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成别的天体的重要材料。现在你明白,当年那个‘新星’基因重组工程的目的是什么了吧?”
他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钟云从一眼,后者别过脸避开他的视线,显然是咂摸出一点味道了。
“张家和再天才也不能够横跨两个完全不同的领域,”徐文鑫笑眯眯地捕捉着对面那个年轻人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他研究的对象自然是人,而不是天体。
但那项工程实施的过程,与新星的爆炸却惊人地相似。”
钟云从感觉到凉意一缕一缕地爬上他的后脊,他强自镇定:“别绕了,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徐文鑫微微一笑,倒是很给他面子,果真切入正题了:“外边的教育水平应该比我们这里更高,你上学的时候,应该学过我们的祖先,从猿类演化为人类用了多少年吧?”
钟云从没来得及去思考后边那个意义匪浅的问题,而是先被他的前半句话击倒了,他磕磕巴巴地问道:“你、你说什么……我、我怎么会是外边的……”
来到“孤岛”将近半年,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也就只有苏闲、张既白,外加宗正则三个人而已。
这怪医怎么一张口就……
面对他极其不自然的狡辩,徐文鑫好笑地摆摆手:“我再怎么样,也是个医生,难道会看不出你虹膜颜色的真假吗?”
钟云从警惕地瞪着他,张口想威胁他却又觉得没什么用,就算把对方变成哑巴,人家还能写啊,总不能连手一起砍下来,那还不如直接杀了他呢。
不过……真为这个事儿杀人啊?
钟云从牙疼似的抽了一口气,最后心烦意乱地抓了把头发,决心先不去想这个事儿了:“你接着往下说,还有,别再问我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问题了,我向来是考完试就忘的,问了也是白问。”
徐文鑫乐呵呵地笑出声:“我真是想不通,那个人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儿子?”
钟云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心却直直地往下沉,自然而然地认为他是在说张家和,或者说钟致远。
钟云从只觉得心越来越凉,看来他们就是同一个人了。
一时半会儿他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毕竟是亲爹。
好在这会儿老钟不在他面前,他暗暗地庆幸。
至于传说中的天才学霸为什么会生出自己这么个不学无术的儿子,这种可能涉及基因变异的重大研究课题,被他自动忽略了。
八成是娘那边拖了后腿,钟云从苦中作乐地开导自己。
那边徐文鑫继续为他解说:“我们的祖先花了数百万年时间不断进化,才有了人类的雏形,在那个时期,他们都非常强壮健康,人类这个群体的身体素质在那个阶段达到了顶峰。可在那之后,曲线便开始一路往下,直至近代,跌到谷底。我们的颌骨无法再完美咬合,骨骼明显变薄,肌肉也随之萎缩,脊柱越来越脆弱,甚至失去了某部分的味觉……”
钟云从听不下去了,不客气地打断他的长篇大论:“话是这么说,不过你比我懂得多得多,总不会不知道,现代人跟远古时期的人类的差距是怎么拉开的吧?那会儿老祖宗们茹毛饮血,天天跟野兽赛跑,能不强壮吗?现代人的身体是越来越差了,但追根究底是因为生活条件的改善。”他说着说着,语气里带上了嘲讽的意味,“古人把自己折腾成那样,不就是为了口吃的吗?你要是能穿越,可以去问问那时候的人,看看他们愿不愿意来到现代的环境里堕落。”
徐文鑫眉心微动,刚想说些什么,却又被钟云从一顿抢白:“说起来,我也想问问你,你愿不愿意为了练回远古时期的良好体魄,回到原始社会啊?”
徐文鑫笑道:“当然不愿意,不只是我,绝大多数人都是不愿意的。”
钟云从赢了辩论,感到非常得意,幸好人类的尾巴已经在进化中消失了。
“但我知道,”徐文鑫话锋一转,“对绝大多数人而言,要是能得到让身体素质重回巅峰甚至是超越巅峰的机会,想来也是愿意的。”
他的话几乎令钟云从反射性地想起了“孤岛”里那些奇奇怪怪的异能,钟云从的脑仁蓦地一跳,接着便钝钝地发疼。
徐文鑫笑吟吟地盯着他:“你也得承认,身怀异能的感觉不坏吧?”他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尤其是,它在你的身上没有任何副作用。”
钟云从眼角一抽,目光倏然锋利起来。
徐文鑫笑眯眯地与他对视。
钟云从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上半身笔直地挺着,整个人犹如一张紧绷的弓。
“副作用,”好半晌,钟云从才涩声发问,“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这样的,原本才是‘新星’工程的理想产物。”徐文鑫叹了口气,“至于‘孤岛’里的其他人,都是瑕疵品,甚至是废品。”
瑕疵品,自然是指其他异能者;至于废品,只能是说那些普通人。
可不管是好一点的,还是差一些的,这两类人的结局并没有什么区别——都会在一定的年龄,身体溃烂发病而死。
钟云从霍然起身,一拳砸在玻璃上,作为屏障的玻璃幕墙足够厚实,完全无损,倒是他的关节被震得生疼:“你把话说清楚,那个什么工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顿了一下才再次出声,“‘失乐园’病毒,又跟它有什么关系?”
