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闲被数落得灰头土脸的,也确实理亏,只能露出一副乖巧的笑脸,希冀着能让医生消消气。
在张既白从他绽开的皮肉里清出最后一颗沙子之后,他松了口气,以为这个堪比刮骨疗毒的过程终于要结束了,不承想,张既白放下镊子,又拿起了消毒水,手腕一抖,就往他伤口上浇。
那一瞬间,苏闲差点以为自己要下地狱了,再看眼前穿了一身白的人,哪里是什么白衣天使,分明是恶魔的化身。
好半晌,伤者才从消毒水带来的巨大冲击中缓过劲,他苍白着脸问:“医生,您这消毒水是不要钱还是怎么的?”
张既白拧好瓶盖,把药瓶放好,闻言微微一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这本来就是严重的贯穿伤了,结果里头还混了那么多沙子,不彻底消毒一把,想等着化脓感染啊?”
他义正词严一套一套的,苏闲纵然知道此人道貌岸然、蓄意报复,但也只能哑巴吃黄连,苦笑一声了事。
止血、扩创、消毒、缝合、包扎,等这些步骤一一完成,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苏闲输着液,又另外吃了药,整个人有点昏昏沉沉的。
他还在等赵涛的审讯结果,固执地不肯睡去,张既白见他那副强撑的模样,气归气,但也拿他没办法。
“所以,绑上固定带就行了吗?”苏闲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居然主动找张既白聊天,“我还以为要开刀。”
“再观察一阵子吧。”张既白原本不想搭理他,可见他上下眼皮打着架还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的可怜样,心软了一下,没好气地回了句,“如果有并发症的话,还是要把你送到医院去动手术的。”
苏闲自动忽略了后一句:“这么说,没什么大问题咯?那我什么时候……”
“你不会是耳朵也出了毛病吧?”张既白差点被他气死,“需要观察!听到了没?听懂了没?”
苏闲唯一能动弹的那只手艰难地伸出去,想拿水杯,结果够了半天也没够到,张既白连做几个深呼吸,最后还是捏着鼻子给他端了过去。
苏闲冲他讨好一笑,接着一口气喝了一大半,才勉强缓解了失血导致的口渴。
“咦,小桃不在吗?”苏闲没话找话。
张医生完全是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他:“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这么晚了,人家姑娘不用回家的吗?”
“哦。”苏闲略显尴尬,又为自己找台阶下,“医生,我怀疑你的药可能有种让人智商下降的副作用。”
这锅甩得……
张既白都被他气乐了:“你没话说就别说了,省点力气睡一觉吧。”
见苏闲还要争辩,他不耐烦地摆手:“行了,要是你下属来了,我会叫醒你的。”
苏闲这才妥协。
结果他一合眼就睡过去了,张既白摘下口罩,叹了口气。
这家伙,看着也不像短命相啊,咋就这么喜欢找死呢?
苏闲没能睡多久,大概凌晨两点多的时候,张既白的诊所迎来了一位客人。
登门造访的是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很礼貌地对诊所主人表达了歉意,后者有些咋舌,心想治管局也有文明人了?不容易。
张既白遵守了自己的承诺,叫醒病人。
苏闲醒得很快,几乎是立时就睁眼了,朝着戴眼镜的年轻人笑了一下:“小郑来了。”
郑飞看着苏闲糟糕的脸色和眼球里的红血丝,有几分愧疚:“早知道我天亮了再过来……”
“别废话,”苏闲示意他坐下,“赵涛那边有结果了吗?跟我说说。”
上司开门见山,郑飞也就迅速地结束了寒暄,切入正题:“我们花了一点时间,总算让赵涛开口了。”
一个多月前,还是矿工的赵涛起了贼心,偷藏了一块翡翠原石,趁夜逃跑,结果刚跑出矿区,就被人拦住了。他还以为自己人赃俱获被堵了个正着,吓得半死,结果来人却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想拥有比这块翡翠原石更多的财富吗?几倍、几十倍,甚至几百倍。”
赵涛当时并不明白这个问题意味着什么,他心惊胆战,认为自己的把柄落在了对方手里,为了活命,无论他们提出什么要求,他都要一口应下来。
“想……”他战战兢兢地点了头。
随后他就被带离了矿区,到了一个神秘的房间里,被注射了一种药剂。
三天之后,他的身体出现了奇异的反应——一开始是头晕,然后眩晕转为头痛,并且痛苦的程度越来越深,而与头部疼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身体的力量,头愈痛,他的四肢百骸就愈发充盈着力量。
在他觉得脑壳要开裂的那一瞬间,那股潜藏在体内的力量彻底爆发,那个房间在他的怒吼中化为了一堆碎石烂砖。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他由一个窝窝囊囊的普通人变成了所向披靡的异能者。
赵涛自己也没想过,能在35岁这个年纪觉醒异能,但他很快就猜到,异变一定与针剂有关。
但他不在乎,因为在最初的不适消退之后,他能够随心所欲地使用自己的异能,在进行了第一次抢劫之后,他更加确定,自己相当喜欢,甚至是享受这种感觉。
由奢入俭难,尝过异能带来的好处之后,赵涛再也没办法做回正常人,于是越陷越深,直至栽在苏闲等人手里。
苏闲听到这里,插了一句:“我记得他还有几个同伙吧?也是同样的情况?”
