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星者完结篇(全二册)

Chapter 07.饮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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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痛觉,以及异于常人的速度,肖隐身上的种种异常表现似乎只能用一件事来解释了。

他是“失乐园”病毒的感染者。

不,不对啊!钟云从又飞速地推翻了自己这个猜测,按照时间线来说,肖隐在世的时候,“失乐园”病毒根本还没爆发。

这也不对。

病毒的爆发和病毒的出现,根本是两回事。钟云从的脑回路终于转过弯来,他之前从各种渠道得到的说法都是,病毒大规模爆发是在24年前,那的确是肖隐去世两年之后,以至于他在潜意识里,从来没有把这个人跟那场浩劫联系在一起过。

可万一二者真的有联系呢?

也许在爆发之前,就已经有了病例,只是因为种种原因,并没有引起重视呢?

或许大众一无所知,官方也未有记录,但它是完全有可能存在的。

现在看来,肖隐很可能就是那第一个感染者,甚至,第一个异能者。

钟云从倒吸一口冷气,怔怔地望着狂性大发的肖隐,开始怀疑对方之前的那两句话究竟是不是针对自己说的——说不定只是发病之后的胡言乱语呢?

还没等他琢磨出个七七八八,肖隐那边已经失控了。

保安们姗姗来迟的时候,肖隐已经破门而出了。面前的玻璃墙裂出了一个口子,肖隐钻出来的时候,手脚被刮得鲜血淋漓,破碎的玻璃四溅,有些朝钟云从这边飞来,毫无阻碍地从他身体里穿过。

说是幻境,但钟云从身处这个时空,觉得自己才更像是虚假的存在。他看着癫狂的肖隐反手扼住了一名打算制止他的保安的咽喉,却无法阻止。

他眼睁睁地看着肖隐凑到了保安的颈边,张口就要咬下去。

“不行!”钟云从的脑子轰的一声,忽然明白“失乐园”病毒是怎么传播开来的了,可悲剧的源头就在他面前,他却无能为力。

出人意料的是,肖隐仿佛听到了钟云从的怒吼声,他蓦地停下了攻击动作,眼珠呆滞地转动了一下,视线与惊惧交加的钟云从撞了个正着。

“我很快……就不是我了。”

他对着钟云从露出一个悲哀而无奈的微笑,钟云从心头一跳,正想说些什么,画面却又蓦然切换了。

这一回,是在一间阴暗逼仄的密室里,他只能通过气窗观察里头的景象。

他看到了一个周身长满了正在溃烂的疮的人,症状与他之前见过的发病者毫无二致,那个人的理智看起来已经被病毒吞噬干净了,虽然手脚都被铁链锁了起来,但整个人还是状若疯狗。

他一直在用牙齿啃咬着手腕上的镣铐,不知道是想逃跑还是饿极了,总之,嘴里的血水和涎水混在一起,顺着嘴角不停淌下,看着甚是骇人。

钟云从一开始以为这个人是病症恶化之后的肖隐,可在对方仰起脸的时候,他瞥见了那人眉间的痣,这颗痣长得很显眼,以至于他没能记住这张脸,但记住了这颗痣。

这是之前被肖隐钳制的那个保安。

所以……那一口还是咬下了吗?

钟云从忽然间就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明知道时间无法倒流,他只是个看客而非拯救者,可还是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耿耿于怀。

想到肖隐这个名字,钟云从的心情就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他从未想过这个人就是这场浩劫的根源,而他居然还长了一张跟自己那么相似的脸。

这几乎会让人立即生出联想——他跟肖隐之间,是不是存在某种隐秘的联系?

钟云从不太愿意说出“血缘”这个词,但似乎没有比这更合理的解释了。

按照年纪推算,他很可能是自己的父辈,可这么一来,他就不是老钟的儿子了?

这个推测也并没有让钟云从感到轻松,何况还有个朱慈在呢——如果肖隐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的话,那朱慈很可能就是他母亲了。

钟云从觉得自己要窒息了,一夕之间换了对爹妈,而且他们的身份还那么一言难尽,这样的事,对他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就在他头疼不已的时候,忽然发现有人来了,他扭头一看,是两个全身被防护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手里还提了个药箱。

怎么,还在试着给发病者治疗吗?可“失乐园”的传染性如此之高,防护服真的有效吗?

其中一人打开了密室的门,拎着药箱走了进去,另一个则守在门边。钟云从瞧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不知怎的,心底蓦地升起了浓浓的不祥之感。

不过在那人进去之后,病人倒是意外地安静,裹在防护服里的人也就没了什么提防心,想来是做惯了这种事。他把药箱打开之后,娴熟地调配好一支针剂,接着就往病人的手臂上扎。

猝不及防地,下一秒病人就拧断了针管,以及握着针管的那只手,那人惨烈地号叫起来,他的同伴闻声立刻冲了进来。

但已经来不及了,原来那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镣铐扯断了,再多一个人进来,也不过是送死。

留下两具尸体之后,那个病入膏肓的保安终究还是逃之夭夭,迅速地隐入了夜色之中。

钟云从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这个逃跑的病人变成了移动的病原体,犹如不起眼的一粒火星,却恰好点燃了炸药桶的引线。

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了,梦川必将陷入深渊。

而这些都在钟云从的眼皮底下发生,他总算明白这个幻境的意义所在——这是在向他展示“失乐园”病毒爆发的始末。

钟云从茫然无措地望着深沉的夜色,从来没有如此憎恨过自己的弱小。

大概是这样的心理作祟,让他迫切地想从这噩梦般的幻境中醒来。

也许是他的心声被听见了,下一秒,他便隐隐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儿子,儿子,醒醒?”

