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了!
钟云从呼吸一滞,冷汗直冒,战战兢兢地竖起耳朵,等他的下文。
苏闲被他那副如临大敌的蠢样子气笑了,导致原本没什么好气的提醒听起来居然温和了不少:“安全带系好。”
钟云从完全没想到,提心吊胆了半天,最后等到的却是一声好心的提醒,他感动坏了。
“哎,好!”钟云从麻溜地把自己固定好,又朝着驾驶座上的人露出个真心的笑,“谢谢你啊。”
苏闲莫名其妙地剜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发动了汽车,驾驶风格一如既往,慢腾腾地往前磨蹭。
钟云从是习惯开快车的人,对这个速度多少有些不适应,感觉比老头儿散步快不了多少。
换个人,他估计会忍不住嘀咕,不过开车的是苏闲,他也只好微笑着接受了。
主要是,真的惹不起啊!
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自己走过去,反正医院离治管局也不是很远,20分钟的路程而已。
当然,这话钟云从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喂。”
他正出神呢,冷不丁地听见苏闲的声音,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这车里也没有第三个人了, 他赶紧认领了:“嗯?在!”
苏闲的嘴角几不可察地轻提了下,面上却是一派平和:“我看,你好像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钟云从吃了一惊,心想这都让你看出来了?
不过他不打算承认,所以坚决摇头:“呃……没有啊。”
苏闲不气反笑:“真的没有?”
钟云从被他那个笑弄得心里毛毛的,只好妥协地松了口:“嗯……我觉得吧,你那个,车速稍微慢了一点,毕竟天越来越黑了,我怕病人早早休息了。”
在触及苏闲骤然转冷的目光之后,钟云从十分机智地变了口风,“不过呢,开慢车也没什么不好的,毕竟安全第一,安全第一嘛。”
苏闲的耐心耗尽了,烦躁地一踩油门,车身一震,速度居然快了一点点,旁边的钟云从诧异地瞅了他一眼,心想自己的话这么管用吗?
“钟云从,”苏闲克制着自己的怒气,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你不要给我装傻。”
钟云从一怔,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跟对方的脑回路完全没在一个频道上。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开口:“我记得,刚到这里来的时候,你是很讨厌我的。”
苏闲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僵了一下,余光掠过他的脸,面色不太好看,心想你这是要先将我一军,跟我翻旧账,是吧?
钟云从也知道自己的话有歧义,连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苏闲冷哼一声:“是啊,现在也挺讨厌的。”
钟云从被噎了一下,好半天才苦笑:“看来是我做人太差劲了。”
苏闲听了他这番自嘲,反而有些过意不去,轻咳一声:“别转移话题,你到底想说什么?”
钟云从垂下眼,轻声道:“这里的所有人,包括你在内,都是感染者,只有我,不仅对‘失乐园’免疫,还莫名拥有了异能。这样的对比,确实很残酷,要是易地而处,对这样幸运的家伙,我也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苏闲一愣,旋即有些汗颜:“你果然就是来跟我算旧账的吧,行吧,我好像还没正式跟你道过歉,那就今天好了……咳咳,那时候是我钻了牛角尖,胡乱迁怒,本来跟你也没什么关系。”
“如果跟我有关系呢?”
钟云从蓦地出声打断了他,苏闲错愕地把脸扭回来,正好与对方的视线撞在一起,他下意识地想反驳:“什么乱七八糟的……”
钟云从的眼睛里满是痛苦和挣扎:“你不是想知道徐文鑫跟我说了什么吗?
那我就告诉你好了,反正……迟早也要说的。”
不知怎的,苏闲紧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冒出了汗,钟云从的声音不高不低地在他耳边响起:“20多年前,博峰生物斥巨资进行了一项名为‘新星’的基因重组工程,目的在于改造人种,开发人体极限……”
他的话一刻不停地往苏闲耳膜里灌,以至于苏闲的脑子乱哄哄的,焦躁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他猛地大踩油门,车速陡然提升。
钟云从猝不及防,整个人随着惯性往前倾,好在他有先见之明,早早绑好了安全带,没整出什么意外。
他不解地看了苏闲一眼,有点疑惑他为什么突然飙起了车,但这不妨碍自己继续往下说。
“‘新星’工程的内容大致就是这样。”他顿了一下,喉结上下滑动,而后艰难地重新开口,“还有个事,就是,那个工程的负责人以及核心成员,张家和,很可能就是……”
车窗外的景物如同定格的画面,一帧帧飞速向后退,很快,医院的红十字就从绿茵茵的树冠后头露出一角。
苏闲面无表情地踩了刹车,钟云从再次被惯性折腾得前俯后仰,原本在舌尖上打转的字眼被迫咽了回去。
“到了,你下车吧。”苏闲双手还放在方向盘上,目光却落在挡风玻璃上,“我还有事,只能送你到这里了。要是霍璟醒了,帮我问候他一声。”
钟云从却没急着下车,而是目光复杂地瞧着苏闲:“我还没说完。”
“我说了,”苏闲依旧没看他,语气生硬得很,“我有事,没时间了。”
钟云从的嘴唇动了一下,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反手推开车门,钻了出去。
见他下了车,苏闲竟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他正要原地掉头的时候,却发现钟云从绕到了他这边,叩了叩车窗。
苏闲愈发烦躁。
其实这事由他而起,是他一直追着人问,可在钟云从终于鼓起勇气要说实话的时候,他反而临阵退缩了。
钟云从的后话是什么,自己又在恐惧些什么,这些问题,他突然就不想知道答案了。
他本来想假装没听到,但钟云从不依不饶地敲着,无奈之下,他摇下车窗,不耐烦地问道:“还有什么事?”