郑飞点点头:“是,他们那伙人的经历都差不多——之前都是平凡无奇的普通人,突然有一天,就被挑中……”
“然后打了那个针?”苏闲挑起半侧眉尾,“打一针就能让普通人变为异能者,还有这样的药?”
“听起来是叫人难以置信,但事实如此。”郑飞扶了下镜架,“而且那种药,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神奇。”
“什么意思?”
“在我离开治管局的时候,”郑飞的神情非常微妙,“您在赵涛身上留下的伤,已经痊愈了。”
这下不只是苏闲,连旁听的张既白都张口结舌。
“你们有样本吗?”张既白立时发问,“我想研究一下。”
郑飞苦笑着摇头:“这个没有。”
“那试验品的血液也行。”张既白兴致勃勃,“说不定他体内还有残留的成分。”
苏闲对于医生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无语,但对方的用词引起了他的共鸣。
“试验品。”他玩味地重复着这个词语,语气中的讥诮之意显而易见,“说得没错,包括赵涛在内,他们那伙人,应该全部都是拿来试药的。”
郑飞面色凝重,点了点头:“不错,赵涛自己并非一无所知,但他似乎并不在意。”
“他就是个亡命之徒罢了。”厌恶之色从苏闲的眼底一闪而过,“我不信真有什么灵丹妙药,药效越强,往往反噬也越厉害。”
张既白颔首:“是,只要是药,都会有副作用。”他说着转向年轻的治安官,“那个人身上有反常的症状吗?”
“就这几个小时的观察来看,暴躁,易怒,经常性地陷入歇斯底里的失控状态,难以控制情绪,而且力量大得惊人。”郑飞冷静地叙述着他的所见所闻,“即使把他关在治管局特制的牢房里,把重重束缚加在他身上,还是无法彻底制住他,最后我们不得不使用一点特别的手段,才让他安静下来。”他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最重要的是,我们发现他的体表已经出现了发病的症状,至少到了中期的程度。”
苏闲的心里跟明镜似的:“我想,这些症状都是这一个月之内出现的。”
郑飞点头:“是,严格地来说,都是在打了那一针之后出现的。”
张既白失笑:“果然,只是以某种特殊的形式透支自身的能量罢了。异能爆发得越厉害,怕是死得越快。”他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说起来,苏治安官,你还记得盈盈的症状吗?”
苏闲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
“我怀疑,赵涛注射的药跟盈盈当初用的是同一类,或者说,前者是后者的进阶版。”张既白提出了大胆的猜测,“原来的基础版,只能对本来就是异能者的人起效,起的是‘锦上添花’的效果;而升级版,则能激发出普通人身上的潜能,直接将其变为异能者,发挥的是‘雪中送炭’的效果。”
苏闲还好,多少有心理铺垫,郑飞却是头一回得知这些事,听得目瞪口呆。
“应该就是这样。”苏闲长长地吁了口气,“如果真如你所说,这些药的来源,我也心里有数了。”
郑飞接口:“我们问过赵涛,他只知道那种针剂被叫作‘破茧’,至于具体的成分,以及研制者,就一问三不知了。”
苏闲沉默片刻,再开口的时候问的是另外一件事:“他交代其他同伙的下落了吗?毕竟我们这次的目的主要还是阻止他们的罪行。”
郑飞告诉他:“他交代了剩下几个人的藏身之处,局里另外紧急调派了‘烈火’前辈和项羽大哥他们会合,我走的时候,他们已经出发了。”
苏闲略感安慰,同时又有些纳闷:“怎么你没上?你这次表现得很出色,项羽难道没有报告上去吗?”
郑飞摇头:“不是,我之所以没有继续参加小组行动,是因为我被分派去执行另一项任务。”
苏闲顺口问道:“又有什么任务啊?”
张既白剜了他一眼:“不管什么任务,反正跟你没关系,问那么多干什么。”
苏闲冲他做了个鬼脸。
“是一个临时的救援行动。”郑飞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一个小时前,冰女前辈突然返回,报告了一个紧急消息——有个同事被‘暗影’的大批人带走了,目前下落不明,现在宗局正在组织救援。”
苏闲心头一跳,忽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哪个同事?”
