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弯的态度变化。
她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开口:“看症状,很像。”
这下别说是张家和了,连任杰都觉得是当头一棒,好半天才缓过来,迟疑地发问:“可是……这也太快了吧?他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怎么突然就……”
以柔对此也是迷茫不已,她毕竟不是专业的医生,况且此地也没有设备器械,根本无从检测,只能依靠经验判断。
“可能是因为……他近期才被感染,又没有服用过任何抑制剂或是阻断剂吧。”她只能凭空猜测,“所以发作得急。”
任杰皱着眉没接话,以柔说完自己都觉得这个猜想站不住脚,就算病势再猛烈,也不应该24小时之内就出现潜伏期加发病期两大阶段的所有症状。
再说了……
以柔想到了什么,蓦地扒开了昏迷中的钟云从的眼皮,再次察看他的瞳孔。
其实之前她已经检查了一次,不过那会儿钟云从的眼睛没什么明显的症状,这次再看——还是没有什么症状。
他的瞳孔黯淡无神,灰蒙蒙的,仿佛蒙着一层雾气,不能说一点异样都没有,但并不是“失乐园”病毒发作的标志性症状之一——他的虹膜并没有变色。
血丝倒是不少,但没有泛蓝或是转红。
以柔是真的看不懂了。
张家和木着一张脸在旁边听了好一会儿,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凝重的目光不时就往不省人事的钟云从脸上扫,越瞧脸色越差。
以柔越想越觉得心慌,侧过脸直勾勾地盯着张家和:“你是云从的爸爸?”
张家和心事重重地点头。
“你也看得出他现在情况很糟糕吧?”以柔的十指绞在一起,语气里带着几分祈求,“这里缺医少药的,他耽误不起,把他送回去吧?”
任杰闻言看了以柔一眼,眼神复杂。
以柔自己也有几分紧张,这番话多少带了些试探的意味——虽然主要还是为钟云从考虑,但如果有机会的话,她跟任杰也想离开这里。
其实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只是借了钟云从的名义,她难免还会心虚。
张家和听了她的话,一直没作声,这让以柔愈发忐忑,心跳如擂鼓。
良久,他才发话:“你说的我都明白,我也想救他,但我做不到。”
以柔和任杰显然都不太相信他的话,老头儿无奈地解释道:“这里跟其他地方不一样,你们都看得出来吧?它自成一派,跟我们习惯的那个世界是分开的,不是想走就能走的。”
以柔越听越生气,蹙着细眉:“少来了,当初可是你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的。
你哄谁呢?”
“我没骗你。”张家和说着压低了声线,被挤压的音色莫名透出了几分诡谲,“这个空间是有意识的,什么时候开,什么时候合,咱们这些人的来和去,都不是自己能做主的。”他顿了一下,语气愈发诡异,“换句话说,它是‘活’的。”
虽然以柔认为他是在胡说八道,但还是成功地被吓到脸色发白。
任杰却是嗤之以鼻:“张博士,你就吓唬小姑娘吧……要是真像你说的那么玄乎,你当初凭什么就能猜到它开放的时间和地点,还能带着另外两个人一起进来?”
张家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我能和你们一起进来,的确不是偶然。”任杰目中寒意更甚,张家和猜得到他要说什么,摆摆手,“但能够接引这个空间的人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任杰一个字也不信他的,只是冷笑,他身边的以柔神色却微微有变。
张家和意味深长地睃了她一眼:“以柔小姐猜到了?”
任杰的视线也随之转向以柔,她有点失措,仓皇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跟我妈有关系?”
其实以柔也不是很清楚,可当时在场的,除了张家和,就只有何慧琼了。
张家和触到任杰狐疑的眼神,摊了摊手:“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过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我只能告诉你,你母亲似乎与这个空间存在某种特殊的联系,她曾经向我透露一二,这个空间在过去20多年里一直处于沉睡状态,杳无踪迹,一直到数月前,她才勉强能感应出几分空间存在的痕迹。”
任杰呆呆地立在原地,实在想不通母亲为什么会跟这么古怪的空间有关系。
唯一说得过去的解释,大概是因为她也是名精神系异能者。
“她把这里当成了救命稻草,想保住——”张家和笑眯眯地看着任杰,却有意地拉长了尾音,让某些字眼格外突出,“她唯一的儿子的性命。”
任杰没听出什么,不过也不奇怪,他这话本来也不是说给任杰听的。
以柔低垂着眼,后背在一瞬之间冒出了冷汗。
张家和是在提醒她,一旦从这里离开,任杰的安全将不再受到保护。
可难道,他们要在这个地方躲一辈子吗?以柔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些。
任杰对他们二人之间的心理拉锯战一无所知,比起对母亲的疑惑,他此时更担忧钟云从的病情。
就在此时,他倏地想起了谢城。
在钟云从原因不明地晕过去之后,任杰生怕“暗影”的那两人趁机作乱,便决定先下手为强,出其不意地对他们出手了。
杨绍文倒还好说,麻烦的是谢城,好在任杰不是普通的异能者,最后用“时间牢笼”才勉强将这个空间系异能者困住了。
“那个叫谢城的,他既然能够进到此处,那回到现实世界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任杰精神一振,“我去找他!”