“现在不想听也没关系。”钟云从笑了一下,“我想了下,那件事里,还有些不确定的部分在,等我调查清楚,再告诉你。”
苏闲没作声,只是大幅度地旋转方向盘,汽车利落地掉头,而后绝尘而去。
原地残留的尾气,多少透着些落荒而逃的狼狈。
钟云从目送着他离开,直至汽车消失在街角。
霍璟还在加护病房里,据说仍是人事不知。
“还好子弹只是擦过脊柱,造成的是钝伤,也许会在一段时间内影响行动,但经过调理和训练,还是有很大概率可以康复的。”
钟云从找医生了解过情况,对方给的答复让他安心了不少。他在病房前站了一会儿,随后转头望了一眼抱着膝盖蜷缩在排椅上的人,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坐在她身边。
“医生说了,他会痊愈的。”他低声开口,“你别太担心了。”
冰雕似的美人纹丝不动,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钟云从知道对方并不需要他的安慰,而他也并不擅长这种事,踌躇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我在调查这件事,现在已经有了一点头绪。我会继续查下去,一定会找到伤害他的人。”
说完这番话之后,他起身准备离开,刚走了几步,身后冰女的声音像是从深水里传来:“你说的是真的吗?”
钟云从脚步顿了一下,回头坚定地作答:“是。”
冰女站了起来,理了一下凌乱的长发,露出冰凌般苍白而清秀的面孔:“你要做什么,算我一个。”
钟云从敲开门之后,露出的是一张姣好的面容,他冲对方礼貌地笑笑:“宗小姐。”
宗沅淇看起来有些意外,但还是很快把他迎了进去:“来得正好,吃过了吗?没有的话,一起吧。”
钟云从登时就闹了个大红脸,上午就喝了人家一碗汤,这次来一没留神又赶上了晚饭的点儿,倒显得他好像是故意来蹭饭的。
“哎,不用不用,我吃过了。”钟云从想维持一下自己的良好形象,连忙摆手婉拒,“你们慢慢吃,我正好出去走走消消食,晚点再过来。”
宗沅淇正要说些什么,钟云从的肚子冷不丁地咕噜了两声,亲自戳破了他的谎言。
面对宗沅淇憋笑的脸,钟云从羞愧地低下了头,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被自己的胃扇肿了。
其实也不能怪他,乱七八糟地忙了一整天,连带着心情也不大好,他自个儿也全然忘了吃饭这回事,真论起来,今天入口的也就是上午蹭来的那碗汤了。
熬到现在才抗议,他的胃已经足够坚强了。
“是云从吗?”一个熟悉的沉稳的声音传来,“进来吧。”
宗沅淇一笑,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虽然不好意思,但钟云从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宗正则看起来应该没什么大碍了,正站在窗前看风景,身板一如既往地笔直。
听闻动静,他回过头,钟云从微微欠身:“宗局。”
宗正则略略颔首,面上无波无澜,心底却在暗暗发笑——这小子平时在他面前不说没大没小,也是放松得很,这会儿倒是一反常态地局促起来了。
他大概能猜出原因。
“坐。”他指了张空椅子给钟云从,接着又转向女儿,“沅淇,你在这里陪了我一天,我这边也没什么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宗沅淇正在摆弄矮柜上的花瓶,她似乎对鲜花情有独钟,爱不释手地轻抚着那几枝月季,还凑过去嗅着香气。
素白的玉手衬着色彩浓艳的花瓣,煞是好看。
这样赏心悦目的美景因为自己的关系而无法存续,钟云从万分过意不去,不过宗沅淇自己倒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她捻了朵半枯的花,爽快地应道:“行,那您有事就按铃叫护士。”
经过钟云从身边的时候,她又冲一脸赧然的他笑了笑:“那我的那份饭,就麻烦你帮我解决了,别浪费了。”
钟云从讪讪的:“不了吧,还是你自己……”
宗沅淇挥了挥手,步履轻快地走出了病房。
宗正则目送女儿离开之后,又瞥了眼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儿的人,摇头失笑:“坐吧,边吃边说。”
钟云从心里愈发不是滋味,不仅把人家女儿挤走,还抢了人家的晚餐,简直十恶不赦。
他捧着饭盒,怎么都下不去口。
“行了,”宗正则看不下去他那副哪都不自在的拘束样,无奈地给他解释,“那丫头晚上本来就不怎么吃东西,说是怕胖,你就别瞎内疚了。”
钟云从心中的那块大石头这才缓缓落地,撇去了心理包袱,胃口也迅速恢复,反正屋子里就剩他跟宗正则了,他很快就开始毫无顾忌地大快朵颐。
中年人宗正则对年轻人旺盛的食欲很是感慨,至于钟云从前后态度的转变,更是让他叹为观止。
他夹了一筷子菜送入口中,细嚼慢咽,同时还不忘调侃自己这名下属:“不至于吧?沅淇一走,你就吃得下饭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你领导。”
钟云从被噎了一下,没命地咳嗽起来,宗正则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顺便嫌弃地递过一杯水:“什么毛病?”