“姓钟的那位。”虽然是同一批进来的,但郑飞跟钟云从其实没打过几次照面,彼此都不熟悉,他的语气有些复杂,既艳羡又失落,大家都是新人,但钟云从最近很得宗局的青眼,治管局上下都知道。
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留意到苏闲骤变的脸色。
他冷不丁地被苏闲下床的动静惊回神,抬眼一看,自己的上司已经拔掉了手腕上的吊针,血液混合着药水从血管里往外淌。
“苏组长?”他不明白苏闲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怔怔地盯着他看,接着就看到张医生愤怒地挡住了上司的去路:“我告诉你,你这个状态谁都救不了,所以赶紧给我躺回去!”
苏闲恍若未闻,推开他就往外走:“他是在哪里失踪的?”
郑飞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问自己,赶紧回答:“好像是在西城。”
言毕,他又觉得自己应该出言劝阻,因为看上司这个身体状况,怕是连路都走不了几步。
于是他跟了上去:“组长,这次行动的成员名单里没有您。”
苏闲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这……”郑飞彻底傻眼了,回过头,无可奈何地向医生递去求助的眼神。
张既白正在摆弄一个注射器,察觉到他的眼神之后冷笑一声:“看我干吗?
谁让你多嘴的?”
郑飞一脸迷茫: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苏闲摇摇晃晃地走到诊所门边的时候,终于支撑不住了,抓着门框,勉强没让自己摔倒。
“那么多人都去救了,差你一个吗?”张既白背着手来到他身后,“你又不是超人,没有什么事是非你不可的。”
苏闲没作声,只是倚在门框上喘息。
“算了,不说了,”张既白叹气,“反正你也听不进去。”
苏闲的确没在听他说话,他起身继续往前走,就要迈出诊所的时候,却蓦地感到后颈一疼。
“你……”眩晕潮水般袭来,他回过头,瞪着张既白那张越来越模糊的脸,然后不情不愿地慢慢往后栽倒。
张既白丢掉了手中的注射器,一把捞住他,同时朝着手足无措的郑飞高声喝道:“还不过来帮忙?”
郑飞如梦初醒,急忙过来帮手,又怯怯地打听:“你给他打的是……”
“镇静剂。”张既白脸色难看得很,“刚刚那些动作让他的骨折加剧了,这下是真的要送到医院去开刀了!”
风雪纠缠在一起,冷冽地刮过耳畔,以柔打了个寒噤,任杰脱下外套顺手披在她瑟瑟发抖的双肩上,拉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这里的雪好像永远不会停,任杰穿过厚厚的积雪,不禁疑惑起来,如果真的从来没停过,那这里怎么还没被淹没?
这样天马行空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他的大部分注意力仍在那些密闭的仓库上。
在那阵突如其来的震动结束之后,他和以柔差不多把整个厂区参观了个遍。
他见识到了他有生以来想象得出和想象不出的各种型号各种制式的武器弹药,且库存量之大,也出乎他的意料。
“难怪啊,那么多人都想找到它。”任杰不由得感慨,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他身旁的以柔显然做不到感同身受,让她惊讶的只有军火巨大的储量,至于什么型号制式,她毫无感觉,在她看来,这些枪械长得都差不多。
事实上,她依旧对几个小时前那场诡谲至极的震动心有余悸,现在颇有点草木皆兵的意思,风声稍大一点都能让她紧张半天,生怕地震什么时候就卷土重来。
“任杰,”在偌大的厂区里游**了数小时,以柔只觉得又冷又饿,精神还极度紧张,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我们要这样一直走下去吗?”
任杰一怔,她的声音沙哑又虚弱,脚步亦是虚浮不已,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大意,他俯下身:“不看了,我们回去了。来,我背你。”
他蓦地温柔体贴起来,反而令以柔有些不好意思:“不用啦,我自己能走……”
她怕任杰坚持,急急往前走了几步,指着百米开外的一幢孤零零的巨大厂房:“那边好像是最后一个仓库了,干脆看完再走吧。”
此时夜幕已悄然降临,她纤瘦的身影在一片黑暗之中化为模糊的轮廓,任杰看着她前行的背影,不禁失笑,心想女人可真奇怪。
虽然这里没人,但他还是怕她出事,赶紧跟了上去。
大概跟这里正处于寒冬有关,天黑得非常快,只不过短短几分钟,等他们走到那个大厂房外的时候,天色基本黑透了。
眼前毫无光亮可言,他们身上也没个照明的工具,以柔登时又害怕起来,只是先前是她主动提议的,她觉得自己没有立场抱怨,便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地靠着任杰。
任杰也不总是那么迟钝的,尤其现在他大半的心思都在女友身上,自然能感觉出她的惧意。
“算了,还是回去吧。”他主动铺好了台阶,“这里连个灯都没有,什么都看不清……”
他话音未落,仿佛有人要与他作对一般,屋檐上冷不丁地亮起了一盏吸顶灯,把他们吓了一跳,紧接着,灯一盏接着一盏亮了起来,他们身处的空间顿时变得明亮。
“这……”任杰仰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些毫无预兆地亮起来的吸顶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他还以为这里已经荒废了几十年,没想到居然还有……电。
以柔也很意外,不过在看见任杰吃惊的表情之后,她不由一笑:“算了,还是进去看看吧。你说没灯,结果马上就有了灯,大概有人想让你进去看吧。”
她的话让任杰的面色微变:“有……人?”