徐文鑫对他的失态只是一笑置之:“‘失乐园’病毒是‘新星’工程的一环,而且是相当重要的一个步骤。”
事到如今,“失乐园”病毒的作用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除了对人体造成无可逆转的伤害之外,那些稀奇古怪的变异同样是感染的症状之一,只是从概率上来讲,后者要比前者低得多。
“‘新星’工程实施的初衷绝对不是为了伤害人类,而是造福人类,让我们变得更强大。”徐文鑫耸耸肩,“只是中间出了一点差错。”
“一点差错?”钟云从又是一拳重重地落在玻璃上,这次是真的想把它敲碎,他双目赤红,咬牙切齿,“你知不知道你们那一点差错,害死了几十万人,毁了一座城市啊!”
“那几十万人,就相当于新星爆发的灰烬,是人类进化过程中不可避免的铺垫,他们牺牲得很有价值,值得被铭记。”徐文鑫并没有被钟云从的怒气吓倒,笑容丝毫不变,“另外,我得提醒你一句,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喜欢被人冤枉,‘新星’的事儿我可没掺和,你别随便给我扣帽子啊。”他自嘲地一笑,“其实也不是不想掺和,而是那会儿根本轮不到我掺和。”
钟云从冷冷地看着他。
徐文鑫也在瞅着他,只是眼底透出了一点讥诮之意:“要我提醒你吗?‘新星’工程的负责人以及核心成员,是张家和。”
如果,张家和就是钟致远……
顷刻间,钟云从只觉得挨了当头一棒,脸瞬间褪去了血色,苍白如纸。
面对着徐文鑫嘲讽的目光,他像是如梦初醒,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双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
他整个人既慌乱又无措,还被巨大的恐惧侵袭着,脑子里仿佛有一团乱麻,混乱纠结得不得了。
徐文鑫冷眼瞧着像泄气的皮球一样的年轻人,无声地笑了起来。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中年人和气地问道,“不过我已经知无不言了,再多的,我也说不出来了。”
钟云从的指甲深深地抠进自己的掌心,直至出血,疼痛勉强叫他冷静了一些,他屏着呼吸站了起来,转身往外走。
走了两步,他却又停了下来,沙哑地问道:“你既然知道……张家和逃跑的事,为什么不说出来?”
要说徐文鑫不讲是为了“孤岛”的和平,肯定是没人信的,这个主儿怎么看都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货色。
“要是说了,治管局的人肯定要找我算账啊。”那个人的笑声从背后传来,“而且,张家和是我佩服敬仰的对象,我当然要对他保持几分尊重。”
钟云从没心思再听他的歪理,脚步虚浮地往外走,就在这时候,徐文鑫又开口了。
“其实,你并不是唯一的成品。还有一个人,他甚至比你还要完美。”
那狗东西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开始装聋作哑,一声也不吭了,钟云从问了两遍仍是无果,要是搁平时,他肯定气得想揍人,但此刻他脑子里张家和跟钟致远这两个名字正在交战,打得不可开交,以至于他连好奇心都失去了。
他已经没力气关心那个除了自己之外的“成品”是谁了。
他走出那间牢房的时候,发现苏闲正在走廊上等着他。
只不过苏闲看起来不是很舒服的样子,他的后背贴在墙上,面色苍白,双目紧闭,额角还有冷汗。
在“孤岛”已经待了几个月,同苏闲相处的时间也不算短,钟云从一眼就看出来是怎么回事了。
这是服用抑制剂后的副作用。
包括苏闲在内的所有感染者,都要按时服用抑制剂,以尽量延缓发病的时间。
他每次吃了药,都会变成这样。
如果不是那项该死的基因重组工程,如果不是张家和……苏闲,和其他所有人,不会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钟云从忽然打了个寒噤,一下子定在了原地。
苏闲却听到了动静,睁开眼,笑了笑:“问完了?有没有……”
苏闲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发现钟云从脸色不对劲,他朝钟云从走来:“怎么回事?脸色怎么这么差?出什么问题了?”