钟云从灌了半杯水才把食道安抚得顺畅了,跟着讨好地笑:“我觉得吧,可能因为她是您的女儿,遗传了您的威严,所以我每次见了,都有点怕怕的……”
宗正则笑骂:“少来,你小子什么时候尊敬过我?”
钟云从嘿嘿傻笑了两声,继续埋头吃饭。
至于他对宗沅淇的评价,宗正则显然并没有当真,只认为是年轻人的打趣。
见他吃得那么急,宗正则也没打扰他,只是自顾自吃着。
钟云从的速度比宗正则想象的还要快,他把剩下的那半杯水一饮而尽,抹了把嘴,这才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慢悠悠进食的宗正则,试探地问道:“要不,等您吃完再说?”
宗正则见他分明急不可耐却不得不忍的模样,不禁一声冷笑:“装什么装?
有话就说吧。”
钟云从确实耽搁不起了,冰女还在外头等着他呢,既然局长发话了,他也就顺水推舟:“行,那我长话短说,尽量不影响您吃饭。”
说着,他深吸了一口气,把这一天前前后后得到的所有信息整理好,全部转述给宗正则,包括那些不确定的部分。
虽然也很忐忑,但宗正则毕竟不是苏闲,在他面前,钟云从的压力要小得多。
把一切都说完之后,钟云从长长地喘了口气。
而宗正则,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
对方未置可否的态度让钟云从愈发不安,他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开口:“是这样的,我打算沿着现有的线索继续追踪烽火军工厂的下落,说实话,我现在的身份挺敏感的,您要是觉得不妥的话……”他抬起眼,直视着宗正则深潭般幽深莫测的双眸,咬了咬牙,“我可以离开治管局。”
宗正则默然半晌,忽然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饭盒,伸出手,拍了下钟云从的头:“别说傻话,好不容易才进来,说走就走?”
钟云从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没出声。
宗正则把手收了回去,恢复成平时不苟言笑的模样,声音淡淡的:“关于‘新星’工程,以及张家和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钟云从大吃一惊:“那您还……”
“还什么?”宗正则微微一笑,“还对你这么好?”
钟云从挠了挠头,小声嘀咕:“这话该我来说吧。”
看不出来,宗局自夸起来还真是毫不嘴软,脸皮怪厚的。
“不用想太多。”宗正则继续吃他的饭,“我对你好,是因为你值得。”
这话说得,钟云从感动之余,又觉得有点怪怪的。
可能是太肉麻了点。
主要是,这话从宗局嘴里说出来,就不太对劲。
他腹诽到一半,忽然想起兴师问罪,眉头一皱,问道:“既然您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怕你受不了。”宗正则一面在菜里挑挑拣拣,一面回他的话,多少有些心不在焉的意思,“其实我是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跟你说的,不过还没找到,你自个儿就误打误撞地知道了,这样也好,省事儿。”
钟云从悻悻的:“我没有受不了啊。”
“哦?”宗正则挑起半侧眉尾,“那你这半死不活的模样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被苏闲殴打了?”
钟云从剜了他一眼,实在不知道怎么回呛,只好选了一个新奇的切入口,指着对方挑剔的筷子:“你看你,只吃鸡蛋不吃西红柿,这么大年纪了还挑食啊?
好意思吗?”
宗正则握着筷子的手僵了一下,老脸一红,骂了回去:“关你屁事!”
钟云从心满意足地笑起来,笑着笑着整张脸又垮了下去:“您还是没告诉我,张家和跟钟致远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他的上司叹了口气:“一定要知道?”
钟云从固执地点头:“一定要!”
