——智因生物涉嫌非法人体试验,科学进步背后竟然是累累白骨?!
——智因生物股价暴跌至最高点的一半,母公司智因科技是否开展问责调查?!
——盈利模式连遭质疑,无数冤魂造就的智因生物是否能稳住千亿市值?
万编年坐在自己办公室的椅子上,望着电脑端网页的新闻头痛欲裂。
这种状态已经维持了好几个月,他还动不动就手贱地去点新闻下面的评论,看着自己的祖宗十八代被这帮键盘侠们问候了个千百遍,虽然心态暴躁,但他还是努力让自己面无表情波澜不惊。
他把手边的水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安静空气中砸桌子的声音大到惊人,把推门而入的林想容吓了一跳。
万编年抬头看了眼她,指着电脑上的新闻标题说:“你看看,你看看这新闻写的!”说着一声叹息,“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种新闻以前不也多得是嘛,树大招风,总有各种编排与抹黑。”林想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屏幕前,看到标题和内容后忍不住笑出声。
这新闻说得……好像也没错?
在看到万编年的白眼后她端庄地站好,收起笑意很正经地跟他讲:“那您可以继续联系人删新闻。”
“算了。”这次万编年放弃了这个操作,拿起手边的水杯喝了口水,“删了几个月了,也没什么用,现在不是十年前,多少人盯着我们呢。”
“主要方总这次的事,后续闹得太大。”她小心翼翼地插了一句。
“我也知道老方不够踏实,这么多年一直让他在我手下历练。现在才给他出头的机会,就这么砸了。”万编年说着摇了摇头,整理了下自己的深色西装,表情平和但语气又激动起来,“你说说他哪有一个上市公司总裁的气度?
当自己是叛逆小男孩还是江湖黑道?可以罔顾身份跟执法机构对抗?被绑票就闭嘴等警察救他啊,杀了劫持他的人不说,还袭警后持枪逃跑。”
“他是脾气暴躁,沉不住气。”
“简直是胡闹!”万编年啪的一声合上电脑。
“现在他彻底安息了,我这心也总算踏实了点。”他揉了揉额角,又是沉重的一声叹息,望着林想容神情复杂地说,“就是委屈你了。”
她愣了一下,听着这句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在那个小县城的公安局里待了不到两天就被放出来了,最后没有立案,还给她算了见义勇为。
这样的结果荒唐又可笑。想都不用想,她就知道以万编年的能力,在自己老家解决这种事情毫无问题。
“没什么,见义勇为,是每个人都该做的事。”林想容微微鞠躬。她说不上来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但按下扳机的时候她确实没什么实感,心里有波澜但不觉得恐慌,也没愧疚,就好像不小心掐死了一只待宰的羔羊。
万编年点点头,走到窗前望着外面鳞次栉比的高楼,外面角落里的积雪都化了,天很阴沉,灰色的云密不透风,压抑得透不过气来。
“上次让你调查的事情怎么样了?谁走漏风声跟那个被老方反杀的小伙透露了我们内部的事情?”
“还能有谁,陆永啊。”她叹了口气接着说,“我和他的一个学生认识,就拜托人家把陆永——南浦大学未来校长的通话记录和邮件记录全都给我了,我一看,有几个邮件有点眼熟,寻根究底发现是那个叫韦涵的人的。”
“他要升了?这跳得有点快。”万编年首先抓住了这个重点,满脸疑惑。
“副的。”
“那也算快的,不符合一般的升迁规则。”
“他有特殊的门路吧。”
“所以说,是陆永把我们的事告诉了那个叫……叫韦涵的,然后指导他联系媒体爆料,并劫持了老方?”
“是,就是您想的这样。”
“陆永……他又犯了什么病?”万编年皱着眉拿过手边的一叠纸,“当初AI侦探的项目就是,说的好好合作,结果还没完成就来跟我们撕破脸皮。”
这事大概发生在半年前,在许乘月的整体情况稳定后,陆永突然单方面中断了和他们的合作,转而抱紧公安三所的大腿寻求合作,现在还把他们的事全抖给媒体曝光。这其实就是典型的过河拆桥,不仁又不义,自己目的达到了,利用完他们转身就把他们卖掉,将所有违法风险撇得一干二净。
他图什么?怕自己被打上违法犯罪的标签?
林想容看着万编年欲言又止,过了几分钟,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她还是开口说:“他不希望他那个学生活着。”
“学生?哪个学生?”
“就是我们唯一成功的那个案例……”
“那不行。”万编年猛地转身,挥手把手中的材料往桌上啪地一丢,“他什么毛病,怎么一天到晚跟我们对着干?”
“他干吗要弄死人家?”万编年挑眉问。
“不知道……”
“你不是几年前就跟他们认识吗?”