钟云从冷不丁地睁开眼,眼前是老钟那张皱纹能夹死苍蝇的脸。

找了那么久的父亲,现在终于找到了,不管他是谁,姓钟还是姓张,是好人还是坏人,同自己有没有血缘关系,至少这一刻,钟云从还是有热泪盈眶的冲动的。

钟云从眼角发涩,鼻头发酸,下意识地想伸手拥抱一下这个老头儿,却苦于两个胳膊没力气,抬不起来,只好吸了下鼻子,把哽咽压了下去,咧着嘴笑了。

“爸。”

钟云从不想改口也没法改口,这声“爸”他从小叫到大,这个人也养育了他这么多年,对他各方面都没的说,也许他是个浑蛋、罪人,但他也是他父亲。

钟致远,或者说张家和,在听到这一声“爸”之后,也不由得红了眼眶。

他把钟云从扶了起来,然后端了杯水,送到他嘴边:“来,先喝点水。”

钟云从乖乖地张口喝了,之后才仓促地打量了一下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个小房间,简陋,但收拾得挺干净。

热水进了胃,原本难受的身体感觉舒服了许多,钟云从轻轻地推开水杯,看着父亲的眼睛:“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些日子您去哪儿了?”

张家和放好了一个枕头,让钟云从靠上去之后才叹着气开口:“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放心,我会一字不落地全部告诉你。”

钟云从略感安慰,这时候,张家和又摸了摸他的脸,心疼得直摇头:“瘦了。”

钟云从笑了,不客气地说:“还不是因为你?”

张家和闻言,神情有了微妙的变化,钟云从一怔:“怎么了?”

“我知道你来梦川是为了找我,”张家和沉默了一会儿,片刻之后再次开腔,“但现在的‘孤岛’,并不是你想进就能进来的。”

“是这样……不过,”钟云从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您想说什么?”

张家和扫了一眼掩着的房门,倏然提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从从,外边那个谢城,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钟云从皱着眉,心想为什么突然扯到了谢城身上?不过既然老爹这么问了,他也就答了:“他是‘暗影’的人,是个空间异能者……”

说到“空间”两个字的时候,钟云从陡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断了片。

空间……谢城是空间异能者啊……张家和见他那副如梦初醒的模样,不禁莞尔:“想通了?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了?”

钟云从紧紧地抿着唇,是的,这件事,早在他最初见着谢城的时候就应该想明白了。

如无意外,谢城就是当初把他弄进“孤岛”的人。

现在想想,谢城的嗓音,他也似曾相识。当然,钟云从拒绝承认这是马后炮。

哦,对了,这浑蛋当初还扎了他一针!

不过话是这么说,但钟云从对谢城把自己带进“孤岛”这件事本身倒没有多强烈的情绪,无论谢城的动机如何,他终究在这“孤岛”里寻到了父亲,还遇见了苏闲。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张家和又叹了一声,“你这孩子从小就心大,也不爱记仇,估计对谢城也没多大感觉。但是,我必须提醒你一件事,你可以不在意他让你卷入旋涡这件事本身,但不能不在意这个举动背后的意义。”

钟云从被他绕得头疼:“老爹,您想说啥就说呗,我这会儿头疼,没精力思考。”

张家和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从小就是这副懒骨头,难怪学习成绩从来没上去过!”

钟云从讨好地冲他笑笑。

张家和拿这块朽木没辙,索性跳过了这个话题,神色再次严肃起来:“我就问你一句话,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这个问题,他分明才问过,怎么又重复了?钟云从不耐烦起来:“我不是说过了……”

“你说得不对。”张家和打断他,“我问你,那个叫盈盈的小姑娘兴风作浪的时候,你跟治管局的人应该怀疑过她的身世,并且调查过吧?”

钟云从又愣住了,这么一说,他还真想起来了,在戳破“生命之树”计划之后,他们发现盈盈也是该计划的产物之一,至于她的生父,当时他和苏闲怀疑过是治管局的一个同样拥有空间异能的前辈。

可那时候,苏闲向宗正则求证过,后者证实那个治安官早在10余年前就牺牲了。因此,这个调查就不了了之了。

钟云从本来差不多忘了这茬,以至于谢城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只怀疑到盈盈那一层,却忘了那个早早牺牲的前辈。

可是,那名治安官,真的死了吗?

对比一下,无论是年纪还是异能,那个治安官和“暗影”的谢城,都完全能对上号。

他和苏闲都不是傻子,他们之所以对那人的死亡深信不疑,是因为消息出自宗正则之口。

那要是……宗正则骗了他们呢?

钟云从浑身一凛,脑子里的某根神经蓦地绷紧。

“想明白了?”张家和笑眯眯地瞅着他,“那我就告诉你真相好了——谢城就是宗正则的人。他10多年前假死,只不过是为了秘密加入‘暗影’,成为潜伏的棋子。事实上,他一直在暗中听从宗正则的命令。”

原来,谢城是治管局的卧底?钟云从恍然出神,难怪,他之前对于自己露出的种种马脚都视而不见,甚至有包庇之嫌。

钟云从一下子还没拐过弯来,喃喃道:“那他应该是同伴吧……”

“哎哟,我的傻儿子哟!”张家和不住地摇头,“你还听不明白吗?真正把你弄进‘孤岛’的,不是谢城,而是他背后的宗正则。”

钟云从略有些茫然地盯着父亲。

“为什么你一来到‘孤岛’就能遇上治管局的人?”张家和的笑容里带了些冷意,“你以为是偶然吗?不是,从你进来的那一刻起,你的一举一动,都在宗正则的控制范围里。”

钟云从彻底呆住了,好似变成了一尊泥塑木雕。

怎么会呢?