宗正则皱着眉吃了块西红柿,捏着鼻子咽了下去之后才开口:“你一定要个答案的话,那我只能说,很大的可能性,是。”
虽然早有预料,但钟云从的脸色还是一瞬间变得煞白。
宗正则见状摇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所以才不想告诉你。”
钟云从没吭声,只是站了起来,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我明白你在想什么。”宗正则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觉得你父亲有罪,所以你也有罪,而且,你还享受到了其他人不曾拥有的红利。”
钟云从的身体晃了晃,他一把扶住了墙,让自己站稳。
“事实是这样,但又不只是这样。”
宗正则的这句话,让钟云从忍不住回过身:“您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宗正则的表情淡淡的,“你的存在比你以为的有价值得多,所以别太自暴自弃了。”
这话听着像心灵鸡汤,可钟云从总觉得没这么简单,而宗正则也不是会炖鸡汤的那种人。
他还想追问,却被对方挥挥手打发掉:“行了,吃完就走吧。对了,你要是想继续找军工厂的话,我建议你到它的旧址去看看,毕竟是旧址,说不定能找到更牢固的联系。”
钟云从受到来自对方精神力和言语的双重夹击,身不由己地被迫离开了。
走廊上,冰女果然还在等他。
她一意孤行,完全没有要听钟云从的劝说的意思,他也就作罢了,毕竟她也是个很强的异能者,多个厉害的帮手也没坏处。
“接下来怎么做?”冰女问。
钟云从实话实说:“打算去烽火军工厂的旧址看看。”
言毕,他才发觉自己忘记跟宗正则打听地址了,只好反问冰女:“你知道这地方在哪儿吗?”
冰女看了他一眼,也许是觉得他不太靠谱,但也没说什么,只是点头:“知道,我带你去。”
钟云从舒了口气:“行,那咱们找辆车吧。对了,你吃过没有?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
冰女冷淡地拒绝了。钟云从跟在她身后,绞尽脑汁地想让她改变主意:“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人是铁饭是钢……”
他絮絮叨叨了一路,冰女终于忍无可忍,冷冰冰地威胁道:“你再啰唆的话,我就把你的嘴冻起来。”
钟云从不吭声了。
只是快走出医院的时候,他们居然又遇上了宗沅淇。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跟去而复返的宗沅淇打招呼:“宗小姐,您怎么又……”
“好巧啊。”宗沅淇笑盈盈地告诉他,“有东西落下了,走到一半才想起来,于是回来拿。”
“这样啊。”眼看冰女已经兀自走远了,钟云从只好仓促地跟她告别,“还有点事,先走一步啦!”
宗沅淇微笑着同他挥手道别。
宗正则对于宗沅淇的去而复返倒不十分意外。
“怎么了?是不是又忘了什么?”他这个女儿,从小就大大咧咧、粗枝大叶的,这走了一会儿又跑回来,肯定是又忘东西了。
果不其然,宗沅淇拿起一个厚厚的笔记本,笑嘻嘻地看着她父亲:“教案,明天上课要用,不然我才懒得再跑一趟。”
宗正则连连摇头:“那么大的人了,别老是丢三落四的了。”顿了一下,又说,“既然明天要上课,回去早点休息吧。”
“知道啦。”宗沅淇把教案塞进包里,然后朝父亲挥手,“那我走了,您也早点睡吧。哎哟!”
她转身的时候包不小心把矮柜上的花瓶碰倒了,花束洒了出来,还好里边没水。
宗沅淇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花束,宗正则自然又是一通数落:“你看看你,总是没轻没重、毛手毛脚的,你也不小了,还这么毛躁……”
宗沅淇被他念得头疼,赶紧把花瓶摆正,迫不及待地往外溜:“走了走了,哎哟,您可真够操心的。”
宗正则摇头失笑,不忘嘱咐:“路上小心点。”
宗沅淇清脆地应了一声,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又停了一下,似乎有些疑惑:“说起来,爸爸,我之前问了医生,他说您的身体没什么大碍。要是搁从前,您这个工作狂早就出院回治管局了,这次怎么肯乖乖住院了?”
宗正则一怔,随后笑骂:“你爸也是会老会累的,想趁机偷个懒不行吗?”
宗沅淇忍俊不禁:“当然可以了,我巴不得呢!”
“好了好了,赶紧走吧,再晚的话,街上要没人了。”
宗正则在把女儿赶走之后,笑意淡去,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毫无预兆地,他脸颊上被何慧琼留下的那个伤口开始发热,浮起了一条青筋,游蛇一般闪现又消失,他的面部肌肉跟着抽搐了一下,生生显出了几分狰狞。
宗正则捂住那个伤口,手指接触到的时候,热度已经退去,青筋也跟着消去,简直让他怀疑刚才一闪而过的异样是自己的错觉。
他深吸一口气,但最终仍是没能压下心底蓦然升起的戾气,一拳重重地砸在墙壁上,手背立时鲜血淋漓。
该死的,何慧琼那个女人到底干了什么?