“是认识,但那时候他可没这么疯,我真不知道他什么目的。”
提起这事林想容也挺无奈,她那时候来智因科技的时间不久,许乘月在那儿实习,她作为老师也就带了他几个月。那时候许乘月就经常跟她提起,说他们师徒二人关系不好,许乘月当时还是个学生,长年被压榨劳动力,自己发的论文也只能署导师的名字。无论付出多少努力,陆永才是主角,他沦为配角,互相看不爽也很正常。
直到后来他帮陆永做AI侦探这个项目时,才有了论文的第一署名权,连着在核心期刊上发了几篇。
但这种纠纷算是学术界的常态,不会置谁于死地。陆永下狠手的真正原因,就需要继续探究了。
至于林想容是怎么知道陆永想害死自己学生的……完全是因为她听说许乘月遭遇过自动驾驶汽车的袭击。许乘月的GPS定位除了她之外,陆永也有一份,所以这事只有他和他的团队能做出来。
一阵寒风窜进没关好窗的办公室里,吹得万编年几乎脑袋炸裂。他关紧窗回到办公桌前,突然想起来什么,问:“你过来找我什么事?”
“汇报啊万总。”她看了眼时间,心想终于扯到正题上了,“我跟您约的下午三点,现在都快五点了。”
她过来可真是为了工作,不是唠家常,更不想聊阴谋和八卦。虽然事实上他们不知不觉中就讲了好一会儿无关工作的事情。
“那你赶紧汇报吧,我七点还有个会。”万编年盯着手腕上腕表移动的指针,冷静地坐回到他的座椅上,好像林想容才刚踏入他的办公室。
顾云风再次接到应西子的电话已经是一周以后。
这次没有约在学校或者医院里,而是去了他们第一次正式约见的那家茶馆。
应西子脱下灰色的羽绒服挂在旁边的衣架上,她的眼神很黯淡,几乎没有化妆,整个人的风格有了很大改变,穿着全部以舒适为首,高跟鞋变成了平底鞋,裙子也换成了阔腿裤。
“乘月服用的药物,我同学化验了具体成分。”她从包里拿出一份报告,对着白纸黑字说了一大堆绕口的化学式名称。
“什么?”她念完那堆化学式后,顾云风茫然地看着应西子,一脸的“这都是什么鬼”的表情。
“差不多就是劳拉西泮和盐酸哌替啶混合在一起。”
看他还是不明所以,应西子直接把鉴定报告塞他手里:“前面几个成分主要是抗抑郁促睡眠的,后面是强效镇痛药,长时间使用会麻痹患者的中枢神经系统,最终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现在市面上并没有听说这种药物的流通。”她停顿了一下说,“从剂量上看……说它是镇静剂吧,剂量早已超标。安眠药肯定也不是,现在用的安眠药效果比这好太多,副作用也比这少太多。”
她端着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西湖龙井,接着说:“我判断,这种药物的实际作用就是破坏神经系统。”
破坏神经系统?
顾云风心里一惊,脱口而出:“那这算是毒药了?”
“当然,就是毒药,百害而无一利,只是药效缓慢,不易被发觉。”应西子很赞同他这个说法,又拿回鉴定报告,仔细地看了看了报告里提到的成分和占比。
“都是些镇定作用低但副作用强的成分,可能想伪装成镇静剂。”
不过实质终究是毒药。
“乘月有在吃吗?这药谁给他的?”应西子突然抬头望着他。
“不知道。”顾云风茫然地摇了摇头,他前几天看到这个瓶子时,发现药已经开封了,但好像没怎么有变化,一个月前什么模样,现在还是一个样,多半是没吃。
但不保证许乘月开了好几瓶药啊,万一他已经吃掉几瓶了呢?
“我一会儿回家找找,把疑似这种包装的药物都扔掉。”
说完他开始回忆许乘月那段时间经常接触的人,这是市面上未流通的药物,本质上是毒药,一定是非法研制的。提到非法研制,他忽然就回想起已经无人问津的荣华生物。
荣华生物最先出的问题,就是被举报非法研发药物。食药监局介入调查后一直没给个结果,再加上荣华生物的创始人遇害,其家人又被灭门,非法制药这个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再也没被提起过。
在那一刹那,顾云风听着茶馆中婉转的音乐有些晃神,他突然意识到,有些被忽略的事情往往存在重大价值。比如这瓶从天而降伪装成镇静剂的毒药,比如江家那件灭门案中无缘无故消失的非法药物。
它们隐约又连在了一起,带着许乘月捉摸不定的未来与命运。
厨房灶具上炖着胡萝卜烧羊肉,顾云风放多了料酒,弥漫在空气中的酒味渐渐盖过羊膻味,成了更浓郁的香味。天冷就应该多吃羊肉,补身养胃,补心热血。
他把柜门全部打开,抽屉一个个翻出来,里面的东西七零八落地堆在地板上。他单膝跪地翻箱倒柜,回忆着之前见到的那个药瓶。
许乘月把那个小瓶子藏哪儿了?