原来,一切都是一场精心的谋划?

“你知道治管局设下的‘天网’吧?”

钟云从的脑子还处于半放空的状态,听到这个问题,便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然后听到张家和继续往下说。

“你也在治管局待了一段时间,知道那个‘天网’有多厉害吧?‘暗影’要是能越过它,早就踏出‘孤岛’了,你凭什么能轻轻松松地进来?”

钟云从看了他一眼,有些疲惫地垂下眼:“爸,您有话就直说吧。”

“其实我也没跟你打太极,因为答案很明显了。”张家和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宗正则松口,‘天网’是不可能出现缺口的,谢城也无法自由进出。”

钟云从这下听明白了,父亲说这么多,不过是对先前那个结论的补充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些不舒服,但又无可辩驳,因为父亲的分析实在是无懈可击。

前前后后所有的细枝末节联系起来,好像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可能了。

可宗正则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确确实实被这个疑惑困扰着,但潜意识里却依然觉得宗局不会害他。

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理由,一定要说的话,就是特别老土的那种——他信得过宗正则的人品。

听起来是虚得很,但钟云从真是这么想的。

张家和见他半晌不吭声,有些意外:“你就不想知道他为什么要那样做吗?”

钟云从堪堪回神,点了下头:“我想,等下次见了他,我亲自去问他。”

他的回答显然出乎张家和的意料,对方的表情看起来很是不可思议:“你去问他?你怎么确定他就会跟你说实话?”

钟云从被问得有点蒙,定了定神才弱弱出声:“……我信得过他。”

如他所料的那样,他父亲的神情愈发难以置信,还掺了点长辈在小辈面前惯有的轻慢:“你才跟他认识多久,就敢说自己信得过他?果然还是个小孩。”

钟云从沉默了一阵子,神色逐渐古怪起来,张家和以为他要顶嘴,不承想,他轻声发问:“爸,你是不是跟宗局有什么不愉快?”

张家和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冷笑着开腔:“好个宗正则,你可真会做人啊,把我儿子哄得唯你马首是瞻了,啊?”

钟云从觑着他铁青的面色,知道父亲气得不轻,又被他的话刺到,有些讪讪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张家和怒气不减,钟云从自小到大,也没见他发过几次火,一开始还是有几分惧意的,不想父亲又气哼哼地加了一句,“你信得过他,信不过我呗!”

这句话让钟云从没绷住,忍不住笑了出来,见张家和瞪他,他笑嘻嘻地看了回去:“您还说我是小孩,我看您才幼稚,这是在争风吃醋吗?”

张家和又是一怔,随后脸上有些挂不住,伸手要敲他的脑壳:“臭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呢!”

钟云从偏头躲开,顺便配了副贱兮兮的鬼脸,把他爹原本消得差不多的火气又搅起来了。

“我看你个小兔崽子不揍不行了!”张家和作势要揍人。

可惜钟云从早就摸透了他这雷声大雨点小的性子,不慌不忙地卖起了惨:“爹,我还病着呢。”

果不其然,张家和扬起的巴掌又放了下去,摇头叹气:“我真是把你宠坏了。”

钟云从听到这话,心里一动,肖隐的面容在他脑海里倏然闪现,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爸爸,我真的……是您的儿子吗?”

问出这个问题对他来说真的很艰难,但,迟早都是要问的。

张家和的笑一下子僵在了脸上,而后渐渐隐去。

原本缓和下来的气氛,登时又沉重起来了。

张家和瞥了他一眼,眼神十分复杂:“你都知道了?”

他的反问让钟云从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虽然早就有了猜测,但在亲耳听到他的证实之后,钟云从还是低落不已。

张家和亦是面色凝重:“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了。你并非我亲生的孩子,而是被我收养的,但我一直将你视为亲子,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我知道的。”钟云从花了半分钟的时间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再抬起头的时候,表情已然平静了许多,他勉强牵起嘴角,“现在突然间说谢谢是不是太突兀肉麻了点,这样吧,我们先聊点别的,我还有些疑问,请您为我一一解答。”

张家和颔首:“你问吧。”

“我是梦川人吗?”

“是。”张家和答得很干脆,顿了一下,又添了一句,“我也是。”

“我在病毒爆发之前就出生了,对吗?”

张家和这次沉默了一下才缓缓点头:“是。”

“那为什么……”钟云从的尾音发颤,“只有我们两个逃了出来?”

张家和缄默的时间变得更久了:“因为我想保护你。”

钟云从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

“为什么?”钟云从声音干涩,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我又不是你的……”

张家和抬起手阻止了钟云从说出剩下的话,叹了口气:“原因很简单——我对你心怀愧疚。”

钟云从怔了一下,旋即好几种猜想如闪电般辗转而过。譬如,肖隐的死,“失乐园”病毒本身,以及后边的那场劫难,这些都跟张家和脱不了干系。

钟云从无意识地攥紧了手,可手上却蓦地传来热辣辣的刺痛,他倒吸一口凉气,低头看了一眼,手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个红色的疱疹。

他粗略地扫了一眼,没有放在心上,注意力重新回到张家和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将一连串的疑惑宣之于口:“我是谁?您又是谁?当年的‘新星’工程究竟是什么?‘失乐园’病毒到底是怎么回事?请您把所有真相都告诉我。”