“你应该早就有预感了吧?这地方很不寻常。”以柔叹了口气,“我知道不同的地方之间温差会很大,但‘孤岛’显然并没有大到那个程度。我敢说,就算是市内最高的山巅,也没有这么大的雪。”
“但我们又不可能离开‘孤岛’,”任杰喃喃道,“所以这究竟是哪里?”
以柔摇头: “ 我不知道。不过, 这里除了我们之外, 的确是还有‘人’的。”
她的指向性很明显,任杰自然听得出来,对,那个老头儿——说起来,他差点就忘了自己外出的最初目的就是为了找这个人,只是后来无意中发现了军火库,并被里头形形色色的武器迷了眼。
为什么灯会亮得那么及时?有人在背后控制吗?是那个老头儿吗?他在暗地里监视着他们吗?
一时间,重重疑云席卷而来,在任杰的脑子里翻来覆去,让他不胜其烦,最后他索性抛开这一切,拉起以柔的手,推开仓库大门,迈了进去。
这扇大门显然闭合很久了,门被推开的过程中,门轴发出沉闷的响声,透出了沉淀的年代感,仿佛他们跨过这道门,就回到了20年前。
里边的空气不太好,毕竟长期通风不畅,且他们的拜访惊动了蛰伏许久的厚厚尘灰,一时间,他们连眼睛都不太睁得开,以柔更是被呛得直咳嗽。他们不得不背过身去,暂避风头。
等到尘埃落定,视野逐渐清明,借着外边的灯光,里头潜伏着的庞然大物现出了庐山真面目。
“这、这是……”以柔不自觉地掩住了嘴,“飞机呀……”
任杰比她更震撼,几近失声,冰凉的空气倒灌进他的肺腑,以至于他在一瞬间居然感到呼吸困难。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见过以及接触过这种实物,但他第一眼就能断定,这些是货真价实的歼击机。
他数了一下,统共有十来架,满满当当地占据了巨大的仓库。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些应该都是20世纪60年代研发的代号为J-7的歼击机,他在父亲保存的旧军事杂志里见过照片和简介。
没想到,烽火军工厂居然还能制造战斗机。
他的视线无法从这十几架J-7歼击机上转移,它们披着红白相间的涂料的金属壳上覆着一层灰,任杰走过去,用手抹去蒙尘,发现机身表面光亮如新。
看起来,尽管在不见天日的仓库里待了20余年,但它们被保存得很好,至少外壳是这样。
那性能呢?它们还能起飞,还能战斗吗?
想到这里,任杰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它们的存在突然令他意识到这个被几大势力垂涎的军火库究竟为何会被称为“宝藏”。
它比他以为的还要有价值得多。
且不论外边那十几个仓库里满满当当的枪支弹药,光是这一屋子的歼击机就足以让人疯狂。
一旦拥有了它们,便可以迅速掌握制空权,再投下爆破弹,甚至是更可怕的炮弹,那么整个“孤岛”都会危如累卵,就算治管局倾巢而出,也无济于事。
这样庞大而恐怖的力量,绝非人力可以对抗,就算是异能者也只有当炮灰的份儿。
这样的东西,绝对不可以落到治管局以外的势力手里。
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把这件事报告上去才行。
任杰打定了主意,立刻拉着仍旧一脸迷茫的以柔转身往外走,后者还没反应过来:“怎么突然就走了?”
他完全没听进去,因为他满脑子都在琢磨着怎么从这个古怪的地方离开,有焦灼,也有期待——他忍不住幻想,等到自己立下大功,说不定治管局的其他人就会摆脱对他的偏见,他甚至还能得到上层的赏识。
也许,他就能和钟云从一样了。
杨绍文盯着眼前的人,一向耐心极好的他罕见地掩饰不住自己眼底的不耐烦,他深吸一口气,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你还在等什么?”再怎么克制,他的声线还是透出了几分冷意,“不是找到‘钥匙’了吗?”
钟云从闻言微微一笑,走到柏松边上,拨弄着枝叶,侧过脸,与杨绍文对视:“在那之前,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对方的脸色不太好看:“我已经回答你很多问题了。”
“最后一个。”钟云从笑着举起手,“我保证。”
杨绍文的神情愈发阴沉,然而钟云从假装没看到,低下头,自顾自地摆弄着柏松叶子。
“你说。”对方还是松口妥协了。
钟云从并未抬头,却腾出一只手,一伸,一指:“他是谁?”
杨绍文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发现他指的人正是那位空间异能者。
他略感意外,但还是开了口:“他是老谢。怎么,你对他感兴趣?”