宗沅淇在听到病房里传来的一记闷响之后,脚下的步子顿了一下,唇边浮起莫测的笑意。
看样子,快了。
她步履轻快地往前走,手里把玩着一支小巧的录音笔。
尽管“孤岛”的治安向来不怎么样,但最近格外不太平,城里莫名出现了一批不安分的异能者,东城大大小小的店铺基本被他们洗劫了个遍,这行人恶行累累,造成的影响极坏。
在苏闲接手这起案子之前,治管局还没那么重视,虽然它造成的经济损失不小,但毕竟没有闹出人命,加上近来确实大事小事不断,没有余力应付,只能尽力调派人手,增加在东城的巡逻点。
但谁都没想到,那伙人胆子不小,在两边狭路相逢的时候,不仅没退缩跑路,反而和治管局的人对抗上了,而且实力不俗,两名巡逻的治安官双双落败,还都伤得很重。有一个没撑住,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咽了气,另一个倒是勉强被救了回来,但基本也成了废人。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治管局上上下下都有种屈辱感,在这样的同仇敌忾的氛围下,复仇是必然的事。
不过比起复仇,安抚民心才是当务之急。不仅是生意人,相当一部分市民同样惶惶不安。作案的是异能者,异能者与普通人之间本来就关系微妙,要是不早点解决这个问题的话,迟早会打破两边脆弱的平衡,治管局实在不愿再增加麻烦,所以必须尽快将那伙恶徒一网打尽。
苏闲接手之后,第一时间去找了那个幸存的治安官了解情况,好在他虽然伤得重,但交流还是没问题的。
“跟我们交手的是四个人,不过根据之前来报案的商家的反馈,那个团伙至少有六个人。”重伤的治安官告诉他,“我们整理了一下情况,发现并不是每次作案,六个人都会到齐,而且同一个晚上,他们往往还会兵分两路,双线作战。”
苏闲追问:“除了抢劫之外,还有别的行为吗?之前是说没闹出人命,所以局里才没重视起来。”
“人是没死,但伤的不少,”他的同事愤愤不平,“再说了,那伙人就是破坏狂,抢完还把人家的铺子砸得稀巴烂,有时候还给炸了。”
“炸了?”苏闲吃了一惊,“他们还公然携带炸药?”
这性质就更加恶劣了,毕竟炸药是很难控制的东西,很容易造成大范围的伤亡。另外,喜欢使用炸药这个作风,也很容易让苏闲想起与他们积怨颇深的老对手。
他皱起眉:“那些人,不会又是来自‘暗影’吧?”
治安官摇头:“这个现在还不清楚。不过我要纠正你一下——他们用的不是炸药,而是异能。”
这个回答也没让苏闲的眉心舒展开来,他牙疼似的吸了口气:拥有类似于爆炸的效果,说明这种异能很难应付,难怪造成了一死一伤的后果。
既然提到这个话题,苏闲也就顺水推舟:“那就给我讲讲他们的异能吧。”
同事的身体不太好,精神也不济,苏闲没有打扰他太久,该聊的聊完之后就告辞了。
他刚带上门,外面等着的下属们就围了过来,项羽首当其冲:“咋样啊?”
苏闲冲他摆摆手,示意这里不是适当的场合,换个地方再说。
执行这次任务,上边给他拨了三个帮手,除了老搭档项羽之外,剩下的两人都是跟钟云从同一批出炉的新人:能够高速移动的冯小山,以及另一个据说能够发出超声波攻击的异能者,名字叫郑飞。
项羽原本有别的任务,是苏闲从别的小组把他强挖过来的,当然项羽自己也乐意跟着他,不然其他组的墙角也没这么好挖。至于两个新人,冯小山是因为太新了,没什么经验,人又跳脱,别的老油条都不爱带,加上他原本就挂名在苏闲这个组里,所以领导也就顺势把他塞到苏闲这次的行动里了;另一个叫郑飞的,苏闲之前没怎么注意过他,只是匆匆碰过面,没来得及详细交流,但小伙子戴着副眼睛,谈吐做派都斯斯文文的,看着是个安静内敛的人,反正肯定不是冯小山那种熊孩子类型的。苏闲一开始没搞清楚他为什么会被剩下,以为是实力的问题,后来跟项羽打听了下才明白,他之所以没人要,确实跟他的实力有关系——但不是因为实力太弱,相反,他很强,他的声呐攻击能够杀人于无形。单纯论异能的攻击性,绝对可以在今年的新人里排上前三。
但他这个能力就跟双刃剑差不多,杀伤力太强,而异能者本人又太稚嫩,还没有成长到能够精准地控制攻击对象的地步,随之而来的后果就是,当他使用异能的时候,攻击是无差别的,不只是对手,同伴也一样会被殃及。
简单来说,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样一来,治安官们自然对他避之不及了。
于是这俩被其他组嫌弃的菜鸟,就被归到了无人可用的苏闲这里。
菜鸟就菜鸟吧,苏闲向来不介意带新人,只是这次行动实在紧急,不容出错,尤其在他对对手的实力有了大致的了解之后,更是不敢掉以轻心。
“是这样的,”苏闲带着三个人往外走,开始给两个新人打预防针,“要是平时,我对你们的要求就是乖一点,别拖后腿就行了,但鉴于我们这次的对手不太好对付,而且搅屎棍一样到处惹是生非,影响很恶劣,上头下了死命令,必须尽快搞定,所以你们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冯小山的面上带着几分茫然,却仍是连连点头;而郑飞就老实多了,坦然地摇头。
苏闲没忍住,敲了下娃娃脸的脑壳,然后才说:“意思就是,你们这次不仅不能拖后腿,还要发挥出你们的实力。”
郑飞的神情还算平静,冯小山却连呼吸都乱了几分,明显紧张起来了。
苏闲见状,拍拍他的肩,语气也缓和了一些:“我知道这很仓促,对你们来说很不容易,毕竟你们刚进来没多久。但我也希望你们明白,‘孤岛’越来越不平静,治管局要面对的麻烦也越来越多,你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跟上我们的脚步。”他看着两个小伙子,叹了口气,“我总觉得,时间不多了。”
苏闲最后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别说两个新人了,连项羽都没搞懂,他挠了挠头:“啥意思啊?难不成治管局要解散了?”