他转身即走,却冷不丁听到了张家和的声音:“年轻人,你行事这么冒失吗?你就没想过,你要是真把‘暗影’的人放走,会带来什么后果?”
任杰回过头,面色不虞:“你想说什么?我现在可是在想办法救你儿子!”
张家和沉默了一瞬,而后开口:“从从的安危固然重要,但这座军火库的秘密也很重要。”
任杰勃然变色。
“以谢城的能耐,他来过这一次,就能来第二次。”张家和面容肃穆,“到时候,军火库就该落到‘暗影’手里了……你的罪过可就大了。”
任杰的神情变幻不定,看得出来他在作艰难抉择,张家和不再出声,静待他的最终决定。
“张博士,”半晌,任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不是‘暗影’的人吗?为什么突然替我考虑起来了?”
他的话里满是怀疑,张家和听得分明,不禁笑着摇头:“你误会了,我不是‘暗影’的人。我知道你不相信,但这么说吧,我和‘暗影’不能说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我确实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任杰自然觉得他在信口雌黄,冷笑道:“杨绍文可是把你认作幕后老板的。”
“那是他单方面的说法。”张家和淡淡地道,“我跟‘暗影’只是合作关系而已,在双方观点一致的时候,可以互帮互助,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跟他们绑在一起了。”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在跟治管局观点一致的时候,我也可以随时倒戈。”
任杰发现自己真是完全看不透这家伙。
他难以置信地反问:“跟治管局观点一致?”
张家和笑容不变:“至少在不希望‘暗影’踏出‘孤岛’这件事上,我跟治管局的想法是一致的。”
“莫名其妙……”任杰想不出别的词来形容这个人了。
这样的人,居然是钟云从的父亲?
就在此时,以柔低低开口:“你说了这么多,我只听出一个意思,你根本不想让云从离开,你真的想救他吗?”
任杰浑身一凛,深以为然,以柔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
张家和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晦暗,阴沉地落到了以柔身上,后者悚然一惊,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任杰将她挡在身后,目光不善:“你想怎么样?”
张家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接着恢复了笑容:“没什么,我只是想说,就算是谢城,也未必能离开。我说过,这个空间是‘活’的,不以他人的意志为转移。另外,你们果然还年轻,以为这个世界非黑即白,其实啊,真真假假,对对错错,哪里能分得那么清楚?”他说着,凑到任杰耳边,低声道,“幸好你母亲不在了,毕竟,她也帮过‘暗影’的忙,你会把她抓起来吗?”
任杰脸上的血色登时褪得干干净净。
钟云从的身体被急病压倒了,可意识却非常清醒。
他有种自己的精神和身体是分离的感觉。
养父和任杰、以柔他们三人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这种讯息并不是靠耳朵获取的,事实上,他的耳朵已经被病毒折磨得接近半失聪状态,因而,他是靠精神力捕捉到那些字句的。
很神奇的是,在身体受损严重的情况下,他的精神力倒是格外强大。
这个趋势,似乎在他来到这个空间之后就开始了,只是病重之后,势头更加明显。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真够神奇的。
张家和的话,他一字不落地全听到了,说实话,他有种意料之内、情理之外的感觉。
意料之内是指,在得知“失乐园”病毒跟养父有关系之后,他就知道养父肯定不会是个简单的人,更遑论他以另一副面孔在自己面前扮演了20多年慈爱父亲的角色,却毫无破绽。
至于情理之外,只是他单纯地不愿接受他是个这样的人这个事实而已。
可事实是,那人确实是个相当复杂的人。
可能是因为钟云从昏迷得厉害,张家和对着任杰、以柔的时候,没那么多顾忌,展露了他更加真实的一面。
却没想到,钟云从通过一种隐秘的方式旁听了全场对话。
对于养父并没有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第一位这件事,钟云从不能说一点失望寒心都没有,但此刻他内心更多的却是茫然,他在想,对养父而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另外,张家和的一些话,总让他觉得,这些说法未必是假的,但他说的肯定不是完整的。
因为乍听起来好像是那么回事,但仔细一推敲,就会发现很多地方都有漏洞。
在他面对自己的时候,就更是如此。
钟云从回忆着他给自己的那些答案,总觉得他还隐瞒了很多事情。
这个结论令他心惊不已。
“不要相信他。”
不知怎的,这五个字无声无息地从他脑海里浮起。
他蓦地打了个冷战。
就在这时候,一声沉沉的叹息若有似无地响起。
钟云从忽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样的经历,绝对是似曾相识的,就跟他想强行进入这个空间却被扔出去那回一样。
“这个空间,是‘活’的。”
钟云从陡然一惊,望向虚空,厉声诘问:“你是谁?”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处在一个空旷的房间里,一面玻璃墙将他与外界隔开。
房间面积不小却很简陋,几乎没有任何家具或是陈设,连睡的床都是类似于榻榻米那种铺在地上的,将房间显得愈发空旷。
除了地铺之外就是散落满地的纸张,他随手捡起一张,发现上头布满了漫无边际的线条,它们凌乱而繁杂地纠缠在一起,莫名透出了一股子焦躁阴郁,让人瞧了心烦意乱。
笔迹既熟悉又陌生,他看了半晌,却也没想起究竟是什么时候画的。
愣了一会儿,他放下画纸,起身,没头苍蝇似的在这个空****的屋子里转了一圈,然后意外地发现门被反锁了,打不开,出不去。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被关起来了。
为什么?这里是牢房?他是犯人吗?