宗正则越来越恐慌。

在服药后的第三天,那些消退的症状,又卷土重来了,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宗正则其实对这件事本身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因为他知道,目前为止,还没有哪种药能够治愈进入发病期的人。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那种药在对症状暂时压制过后,竟然会引起反弹,甚至是反噬。

他确定不是错觉,今天早晨起床后,不仅生理上的症状全都回来了,就连狂躁阴郁的精神状态也跟着回来了,而这才是叫他胆寒的事。

他再次用了自残的方式,才暂时克制住了自己强烈的施暴欲望,而此时他一双手鲜血淋漓,根本找不到一块好肉。

他将病房的门封闭起来,瑟瑟发抖地缩在床尾,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矮柜上的那盒药。

他已经被种种症状折磨了大半天,但还是没有吃药。

万一吃了,下一次药效退去之后,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宗正则犹如一个极度干渴的人,而那盒不起眼的药,则是一杯鸩酒,有剧毒却充满**。

他艰难地把视线移开。

不行,会被毒死的。

他不停地对自己说,可心底却是一片空洞——光靠自己熬,能熬过去吗?

宗正则蓦然又绝望起来,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回到药盒上,太阳穴突突地跳——这药,真是拿来救他的吗?

可这药是宗沅淇拿来的。

沅淇怎么会害自己呢?宗正则的额头抵在冰凉坚硬的墙壁上,努力地压制着心底的那点怀疑,但它还是像新芽一般破土而出。

不行,得去找那个什么吴医生问问。宗正则是这么想的,可问题是他现在这个状态,根本没法出门见人。

他最后只能颓唐地倒在**,提心吊胆地等待下一拨症状的发作。

他辗转了许久才迷迷糊糊地合上眼,不承想,这时候门却不合时宜地被敲响了。

“宗局?”苏闲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来,“醒着吗?”

又是这小子!宗正则从心底涌上来一阵烦躁,这两天养病的苏闲大概是闲得无聊,有事没事就往他这里跑,之前他状态还好,陪他扯几句倒也无所谓,就当打发时间了,可这会儿……

他克制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有事吗?没事的话就回吧,我现在有点累。”

“呃,还真有点事儿。”没想到那小子特别不识相,宗正则虽然极度不耐烦,但也知道苏闲不是个不知礼数的人,他既然这么说,看来是真的有事。

“有事就说。”宗正则缓缓地直起身,视线漫无目的地游移了一番,最后还是落在了某个方向。

苏闲看着紧闭的房门,看起来,宗正则没有要给他开门的意思。

他很是意外,这不像是宗局平日的做派,但情况紧急,他也没去计较被怠慢,就这么站在门外报告起来。

“您还记得之前那几个抢劫犯吧?就是那伙注射了某种特殊药剂后,从普通人变为异能者的家伙。前几天我还带人抓了一个,伤也是那时候受的。后来‘烈火’接手了我的工作,前天终于把那个团伙一网打尽了,混战的时候弄死了三个,还剩下两个活口。带回来之后,又花了一天一夜,总算撬开了他们的嘴。

嗯……本来应该是‘烈火’来报告,不过因为他们都很忙,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所以就毛遂自荐接下这差事了。”

苏闲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病房里还是毫无动静,他甚至有些怀疑,宗局没有在听他说话。

没有得到回应,苏闲耸耸肩,自顾自地往下说:“然后我们才知道,类似的实验还有,这个团伙只不过是第一批试验品,被放出来试水而已。据他们交代,下一批试验品,很可能就会在近期放出来,而且数量不在少数。”

他报告完毕,紧张地等待着领导的批示,可这一等就是好几分钟,还是没等来任何回音。

他终于按捺不住,开始敲门:“宗局?您……睡着了吗?”

敲了几下,门板还是纹丝不动,苏闲急了,生怕里头的人出了什么事,不顾尚未恢复的身体,准备强行破门而入。

就在这时候,病房的门冷不丁地开了。

宗正则看起来脸色很差,毫无血色,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苏闲:“进来吧。”

“看来你知道得不少。”张家和笑笑,可很快,笑意收起,语气急转直下,甚至有些凝重,“不过从从,有时候知道得不那么多,反而不失为一件幸事。”

钟云从苦笑起来:“这道理我也明白,可就是做不到啊。不瞒您说,我总觉得似乎有人在暗中引着我去翻开20多年前的那一页。我不知道对方有什么目的,但既然窥到了开头几行,就总想把剩下的也看完,您就给我一个全须全尾吧。”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张家和也劝不下去了,索性遂了他的愿。

他先是介绍了自己的生平,讲到一半的时候,钟云从就忍不住张大了嘴:虽然老头子头秃得早,但他毕业得也早啊,十几岁的时候就考上了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学的少年班,之后一路跟开了绿灯似的,本硕博连读,才二十出头就博士毕业了。

钟云从不可避免地对比起自己从小到大的成绩,心口像是堵了根酸黄瓜,心想他那个文化课成绩,加起来都没有老爹一门课的分数高,还真是不配做他老人家的儿子。

“我毕业之后,正好有个机会能出国看看,本来是打算去的,结果那时候,一家生物制药公司向我抛出了橄榄枝。”

钟云从听到这里,忍不住插了一句:“是博峰吧?”

张家和点头:“是。”

目前为止,张家和讲述的同徐文鑫告诉他的,基本一致,但详细了许多:“一开始我没想去,虽然对方给我开出的报酬不少……”他顿了一下,而后笑了起来,“事实上,那个数目在那个年代可以说是相当惊人了,不过我那会儿年轻,还颇有几分视金钱如粪土的清高,对科研倒是满怀一腔热血。”

钟云从听了这话,略有些茫然地看了他一眼,怎么都没法把他对往昔的追忆跟他记忆里满是铜臭味的商人联系起来。

张家和察觉到他的目光,自嘲地一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确实是真的,一直到今天,也不曾改变。”

钟云从没听明白:“啊?”