钟云从根本不敢与他对视,下意识地错开视线。
苏闲怔住了。
半晌,他把手收回裤袋里,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希望对方能给出一个解释。
钟云从讪讪的,嗫嚅着想说些什么,可脑子里还在翻江倒海,思绪已经搅成了一团糨糊,实在是如鲠在喉,什么也说不出口。
就在气氛逐渐凝固的时候,过道的另一边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二人皆被吸引了注意力,齐刷刷地扭头望去。
苏闲便暂时将钟云从的反常放到一边,钟云从自己也松了口气,他真的还需要时间去思考怎么面对苏闲。
来者是徐阳,苏闲见他一副心急火燎的模样,开口询问:“有事?”
徐阳显然就是来找他的,钟云从想趁机开溜:“哦,是徐阳啊,找苏闲有事吧?你们谈,我不打扰了。”
他说完就要先走一步,背后却传来苏闲的冷冷诘问:“让你走了吗?”
徐阳也跟着接口:“嗨,你不用回避,就是出了点突发状况,都是自己人,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钟云从尴尬地定住了。
苏闲的目光并没有落在钟云从身上,但他能察觉到钟云从的视线隐晦地在自己的脸上转了一圈,又小心翼翼地收了回去。
沉默又忧郁,一点都不像他。
看来不是自己想多了,这人是真的不对劲。
之前还好好的,去了一趟关押徐文鑫的监牢就变成这样了,那段时间里肯定出了什么问题。
苏闲满腹的疑窦,可惜时机实在是不合适,他也只能先放到一边。
他拾掇好心绪,正色问道:“又出了什么事?”
徐阳面色严峻:“我们一直在暗中追查‘暗影’武器的来源,宗局把这个任务交给了霍璟。你知道的,霍璟手下有个线人网,经过一段时间的摸查,总算有了点眉目。可就在他打算引蛇出洞的时候,有人反水,最后不但打草惊蛇,甚至被蛇反咬了一口。”
徐阳双眉紧锁:“他们中了埋伏,霍璟手下的人全折了,他自己也伤得不轻,身上中了好几枪,早上刚被救回来,现在人在医院躺着呢。”
苏闲与钟云从俱是一惊。
“他怎么样了?”
“没有生命危险吧?”
他们跟霍璟的交情都不错,乍听闻这消息,自是惊虑交加。
徐阳面色凝重:“还在抢救。其他地方还好,就是有颗子弹打中脊柱了,可能……会有一点棘手。”
钟云从倒吸一口凉气:岂止是有一点棘手啊,伤的可是脊柱啊,搞不好就瘫痪了。他转身即走:“我去看看他。”
“霍璟说不定还在做手术,人也没有意识,现在探望没多大意义。”苏闲剜了他一眼,眼神和语气都分外严厉,“不如留下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他顿了顿,语气温和了一些,不复方才的疾言厉色,却意味深长,“希望你能分清轻重缓急。”
他这话说得很有些重,钟云从被批得抬不起头来,却也无可反驳。
徐阳见情况不对,赶紧打圆场:“是啊是啊,最近真是多事之秋,事情一桩接一桩的,一天都没消停过,连宗局都受伤了,局里真的很缺人。”
徐阳本来已经一脸颓唐之色,说到这里却忽然双目放光,盯住钟云从:“哎,我看这个事儿,你说不定还真能搭把手呢。”
苏闲刚才一番话义正词严,但也不能否认多少带了点借题发挥的意思,听徐阳这么说,他倒是真有几分意外:“是吗?”
能帮到霍璟,钟云从自然是义不容辞,他定了定心神,一扫抑郁之色,拍着胸脯跃跃欲试:“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气氛缓和了不少,苏闲抱着手臂,静静地听徐阳给钟云从交代任务。
“是这样的,虽然霍璟那边死伤惨重,但也不是一无所获,他们拼死从对方手里抢下了一支枪。经过比对,基本能确定,那把枪产自烽火军工厂。”
烽火军工厂,钟云从是知道的,宗正则前阵子与他密谈时,曾经提到过这家军工厂,不过它在“孤岛”堪称是一个传说——20多年前,烽火军工厂连同厂中库存的大批军火一夜之间凭空消失,从此再无踪迹。
很多人都对它感兴趣,但从来没有人找到过。
钟云从只把烽火军工厂当成一个都市怪谈般的茶余饭后的谈资,冷不丁地听到治管局真得到了一把烽火军工厂出产的枪,有些反应不过来。
“啊?烽火军工厂是真实存在过的吗?”他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你们是怎么确认枪就是烽火产的?”
徐阳有些无语:“烽火当然是真实存在的,只是离奇消失了而已。至于是怎么确认的,因为那支枪的型号很特殊,是烽火军工厂自主研发生产的,不过当时只是试水,产量不高,后来病毒爆发,工厂停工,那批枪就成了绝版,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钟云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不过,我能做什么呢?”