苏闲自己也说不清楚,索性跳过这一节:“算了,不说这个了,总之,这次任务很紧急,我待会儿跟你们介绍一下这些异能者的基本情况,咱们讨论一下行动计划。另外,还有个重要的事,尽量抓活的,那批人有古怪,最好带回来研究一下。”
冯小山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研究?我没听错吧?他们到底有什么古怪的啊?”
“我把所有的情报整理了一下,基本确认,这批异能者都是从未登记在册的。”苏闲表情凝重,“本来这也就算了,毕竟‘孤岛’人口不少,有新的异能者诞生的话,我们也未必就能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但问题是,我们那个受伤的同事,曾经揭下过其中一个劫匪的面罩,记住了他的面容,后来我们照着形貌特征摸查,找到了那个家伙原来生活的地方。你们知道那个人在当劫匪之前是干吗的吗?”
项羽好奇地接话:“干吗的?”
“是个挖矿的。”苏闲淡淡地道,“他在矿上干了很多年,工友对他的印象就是老实巴交。差不多一个月以前,他忽然从工作了多年的场口出走,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不过矿上总是有人来来去去,所以也没人放在心上。我们的人到那个场口排查过,能确定那家伙之前绝对不是一个异能者。想来也是,矿上那么苦,要是身怀异能,何必在那里讨生活,而且一讨就是十来年。”他微笑起来,“一个矿工,在一个月之内摇身一变,变成了强大的异能者大盗,这是不是很魔幻?”
“会不会是他的异能突然觉醒了?”项羽猜测道。
苏闲扬起眉梢:“要是他年轻20岁,还是有可能的。”
项羽错愕:“啥?他今年多大了?”
“ 35岁了吧。”苏闲耸耸肩,“据我所知,异能的觉醒通常都发生在15岁之前,就算有特例,也不会超过20岁。”
当然,钟云从是特例中的特例,不过他的来历本就特殊,自成一派,不好类比。
项羽嘿了一声:“35岁了?这都快进入发病期了吧?结果二次变异了?”
两个新人面面相觑,显然也对这件事感到不可思议。
“是吧,很古怪吧?”苏闲头痛地揉着太阳穴,“然后我就在想,其他人会不会也是类似的情况。如果真是这样,那就麻烦了。”他的眉眼仿佛一瞬间挂上了冰霜,冷峻又锋利,“也许,异能者能够被人为地、成批地‘制造’出来了。”
这个房间逼仄、阴暗,家具摆设陈旧简陋,许是长期门窗紧闭通风不畅的缘故,空气中总带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儿,不过收拾得还算干净。冯小山在被窗帘遮蔽的窗台角落发现了一只瘦骨嶙峋的小白猫,看样子才两三个月大,冲着他喵喵直叫,奶里奶气的。
“头儿,这只小猫好可爱啊!”他那张与年龄不符的娃娃脸兴奋地涨红了,捧着小奶猫献宝似的溜达到苏闲面前,后者瞥了一眼小猫,旋即目光落在下属过于稚嫩的脸上,无奈地笑了:果然还是个孩子呢。
“你养的?”他侧过脸,询问坐在床脚的女人。
她低眉顺眼,缩手缩脚,自他们进入这间屋子以来,她就一直处于这般高度紧张的状态中。
“啊?”女人惊慌失措的模样跟课堂上开小差的小学生突然被老师点名的反应没什么区别,她猛然抬头,努力想挤出一个笑,但显然失败了,她的五官矛盾地拧成一团,以至于表情也跟着扭曲,“是……是……路边捡来的,随便养养……”
他略略颔首:“挺招人喜欢的。”
女人理了一下蓬乱的鬓发,局促而羞涩地笑了一下。
苏闲很能理解她的惶恐不安来源于何处,这个女人的外貌身材都不出众,眼角蓄着细纹,纠结的手指上满是老茧,一看就是沉默本分的劳动者。
如果不是她和赵涛有特殊关系,她这样的普通人跟治管局通常是搭不上什么关系的。
赵涛就是他们今晚行动计划的第一环——那个在35岁时突然变异的矿工大盗。
从掌握了对方的外貌特征起,治管局便顺藤摸瓜,查出了他真实的出身、姓名、经历,以及人际关系。
这个叫王昭美的女人据说是赵涛的相好的,事实看来也确实如此——赵涛是个孤僻的人,在矿上待了十几年,认识的人不少,但基本都是点头之交,相熟的没几个,王昭美是唯一一个跟他的关系称得上亲近的。