钟云从丢掉手里的枝叶,看了那个老谢一眼,不想,后者的目光也落在他这里,两个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老谢的眼神阴鸷,钟云从却缓缓地笑了起来。
“是有点兴趣,所以具体点嘛。”
杨绍文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游移:“谢城,性别男,40岁,异能你也见识过了,我就不赘言了。这样满意了吗?”
“不满意。”钟云从直摇头,“再详细点。”
杨绍文被他气笑了:“你是要查户口本还是怎么着?”他顿了一下,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对老谢这么感兴趣?难道你认识他?”
钟云从挑挑眉,意味深长地望着谢城。
谢城却偏过了脸,看不清表情。
“不能吧?”这时候,“暗影”里有个人出声了,“老谢很早就加入组织了,十几年都是深居简出。您不是说过这小子才刚到‘孤岛’几个月吗?他们不可能见过吧?”
事实确实如此,杨绍文便也暂时打消了疑虑,皱起眉,目光不善地盯着钟云从:“你是在拖延时间吗?别白费心机了,就算你等到治管局的人来,也无济于事。”
钟云从充耳不闻,只是一动不动地瞧着半张脸隐在黑暗中的谢城,轻声问道:“请问这位姓谢的先生,你认识一位姓苗的女士吗?”
紧接着,钟云从明显地察觉到,这个男人又一次对他动了杀机。
他们之间的剑拔弩张连杨绍文都感觉出来了,可见气氛之紧张。
他搞不清这两人之间有什么恩怨,但眼下寻找军火库迫在眉睫,纵然满腹疑窦,因着这两人都是开启空间的关键人物,目前他一个都不想得罪,于是只好出面调停。
“不是说刚才那个问题是最后一个问题了吗?”他笑吟吟地望向钟云从,语气多少有点绵里藏针的意思,“钟治安官总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钟云从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始至终一言未发的谢城,而后收回视线,冲着杨绍文莞尔一笑:“哦,差点忘了。行,那就不问了,开始正事吧。”
杨绍文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轻易退让,不过无论钟云从打着什么主意,这番妥协却是正中他的下怀,他笑着点头:“那就开始吧。”
其实钟云从的真实想法没有他想的那么复杂——他提出问题,只是想得到答案,那个叫谢城的,虽然没有直接开口,但他的态度足以反映出一些真相了。
既然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钟云从自然就鸣金收兵,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起不必要的冲突。
他重新折下一枝柏松叶,盘着腿席地而坐,指间看似放松地把玩着叶片,实际却双目闭合,聚精会神,试图以此为媒介建立起与那个隐遁的空间的联系。
杨绍文对他的异能多少有所了解,知道他已经进入了状态,挥挥手示意下属们退开,以免打扰他的进程。
谢城站在远处,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盯着闭目养神似的年轻人,双眼犹如两潭深泓,幽深晦暗。
钟云从毫无觉察,气息渐敛,整个人愈发沉静,犹如老僧入定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风势也愈发猛烈,风声猎猎,掀起衣袂,凉意逐渐侵袭。
有人已经觉得冷了,忍不住小声发起牢骚:“还要多久啊?这小子不会是睡着了吧?”
杨绍文亦是眉头紧锁,但他向来比旁人沉得住气,正要扭过头去训斥的时候,却发现钟云从眼皮微动,竟清醒了过来。
“怎么样?”他连忙出声询问。
钟云从依旧坐着,闻言略略颔首:“窥到门径了。”
杨绍文欣喜若狂:“真的?”
钟云从微微一笑,向他招了下手:“不信的话,你过来,我让你看看,免得你以为我糊弄你。”
杨绍文一怔:“这……怎么看?”
钟云从徐徐起身,朝他伸出一只手:“你忘了我的异能是什么吗?”
触知力。
杨绍文曾经亲眼看过当初钟云从与任杰的那一战,那时候他的异能才觉醒没多久,却也能与学员里公认的强者平分秋色,甚至略胜一筹。
现在几个月过去,他的异能想必也更上一层楼了。
想到这里,杨绍文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笑着摆摆手:“不用不用,我信得过你。”
钟云从扫了他一眼,哪能看不穿他的小九九,哂然一笑,也没有勉强,顺手把手里的叶片抛给他,自己往谢城的方向走去。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算了吧。”
杨绍文接住了柏松叶,知道自己的心思被看透了,自嘲地一笑。他一个普通人,自然没法跟异能者对抗,不管钟云从有没有不轨的想法,自己还是悠着点好。
他这么想着,却猝不及防地感觉到一股若有似无的力量顺着他的双手迅速地蔓延到全身,他冷不丁地打了个寒战,跟着浑身上下便动弹不得,等他意识到柏松叶有问题想丢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怔怔地呆立在原地,可脑子里却恍惚地浮出了一幅暴风雪肆虐的画面。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株有雾凇的柏松下。
他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可下一秒他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看吧,我没骗你,真的找到了。”
他转头望去,钟云从背着手,慢悠悠地踩着积雪向他走来,杨绍文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干了什么?”