“这也要问?利用你的感知力,试着从那支枪里找出线索。”苏闲冷冷出声,“要是更幸运点,说不定能建立和消失的军工厂之间的联系呢。”
他的言辞语气都不甚客气,和平时的做派大相径庭,徐阳纳闷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苏闲今儿吃了火药吗?这么大火气。
钟云从虽然对原因心知肚明,但也无可奈何——怎么看,都是自己理亏在先。
于是他不仅没恼,还讨好地笑了笑:“苏组长说得对,我这就去办。
枪呢?”
不承想,钟云从的好言好语非但没让苏闲的心情好一点,反而让他的脸色变得更臭,他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徐阳哎了一声,扯着嗓子嘱咐道:“你别乱跑啊,我这边也有任务要交给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天老有不安分的异能者惹是生非,你看看还有谁是闲着的,带着人去查查。”
也不知道苏闲听进去没有,反正他没回头没应声,连脚步都没顿一下。
徐阳抹着额头上的汗,嘴里发着牢骚:“这姓苏的今天是抽了哪门子的风啊!这天也是越来越热了,哎哟,烦死个人。”
言毕,他冲着闷不吭声的钟云从招了下手:“走吧,带你去会会那把枪。”
钟云从点点头,跟在徐阳身后,走了两步,扭头看了眼苏闲离开的方向,露出一个心事重重的苦笑。
桌台上的那把手枪,钟云从已经端详了许久。
制式与普通手枪略有不同,枪管偏细,枪托较阔,原本应该是镀了银的,不过使用的年头想来不短了,磨损得不轻,金属光泽黯淡,表面划痕斑斑。
这支枪的外表可以用其貌不扬来形容,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别的,钟云从沉吟了一下,终于伸手拿起了枪。
掂量了一番,分量较之普通手枪似乎要轻些许。
钟云从来了点兴致,枪在他手里利落地掉了个头,对准了10米外的靶子,指尖压下扳机,人形靶应声而晃。
这一枪发挥得很不错,正中头部,钟云从原本有几分得意,可视线掠过人形靶脑门上的圆孔之后,他蓦地想起了临死前的何慧琼,心情一下子从云端跌落。
他杀了何慧琼,任杰一定会来找他报仇吧?
不过任杰呢?怎么一直不见他?
他再没了试枪的兴致,垂头丧气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他这副模样,可是急坏了一旁陪同的徐阳。他耐着性子看钟云从对着手枪发了半个小时的呆,好不容易有了动作,现在又有打坐的迹象,他哪能不急?
“哎,时间紧迫,你别虚度光阴了,赶紧地!”徐阳终于忍不住出声催促了。
钟云从暗暗地叹了口气,面上却挤出一个笑容:“好,我这就开始。”
大概是因为今日所受的冲击太大,情绪波动太厉害,他花了一点时间,还是没法完全平心静气、聚精会神,对着那把手枪大半天,什么感知力也没能施展出来,还真被徐阳说中了,他就是在徒劳无功地浪费时间。
我不行。他刚准备老实交代,但这三个字在舌头上转了一圈又悻悻地缩回去了,男人嘛,对这种字眼还是颇为忌讳的。
钟云从想了想,最后顶着徐阳期待满满的目光,硬着头皮开口:“您能不能先出去?您在这里,我有压力,有点影响我发挥。”
徐阳讪讪地离开了这间小型射击练习室。
钟云从松了口气,直接往空旷的地板上一躺,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看了半晌,又将手枪举到了眼前。
胸口微微起伏,几个深呼吸之后,他合上双眼,将什么苏闲、张家和、钟致远等等全部从脑子里驱散,直至剩下一片空白,紧接着,他将枪口抵上了自己的额头。
感知力失灵,那就退而求其次,用回老本行触知力吧。
他紧紧握着枪支的手指已经将冷铁捂出了一点稍显黏腻的热度,呼吸声越来越平缓,恍惚间,他有种陷入沉睡的错觉。
而那一张张不同的人脸,万花筒般飞速地在他的脑海里变换。
钟云从知道,那些应该是这把枪的历任主人。
一闪而过的面孔中,他倏然发现了一张还算熟悉的脸。
原来是他……还真是许久不见了,钟云从冷笑起来。
就在他认为任务完成得差不多,可以去交差的时候,交错的人像戛然而止,他的脑海里复为一片空白。
钟云从想睁眼,却发现眼皮似有千斤重,根本不听他使唤。
他一怔,随后错愕地发现,脑海里并非空无一物,而是重新出现了一个场景。
是雪,铺天盖地的苍茫雪色。
短暂地愣了一下,钟云从隐隐猜到了什么,毫不犹豫地试图进入那个看起来遗世独立的世界,却遭遇了阻碍。
那些看似和缓的风雪合成了一道雪白的幕帐,温和却坚定地把他拦在了外头。
他甚至无法窥见里头的一景一物。
钟云从飘**在半空之中,无声落下的雪花拂过他的脸颊、脖颈,积在他的发顶、肩头,沁凉的寒气逐渐将他包围。
无处不在的冰冷险些让钟云从忘了此刻的自己只是一抹意识的延伸,他还以为是自己的本体处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
而这个认知也瞬时让他浑身一凛——能让精神体体验到真实的感知,这里恐怕并非真实世界。
钟云从的呼吸几近停滞:这里莫非是用精神力构建出来的空间?