他坐在床沿低头不语,望着空****的地面神情游离。几分钟后急促的敲门声催命似的响起,他忽然抬头,扫视空白的墙壁,站起身去开门。
“老大,一个案子。”舒潘站在门口,还没等顾云风说话就径直走进来,东张西望地往卧室里探了探头,盯着一地的杂物摸着自己的脑袋。
“是个盗窃案。”
“我还在休假……”他总共凑了五天的假,现在才第三天就开始催着哄着回去卖命,这不是变相压榨劳动力嘛。更何况是个盗窃案,他听着就没多大兴趣。
“最后两天,算了,别休了,工作需要您。”舒潘满眼期望地看着他。
这几天天气终于变好,温度回升,也没连着下雨下雪。和煦的阳光充满整个空间,把乱七八糟的一地东西都染成金色。
他摆了摆手,瞪了一眼舒潘,踢了下脚边的抽屉,指着满地杂物对他说:“先帮我找个东西。”
“什么啊?”
“一个白色的瓶子,里面是椭圆形的药丸,药丸是红色的。”
“所以,是药?”
“算是吧。”顾云风点头。
“老大你倒是说药名啊,讲这么抽象谁认得出来?”舒潘无力地抗议着,抬头观察了整个房屋布局,最后蹲下身和他一同埋头寻找着。
“没药名,包装被撕了,就一个瓶子。”顾云风认真地找东西,心不在焉地回答着。在抽屉里扒拉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不一定只有一个瓶子,所以仔细找找,全找出来。”
“你找多久了?”舒潘搓了搓手,站起来环顾四周。
“快一个小时了。”
“那就是寻找范围太局限了。”
“啊?”
顾云风坐在地上,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抬头,看见舒潘右手拿了个扳手,左手一把螺丝刀,走到客厅电视机前,蹲下身,对着各种电器家具的螺丝一顿捣鼓。
他开始拆家具了。
电视柜被拆了。
沙发被拆了。
餐桌正在拆除中。
“你是打算把我家拆了吗?”顾云风看着他认真拆家具的动作哭笑不得,他从没想过舒潘的破坏力竟然如此巨大,拆起大件家具“风卷残云”般迅速,拆完还能给装起来。
“不是,看你这表情我还以为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舒潘撇了撇嘴,“有时候东西会掉进犄角旮旯里,就需要拆开无法移动的大件物品。”
“是特别重要,但你找到了吗?”
“别急,会找到的……应该,应该会的。”舒潘抹了把头上的汗,又转换了战场,从客厅跑到次卧,拉开窗帘,黑暗的房间顿时阳光普照。
他把目光聚焦在卧室里刚投入使用没几个月的小木**,走上前去拿着扳手一顿敲打,把龙骨外侧的螺丝钉拔出来,木床很快散了架。
手指敲了敲,发现框架内侧的一根木头中间居然是空的,顾云风弯腰取下这根龙骨,在里面找到了一个白色的药瓶。
接着他取出剩下的十几根龙骨,把它们通通拦腰砍断,最后找出了四个被撕去包装一模一样的药瓶。
打开瓶盖,三瓶没有拆封,唯一一瓶被打开的还是那天早上他刻意拆开的,里面红色的药丸看起来并没有减少,许乘月应该没吃。
他松了一口气,拿着瓶子细细观摩,然后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看着脱下外套满头大汗的舒潘问:“这东西是怎么装进去的?”
舒潘一脸茫然地摇摇头,而后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这不是顾队你自己放进去的吗?”
“当然不是。”
“那谁?”
顾云风没有回答他的话,弯下腰收拾着一片狼藉的房间:“藏这么深几乎没法拿出来,肯定是不打算吃的……”
按照应西子的说法,这种药物的实际作用就是破坏神经中枢,令使用者陷入长久的沉睡或昏迷,最终脑神经被完全破坏。
对于许乘月而言,长久吃下这种药物会有什么影响?
控制他神经中枢的是AI芯片,所以被破坏掉的是许乘月原有的大脑,而不是现在的他的,而是那个自己从未认识过的许乘月。
长期服用这种药物,过去的许乘月将会真正死亡,而现在的他,会彻彻底底地代替曾经的许乘月,高枕无忧地享受本不属于自己的人生。
顾云风失神地坐在拆得彻底的龙骨板中,阳光打在他脸上。他沉静地望着脚下的一片狼藉,伸出颤抖的手想穿过眼前的阴影。如果一切都像自己想的那样,他会希望许乘月怎么选择?
杀死过去的自己?还是杀死自己?
但现在许乘月好像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把这些药物藏在了几乎无法拿出的角落里,大概就是想放过去的自己一条生路。
“这药到底是谁吃的?队长你吗?你生病了?”舒潘打开瓶子拿出药丸放在鼻尖嗅了嗅,皱眉看着红色的药丸,打算咬一口。
“这是药吗?”
“毒药,我正在想要不要销毁。”
“呸——”舒潘吓了一跳,手里的瓶子啪地掉在地上,药丸落了一地,他赶紧蹲下身捡起来装回去。
“真的假的?”
“反正你别吃。”
“我不吃,当然不吃,我刚刚就做个动作,我又没病,又不知道这是治什么的……呸……是毒什么的?”舒潘明显受了点惊吓,他盖好瓶盖,放空大脑往椅子上一瘫,“这药到底是谁的……”
“许教授的。”
舒潘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几秒后突然跳起来,“等等,他还住你这儿啊?”