他蓦地恐慌起来,本能地想逃离此处,却不得其法。
这让他更加害怕且焦虑,他开始头痛,一开始还像是钝刀来回地磨,到了后来,就仿佛是有人拿着电钻,野蛮而粗暴地要撬开他的头盖骨。
他觉得自己的头下一秒就要裂开了。
在极度的惊惧与痛苦的双重作用下,一股旺盛的破坏欲被催生出来,在他的血管脉络里流窜,并且愈演愈烈,他试图通过暴烈的方式来转移自己的苦楚。
可这房间里并没有其他东西可以供他发泄这种破坏欲。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了。
在濒临崩溃的临界点,他终于忍无可忍,开始狠狠地捶打自己的脑袋。
他总觉得,脑子里似乎藏了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地蚕食着他的理智,而他对此却无计可施。
“啊——啊——”
偌大的房间里回**着他惨烈的号叫,以至于玻璃都无法隔音,把外边时刻待命的医护及安保人员吸引了过来,他们投向他的眼神忧虑而关切,却没有一个人能体会到他的绝望,他只是被当作一个病人,或者是一个疯子。
他们立即各自行动起来,玻璃墙倏地向两边分开,辟出了一条通道,他很快被几个人合力按倒,紧接着便被注射了某种药水。
一个女人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抱着他痛哭失声。
挨了一针镇静剂之后,他的神志逐渐麻痹,四肢也逐渐无力,就那么任由对方搂着。
很奇怪。
这个女人的面容让他感到很熟悉,他却怎么都记不起她的姓名,就像那幅画一样。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在发现自己的反常之处后,他也认同了自己应该被关起来,于是不再想着逃跑,但仅限于清醒的时候。
在那个奇怪的病发作的时候,他是没办法控制自己的。
只是在这样反反复复的发作过程中,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有了一种特殊能力——在接触旁人的时候,他能够轻易地知道他们的所思所想,甚至脑海里会浮现出一些不属于他自己的记忆的画面。
一开始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后来才明白,这是其他人所经历过的场景。
比如说,那个常给他打针的护士,其实很烦他,要不是为了高额的报酬,才不愿天天守着他这么个神经病;再比如那个成天盯着他的保镖,倒是有些羡慕他,因为保镖认为他有个好妻子……对,那个让他熟悉的女人原来是他的妻子。
她脑子里盘桓得最多的一个念头是:我一定要治好你。
他对她有感激,有抱歉,也有莫名的恐惧。
他都病成这样了,连她是谁都忘了,她还是一心想着他,他自然是动容的,可她的信念实在太坚定了,以至于变得执拗,甚至偏激。
这样的偏执,让他禁不住害怕。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怪病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体表的症状也越来越明显,以至于到了后来,他清醒的时间远远少于失控的时间,在那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接近他,包括他的妻子在内。
而诡异的是,他的那种能力也越来越强。
他甚至不需要再通过肢体接触,就能够感知他人的意念。
这在他绝望而压抑的隔离生活中,几乎成了唯一能打发时间的乐趣。
因此他小心翼翼地保守着自己的秘密,不让别人知道,包括他的妻子。
他总觉得,要是被人发现了,他就不再是一个普通的疯子,而是变成了一个危险的疯子,会被当作异端的那种。
可他能控制的只有清醒时候的自己,一样地,能为他保密的,也只有清醒时的自己。
那个名为张家和的博士,是他妻子请来为他治病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人从一开始就让他觉得不舒服,乃至忌惮,原因很简单——张家和是唯一一个让他看不透的人。
这个外表平平无奇的男人,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迷雾,将他的窥探阻隔在外。
甚至反过来,他时常有种自己被对方审视的感觉。
张家和看起来和善可亲,可每次观察他的时候,镜片后的视线都是冷酷又傲慢的,像是在看一只猴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泄露的秘密,很有可能是发病失去理智的时候,自那之后,张家和投向他的目光便格外意味深长。
他一天天病入膏肓,暴力倾向也越来越严重,在旁人眼中也越来越危险,而张家和对他的兴趣,却越来越大。
他几乎控制不住对张家和的杀意了。
那一天,他在癫狂状态下,竟然打破了玻璃幕墙,把外边的人吓坏了,他们趁着人多想制伏他,却败在了他出其不意的敏捷和力度上——他长期被禁闭着,就算发疯的时候也是自残居多,他们并不知道随着病情的加重,他的力量也在发生一些隐秘的变化。
他本来只是想踢开那个碍手碍脚的保镖,可在双方有了肢体冲突之后,他的喉间蓦地发痒,仿佛有100只饿鬼寄生在那里,前所未有的饥饿感涌了上来,如同铺天盖地的洪水,一瞬间将他淹没。
他几乎是本能地张开嘴,要把保镖的脖子咬断。
本来他已经听不到任何声响了,那些悚然的面孔在他身边一张张地扭曲着,仿佛在上演一出惊慌失措的哑剧,可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钻进了他的脑子里:“不行!”