难怪能够滴水不漏地把自己挡在外头。
想到这里,钟云从倒是产生了几分好奇,此地的主人究竟是谁?他知道自己的存在吗?这个被大雪覆盖的空间里,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他沉思片刻,然后做出了应对——他把自己的意识分为了千万份,附着在洋洋洒洒落下的鹅毛大雪中,打算不知不觉、无声无息地侵入这个世界。
算是故技重施吧,跟他之前在宗正则所造的梦境里为扭转局势所做的如出一辙。
他的算盘打得挺好,只可惜对方比他想象的还要谨慎得多,竟然完全没有给他机会——融入他意识的雪花在坠入那个神秘空间的前一刻,蓦地被一阵风吹散了。
风并不猛烈,却毫不客气地将他的意识驱散,千千万万片的雪花,无一例外。
双方看似风平浪静,但顷刻之间,已经进行了一场不动声色的对决,并且以钟云从的完败而告终。
意识回归,聚拢,重新凝为一个精神体,钟云从站在雪幕之下,黑发随风而舞,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底却懊恼不已。
这段时间他受到的砥砺颇多,异能提升得也不少,要说一点没飘是不可能的。
正是因为如此,此刻才会倍感挫折。
静立片刻,钟云从长长地叹了口气,技不如人,还真是没什么好说的。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有本事筑起这般规模庞大且无懈可击的独立空间的人,一定是个了不起的精神系异能者。
不过……
钟云从咬了咬牙,他还是不想就这么放弃,可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索性也不想了,直接硬碰硬。
他打算强闯。
他的意识再次分散,一反温和之态,化成一股暴躁的气流,裹挟着无数碎雪,来势汹汹地冲击着厚重的雪幕。
一回、两回、三回……忘了是第几回落败,对方似乎终于失去了耐心,又像是对他的固执感到无奈,不再被动抵抗,而是倏然发力——钟云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强劲的风暴掀起,攻势被轻而易举地化解,旋即,他从半空中跌落。
钟云从本以为自己彻底激怒了对方,反弹之势迅猛非常,这次肯定得吃个大亏,谁知在落地之前,风势骤减,甚至可以用柔和来形容,他毫发无伤地降落。
他又发了很长时间的呆,直至眼睫上沾满了雪粒,他才喟叹一声,彻底歇了继续对抗的心思。
完全不是对手啊。
接二连三地失败,饶是钟云从再乐观也免不了备受打击,他垂头丧气地从地上爬起,结果起身的时候,一不留神,头顶碰到了什么东西,紧接着,有碎雪簌簌落下,浇了他一头一脸。
他抬眼一看,发现自己站在一棵树下。这棵树在风雪中伫立太久,枝叶尽被冰晶包裹,已变成雾凇,如珠似玉,晶莹剔透,十分美丽。
他一时半会儿分辨不出是什么树,干脆直接折了一枝,正待细看的时候,又起风了。
寒风卷过他的身畔,停留半晌,最后轻轻抚过他的颊面,带起了一阵叹息似的风声。
钟云从险些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他眼前一黑,意识如残云般被风吹散,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然离开了那个诡异又神秘的世界。
头部某个区域传来昏昏沉沉的胀痛,是使用精神力的后遗症,随着对异能的使用次数越来越多,钟云从也愈发习惯这种不适。
这一次,他只在地上静坐了片刻就缓过来了。
但身体还是不太舒服,骨头里都透着寒意,他本来也只当作后遗症之一,可一低头,看到手里附满冰晶的树枝后,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拿着树枝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不,不对……他竟然能将它带回,说明那个空间并非虚幻的精神世界,而是……真实存在的!
徐阳在等钟云从的反馈,只是等着等着就犯困了,他昏昏欲睡地窝在藤椅上,像只盘成一团晒太阳的老猫。
对他来说,这也算是忙里偷闲了,这几天大事小事不断,尤其是在领导受伤的情况下,他真的可以说是忙得团团转,险些变成陀螺,别说休息了,连喘口气都觉得累。
钟云从老远就瞅见徐阳歪着头张着嘴睡得毫无形象的模样,恶作剧之心顿起,见四下无人,他便计上心头,捏着那节树枝,放轻步子,蹑手蹑脚地溜了过去。
他摸到徐阳面前,猛地把冻得瓷实的树枝往徐阳脸上一贴,后者眼睛都没来得及睁,大喊一声就跳起来了:“什么鬼?冰女,是你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恶作剧得逞的钟云从抱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徐阳见他笑成那德行,就知道是他搞的鬼,气不打一处来,捋起袖子就对他一通爆捶。
钟云从边躲边告饶:“开个玩笑而已嘛,别当真啦!好了好了,我的错,我道歉可以吗?”