张家和耸耸肩:“不说这个了,刚刚说到哪儿了……噢,博峰,最初我是回绝了博峰的,一心一意准备办出国的手续,结果没想到,那个公司很快又来人了,这一次下的聘书却让我无法拒绝。”

钟云从的心情复杂起来:“‘新星’基因重组工程?”

张家和的神情也变得有些微妙:“对,我之所以想到国外,也只是想在更为宽松的科研环境里追求自己的理想,不过既然已经有人为我提供了这个机会,我又何必舍近求远呢?我就留下来了。”

钟云从心里咯噔一下,心顿时就凉了半截:“所以,那个‘新星’工程,到底是……”

“我们团队的前身是研究植物转基因技术的,当时在国内还是个很新的项目,后来,我们也确实出了一些成果,研发改良了一些新药。”张家和当然看得出钟云从对“新星”的排斥,他的声音更加低沉,“可是渐渐地,我开始对植物转基因项目感到厌倦了,大概是因为这些事情太容易就做到了,我想要挑战更有难度的事情——我想把那些先进的、尖端的技术放到动物,甚至是人身上,我想知道,那样会发生什么。”

钟云从听到此处,一颗心终于凉透了:“您就真的对人下手了?”

“你这话说错了。”张家和显然不满于他的措辞和口吻,但没有流露出任何怒气,仍是心平气和,“我先是在动物身上做实验,但结果不尽如人意。那段时间我状态很不好,一度陷入了自我怀疑,就在我动摇的时候,有个女人找上门来,要我挽救她病重的丈夫的命。”

钟云从脱口而出:“朱慈?”

张家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错。所以我必须跟你说明,我的确很想在人身上做实验,但我不是个疯子,没有像你想象的那样,随便绑了个人回来做实验。我的第一个实验对象,完全是自愿的。”

钟云从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起初还觉得自己的说法是有些过分了,反思了一会儿却咂摸过味儿来,发现他最后那句话很有问题。

“不对啊!”钟云从双眉紧锁,“那会儿肖隐都病入膏肓、人事不知了吧?

他连意识都没有,哪里谈得上自愿不自愿?”

张家和微微一笑:“是这样,所以是朱慈替他做的决定。”

钟云从梗着脖子刚要说“朱慈凭什么替他做决定”,谁知张家和云淡风轻地把他的质问堵了回去:“他们是夫妻,在法律上,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更胜过父母儿女。就好像肖隐上手术台之前,还得朱慈签过同意书呢。做手术是为了救他,做实验也是为了救他,这两件事,有什么不一样吗?朱慈替他做决定,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他振振有词,而且乍一听挑不出什么毛病,钟云从一时语塞,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知道你肯定又要问,我对肖隐做了些什么。行吧,我都告诉你,不过过程很复杂,说了你也未必听得懂,我长话短说。”张家和自顾往下讲,“他当时得的是一种因为感染了某种新型疱疹病毒而引起的恶性淋巴瘤,是绝症,而且是相当罕见的绝症,国外也没多少病例,因此当时的医生基本都对他的病束手无策,只能做一些保守治疗。朱慈走投无路之下,才会求到我这里。其实我不是医学生,自然也不懂得治病救人,但说白了,病毒也是生物的一种,同样在我的研究范围之内。在接受了她的委托之后,经过观察、解构,我最终完成了对那种新型病毒的基因重组。”

钟云从一怔:“为什么要对它进行基因重组?”

“傻儿子,你是不是觉得‘病毒’这两个字,听起来就很可怕?”张家和摇头失笑,“但在时机合适的时候,病毒也可以变成一种药。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

最后一句话让钟云从觉得老爹是在给自己灌鸡汤,他悻悻地地挠了挠头:“好吧,您懂您说了算……之后怎么样了?”

“之后我就把基因重组过的病毒重新注入肖隐的身体里,然后就开始等待结果。简单来说,跟武侠小说里的‘以毒攻毒’差不多吧。”

钟云从呼吸一滞,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所谓基因重组过的病毒,就是后面的“失乐园”?

张家和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仿佛有读心术一般看穿了他的念头,他笑道:“差不多吧,算是个雏形。”

雏形?

钟云从还没琢磨出这个词的意思,张家和又开口了:“后边的事你都清楚了,我的确救下了肖隐的性命,但也……引发了一些问题。”

“肖隐成了第一个感染者,后来他在失控的状态下,咬伤了一个保安,最后那个保安逃了出去,将病毒传播开来,情势彻底地变得一发不可收拾。”钟云从喃喃说着,涣散的目光逐渐聚焦,最后落在张家和脸上,“您是始作俑者。”

张家和没有否认这项指控,表情依旧很平淡:“你想这么说也可以吧,但无论如何,我最初只是想救人而已。”

钟云从心底五味杂陈,嘴唇发白,轻轻出声:“是吗?那后面的人种改造计划又是怎么回事?”

张家和的神色终于有了一点变化,他的视线在钟云从的脸上游移不定,神色亦是阴晴变幻。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问。

钟云从摇头:“这不重要。”

张家和沉默了一阵子,然后开口:“病毒作用于肖隐身上之后,他出现的种种异状让我很感兴趣。”

“肖隐是‘孤岛’上第一个异能者?”

张家和颔首。

“他……”钟云从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他的异能是什么?”