他倏地打了个寒噤,咬着舌尖,生生地止住了动作。
“不行……”他喃喃地重复着,“不行……”
他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惊魂未定的保镖立刻跑了,然后,被按倒的就是他了。
他在昏厥前无意中与张家和对视了一眼,对方的双眼如两潭死水,幽深晦暗。
为什么非要盯着他?他对张家和愈发厌恶。
也不知道算是好事还是坏事,那天之后,他体表的疱疹破了,开始溃烂,而他反而长时间地陷入了沉睡中。
他开始做梦,梦境不荒诞也不恐怖,反而很写实,某种程度上,这更叫人心惊。
他惊醒之后,梦里的情景还清晰地镌刻在他的脑海里。
他忽然有点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梦到了自己的结局,还有许许多多人的命运,甚至是,这个城市的未来。
丝丝缕缕的寒气顺着脊骨爬上了他的后背,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溃烂停不下来,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谁知道,在他身体油尽灯枯之时,他那种特殊的能力也进化到了极致——不只是过去,他已经能感知到未来。
他也“看”到了,张家和之后会做出何等疯狂的事情。
说实话,他这个衰败的身体,让他能做的非常有限,直接阻止张家和是不太可能了,他甚至都未必能活到那个灾难爆发的时候,但他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在他“看”见的未来里,会有一个举足轻重的人,而那个年轻人的诞生,源于他妻子疯狂的念头。
至于那个年轻人的结局,却是一个谜团。就像张家和一样,那个年轻人也是个他无法看透的人。
可有一件事他是确定的,因为那是已经注定好的,那就是——他会在过去见到未来的他。
在那之前,他想为那人做点什么,同时,也是为这个生他养他的城市做点什么。
于是在一个雨夜,奄奄一息的病人打破了桎梏,逃出了隔离室,他一路上都没有停留,也不曾攻击任何人,他只是一路向东,来到了梦川著名的烽火军工厂。
他倒在了这个军工厂里,临终前,映进他眼底的是苍凉的夜空和银蛇般的闪电。
光亮划破黑暗,稍纵即逝,但,终究是有光的。
他露出一个莫测的微笑,带着这样的笑容,心满意足地合上了眼。
钟云从带着一身冷汗惊醒过来,神志在那一刹那发生了错乱,一时之间,他竟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是钟云从?还是肖隐?
梦里梦外,到底哪个是真正的他?
“以这样的方式见面,我也感到很意外。”
肖隐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响起,温润澄澈,像是春天潺潺流过的溪水。
“肖隐……”他颤抖着叫出这个名字,“你不是已经……”
“我是已经死了。”肖隐微笑着告知,“你可以把我看作一个‘幽灵’。”
钟云从乍听到“幽灵”这样的字眼,也着实惊悚了一番,但很快他便想通了其中的来龙去脉。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现在跟他沟通的并非肖隐本人,因为肖隐的确早在20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而留在这里的,是他的精神力,或者说,是他的一段“意志”。
如张家和所言,肖隐的确是个很强大的精神系异能者,即使肉体陨灭,意志却未消散,还能带着一个偌大的军火库隐遁于世,无声无息地蛰伏多年。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肖隐的确变成了一个“幽灵”。
钟云从作为和肖隐一脉相承的精神系异能者,完全明白其中的关窍——其实原理跟他当初戏耍杨绍文的小伎俩是一样的,只不过肖隐的确比他强大得多,他残余的精神力不仅留存多年,还能构筑一个独立的空间。
真是个恐怖的家伙。
“其实我当初的情况和现在的你很像,身体在一步步走向毁灭,精神力却越来越强大,并且在死去的那一刻彻底爆发,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那个声音在钟云从的脑海里沉沉浮浮,温柔、低沉,像是一团氤氲的雾气,仿佛稍稍有阵风来,就会被吹散。
“而死亡对我来说也是一个解脱的契机,相信你多少能理解我当初的痛苦。”
钟云从当然能理解,且不说他在半梦半醒间代入了“肖隐”这个身份,切身体验了一回,就说此刻,在意识清明的状态下,他依旧能感受到身体对于生命力在一分分流失时的挣扎。
但比起生理上的痛苦,对肖隐来说,心理上的崩溃才是真正的折磨。
况且那还不是如洪水决堤一般迅猛的事,而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可偏偏在这个过程里,你清晰地明白自己在走向一条不归路,却无能为力。
谁愿意看着自己一点点变成一个怪物呢?