徐阳丢了脸面,哪肯善罢甘休,正要穷追猛打的时候,钟云从一个闪身,跳上了窗台,举起手里的某样物事,朝他晃了晃:“不闹了,说正事儿,你知道这是什么树吗?”
徐阳定睛一看,他手里拿着的竟然是结满冰霜的树枝,在阳春三月的温暖阳光下,它熠熠生辉。
他们已经不知道在这个仓库前站了多久。
也是,如果偶然闯进一间足有数百平方米的偌大库房,发现里头码放的全部是整整齐齐的枪支,金属的冷厉同军械特有的肃杀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了精神及视觉上的双重刺激,任谁都会陷入强烈的震撼之中。
是以柔先从惊讶中清醒过来的,她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身侧的任杰:“这到底是哪儿啊,怎么会有这么多武器?”
听到她的声音,任杰才堪堪回神,但他的目光扫过成千上万支枪械,仍恍惚不已:“错不了……这里一定是那个军火库。”
以柔睁大了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任杰对她的疑惑并不意外。关于离奇消失的烽火军工厂,虽然众说纷纭,但那些传闻基本上只流传于“孤岛”有实权的各股势力间,疲于奔命的普通市民没什么渠道得知,当然,也不是很关心,毕竟失踪的大批军火对他们来说没多大用处,不能吃不能穿也不能治病,跟炮仗没多大区别。
以柔也只是普通市民中的一个,不知道这个传闻也在情理之中,于是任杰言简意赅地说明了一番,她听完之后,满脸的错愕之色。
“你说它消失了,那咱们现在就在这个地方,说明它并不只是个传闻,对吧?”
任杰神色复杂,没有说话,而是迈进了仓库,走到堆积如山的枪械前,伸手拿起了一柄半自动步枪。
分量很重,看起来此地环境不错,步枪被保存得很好,成色很新,就是放了太长时间,表面上覆着一层灰尘,随着他的动作,细尘飞扬乱舞,空气一下子混浊起来。
他挥手散去灰尘,接着才掂量把玩了一番,最后发现是空膛,四下观望,也没有在附近看到任何装载弹药的箱子。
他把枪放了回去,拍掉了满手的尘灰,冲还愣着的以柔一点头:“是,它的确是存在的。”他转身走出这间库房,又循着过道往前,“我们再去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储藏。”
以柔紧跟上,她其实想提醒一下,他们这趟外出的本意是为了寻找那个神秘的老头儿,不过看样子,任杰已经完全被这个巨大的军械库吸引了,她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们转过一个拐角,一眼就瞥见前方不远处又有扇同先前样式一样的大门,任杰登时就兴奋起来,加快脚步,不承想,身后的以柔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他蓦然顿足,回头一看,发现她跌倒在地。
他有些愧疚,一看到满屋子的军械,激动得差点忘了身边还跟着个女人,他返回,把人拉起来:“没事吧,以柔?”
以柔摇头,面色却并不见好,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任杰,你有没有觉得,刚才地板好像震了一下?”
任杰一怔,回忆了一下,却发现是徒劳,因为他方才实在太兴奋,自动屏蔽了对外界的感知。
他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毫无预兆地,地面再次传来强烈的震感。
任杰不假思索地把人往身后拉,戒备十足地审视着四周。
这次绝对不是错觉了,震感非常强烈,而且任杰觉得,不只是脚下,连建筑都狠狠地晃了一下。
“怎么回事啊,地震吗?”以柔攥着他的衣袂,慌乱之色难掩,她愈发觉得这里诡异至极。
任杰面上镇定,心底却也在不停打鼓,危机感潮水般涌来,他自己的生死倒是其次的,以柔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冷不丁地,剧烈的震动再次传来,而且是连续好几拨。
不知道积了多久的尘灰簌簌地从横梁上落下,两个人转移到相对安全点的角落,如履薄冰地潜伏着。
以柔抹去任杰鼻梁上的污迹。一直忧心忡忡的她,见了他灰头土脸的模样,忽然忍俊不禁:“你也会怕吗?”