“有问题吗?我这儿离他学校近啊。”
“当然有,他自己有房子住,干吗住你这儿?而且他都和我们队里分手了,脸皮怎么那么厚。”舒潘不满地抗议着,环顾四周,又四处查看,突然注意到衣柜里确实多了很多明显不是顾云风风格的衣服。
顾云风又和舒潘一起在卧室里努力让床的龙骨框架复原,然后把那四个瓶子塞回原处。既然许乘月不打算吃这个药物,他也不应该干涉,怎么选择是许乘月自己的事情。
毕竟所有的功效后果,都只是顾云风自己的猜测。
顾云风看了眼厨房里炖着的羊肉汤,从中火关到小火,尝了口味道后加了点盐,合上锅盖准备再炖一会儿。
抬头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舒潘肯定要赖他这儿吃饭了,还好他做得多,许乘月中午也不回来。
他把汤端到餐桌上,一边盛饭一边问还没完全缓过劲来的舒潘:“你刚进门说有盗窃案,具体情况呢?”
“具体情况啊……”他茫然无措地看着一锅汤,提到工作才终于回过神。
“旁边大学,实验室设备被盗。”
“南浦大学吗?什么实验室?”提到实验室,顾云风挑了挑眉,下意识地问下去。
“人工智能……实验室。”
啪——
舀汤的勺子掉进汤里,顾云风愣了几秒,赶紧找了双筷子夹出来。
“你怎么不早说。”他把盛好的米饭扣在舒潘碗里,“谁报的案?”
气氛突然凝重起来,静得能听见钟摆摇动。冷风从北边吹进来,吹散桌上弥漫着的香味。
“一个叫……陆永的?”突如其来的严肃下,舒潘战战兢兢地说,“哎哟队长,他是早上来报案的,我立刻就跑来找你了,结果一进门你就让我给你找东西。”
舒潘埋下头扒了几口饭,食不知味地夹了两筷子羊肉,不停地抬眼向顾云风投去目光。
“您还休假吗?”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顾云风,顾云风正心不在焉地扒着米饭,没咀嚼就吞下去。见舒潘盯着自己,他皱了皱眉不耐烦地说:“不休了,就两天,赶紧吃,吃完立刻过去。”
“金平分局刑侦队顾云风,陆教授,第一次见面,您好。”顾云风用力握住陆永的手。他真的是第一次见陆永,许乘月当初来刑侦队的事是赵局运作的,他可一无所知,只是带空降下来的刑侦小白工作而已。
陆永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温文尔雅地坐在他对面,身上披着件深色大衣,和顾云风想象的高知形象基本一致。但仔细观察会发现他黑眼圈很重,头发掉得有点厉害,脸色也不太好。最奇怪的是,他身上有明显的酒精味,混杂着烟草味道。
明显头一天晚上饮酒过量,还未完全清醒。
“你好。”陆永取下眼镜擦了下镜片,酒醒得不彻底,他眯起眼睛望着顾云风的方向说,“你就是之前带乘月的那位警官吧?”
“是我。”
“挺帅的小伙子。”陆永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着顾云风,但目光移到他脸上时,只看到冷漠甚至是厌恶的眼神。
“你们丢了什么?”虽是第一次见面,但顾云风并不想隐藏自己对陆永的厌恶。他对这个人的所有印象都来自许乘月,哦,还有一段应西子拿来的,许乘月的师弟关于陆永的评价。
他已经形成了思维定式,认定这个看起来衣冠楚楚气质儒雅的学者,实质上就是个自私自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空气清新剂遮不住他满身的酒味,墙壁上写满正义的红色口号也盖不住他内心的欲望和贪婪。
“你们来之前我清点了一下,东西没丢,但是实验室缓存的数据被盗走了一份。”
“只有数据吗?”
陆永揉了下眼睛犹豫了几秒,还是摇头晃脑地告知实情:“还有我们一个项目的大部分资料,这些资料在本地目录下。”
“什么项目?”他本来觉得就算陆永回答了,自己也不懂,但话到嘴边还是问了出来。
“我们一个叫AI侦探的项目。”陆永揉了揉太阳穴说着,一嘴的酒味从胃里弥漫出来,顾云风只好捂着鼻子推开窗,在冷风里裹紧自己的外套瑟瑟发抖。
陆永是早上七点报的案,报案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还没清醒,摇头晃脑还一直说胡话。有几个学生在旁边照顾他,但明显学生也喝了不少,没什么精神。
据陆永所说,昨天晚上他跟自己的学生们去聚餐,喝得有点多,中途有几个人先回去了,最后只剩下他和照顾他的几个学生。他们在酒店休息了一晚上后回到实验室,发现门锁明显有被破坏的痕迹,再去看数据库和电脑开机记录,确认有人在凌晨两点到四点的时候进入实验室,并且拷贝了大量数据和资料。
被盗走数据资料的那台电脑是陆永的,开机密码被破译,数据库权限也被黑客获取。
“前几天我们实验室所有人都收到了一封无地址无署名的邮件,但它实际上是一个带木马病毒的会议邀请函。大部分人都点开了这封邮件,包括我。”
陆永喝了好几杯水,酒精散去,他的思维渐渐清楚。
他说着叹了口气:“可能权限在那个时候就被获取了,我们是外连的远程数据库,中间要过一道堡垒机,就是为了信息安全,但还是防不胜防。”
最令人无解的是,这台电脑本身就被放在了一个单独的房间里,房间有三重锁,第一重是机械锁,第二重是只有三人以内知道的密码锁,第三重是陆永的右手掌纹加指纹。
实验室大门也就是普通防盗门,有钥匙的人不少。第一重的机械锁明显是被撬开的,现场还有留下的工具——细铁丝以及锡纸。
顾云风捡起掉地上的锡纸,总觉得这东西看着很眼熟,有点像他前几天才收的快递的包装袋。
“知道这个房间密码的人是哪几个?”顾云风抬头问他。
“我、生物学院的戴院长,还有吴校长。”
“那数据库权限呢?”