“所以我一直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朱慈一直在试图救我,可她不明白,死亡对我来说才是一个新的起点。”
钟云从愣了好一阵子,才试探着问道:“你一直在……等我?”
“是。”肖隐回答他,“我知道你会来的。”
这句话令钟云从有些无所适从,他急忙转移话题,一方面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另一方面是真的好奇:“烽火军工厂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把它藏起来?”
“其实我也不是刻意那么做的,只是当初我陷入了长时间的沉睡,完全与外界切断了联系。直到你回到‘孤岛’,我这个‘幽灵’才逐渐苏醒。”
钟云从一时无言,片刻之后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处理它?一直雪藏吗?”
烽火军工厂的军火库被称为“所罗门的宝藏”,对于它不能发挥应有的作用,钟云从多少还是会感到可惜。
“当然不会,在接下来合适的时机里,我会把它交给你。”
肖隐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钟云从却悚然一惊,话也说不利索了:“你、你在开玩笑吧……我拿这么多军火干吗……”
“你想怎么做都可以,只要你觉得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肖隐温和地对他说,“想要交给治管局也可以。”
钟云从没想到,他居然打算把这个军火库的处置权交到自己手里,登时有种捧着烫手山芋的感觉。
此时的肖隐与他的精神力是相通的,对他的想法也是了如指掌:“你不用感到不安,因为一开始,烽火军工厂就是打算留给你的。”
肖隐的声音一直很平淡,因此感情流露得不明显,但钟云从还是察觉到了,他的话里裹挟着的那一点难以言喻的微妙情感。
可能是被感染了,钟云从的心底也涌起了微妙的波澜。
对于自己和肖隐的关系,钟云从得承认,他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但他们之间存在的联系,却是无法否认的。
不只是血缘上的纽带,还有精神上的关联。
但钟云从还是没法把他当成“父亲”,他过不去心理上的那个坎儿。
原因很多,但最令他难以接受的是……对方看着也太年轻了!分明就是他的同龄人!就算他想认,那声“爹”也叫不出口啊!
可转念一想,他之所以容颜不老,是因为他很早就不在了。
想到这里,钟云从的心底蓦然一恸。
是啊,肖隐早就死了,现在跟他对话的,不过是对方遗留的一部分精神力。
钟云从忽然就不吭声了,对方也心有所感,轻声笑道:“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你不用为难了。”
钟云从一怔,随后分辩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肖隐温柔地打断他,“能见到你,我很高兴。”
钟云从想回一句“我也很高兴”,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过了好一会儿,钟云从才重新开口:“你方才说,等到合适的时机……是指什么时候?”
这回轮到肖隐沉默了,须臾,他才叹息着出声:“等你活下来。”
钟云从仿佛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来,虽然知道自己现在很危险,但高涨的精神力还是让他忽略了一个事实——自己可能是会死的。
他迟疑着发问:“你不是预见了未来吗……”我真的……会死吗?
“我没有‘看’到你的未来。”肖隐很诚实,“但我希望你能活下来,只有你活下来了,其他人才能活下来。”
钟云从错愕:“为什么这么说?”
“你的情况很特殊,你身体里的病毒,跟我们的很像,但并不是同一种。”
肖隐字斟句酌,“知道宗正则为什么等到现在才把你带回‘孤岛’吗?”
钟云从十分震惊:“为什么?”
“因为你体内病毒的潜伏期刚结束,在它真正现身之后,你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钟云从诧异到失声。
“但一切的前提,是你必须得熬过这一关。”
钟云从喃喃出声:“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你必须做到。先不说未来那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你知道现在的‘孤岛’变成什么样了吗?”
他的话令钟云从不寒而栗:“发生什么了?”
“外面已经乱成一团了。”肖隐叹道,“那些你在意的人,他们都很危险……尤其是那个人。”
钟云从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他隐隐有了预感。
“我想离开这里……我该怎么做?”