“怕啊。”任杰坦然承认,叹了口气,握住她的纤纤素手,“怕你出事。”
以柔一怔,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震感卷土重来。
这一回比先前几次加起来都要严重,任杰反而却冷静下来,紧紧地握着以柔的手,目光一凝,转瞬之间,那股可怕的震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以柔猜到了什么:“你把时间……”
“嗯。”任杰点点头,虽然暂时消弭了危机,但他的脸色反而沉重起来,“我把所有在震的物体都暂停了时间,结果你也看到了,除了我们之外的时间都凝固了。”他凝望着凝固在半空中的落雪,感到寒意袭人,“这不是地震,而是……整个空间都在震动。”
冰消雪融之后,树枝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叶片呈鳞状,交互对生,虽然因为冻的时间过长,颜色灰败,但树种还算常见,徐阳很快就认了出来。
“是柏松吧?”
钟云从没搭话,盯着枯败的枝条看了半晌,忽然问道:“有烽火军工厂的资料吗?最好有照片。”
徐阳摸着下巴思忖了一会儿,然后点头:“综管局的资料室应该有,我去协调一下。”
说着,他匆匆离开,钟云从望着忙前忙后的徐阳还真是有点过意不去,之前他眼巴巴地等了自己那么久,可由于自己能力不足,最后也没能探明军工厂的具体位置。
“我还不能完全确定,我所窥见的神秘空间就是消失的烽火军工厂。”
说出这话的时候,钟云从简直不敢直视徐阳的眼睛,好在后者比他想象的有耐心,也乐观得多:“没事儿,现在至少有了一点眉目,总比之前找了那么多年,连个影子都摸不到要好。”
这才让钟云从稍微安心。
又花了一点时间,关于烽火军工厂的书面资料终于被送了过来,不过令人失望的是,只有薄薄几页。也是,本来军工厂就拥有高级别的保密机制,加上这么多年过去了,留下的信息自然是少之又少。
文字部分基本就是建厂背景及历史概述,钟云从一目十行囫囵吞枣地带过,着重研究配图。
照片其实没几张,要么泛黄,要么黑白,还有两张干脆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画质跟放大的马赛克差不多,乍看过去就是黑乎乎的一团。
钟云从把几张老照片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之后,反而对两张剪报最有兴趣。
徐阳也跟着凑过去,可他瞪得两眼发直也没从剪报里瞧出什么门道,有些郁闷:“这两张照片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钟云从的手指划过照片中起伏的轮廓:“虽然很模糊,但还是看得出来,这是烽火军工厂的远景照。”
徐阳嗯了一声,等着他的下文。
“那你注意到这一排影子没有?”
徐阳的视线随着他的指尖而动,扫过了幢幢黑影,最初他以为这是依厂而建的围墙,因为画质太差,黑白界限不分明,不留神的话,会以为它们是连成一片的整体,可仔细观察之后,就会发现阴影之间是有间隙的。
“那不是围墙,”钟云从显然猜到了徐阳的想法,摇了摇头,又点着那不甚清晰的画面,“那是一排树,只是高度差不离,加上是远景,两棵树之间的距离显不出来,照片又糊,猛地一看,还以为是一道墙,但其实是树影。”
徐阳在听到“树”这个字的时候就反应过来了,眉梢一挑:“是柏松?”
钟云从指着另一张剪报,这张照片的拍摄距离显然拉近了许多,主要画面是工厂大门,“烽火机械厂”几个大字龙行蛇走般镌刻在石质铭牌上,颇有气势。
不过他们关注的却是照片边角露出的树木枝条。
“对比一下,”钟云从顺手拿起之前的树枝,在徐阳眼前晃了两下,“很明显了吧?”
徐阳长长地舒了口气:“现在至少能初步证明,你接触到的那个空间,应该就是当年那个军工厂了吧?”
钟云从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是吧,不过也没什么用,因为我怀疑,它根本不存在于我们这个世界。”
钟云从的话让徐阳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啊?你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跟我证明它是真实存在的,而且,”他劈手夺过那枝柏松,愤然道,“如果不存在的话,这玩意儿哪儿来的?你随手从路边折下来哄我的?”
钟云从摇头失笑:“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他的笑意渐渐隐去,眸光微沉,“你在宗局身边那么久,对于‘天网’,应该也有一定的了解吧?”
徐阳一怔,旋即点头,他并非精神系异能者,“天网”的布置他从来没有参与过,但跟着宗正则这么多年,自然多少有所了解。
“我听宗局提过,‘天网’能把整个‘孤岛’笼罩起来,完全切断它与外界的联系,将‘孤岛’变为一个隐形的城市。”钟云从盯着眉心纠结的徐阳,挑起半侧眉尾,“那么,对于外边的人来说,‘孤岛’是否也相当于一个独立的空间呢?”
徐阳终于领悟了他的话中之意,呼吸随即一滞:“你的意思是,烽火军工厂也是这样被‘隐身’的?”
“操作是不是完全一样,现在还不好说。”钟云从的面色略微发白,“但大致的原理应该是差不多的,出于某种目的,有人把军火库藏了起来。”
如果治管局的异能者能用“天网”把“孤岛”与外面的世界隔开,为什么不能有人如法炮制,把军火库与“孤岛”分离开来?