钟云从用手遥遥一指:“喏,那边蹲着两座石狮子的地方,就是烽火军工厂的大门。”
杨绍文下意识地跟着望过去,果然,如钟云从所言,除了披霜戴雪的两尊石狮子之外,还隐约能窥见“烽火”两个大字。
但杨绍文心底并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升起了几分惊惧:“你……你到底……”
钟云从走到他身侧,微微低头,附在他耳畔轻声道:“你猜得没错,我的确是变强了。”
言毕,杨绍文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随后便一片空白。
“杨哥!”废弃的军工厂旧址内,离杨绍文最近的一名“暗影”成员忽然发现自家老大身形一晃,脚下一个趔趄,眼看着就要摔倒,赶紧上前扶了一把。
钟云从也跟着回过头,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杨绍文站稳脚步,不好意思地笑笑:“没什么,就是站得太久,腿脚有些发麻。”
众人见他恢复常态,也没多想,钟云从亦淡淡一笑,杨绍文见状,朝他走去。
“可以开始了吗?”他发问。
钟云从点点头,然后转向谢城:“来吧,我把信息传给你。”
二人相对而立,各自伸出一只手,掌心相对,杨绍文安静地站立在钟云从身后,他这般表态,其他人自然更加不敢放肆,一时间,除了风声之外,再无动静。
谢城的手温度偏低,手掌冰凉干燥,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钟云从莫名地很不舒服。
但今天肯定是要去那个神秘之地看看的,他便也不作他想,毫无保留地把窥探到的定位线索传给了对方。
“你对杨绍文动了什么手脚?”
冷不丁地,钟云从的脑子里多了一个声音,冷漠,低沉,还透着几分沙哑,他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谢城在问他。
他们的精神力已然相通,彼此的沟通自然也就省了语言那一关。
钟云从没想到这家伙的眼睛这么毒,他自认为对杨绍文的暗算进行得还算掩人耳目。
钟云从提起了警惕心,但也没有太过紧张,语气甚至显得相当轻松:“被你看出来了,看来还是火候不够。”
谢城冷眼瞧了他半晌,再次出声:“你就不怕我拆穿你的小手段?”
钟云从的心跳蓦地快了几分,面上却半点都不显:“你真打算这么干的话,又何必提前跟我说一声?”
虽然钟云从觉得自己的猜测八成是没错的,但对方阴冷的神色还是令他有几分忐忑。
不承想,谢城却再次陷入了缄默。
钟云从拿不准他是个什么想法,也不再出声。
毫无预兆地,谢城收回了手,钟云从也缓缓地把自己的手揣进兜里,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
谢城低沉地出声:“我已经知道大概的位置了,有八分把握能够贯通那个空间。”
一众“暗影”成员闻言欣喜若狂,杨绍文同样露出笑容,但很快又敛了去,沉思了一下,他转过身面对众人,一脸肃容:“你们也听到了,老谢说他只有八分把握,为了减少风险,这一次就由我跟着他们去探探路吧,确定没有意外之后,再接引你们过去。”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除了谢城,钟云从并不在意其他人的反应。
他悄悄觑着谢城,对方立时就察觉了,回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满是讥诮,但始终也没有对杨绍文的言论做出反驳,钟云从暂时松了口气。
可对于谢城,钟云从却愈发琢磨不透,他先前以为这人是“暗影”的爪牙,并且三番两次对自己动了杀机,是个绝对危险的家伙。
只是他没想到,在自己露出马脚之后,谢城不但没有出面揭发他,甚至还三缄其口,保住了他的秘密。
钟云从的额角冷汗涔涔,愈发觉得此人高深莫测。
杨绍文的一席话大大出乎“暗影”成员们的意料,他们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解之意。
“就你和老谢两个人……会不会拿不住那小子?”
其实这话算客气了,因为杨绍文本人没有任何异能,战斗力基本为零。
杨绍文看了谢城一眼:“放心吧,有老谢一个人就够了。”
谢城毫无反应,钟云从耸了耸肩。
杨绍文完全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意思,其他人无奈之下,只好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在这儿等着吧。”杨绍文不假思索地回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需要你们了。”
这个语焉不详的答案显然又让“暗影”一众人感到了困惑。
要在这里等到什么时候?万一把治管局的人等来怎么办?