她之前也在矿区,是厨房的帮工,以前也曾有个家,不过孩子早早夭折了,丈夫也在几年前的矿难中去世,剩下她一个寡妇,过得很是艰难。后来不知怎的,她跟老光棍赵涛走到了一起,两个人没名没分,但在矿区的时候,差不多就是半同居的状态了。
一个月前,赵涛从所在的场口出走,大概一周之后,王昭美也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两个人自此都杳无音信。
当然,赵涛的工友们死都想不到向来畏畏缩缩、离群索居的人,有一天居然敢肆无忌惮地四处横行,自然也从来没把城中的悍匪与消失的矿工联系起来。
而王昭美的离开也没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如果不是治管局的人心细如发,都未必能捕捉到这么个一闪而过的信息。
苏闲找了隔壁欠了他人情的纠察队新任队长丁成业帮忙,花了不少的时间和人手才找到王昭美的藏身之处。一番盘问之后,这个惊弓之鸟一样的女人的心理防线很快崩溃得一塌糊涂,一股脑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她的确是暗中得到了赵涛的授意才离开的,一开始她还迟疑不决,但赵涛二话不说就把她带到了这里,吃穿住一应俱全,脱离了繁重的劳务,只是不准随便出门。
总的来说,王昭美还是个很听话的女人,她这个月几乎没出过门,除了有一天她百无聊赖地透过窗户缝隙向外看的时候,发现楼下的院子里有只巴掌大的小猫在叫。
“为什么会把它捡回来?”
苏闲再次发问,王昭美又是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讪讪地出声:“母猫不要它了,它那么小,没人管的话,活不了多久的。”
苏闲点点头,开始揭人伤疤:“我听说,你以前有个孩子?”
王昭美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再次垂下头,不作声了。
但一切都在不言中。
她大概是基于怜悯和无聊的双重原因去捡的猫,可她不知道的是,恰恰是因为这只猫,才坏了事。
一旦出门,总是免不了被人看到,万一邻居里有个记性好嘴还碎的,那她这个存在肯定是没法被忽略的。
何况,一个人从不出门这种事,本身就不正常。
王昭美的行踪大致就是这么暴露的,不过赵涛目前为止却还没被找着。
虽然王昭美说赵涛已经好一阵子没来这里了,但苏闲有信心,守着她,总能钓到大鱼的。
说起来,这种信心有相当一部分是郑飞给的——这个斯文内敛的年轻人,推了下他厚重的镜框,一脸认真地看着他:“苏组长,我认为赵涛今晚很可能会来看望王昭美。”
不用苏闲开口,项羽就忍不住好奇了:“你咋知道的?”
“我查了一下,今天是王昭美的生日。”眼镜青年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以赵涛对她的感情来看,他很可能会来为她庆祝生日。”
他这个理由显然没能说服项羽,他嗤之以鼻:“他都30多岁了,又不是你们这样的小年轻,还玩什么浪漫啊!”
郑飞被前辈挖苦了也没什么反应,还是那副不急不躁的模样:“这个跟年龄无关,跟性格有关。”他说着转向王昭美,“王女士,我看你的抽屉里放了好些金银珠宝,是赵涛送的吧?”
王昭美脸色煞白,但还是点了点头:“是……我都说了不要了,我又没法戴出去,让他还给别人,他不听。”
郑飞回过头,继续分析:“我认为赵涛的这个行为,不是浪漫,而是炫耀。
根据我们从矿区得来的情报,工友都说他是个老实本分的人,我看未必,只是从前没有机会让他炫耀自己而已。”
苏闲点点头:“是这个理,真要是个老实巴交的,怎么可能搞出那么多乱子。”
一个人的安分未必是天性,也很可能是外界因素不允许他不安分或者是他受到了压制的结果,一旦得到了力量,那颗原本蠢蠢欲动的心也就伺机而动了。
“不知道你们记不记得,”郑飞有理有据,“昨晚的抢劫案里,有个女人的手指被折断了,因为劫匪想要她手上的戒指。”他看了苏闲一眼,“目前还没有证据,但我觉得那个凶徒,很可能就是赵涛。”
项羽咋舌:“行吧,我承认你说得有道理。”说罢,他剜了面无血色的王昭美一眼,语气里不无讽刺,“看到了没?你那些珠宝,都是这么来的。”
女人的肩膀瑟缩了一下。
苏闲还指望着她配合抓捕,一巴掌把项羽拍开:“少啰唆,带着两个小的,给我藏好!”