“和你一样,他是精神系异能者。”张家和告诉他,“但他很厉害,他生前所拥有的那份力量,比现在的你要强大得多。”

后半句钟云从完全没有听进去,他满脑子都是那句“和你一样”,张家和虽然没有正面回答过他是谁这个问题,但答案似乎很明显了。

“我知道了。”钟云从深吸一口气,努力地将乱麻般的思绪撇到一边,定了定神,把话题拉了回来,“您还没解释,人种改造计划是怎么回事?”

“原因很简单,因为我觉得那是一件好事,一件有利于人类进步的事,所以我就去做了。”在钟云从看来,张家和的态度完全可以用轻描淡写来形容。

这让钟云从失望且愤怒,他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张家和却又出声了:“话是这么说,但所谓的改造计划只停留在概念阶段,还没来得及提上日程就夭折了,所以你别用看杀人犯的眼神看我了,我也没那么罪大恶极。”

钟云从愣住了:“可是……”

“可是什么?”张家和摊开双手,“那个保镖逃出去之后,短短数月之内,‘失乐园’就爆发开了,梦川很快就乱成一锅粥,没多久就封城了,而我那时候也带着你逃了出去。你觉得短短几个月,我能做什么?”

钟云从被噎了一下,须臾,才又追问:“那之前呢?在肖隐发病到保镖逃跑之前,那段时间里,您在做什么?”

张家和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立时回答他。

钟云从的心又往下坠,阴云再次聚拢。

“不是你想的那样,但我的确在做一件不太道德的事情。”张家和按着眉心,长叹一声,“本来我真的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无奈你非要追根究底。”

钟云从的心跳骤然加快,不自觉地舔了下干涩的嘴角:“……说吧。”

“肖隐发病之后,在那个没有任何抑制剂的时期,他的病情恶化得非常迅速,眼看他拖了两年又要不行了,朱慈又开始心急火燎地想办法,只为留住她丈夫的命。我本来以为她是在浪费时间,因为你知道的,一直到现在,还是没人能够攻克‘失乐园’,那个时候,就更不可能了。但我万万没想到,她还真想出了个法子。”

“什么法子?”

张家和面露苦恼之色:“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她的想法……还是去繁就简吧,就是‘换脑手术’。”

钟云从果然惊诧不已:“这种东西,我还以为只有科幻电影里才有。”

“我跟你是同样的看法。换脑手术,或者说记忆移植,这个想法早已有之,不算什么新鲜事,但真正实施起来,却没见到成功的。”张家和面色沉重,“我劝过朱慈,但那女人已经走火入魔了,什么都听不进去。在肖隐去世之前,她就在着手准备这件事——她开始制作承接肖隐大脑的……‘容器’。”

钟云从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一开始她也寻找过更成熟的‘容器’,但出于对排异反应以及其他种种风险的考虑,她最终选择的是,利用肖隐的基因,培育出一具新的身体。”

凉意似爬虫一般缓缓地攀上钟云从的背脊,将他的血管脉络渐渐地冰冻起来。

他哪能听不明白,自己就是那个“容器”。

“……克隆?”

张家和摇头:“不,你是试管婴儿。”

钟云从没有说话,只是无力地看了他一眼,张家和明白他的疑惑,并为他解答:“你母亲的基因不是朱慈提供的,而是我从博峰的基因库里找出来的,至于具体是谁,我也不清楚。”

钟云从发着呆,过了许久,居然笑了出来:“是您精心挑选的吗?”

张家和将视线错开,不敢与他对视:“……是。所以,从从,虽然你我没有亲缘关系,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的诞生跟我也脱不开干系,所以……”

“所以您才对我心怀愧疚?”

张家和无言以对。

钟云从闭了闭眼:“还有什么,全都告诉我吧。”

他的养父静默了半晌,再次开腔:“是这样的,当初为了保险,培育的‘容器’,并不止你一个。”

“还有其他试管婴儿?”钟云从心头一跳,旋即冷笑起来,“原来,‘生命之树’从那个时候就发芽了,难怪朱慈会一直暗中资助那个计划。”

原来他钟云从也是“生命之树”上结出的一枚果子。

“那其他孩子呢?哦,不对,”钟云从咬牙,“是其他‘容器’呢?”

张家和的目光迅速地掠过他,最后偏过脸:“你们出生没多久,病毒就泛滥成灾了,其他孩子没能活下来。”

钟云从的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些死去的孩子,算是他的兄弟姐妹吗?钟云从忽然有些茫然。

“所以,最后朱慈的换脑计划也没来得及实行,对吗?”

张家和再次点头:“对。”

钟云从的眼底浮起讥诮:“我真是想不通,她为什么要那样做?等到我这个‘容器’长成,她不也老了吗?她确定那个时候的肖隐,还看得上她吗?”

“我大概能猜得出她的想法。”张家和对他说,“如果换脑手术真的能成功,那到时候,她也可以换个新的、年轻的身体。”

钟云从先是一愣,随后却觉得寒意彻骨。

那女人……果真是个疯子吧。

幸好没能成功,不然她岂不是能永远活着了?

钟云从对自己是作为为他人续命的“容器”而诞生的这件事,还是分外不爽,却也无可奈何,毕竟朱慈和肖隐都不在了。

钟云从沉沉地叹气,不知道是不是情绪低落,身体也跟着作起妖来。他本来还想追着张家和问些什么,不承想头越来越沉,还隐隐作痛,身体又出现了先前那样发冷的迹象。

张家和看出不对,警觉地问道:“怎么了,又不舒服?”