“首先,你得醒来。”
郑飞跟踪宗沅淇有一段时间了。
苏闲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很大原因在于他是个新人,脸生,宗沅淇应该是没见过他的,这种活,他干起来比较方便。
另外,也因为他相对来说,比较闲。
郑飞一开始还挺难接受的,毕竟偷偷摸摸地跟着个女人,很容易引发一些误会,但上司的命令,他没有立场拒绝。
那就只能照做了。
跟了一阵子,他没能从这个女人身上发现任何不对劲,她的生活轨迹很有规律,几乎是每日重复两点一线——她是个小学教师,从学校到家里,不时还会去趟医院。
而郑飞也是在跟踪她去医院时才发现对方还有一重身份——宗局的女儿。
他那会儿差点以为苏闲疯了,居然让他去跟踪治管局局长的女儿,还不提前告诉他对方的真实身份,这要是被发现了,估计他会直接被扫地出门。
可苏闲对他的牢骚却云淡风轻:“会让你去调查,自然是有原因的,你不要有负担。对了,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就挺正常的一姑娘,天天上班下班,从来不迟到早退。”郑飞报告完结果之后,又忍不住问,“她到底怎么了?真的没关系吗?”
他其实是想问宗局是否知道这件事,不过瞥了眼苏闲无波无澜的表情,又把话咽回去了。
苏闲却看穿了他满腹的心事,笑了笑:“放心吧,他知道。”
为了让郑飞更安心,苏闲又补了一句:“就是他布置的任务。”
谁知他一说完,郑飞更不安心了——亲爹让人监视闺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闲没有再解释,只是挥手把人打发走:“继续跟着她。”
这几天,宗正则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他瞒着所有人,强迫医生为他注射大剂量的镇静剂,导致自己长时间地处于昏睡状态。
苏闲是无意中发现这个秘密的,他对宗正则的状态十分担忧,镇静剂这种东西,摄入得太多,对身体肯定是有害的。
“我现在这副身体,无论是多大的副作用,都能消受,总不能让你一天到晚守在我床边吧,你又不是我儿子。”
宗正则是玩笑口吻,可字字句句驳得苏闲无言以对。
他的身体恢复了七八成,想回局里去,却又放心不下宗正则。
幸好前些日子霍璟醒来了。他伤得不轻,还没法出院,苏闲去看了他,眉宇间的重重忧虑没能瞒过他的眼睛,在他的再三追问之下,苏闲吐露了一部分实情。
于是霍璟主动搬到了宗正则隔壁的病房。
“你忙去吧,我看着他。”
苏闲稍稍放心,只是临走的时候欲言又止。
霍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索性把话挑明了:“放心,真到了那时候,我不会下不了手的。”
苏闲得到了保证,心底却难过得紧。
“孤岛”这阵子真是鸡飞狗跳,西城的异种一股脑地往东城涌,短短几日,东城似乎又回到了20多年前病毒刚爆发那阵子的光景——街头巷尾都有行尸走肉游**。
要说这是意外事件,苏闲是不信的,“暗影”有驱使异种的法子,这事儿他很早就知道了。
这会儿突然用上了,看来又要闹事。
他脑中的警铃响个不停。
治管局的人光是对付这拨麻烦就已经分身乏术了,幸好综管局也派人加入了清剿异种的队伍,有了他们的火力相助,紧急的局势才有缓和之象。
结果还没等他们喘口气,另一拨人祸又来了——类似于赵涛那种催熟的试验品,果然被放出来了。
这些因为注射了“破茧”,而由普通人强行转为异能者的家伙,在苏闲看来,要比异种危险得多。
更要命的是,这一次试验品的数量不少。
宗正则危在旦夕,“暗影”双管齐下,搅乱浑水,这其中要说没有联系,苏闲是不信的。
而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去稳定局势。
虽然满腹牢骚,但郑飞还是得继续跟着宗沅淇。
一开始,她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两点一线,兢兢业业地教书育人,颇受学生爱戴,搞得郑飞负罪感很重。
直到今天傍晚。
和往常一样的下班时间,5点多快6点的时候,宗沅淇从校园里走了出来。
郑飞瞅准时机,悄悄地跟了上去。
他本以为是跟平时一样无聊中还略带猥琐的一段路程,可没想到的是,今天却起了一点变化——宗沅淇拐上了一条从没走过的路。
郑飞心头一跳,直觉告诉他,今天或许会有收获。
那条巷子地处偏僻,基本没有人烟,无主的猫猫狗狗倒是有几条,蹿来蹿去,烦人得很,宗沅淇停下来回头看了好几次,郑飞差点把自己暴露了。
幸好他身手还算敏捷,藏得及时,才没有露馅。
宗沅淇继续往前走,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郑飞屏着气继续跟,奇怪的是,那条巷子明明看着是平直的一条,也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可他们走了好久,都没能走出去。
郑飞正兀自狐疑着,冷不丁地,前边的宗沅淇停了下来,回过了头。
他想躲,可两只脚却像是被钉住了,根本挪不动。
宗沅淇侧过脸,笑吟吟地看着他。
郑飞的喉结滑动了一下,脑子飞快地运转,拼命地在想说辞。
就在此时,他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一个娇脆的女声从背后传来:“你为什么老跟着我?”