等他们各自在埋伏点藏好之后,他才和颜悦色地对着王昭美说:“你别担心,那些赃物已经收缴了,你也很配合,他的事不会连累到你的。”他顿了一下,貌似不经意地加了一句,“何况,你不是说你都不清楚他的去向吗?”
王昭美僵硬地点头:“我一直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问了他也不说,只是他带回来那么多贵重的东西,又不肯让我出门,我也知道他八成不是在干什么正事。”
“这样啊……”苏闲继续问,“那他离开矿区之后的那段时间呢?他有没有说过,那段时间去哪里了?”
她摇头:“没说过。”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苏闲仍是不动声色:“那你有没有觉得,他哪里不一样了?”
他没有直接说出“异能”两个字,但诱导性很明显,出人意料的是,王昭美却没往这个方向走,她面色微变:“其他还好吧,就是觉得他脾气变差了。”
苏闲一怔:“啊?”
“我也说不清,”女人低垂着眼,面色郁郁,“他好像控制不住自己。他上一次来的时候因为养猫的事跟我大吵一架,差点把猫掐死,如果不是我哭着求他,他就……”她哽咽起来,吸着鼻子,声音含糊,“他以前不会这样的。”
“暴躁、冲动、难以自制,”苏闲复述着王昭美形容的赵涛的形象,“这些症状,都是他离开场口之后才出现的吗?”
他用的“症状”这个词显然让王昭美格外不安,她眼底满是忧虑:“为什么说是……症状啊?”
“因为这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状态。”他的声音淡淡的,“他从正常变得不正常,最合理的解释就是生病了。”
王昭美用力地咬着下唇,不慎把皮咬破了,门牙上沾了血丝,但她似乎毫无察觉,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有件事,我忘了跟你们说。”
苏闲挑眉:“什么事?”
“就是上次吵架,他很生气,一开始我以为他要打我,结果他拼命地把头往墙上撞,撞得头破血流,我吓坏了,以为他疯了,拉都拉不动,后来我跪在地上求他别这样,他又笑了,跟我说没关系,一会儿就好了。”
“然后呢?”
“然后过了没多久,”王昭美的双目中泛起一丝残留的惊惧,“他的伤口就真的好了。”
苏闲的背脊上涌起一阵凉意:果然,赵涛这批人,绝对有问题。
他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蓦然传来了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王昭美骤然变色,紧张地望向那个治安官。
可没想到,他已经不见了,只在她耳畔留下低语:“放心,不会让你出事的。”
这句话起了镇静剂的效用,她深吸一口气,起身向门边走去,声音听起来满是期盼和温柔:“老赵,是你吗?”
赵涛的嗓音从门缝里透进来:“嗯,今儿你生日,来看看你。”
王昭美搭在门把上的手止不住地哆嗦,而她视野的盲区,背对着的窗扇上,却不知何时浮现出了一个硕大的人形黑影。
仿佛有个巨人飘浮在五层楼高的空中,趴在窗子上,无声无息地窥视着屋子里的动静。
在她开门之前,赵涛就先把门打开了。门被推开的一瞬间,王昭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手扒着墙壁,大气都不敢出。
不过两星期不见的赵涛并没有她想象中的狂暴嗜血,也没拿着把刀或者枪指着她,跟她记忆里的他差不离,就是人有点邋遢和疲惫,一身灰扑扑的,头发蓬乱油腻,胡子拉碴,眼睛里的红血丝很多,看着有点瘆人。
“你干吗呢?”见她瞪着眼睛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赵涛不悦地拧起眉,“见了我这么不高兴?”
他一下子拉下脸,让王昭美愈发畏惧,连声音都在抖:“没、没有……哪能呢!”她咽了口唾沫,又紧张地问了一句,“饿了吗?我给你做点?”
躲在暗处的苏闲见状不由叹气:这王昭美的心理素质是真不行,这演技拙劣得,赵涛只要不是个眼瞎的,哪能看不出来有问题?看来不打起精神不行了。
不过赵涛的眼神可能真的不太好,因为他的表情中虽然明显带着嫌弃,但还是透着一股日常的亲昵:“我在外边累死累活,你成天待在屋里,饭都没做啊?”
王昭美绞着手指,怯怯地回了一句:“我这不是不知道你今天会来吗?”
赵涛先是摇头,然后又咧着嘴笑了,揽着女人的肩往屋里走:“你这话,倒像是在埋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