他们还想再问,可谢城已然示意钟云从和杨绍文两人走到他身边,紧接着,他的周身再次黑雾弥漫,而后,空间洞开,他们踏入其中,很快消失不见。
只剩下一群人傻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钟云从知道那座军火库事关重大,怎么也不能落到“暗影”手里,所以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如他们的愿。
他一个人势单力薄,实在没有信心和这么多“暗影”成员正面对抗,自然要走迂回的路线。
对杨绍文下手,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这人虽然诡计多端,但并非异能者,理论上,是最好对付的那一个。
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是正确的——杨绍文为人狡猾,疑心颇重,钟云从故意卖了个破绽给他,叫他疑心大起,却是虚晃一枪,在他暂卸防心的时候,状似不经意地将真正的杀招,也就是那枚蓄有精神力的柏松叶抛给他,最后一举得手,暂时地控制了他。
怎么说呢,这条计策既侥幸又必然——侥幸说的是钟云从自己,对方人多势众,他不愿大动干戈,临时想出来的计划没有多少时间去打磨,漏洞不少,风险自然也大;必然却是落在了杨绍文身上,他对钟云从有一定的了解,对其为人和异能都把握得有七八分准,他也猜到这段时间内钟云从的实力必然有所上升,只是钟云从异能提升的速度和程度,都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对钟云从的了解反而成了对方制住他的撒手锏。
经历了一次空间转移之后,钟云从对空间通道内的头重脚轻之感适应了许多,甚至还能分出余力去观察杨绍文,他低垂着头,脸有些发白,不知道是不是失重反应造成的。
钟云从收回目光,他知道自己留的那点精神力控制不了对方太久,也许下一秒杨绍文便会清醒过来,不过他已经不在意了,反正真正让他苦恼的人已经甩掉了,他杨绍文再奸诈,目前也只是落了单的孤家寡人一个,还是没异能的那种,对自己基本构不成威胁了。
至于谢城……
钟云从窥着那个黑色的背影,依旧摸不清对方是什么路子,可既然先前他缄口不言,看起来,对“暗影”也没那么忠心。
说起来……钟云从蓦地想起,有个“暗影”成员曾经提过,谢城是10余年前加入“暗影”的,如果他真是自己所想的那个人的话,莫非……钟云从被自己的念头惊到了,下意识地又看了谢城一眼,不想对方似有所察,正好侧过脸来,二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地相触。
钟云从的嘴唇动了动,几乎要将疑惑宣之于口,结果谢城凌厉的目光扫来,肃杀之意不言而喻,他怔了一下,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虽然杨绍文还处于他的控制之中,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清醒过来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在踏上实地的那一刻,毫不意外地,风裹挟着雪迎面而来,钟云从纵然有心理准备,却也扛不住这实打实的狂风暴雪。
而杨绍文,也直接被这突如其来的彻骨寒意冻清醒了,当然,也可能是时间到了,控制状态自动解除,总之,他又恢复了自己的意识。
他的脑筋一时半会可能还没转过弯来,没搞清楚状况:“这是哪儿?”
他被风吹得声音直哆嗦,钟云从自己也没好到哪去,身上很冷,语气也很冲:“你梦寐以求的地方。”
杨绍文总算彻底反应过来了,惊疑不定地四处打量,发现除了他们三人之外,其他人都不在。
他立时警觉起来:“其他人呢?”
钟云从狡黠一笑:“是你自己让人别跟来的。”
杨绍文下意识地反驳:“怎么可能……”说到一半,却又打住了,他从对方的神色里看出了些许端倪,紧接着,被操控之前的记忆也开始复苏。
杨绍文冷笑一声:“是你搞的鬼。”
反正都到这儿了,钟云从也不藏着掖着了,抱起手臂,挑眉一笑:“是啊,怎么样?想打架吗?”
他话里的挑衅意味十足,杨绍文当然不会听不出来,只是此刻自己被算计,处于劣势,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当然,现在也没必要跟他对抗。
于是他冷冷地剜了钟云从一眼,兀自走到了谢城身边。
幸好还有个谢城在,让他不至于孤立无援。钟云从对付他是小菜一碟,但对付谢城就不一样了。
就算在“暗影”之中,谢城也是强悍程度数一数二的异能者。
杨绍文压低声音,向谢城询问:“老谢,刚刚是怎么回事?”
谢城不着痕迹地扫了不远处的钟云从一眼,淡淡地开口:“的确是你自己下的命令,所以我也不好干涉。”
杨绍文听罢,追悔莫及,恨自己再怎么小心翼翼还是一个不慎落入了钟云从的陷阱之中,搞得原本大好的局势急转直下。
原本他是打算领着那帮下属一口气占据军火库的,谁知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被钟云从打乱了全盘计划。
他怒气横生,偏偏又发作不得,只能暗自咬牙,先忍气吞声,然后再作谋算。
此间风雪声震耳,钟云从听不清瘦子那边的对话,但能猜到大致的内容,见他们一阵低语后,杨绍文只是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他,就知道谢城没有暴露。
暴露……啧,这词用得,好像他是自己人一样。
钟云从不禁摇头失笑。
消失20余年的烽火军工厂此刻就伫立在他们面前。两尊石狮子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真实形态,但狰狞的轮廓依旧透出昔日的威势。周边一圈黑黢黢的树影,仿佛护卫着军工厂的兵士一般。
钟云从向那二人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进去吗?”