钟云从病恹恹地回道:“头痛,身上冷……可能着凉了。”

张家和探了下他前额的温度,接着倒吸一口凉气:“你在发低烧。”

钟云从也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额头,触手只觉得一片湿冷。

而他这么一动,手背上的疱疹暴露在张家和眼前。

张家和眼角一抽,惊讶地出声:“从从,你手上这个疹子……什么时候长出来的?”

钟云从听出他语气不对,也紧张起来:“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昏迷的时候吧。怎么了?”

张家和狠狠地一捶膝盖,而后喟然长叹:“自从我得知你也拥有异能之后,就百思不得其解,生怕……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

苏闲觉得宗正则古怪得很,时而萎靡,时而亢奋,反正不是个正常的状态,偏偏一问,他就拿话来搪塞自己:“我就是有病啊,没病的话待在医院里做什么?”

苏闲被他噎得无话可说。

他本以为外边的形势越来越糟糕,按照宗正则的性子,这院八成是住不下去了,肯定是要回局里坐镇的,到时候宗局前脚走,他就跟着后脚离开。

哪知宗正则还是没有要出院的意思,不仅如此,他还要把自己也留下来:“没好利索就别瞎折腾了,局里那么多人,不少你一个。”

苏闲的前胸的确仍在隐隐作痛,行动也不甚方便,但最近糟心事实在太多,这病他真的快养不下去了。

“总能帮上点忙嘛。”苏闲赔着笑脸,试图改变上司的主意,“看大家伙儿这么忙,我一个人躲在医院,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得了吧。”宗正则单手撑着太阳穴,眼眉低垂,眉梢眼角都透着疲倦懈怠,声音也是淡淡的,“扯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就是担心钟云从吗?我知道你憋了好几天,一有空就到我这里来没话找话,旁敲侧击,不就是想套话吗?

当我看不出来?”

苏闲沉默片刻。宗正则也挺了解他的,知道这小子脸皮薄,就在他以为苏闲会矢口否认的时候,他却低低出声:“既然您知道,就别为难我了吧?”

宗正则一怔,抬起眼皮,惊异地扫了他一眼,旋即无奈一笑:“倒是难得看你坦诚一回。”

他的下属耳郭微微泛红,嘴上却不耐烦:“别转移话题。”

宗正则敛起笑意,正色道:“就算现在放你出去,你也找不着他。”苏闲皱着眉,刚要说些什么,却又被挡了回去,“别说是你,就算是我,这会儿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苏闲也听钟云从吐露过,他日前已经探听出失踪的军工厂的大致位置,只不过地点甚是隐秘,钟云从甚至怀疑它所处的空间独立于现实世界。

“他真的找到了军火库?”苏闲将信将疑,“可光靠他一个人是不可能到达那个空间的吧?”

宗正则颔首:“是这样,没错,所以他并不是一个人去的。”

苏闲喃喃出声:“‘暗影’……”

数日前,钟云从与冰女在西城与一队“暗影”成员狭路相逢,在双方众寡悬殊的情况下,钟云从主动成为人质,为冰女争取了逃跑的机会。只是过后治管局派人赶过去解救的时候,只剩下一拨“暗影”的爪牙,他们的首领以及己方的钟云从皆无影无踪。

治管局不费什么力气就把群龙无首的一群人制伏了,只是颠来倒去也没从他们嘴里挖出消失的那些人的去向。

这个消息自然早就传到苏闲耳朵里了,钟云从跟另外两名“暗影”的成员一同离奇失踪,至今杳无音信,他怎能不急。

可听了宗正则的话,他又深感无力。

宗正则见他面色沉郁、坐立难安的模样,心一软,干脆也不等他套话或是求自己了,直接把内情说出来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云从不会有事的。”

苏闲一听这话,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瞒你了,‘暗影’里我有内应,这次也跟着他一起去了那个地方,有他在,姓钟的小子很安全。”

宗正则说得轻描淡写,苏闲却瞠目结舌,好半天才勉强回神:“您不是在诓我吧?”

他的领导斜了他一眼:“诓你有什么好处吗?”

苏闲见他的神色不似作伪,稍稍放下心来,旋即又好奇起来:“内应?什么时候发展的?您还真是瞒得滴水不漏啊。”

宗正则没好气地斥道:“不藏着掖着,难道我要嚷嚷得全天下都知道我在人家内部安插了卧底吗?”

苏闲被他骂得灰头土脸的,却仍忍不住打听:“您那个内应……是咱们治管局的人吗?”

宗正则沉默了一瞬,而后缓缓点头。

“谁啊?”苏闲试探地问道,“我认识吗?”

宗正则笑了一下:“你没见过,他算是你的前辈,10多年前就不在治管局了。”

苏闲怔住了:“10多年前……您就开始下这步棋了?这还真是深谋远虑啊。”

其实他想说的是,姜还是老的辣。

不过觑了眼对方的神色,苏闲默默地把话咽了回去。

“方便向我透露下那位前辈的身份吗?”苏闲对宗正则布下的那枚暗子实在是感兴趣,且振振有词地找了理由,“万一以后对上了,误伤了自己人多不好啊!”

宗正则瞥了他一眼,哪能看不穿他那点小心思。

只是那个人的身份,以及他们的谋划,多少叫他有些顾虑。

换作之前,他完全没有把这件事告知苏闲的打算,可如今……他似乎有必要改变主意了。

苏闲见他一言不发,以为他要保密到底,虽然有点失望,但也不打算勉强,正准备来几句讨巧卖乖的话把这一节带过去,不承想局长倏然开口了。

“他叫谢城,是个空间异能者。”

宗正则三言两语就把谢城的背景交代完了,至于剩下的,他没有直说,但他知道以苏闲的聪敏程度,很快就会推测出来。

果不其然,苏闲理顺了思绪之后,没多久就得出了结论,骤然变色:“云从是您……”

宗正则面不改色:“是,是我让谢城把他带进‘孤岛’的。”

苏闲一时还难以消化这个真相,惊疑地打量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对‘孤岛’很重要。”宗正则静静地同他对视,“说不定,这个城市所有人的生死存亡,都系在他身上。”

苏闲惊诧得几近失声。

且不说那个人能不能做到,只说这么大的责任,全都压在他一个人肩上,会把他压垮吧?