“被破获的权限属于超级管理员,只有我有。”
“他们知道数据资料被盗的事吗?”
“戴院长联系不上,吴校长知道了。”
“联系不上?”顾云风皱眉推开这个设置重重障碍却被破解的房间门,环顾四周发现一个摄像头都没有。整个实验室只在一楼走廊上装了两三个监控摄像头,这安全防控也真是闻所未闻。
他推开窗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知道密码锁的三人都是学校里的,数据库权限却只有陆永一人拥有。可不久前他还听到传闻,说智因科技就是实验室的金主,实验室里这么重要的东西,金主就一点权限都没有?
“陆教授。”他转身望着站在门口的陆永,“智因科技不是赞助了你们大部分经费,你们没给他们权限吗?”
“取消合作了。”陆永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愣住几秒后脸色平静地回答着。
“就在几个月前。”
“按照陆永的说法,几个月前他们实验室和智因科技的长期合作取消了。”顾云风啃着一个苹果对舒潘说,“时间上看……刚好和许教授来我们这儿的日期重合。”
说完他抬头,看见桌子上摆了一盘切好的水果,舒潘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笑得特别猥琐。
“哪儿来的?”顾云风指着果盘问。
“赵局赏赐你的,嘉奖你放弃休假投身工作,让我们向你学习。”
顾云风没说话,把刚啃完的苹果扔进垃圾桶,又拿起盘子里的叉子,刺向切成块的红心火龙果。这案子涉及的人员不多,范围有限,侦破起来不算太困难。而且这又是许乘月工作的地方,说不准自己还能得到更多有效消息。
“他们实验室为什么取消和智因科技的合作?”他瞬间把火龙果递到舒潘嘴边,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就塞进他嘴里。
“我……我怎么知道啊。”被喂了一口水果,舒潘差点被呛到。他抽了张纸,擦掉蹭到嘴角的果汁。
“这么个小小的实验室,还主动切断智因科技提供的投资,说不定是抱到了新的大腿。”
“很有可能。”顾云风点点头,毫无形象地盘腿坐在自己办公桌上。
“这次数据泄露的事情,说不定跟这有关系。”虽然他不了解这几个企业和学校之间的关系,但直觉告诉他,泄露的信息都关于AI侦探这个项目,都关于许乘月脑内芯片的信息,关于他那场惊心动魄到几乎改变所有的手术。
所有这一切都绕不开智因科技,绕不开实验室,也绕不开许乘月和他曾经的导师陆永。
知道AI侦探这个项目的人原本就不多,能准确地绕过重重障碍窃取如此重要的数据资料的,不可能是外部黑客的作为,一定有内部人员参与。
而内部人员总共也就那么多,他知道陆永当天在搞师门聚会,泄密者获取了陆永的权限和密码,还复制了陆永的掌纹和指纹,轻松进入实验室防备最严的房间窃取了最机密的数据和信息。
顾云风握着叉子咬了一口橙子,望着窗外蓝天上的飞机出神。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前方好像有个近在咫尺却又离他遥远的东西,他走来走去不敢掀开,纠结到难以前行。
他从没深入调查过人工智能实验室的事情。哪怕明确知道许乘月的坠楼事故与陆永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也因为其他工作而迟迟没能行动。
一直自我洗脑说是太忙,但此刻顾云风内心非常清楚,他就是不敢,胆怯。他怕得到无法承受的后果,怕看见不能接受的真相,怕失去一个好朋友。
昨天晚上他睡得很沉,甚至不记得许乘月昨天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好像是有聚会,回来得晚,早上醒来的时候许乘月已经出了门。他说不清哪里不对劲,但这会儿眼皮一个劲地跳,可能是没休息好,又或许真要有财有灾。
“队长,我记得许教授,好像就是这个什么人工智能实验室的?”舒潘在一旁戳了戳他胳膊。
“对啊。”他心不在焉地回答。
“那怎么没见他人啊?”
“他今天有课。”
“哦……”舒潘有点失望地说着,“那他过一会儿应该也会过来吧?”
“不一定。”顾云风转了转眼眸,“你想他了?”