我们所在的世界,未必就是唯一的世界。
徐阳沉默了许久,好半天才嘶哑着开了口:“我们集合那么多异能者之力才能做到的事,有人以一己之力就能达成?如果那个家伙真的存在,那也太恐怖了吧?”
钟云从低下头,眼睫轻微地震颤了两下,看似平静,但心底的骇然比徐阳还要强烈得多。
不仅是消失的烽火军工厂,还有迄今为止出现的种种异状,联系起来,总让他觉得,在这“孤岛”之上,似乎有只无形的大手在翻云覆雨,搅动局势。
最可怕的是,局中之人却几乎无所察觉。
二人相对无言,良久之后,徐阳才站了起来,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件事,我会跟宗局汇报,估计他也会彻底断了寻找的心思。”
眼看他就要走,钟云从迟疑着出声:“其实,也不是一点可能都没有。”
徐阳蓦地顿足:“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嗯,那我先声明,我就是那么一说,你也别太抱希望。”钟云从摸了摸鼻头,先给对方打了一剂预防针,才不急不缓地往下说,“如果我还有机会接触到那个空间,应该能做到定位,再加上能够破开空间的异能者的辅助,说不定真能找到呢。”
徐阳两眼放光:“空间异能者,咱们这儿不是关着一个吗?你再找一次,定位之后……”
“你以为那是菜市场啊,说找就找?”钟云从没好气地回他,“我试过了,以那把枪为媒介建立起来的联系已经彻底被切断了,我怀疑是对方干的。那个军火库,就跟海市蜃楼似的,啥时候再现,全看缘分了。”他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微妙,“再说了,你信得过那个小魔女吗?”
治管局里关着的空间系异能者,除了盈盈之外,没有别人了。
徐阳并不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总有办法让她听话的。比起这个,你是真的没法定位吗?”
钟云从有些无奈,摊开双手:“我骗你干吗?”
徐阳长叹一声:“真是空欢喜一场。”
见他这副失望的模样,钟云从的心情也跌落到谷底,他的脸色原本就不太好看,这会儿更显出恹恹的颓色。
徐阳见状,拍了拍他的肩:“你今天也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钟云从敷衍似的点了两下头,走了两步之后,又回过头,支支吾吾地发问:“对了,那个……苏组长呢?”
徐阳还沉浸在方才那一番大起大落的震撼之中,随口回道:“他被我打发去查案了,这会儿应该忙着呢。”
钟云从哦了一声,慢慢地走出门去,略微松了口气。
出了治管局,他走的却不是回家的路,而是相反的方向,他决定去一趟医院,一是看看霍璟那边的状况,二是找宗正则咨询一下。
他知道徐阳肯定会把今天的事报告上去,可他不想等了,宗局也是强大的精神系异能者,说不定能为他解开一些疑惑。
钟云从打定主意,精神一振,正要往医院去的时候,引擎声自远而近,不多时,一辆车就停在了大门前。
钟云从侧过脸瞥了一眼,车门被推开,接着冰夷从车里钻了出来,两个人的视线正好撞在一起,他微笑着朝同事点点头,冰夷亦向他招手:“是小钟啊,你这是要下班了?”
“是啊,你呢,收工了没有?”
“哪能啊,要回局子里值班呢,好羡慕你啊。”
一番寒暄结束后,二人友好地互相道别,钟云从继续往前走。
可没走出几米,先前的那辆车又悄无声息地开到了他身侧。
钟云从有些意外,扭过头去,驾驶室的车窗摇下一半,一张英俊的脸毫无表情地对着他。
“上车。”
怎么这么巧啊?
钟云从打开车门,钻进去,坐好,小心翼翼地屏着呼吸,脑子飞快运转,构思着接下来的正式开场白。
不过还没等他打完腹稿,对方的声音就冷冰冰地传了过来:“你是把我当司机了?”
钟云从浑身一激灵,心想坏了,坐错地方了。
苏闲出现得太突兀,一点思考的时间都没给他,听到不容置疑的“上车”两个字,他就惊魂未定地照做了,而且下意识地拉开了离自己最近的那扇车门,至于那个座位选得礼不礼貌,完全不是他那骤然萎缩的大脑有余力思考的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以最快的速度推门、下车,绕到另一侧,然后爬进了副驾驶座。
“咳咳,”钟云从挤出了一个极不自然的干笑,“刚才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好意思。”
苏闲没吭声,只是侧过脸看了他一眼。
其实也没怎么着,但钟云从就是莫名地觉得后脊发凉,不自觉地挺直了身板,同时觑了一眼内后视镜中映出来的半张脸,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笑得太假了。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