郑飞的冷汗涔涔而下,几近窒息。
那分明是宗沅淇的声音。
之后的事,郑飞有点记不太清了,就记得宗沅淇一个接着一个地出现,最后整条巷子都被黑压压地挤满了,成百上千个宗沅淇冲着他笑,笑得他浑身发毛。
虽说对方笑靥如花,但他也经不住这种密集恐惧症式的轰炸,这完全就是恐怖片的剧情啊。
郑飞毛骨悚然地尖叫一声,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什么湿湿热热的东西在脸上蠕动,他困意正浓,觉得烦人,下意识地伸手拍开,不承想,一声突兀的狗叫硬生生地将他的瞌睡虫惊走了。
郑飞倏地睁眼,几条脏兮兮的瘦狗慌慌张张地跑开,他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被狗舔了一脸的口水。
他觉得晦气得不行,赶紧用袖子擦干脸,才长长地出了口气,“还好,只是做梦……”
可一句话没说完,他却突然惊恐地发现自己此刻身处的,正是梦里的那条小巷。
天已经黑透了,凉风飕飕地迎面刮来,让他又清醒了几分。
他蓦然意识到,之前的那个梦怕是没那么简单。
他仓皇地站起来,不知所措地打量着这条空无一人的巷子。
宗沅淇并没有如同梦中那样充斥着小巷,这让他稍稍安心,可庆幸了没几秒钟,不安又潮水似的涌了上来。
那女人究竟哪儿去了?
郑飞实在琢磨不透,但这前因后果一合计,就知道她肯定不是个善茬儿。
不管怎么样,先去跟苏组长报告吧!
他一骨碌转身往回跑,只是跑着跑着就犯起了嘀咕:按说宗沅淇那么厉害,趁自己昏迷时弄死自己也是很容易的事儿,怎么最后却放过了自己?
郑飞放心不下,又把全身上下摸了一遍,发现自己确实是毫发无伤。
他是真的想不明白了。
郑飞匆匆忙忙赶到局里之后,不巧苏闲正好有事出去了,他便心神不宁地等着。
苏闲回来的时候,郑飞已经快变成热锅上的蚂蚁了,满屋子乱转,见到他后,连忙吭哧带喘地把事情囫囵叙述了一遍,本来还指望着上司给个解释,哪知他一听,神情立刻凝重起来,一言不发地转身疾步向外走。
郑飞呆呆地望着,一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苏闲走了几步,发现下属没跟上,回过头,皱着眉催促道:“还傻站着干吗?走啊!”
郑飞这才如梦初醒般行动了起来,还是忍不住打听:“咱们去哪儿啊?”
“先去医院,确认宗局的安全。”
苏闲脚步不停,很快就走出了建筑物,来到一辆车前,迅速地坐进了驾驶座,郑飞也忙不迭地钻进副驾驶座。
苏闲的车开得一反常态,又快又急,郑飞有点晕车,欲言又止,他看出来了,只得带着歉意解释:“不好意思,时间紧急,不敢耽搁,你多担待。”
郑飞连忙摇头:“没事!”
苏闲握着方向盘,思绪却一不小心神游天外——他想起了钟云从,这样的驾驶风格,倒是钟云从喜欢的。
目前他仍是杳无音信,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于是苏闲本来就沉重的心情更不好了。
虽然有了宗正则的承诺,但他还是无法完全安心,总觉得钟云从的运气一直不是很好,怕他又遭了什么罪。
偏偏,他什么都做不了。
无能为力这四个字,有时候真的能把人折磨得死去活来,可他还不能垮,只得咬牙受着。
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都是推脱不了的责任。
苏闲紧紧地攥着方向盘,又重重地踩了下油门。
邻座的郑飞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知道自己的上司心情不佳,但还是按捺不住满腹疑窦,磕磕绊绊地开口:“苏组长,那个宗小姐……她到底……”
“看样子,她也遗传了宗局的异能。”苏闲淡淡地出声,“只是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大家伙儿都没想到而已。”
郑飞迟疑了一下,又问:“可她没有对我怎么样,说不定只是个恶作剧呢?”
毕竟是宗局的闺女,他还是尽量往好的方向去想。
苏闲眸光一沉:“不可能,她既然会露出狐狸尾巴,必然会有所行动。至于为什么手下留情,可能是需要你这个传声筒,把消息传给我吧。”
郑飞陡然一惊:“什么?”
苏闲没再说话,只是表情愈发严肃,他再次提速,汽车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只是他们还是迟了一步。
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医院已然血流成河。
宗正则在摄入了大量的安定类药物后,长时间地陷入了昏睡状态,偶尔醒来,也总是头晕头痛,意识模糊,反应迟钝。
他的妻子相当忧虑,可她不知道,这正是宗正则追求的效果。
那种药,他是不敢再吃了,但害怕病症再次发作,他只好以另一种极端的方式来钳制自己。
宗沅淇也来过医院两次,只是每次都和母亲结伴而来,而宗正则都是昏昏沉沉的,就那么若无其事地过去了。
但她有意无意地回避同他单独相处的举动,却更让宗正则起了疑心。
他有种预感,这个看起来和宗沅淇一模一样的女孩,也许已经不是他女儿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即使在昏睡之中,他还是不可抑制地感到绝望。
为什么短短的时间之内,所有的人和事都脱离了正轨?