“可不是嘛!”
这是顾云风今年开的最痛苦的一次会。除去必要的现场勘察外,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听实验室的几位老师学生讲解账号被盗的原理,他们讨论得很热烈,还和市局的信息技术中心展开了黑客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的可行性分析。
顾云风是真的听不懂,只能向唇枪舌剑的双方投去钦佩的目光,想象着假如许乘月坐在他们当中,一定是最耀眼的一个吧。
可他人呢?
他问了实验室的几个学生,都说许教授一整天都没出现,可能是有课。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们试图联系许乘月,但他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会议最后讨论出的结果是,有可能是黑客袭击了堡垒机,直接通过远程操控调取了数据库的权限,从而获取了数据和资料。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绕过监控,打开三重门,破解电脑密码和数据库账号权限,带走失窃的东西。
这两种情况都比较难,堡垒机确实有被攻击的记录,存放电脑的门也确实存在撬锁的痕迹。至于到底是哪一种,他们实在是讨论不出来了。
现场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唯一的痕迹,除了一小块掉落的锡纸,还有一根红色绒带。顾云风觉得这两样东西都挺眼熟,不知道是不是太平常太大众的缘故。
会议结束后顾云风一个人待在偌大的会议室里,他开着电脑点开一封封未读邮件,智因生物的案子不归他们管,但他师兄黄琛还是时不时给他报个信,讲起目前的进展。
看情况这个案子最终被立案的可能性很小,应邗那边一直没有突破口,查不出他违法犯罪的事实。瑞和医院因为参与人体试验的手术,一直遭到病患家属投诉与抗议,名声和营收都相当糟糕,但也还在正常营业。
他读着邮件正郁闷着,突然听见门被推开,文昕焦躁地拿着几张纸,叫了声他的名字。
“顾队,你还记得江海吗?”
江海?他愣了一下,点头说:“记得。江荣华的大儿子。”
顾云风合上笔记本电脑,擦掉白板上的字,转身看着文昕:“他怎么了?”
“我刚得到一个消息,两天前,他被下了病危通知书。”
他几乎快要忘记把这个人加进许乘月的案子中了。
那件案子的细枝末节又重新涌进脑海,自从七年前遭遇车祸后,江海就在身体状况还算好的情况下一直昏迷着。
这本身就是件挺奇怪的事情,而后面林想容又一意孤行地将他转到瑞和医院,转送到瑞和医院神外科后,却又迟迟没做手术。
她的种种行为都预示着,如果江海真醒不来,她就会让江海像许乘月那样,接入AI芯片,改造大脑。他们有接入的技术,有成功完成这个手术的医生,有成熟的设备。
她代表的智因生物也一直在密切观察许乘月这一年多的行为和身体状况,清楚地知道预想中的排异反应并不可怕,他可以用这个新的大脑,习得新的性情和人格。
当然,他将会成为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仅仅拥有一样的身体一样的声音。
可却是完全不同的人。江海拥有手术的一切条件,却一直躺在瑞和医院的病房里靠药物存活。
顾云风突然意识到,智因生物,或者说智因科技,与陆永领导的人工智能实验室之间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并在几个月前停止合作。
智因生物拥有大部分进行手术的条件,唯一的障碍只能是替代人类大脑的AI芯片,这个由人工智能实验室自主研发拥有绝对知识产权的科技产品。
假如林想容拿不到芯片,手术自然就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
“应邗的羁押期限还有多久?”
“还有一个多月吧,要是中间一直缺乏有效证据,最终他也只会被无罪释放。”文昕停顿了一下说,“无罪释放的概率极高。”
等应邗被无罪释放,等从实验室盗出的资料被研发出新的芯片……假如江海这次能撑过去,这个手术就不能再拖了。
他几乎已经肯定,这么个时间点上,人工智能实验室的失窃案与林想容有很大关系,她在知道江海病危后,不得不提前计划,迅速窃取AI侦探这个项目的数据和资料。
可她真的会为江海做这种事情吗?
虽然打交道不多,但他眼里的林想容就是果断又心狠的女人,能当着他的面一枪送掉自己上司的性命,面对为自己杀死家暴她的丈夫的人,内心毫无波澜。
她会为了一个曾经的爱人做出冒险与牺牲吗?这真的不太像她的作风。
江海已经昏睡了七年,她对他的记忆还清晰吗?这七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的身份也迅速变化,从一个最初的科研工作者,变成了想要掌控一切的公司管理高层。
运气好手术成功了,重新醒来的江海,也不过是她想象中爱人的傀儡。
夜晚很冷,没有月亮,城市的夜空也是亮的。
“昨天我从酒会上提前走了,回家之后睡了一觉,还做了个梦。”
黑暗的走廊里亮起一团火,走到旁边他才发现是燃起的火柴。林想容沉静地掐着火柴点燃手中的烟,慢慢吐出一个烟圈,看着它在这一丁点的星火中旋转着上升,湮没在无声的寂静中。
“你还会做梦吗?”