“我不明白……”好半天,苏闲才出声,“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怎么可能……”

“他的体质是独一无二的,跟我们这样的感染者不一样,跟外面健康的人也不一样。”宗正则看起来很累,伸手拿起水杯,送到唇边,“这就是关键所在。”

苏闲正要说话,无意中却发觉宗正则握着水杯的手哆嗦得很厉害,他很是吃了一惊:“您这是怎么了?”

宗正则垂眼看着自己发抖的手,忽然抓起矮柜上的药盒,飞快地剥了几枚胶囊出来,和着水咽了。

苏闲望着他的举动,不由得发怔,一直到亲眼看着他吃药,他才惊觉,宗正则是真的病了。

“您……”苏闲小心翼翼地问出口,“究竟得了什么病?”

宗正则注意到刚刚服下的已经是药盒中的最后几颗药了,心底一阵慌乱上涌,面上却波澜不惊:“还看不出来吗?我年纪到了,发病了。”

苏闲愣愣地盯着他。

宗正则苦笑起来:“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把这些事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了吗?我的时间不多了。”他拿起空药盒冲苏闲晃了晃,“这是新型的抑制剂,能暂时压制症状,但我不知道我能撑到什么时候。”

苏闲的眼角忽地发涩。

宗正则叹气:“别摆出这副表情,我也不是马上就……应该还能撑些日子。”

苏闲紧紧地抿着嘴唇,一声不吭地瞅着宗正则,眼里满是倔强和愤懑,还透着些莫名的委屈。

宗正则被他看笑了:“你这小子还真是……还算有点良心吧!”

苏闲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蓦地侧过身去,用瘦削的背影对着他。

宗正则看着这个背影,仿佛又见到了10年前初到训练营的那个桀骜少年。

这么多年了,怎么好像还没长大呢?

唏嘘结束之后,他开始交代正事。

“所以我把你留在我身边,就是要你看着我,”宗正则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药盒在他指间扭曲变形,“要是我撑不下去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苏闲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宗正则说完之后,情绪一下子又低落了下去,整个人像只泄了气的皮球。

他懒洋洋地往后一靠,按着眉心:“话说得差不多了,你去吧,让我休息一会儿。”

苏闲依旧僵硬地坐着。

宗正则无可奈何地笑起来,缓和了语气:“听话。”

苏闲这才慢慢起身,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他走到门边的时候,忽而又听到宗正则的声音:“对了,你把那个吴医生给我叫过来一下。”

苏闲脚步一滞,没有回应,很快就离开了。

没多久,吴医生敲开了病房的门。

苏闲把人领过来之后,没有离开,抱着手臂倚着墙靠着。

房门紧闭,隔绝了里头的谈话声,他什么也听不见。

但他就是不愿意这么离开。

尽管在理智上明白,宗正则也跟其他感染者一样,迟早要进入发病期,可是,他总是抱着点侥幸的心理,总觉得没那么快。

因为,他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他是最了不起的英雄。

至少在自己心里是这样。

英雄怎么能倒下?

苏闲在外边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过了好久,门又开了,吴医生走了出来,冲他点点头,而后匆匆离去。

苏闲一怔,本想跟上去追问一番,结果没想到宗正则主动叫住了他。

“苏闲?还在外面吧?进来吧,我有件事要麻烦你。”

他忙不迭地回到了病房。

他站在病床前,等着宗正则的吩咐,谁知后者却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眼眸幽深晦暗。

良久,宗正则方才出声:

“找个靠得住的人,帮我查一下……”他闭了闭眼,艰难地把自己的要求说出口,“沅淇最近在做什么。”

钟云从算是切切实实地体验了一回什么叫“病来如山倒”。

从他感觉不适到出现疱疹,再到低烧休克,不超过24小时。

在病症发作后,以柔第一时间为他检查了身体,这才发现,在被衣物遮挡着的别处,已经生了好些同样的疱疹,有些想必是还没发出来,泛着一片片的红斑,稍微按一下,就会有刺痛感。

钟云从皮肤偏白,红色的疱疹和斑痕如同烙印一般刻在上头,显得突兀又刺眼。

除此之外,低烧、盗汗、全身酸痛以及间歇性的**,这些并发症一刻不停地折磨着他,钟云从很快陷入了脱水状态。

他肤色惨白,嘴唇干裂,淋巴结肿大,长时间昏厥,并且伴随着强烈的反胃,基本上是吃什么吐什么,别说吃东西了,连喝水都困难。

他的情况令养父张家和及以柔等人颇为恐慌,而更糟糕的是,在以柔想出对策之前,疱疹在短时间内已然全面爆发,迅速地爬满了他的身体,连面部都难以幸免,加上脱水严重,他整个人浮肿得厉害,几乎可以说是面目全非。

“以柔小姐,从从他……”张家和惊疑不定地问道,“他的病是不是……”

张家和之前对她可没有这么客气,因着钟云从突如其来的病情才转变了态度,其实以柔对他也颇多猜忌,但她同样忧心忡忡,没心情去计较对方360度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