宗正则噩梦不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情况不断恶化,他的异能似乎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但并不是被削弱,而是出现了不断增强的趋势。
宗正则在过了35岁之后,异能就进入了一个相对稳定的水平,没想到在日薄西山的时候,精神力的强度还能再上一个层次。
但他半分欣喜都没有,反而觉得惊悚。
那样暴涨的精神力,与他如今这副病弱的皮囊很不匹配。
他甚至开始害怕,精神力一旦超过了上限,他的病躯承受不了了,该怎么办?
就像是水量超过了堤坝所能拦截的极限,一旦过了最高的那个水位,水体必将冲垮堤坝,化为狂暴的洪流。
混乱不堪的梦境就是再明显不过的提示——这意味着,他的梦境已经开始脱离他的掌控了。
宗正则惶惶不安,却只能兀自在梦境里挣扎。
他从未想过,原本最得心应手的杀器会成为困住自己的桎梏。
他经历了一个又一个荒诞而诡谲的梦境,都还算心如止水,毕竟他被称为“造梦师”,虽然因为种种原因疲乏不已,但再可怕的梦境于他而言,也只是小巫见大巫——
直到他在梦境里见到了何慧琼。
虽然宗正则不想承认,但这个女人的确给他的心底蒙上了一层阴影,他之前以为那是可以遗忘或是克服的,可在她张着血盆大口出现在他梦里,发出怪笑扑向他的时候,他才发现,这层恐惧,比他原本以为的要深得多。
她又咬住了他,这一次她狠狠地撕了一块肉下来,一边咀嚼,一边大声诅咒:“去死吧,宗正则!去死吧!”
宗正则捂着鲜血淋漓的脸颊,忽然就猜到自己的病是怎么来的了。
是传染。
具体是怎么回事,他不知道,但他觉得,跟“暗影”那种名为“破茧”的药剂有关系。
或许那是新的变种病毒。
难怪,他总觉得自己的病症跟之前见过的病例不一样。
他们早就处心积虑地要除掉自己,那么,沅淇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吗?
不……她不是我的沅淇了……
宗正则恍恍惚惚地睁开眼,却蓦地心惊肉跳,因为他看到,何慧琼正在向他扑来。
为什么?为什么她还在?自己仍在梦里吗?
宗正则惊恐地躲开,却发现那个女人附骨之疽一般贴了上来,满心的绝望和惊怖之下,宗正则伸出手,狠狠地扼住了对方的咽喉。
女人剧烈地挣扎起来,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嘴唇一张一合,似乎有话要说。
可宗正则害怕她一张口就是诅咒。
“闭嘴……闭嘴……”他骤然施力,“闭嘴!”
轻微的咔嗒一声,女人的颈骨错位,脑袋软绵绵地歪到了一边,再也没了声息。
宗正则好半晌才缓过气,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已经死了。
他触电般地收回了手,女人的尸体砰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阴魂不散。”宗正则喃喃出声,忽然觉得病房里很冷,于是拉开窗帘,夕阳的余晖斜斜地透了进来,越过他,映在了尸体的脸上。
女人的面容一点点地显露出来。
宗正则呆呆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开始战栗。
他亲手扼死的,根本不是何慧琼,而是他的妻子。
“啊——”
隔壁病房的霍璟被一声哀恸而又惨烈的号叫惊醒,他听出那是宗正则的声音,立时跳下床,顺便从枕头下抽出了枪械。
他拖着还没恢复好的病体,踹开隔壁的房门,发现里头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断了气的女人。
而宗正则,已然不知去向。
一个发了疯的强大异能者,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宗正则有多强,霍璟很早就见识过,他曾以为在“孤岛”的异能者里应该很难找出更胜宗正则一筹的人了。
可他忽略了,他见识过的只是那个严肃自律的宗正则,而不是现在这个癫狂疯魔的宗正则。
前者有原则有底线,后者则是……百无禁忌。
医院里到处都是人,这本来不奇怪,医院里本来人就多,可此时,充斥在病房、走廊以及楼道里的,仿佛已经不是活人,而是游魂。
他们双目无神、表情呆滞,成群结队地穿行在过道里,好似一场盛大的梦游。
霍璟面对异种的围攻都没皱过眉头,却愣是被一群看起来没什么战斗力的普通人吓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他知道,他们是被魇着了。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心知肚明,所以他现在要去找那个始作俑者。
但他环视四周一圈,并没有看到宗正则的身影。
霍璟右眼直跳,总觉得要是不赶紧寻到宗正则,事情会往更糟糕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