“嗯,会。”虽然他知道那不是梦,只是曾经的记忆。最近的这个梦里陆教授跟他说,AI侦探是一个有缺陷的系统,他想要一个最完美的。当时他就站在实验室的顶层,什么也没说就把手里的电脑扔到楼下,听见它在水泥地上摔成碎片。
许乘月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早上五点,过不了多久天就亮了。这些天他换了一块非常普通的手表,假装没人在监视他,没人控制他。至于那块价值不菲的腕表,他放在了林想容那里,她做了些手脚,维持着他被人监视的假象。
“我又梦见坠楼的那个晚上,梦见了陆教授。”许乘月开了灯,揭下口罩,坐在长廊的休息椅上,双眼锐利。
“然后再醒来就已经一点多了。”
他从背包里拿出钥匙,取下上面连着的移动硬盘,直接扔在了林想容手里。他刚从学校实验室里出来,那里没有人,街道上也没什么人,就连到了瑞和医院,也是冷冷清清大门紧闭,只看见林想容独自坐在黑暗中。
“你怎么突然让我去偷这些东西,我伪造了一个远程操控账户的动作,希望可以瞒过他们。”
“这不是偷,你只是帮我取回我应有的东西。”她语气平缓地说着。她在突然明亮的医院里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靠在墙壁上撩开遮住眼睛的头发。
“江海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她叹息一声说,“我没想到他的情况会急转直下。”
“你还在意他吗?”
“在意啊,这是我很长一段时间的精神支柱。”她低下头笑了笑,脸色比平常憔悴,弯着眼睛凝视着许乘月,“有些事,你会觉得一定要做到。”
“可哪怕他运气好手术成功,也不是你当年认识的那个人了。”
“我明白,那不是更好吗?那样他就是一张白纸,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改造他,改造成我爱的样子。”
听到这番话,许乘月愣了一下,他放松地坐在椅子上,面色平静。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很幸运,没有人想要真的改造他,即使被监控被追杀,也没有任何人想要控制他的大脑禁锢他的思想,他所有人格的形成,都顺其自然没掺杂任何目的性。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望着皱眉冥想的林想容突然生出了同情。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同情谁,同情江海,还是同情眼前这个强势到不可理喻的女人?
“几个小时后,陆永肯定会报警,我避开了监控,也不会留下线索。”许乘月抬头对她说,“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做事情。”
“什么?”林想容诧异地注视着他,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段时间他想了很多事情,他把林想容给他的破坏神经中枢的药物放在了隐蔽的地方。如果自己真的想服用,再麻烦也会把它找出来,如果不那么想吃,就会慢慢忘记它们。
“不用再给我药了。我不需要。”许乘月淡淡地笑了下,挺直腰杆神情坚定地站在灯光下。
窗外太阳已经慢慢升起,最亮的那颗启明星悬挂在半空中,冷清又孤寂。
周围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林想容的双手微微抖了一下,然后双手紧握,抬头看向他。
“你这是……怎么想的呢?”她有点发蒙,面无表情,但语气是难掩的惊讶。她一直以为自己掐住了许乘月的命脉,是可以操控一切的。
许乘月轻轻拍掉自己大衣上落下的尘埃,平静地说:“我不需要通过抹去另一个人,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第一束阳光照进医院里,穿过玻璃窗,地面上有了光和影,光斑向上移动,最后照亮两个人身后的黑暗。
“我想了很多天,还是觉得,不应该强求不属于我的东西。
因为总有一天,它们还是会离我而去。”
空气几乎安静到凝固下来,甚至能听见时钟的指针和电流的沙沙声。
“你疯了吗许乘月?!”几秒后,林想容毫不犹豫地冲他吼道。她攥紧拳头,手背和额角青筋暴起,声音尖锐又刺耳,是脱下层层伪装后最真实的腔调。
她气急败坏地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许乘月你是不是有病?你这样就是个随时被替代的机器人,你要做个随时滚蛋的机器人吗?好好做个人不好吗?”
“我所有的思维都是程序导向,不存在疯癫的可能。”他冷漠地说,顿了顿,“正如你所言,我是个机器人,不会疯。”
一直以来,许乘月都是那个被压制被威胁被恐吓的弱者。可这一刻他们之间的关系终于得到了对调。他目光坚定又锐利,无所畏惧地凝视着林想容无比慌张的脸。
“刚好,我也想问你,好好做个人不好吗?”