谢城和杨绍文都没有搭理他,径直迈进了那道大门。
钟云从慢吞吞地跟在后头,心里有几分不爽,他的原意是想让对方探探路,看看他们会不会跟他上次似的被打出来。结果没想到,谢、杨二人轻轻松松地就走了进去,哪像他之前撞破头也进不去的凄惨情状。
还搞差别待遇啊?钟云从愤愤不平,走到了厂门外,踌躇了一下,先战战兢兢地伸出一只脚试探了下,毕竟上次被抽得太惨了,他还是很有心理阴影的。
不承想,他居然没有被排斥,脚就那样伸进去了,什么事也没发生。
原来错怪这破厂了,人家没搞特殊对待。钟云从郁闷地走了进去,心想莫非是他上次来的时机不对?这破厂可能跟蟠桃树开花结果一样,开张打烊的时间都是固定的,时候不到,便出入无门。
他正胡思乱想的时候,脑门冷不丁地一痛,原来是被一团树杈上掉下来的积雪砸到了,他疼得直吸气,嘴里止不住地嘀咕:“这破地方,黑不溜秋的,灯也没一盏,真是绝了……”
没想到,他一句话没说完,视野蓦然明亮起来,他吃了一惊,然后就惊讶地看到道路两旁的路灯接二连三地绽放出光芒,瞬间将这一带照得亮如白昼。
他们这才发现,所处的地方是一条林荫道,道路颇为宽敞,想必是为了方便运输车辆出入而修建的。
钟云从吓得浑身一哆嗦:“原来我说话这么管用吗?”
比他领先了几步的谢城与杨绍文同样面露错愕之色,也愈发警惕起来,全神戒备着四周。
其实路灯将冰天雪地映衬得愈发晶莹剔透,景色甚美,只是此刻,谁也没有欣赏美景的心情。
这地方处处都透着诡谲,实在是让人不能不防。
钟云从亦是如履薄冰,下意识地向另外两人靠近,虽然大家阵营不同,但这会儿形势不对,暂时化敌为友也不是不可以的。
就在他们站成一队的时候,道路一侧的林子里忽然传出了枝叶的晃动声以及踏雪的簌簌声,三人陡然一惊,全都变成了惊弓之鸟。
这地方居然还有人?或者是鬼?
钟云从和杨绍文同时掏出手枪对准声源的方向,后者厉声喝问:“什么人?”
树枝折断的动静清脆地传来,却叫人更加胆战,杨绍文紧紧地握着枪,手掌里闷出了汗水,没一会儿就冷透了,湿漉漉地黏在手心里。
钟云从亦神经紧绷,唯有谢城,依旧面无表情,但也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树林里猝然恢复了平静。
但没有人因此卸下心里的石头,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砰!
刺耳的枪声划破寂静的夜空,一梭又一梭的子弹,呼啸着朝他们袭来。
看样子,对方的火力比他们手里可怜巴巴的手枪要强得多,至少是步枪级别的,钟云从根本找不到反击的空子,只得狼狈地在地上翻滚,以躲避枪击。
鬼杀人用不着开枪,看来埋伏的肯定是人了。钟云从忍不住暗骂一声,心想果然是军工厂,两边的武器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对方的枪法还挺准,很可能受过专业训练,钟云从再怎么辗转腾挪,还是没避过不长眼的子弹——他的左臂中了弹,爆出一朵血花。
他向来怕疼,此刻剧痛钻心,让他忍不住骂街:“哪个浑蛋开的枪?敢不敢出来见见?”
不承想,他这骂声一出,枪声反而停歇了。
片刻之后,树林里传出一个还算熟悉的声音:“……钟云从?是你吗?”
任杰原本想带着以柔离开这个地方,结果绕了大半天也没寻到出路,就在两人饥寒交迫、筋疲力尽之时,蓦地发现不远处的树林外灯火通明。
二人惊疑不定地远眺着明亮之处,以柔的声音有些颤抖:“那里又是怎么回事啊?”
任杰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嘶哑地开口:“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以柔大惊失色:“这……那灯光诡异得很……我怕有危险……”
任杰扶着她的双肩,一脸肃穆:“可我们跟无头苍蝇似的转了大半天,也没能找到出路,既然那边有了异常,不管是指明灯还是陷阱,总要靠近了才能辨个分明。”
以柔环顾四周,皆是一片幽暗,加上任杰如此坚持,最后她还是咬着牙应了下来:“好,那就过去看看。”
任杰自然能察觉出她的惧意,他心里对她亦是怜惜不已,驻足思考了一会儿,牵起她的手,往最近的一处仓库走去。
以柔猜到他想做什么:“想拿点武器吗?”
任杰颔首,旋即用力推开仓库大门,借着雪地微弱的反光,从成堆的军火里找出了一柄自动装弹步枪,又从邻近的弹药箱里拿了一圈弹带斜挂在身上。
以柔静立于一旁,绞着双手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