“许乘月!”她气到口不择言。
“你没办法控制所有人。你不可能控制一切……包括我。”
你不可能控制一切,包括我。
这句话他说得很有穿透力,中气十足。
东边的光照亮整个医院,许乘月透过窗户看见病房里昏迷不醒的江海,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只能依靠输液维持脆弱的生命。林想容曾经告诉他,她参与AI侦探项目的初衷就是希望有一天,江海能从昏迷中醒来,睁开双眼看看多年后的世界,看看她做出的努力。
可时间太漫长,人心变得太快,在日复一日的实验中,在摆脱不了的暴力中,她几乎忘记自己的初衷。如果不是下了病危通知,她真的快忘记曾经的爱人忘记曾经的许诺,只想牢牢抓住那朝她招手的权力与**,跳入她也看不清的深渊。
林想容的面孔逐渐扭曲变得可憎,她吃惊地盯着许乘月的脸,仿佛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这并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许乘月错开与她对视的目光,低头笑了笑。
他又不是物品,不是纯粹的机器,不会永远任人摆布。他有感情,有思想,也有反叛的心。
“假如有一天过去的许乘月醒来,你就会变成一块毫无意义的芯片,被陆永安装在冰冷的机器中。”林想容声音颤抖地说,她意识到许乘月的决定是认真的,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声音一点点低下去,脸色暗不见光。
“是吗?”他眨了眨眼睛,“那或许也是个不错的去处。”
谁知道那一天会在什么时候来临呢,也许原来的许乘月真的醒不来了,又也许明天早上他就回来了,自己是和他共存,还是永远沉默?
可无论如何,他都不该杀死曾经的自己。
阳光照到他身上,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和过去的许乘月融为一体,毫无忌惮地站在原地,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真正的勇士。
是不是很讽刺,这些一手创造出他的人,一定不曾想到,他们想要掌控和操纵的AI侦探,最后会拥有自己的人格,出于自己的意愿,和所有人对抗,选择想走的道路。
“你那几个朋友呢?”林想容把只抽了一半的烟摁灭,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又拿出一支新的,优雅地夹在指尖,却怎么也点不燃。
“顾云风早就知道你这些事情了吧,我看他也没怎么为难智因生物这边。”她沉下脸,弯腰拾起脚边被她踢到的东西。
“他在公安局里假装不知道,还不是怕你想不开,怕你赶着去投胎。你要是消失了,他一定很伤心,那你也会很伤心吧。
“那种滋味,可真不好受。”
许乘月犹豫了一下,看着她颤抖的手,递给她一只打火机。
失去曾经得到的东西会是什么感受?当他失去身体只剩芯片维系的灵魂时,还能体会到绝望与痛苦吗?
可能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也可能永远沉浸在他自己的回忆里,不知不觉地站在真空地带。
“总会有伤心的时候。”他注视着窗外说。
医院外聚集了大量人群,抗议瑞和医院为智因生物提供实验场所及设备人手。
玻璃窗上贴着大字报,医院门前拉起红色的标语。少数医护人员穿过人群低调地进入医院内,旁若无人地开始自己的工作。
这样的事情最近每天都在发生,仿佛整个城市、整个世界都在讨论,虽然他们并不知道智因生物具体做了什么,不知道受害者们的遭遇,不知道世界已经悄然发生了巨大变化。
小小的硬盘被林想容抛向半空,然后单手抓住。她的表情渐渐趋于平静,打了个电话跟那头的人说:“AI侦探的原型资料已经到手了,让戴院长的家人回去吧。”
然后轻笑着挂断电话,用开玩笑的语气跟许乘月说:“你好歹也做过警察,盗窃重要机密文件,知法犯法。”
“是,知法犯法。”他身形笔直,靠墙而立,爽快地承认,“你不也囚禁威胁他人,实验室的密码和权限不就是这么拿到的吗?”
“对,就这么简单。”林想容活动了下手腕关节,穿好披在身上的大衣,“我和你不一样,这种事,我做得比较多。看在我们不浅的交情上,给你个忠告,最近都别出来见人,很快你就会变成被追杀的目标。我是舍不得让你死,我们万老板也不舍得。”
“但我也没办法天天看着你,还是让你的警察朋友去保护你吧。”她把遮脸的头发顺到耳后,眨了下眼说,“陆永就怕你恢复原来的记忆,你坠楼以前,一定知道了他致命的秘密。我还真想知道,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呢。”
许乘月摊开双手看着手心的掌纹,轻轻握拳想抓住点什么。他所有的记忆都被人为修改过,那些记忆模糊不清真假难辨,反而只有梦是真的。这几个月来,他试图通过那些断断续续的梦还原那天的经过,真相呼之欲出,却避而不见。
按照这个进程,过不了一个月,应邗就会被释放,智因生物只需要遭受公众的谴责和道德的批判,而陆永,甚至不会出现在法庭上,因为没有任何指控他的罪名。
他甚至可以想象到,有一天陆永们面对镜头面对公众,笑容满面地反驳着批评与指控。
他们会毫无羞耻心地挺直腰板,轻蔑地抬头,满口仁义道德科技进步,脑袋里都是私情权力,叫嚣着如何冲破伦理改变世界。
“他们的每一条生命,都是为医学发展、科技进步做出的伟大贡献。我只怨恨生命的脆弱和医术的落后。”
“我们只是研发具备人类大脑功能的AI芯片而已,这不违反法律,这是科技的突破,预示着社会进入新的智能时代。”
用最温和的面孔、最狰狞的内心,说着对未来的无限向往。
单独来看,他们好像谁都没有触碰到法律的高压,他们的狡辩合情合理毫无漏洞。
只有许乘月,只有他自己的存在、他的声音,能昭告天下——他们企图违法改造人类,违背伦理与道德,践踏人权和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