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星者完结篇(全二册)

Chapter 09.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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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展。

可走廊里人头攒动,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找不到,要搁平时,这不算个事儿,挤过去就是了。

但此时的霍璟面对着一群失魂落魄的人,却想起了一句带着迷信色彩的老话:“梦游者是不能打搅的。”

至于打搅了之后会发生什么,没人告诉过他。

一阵恍惚蓦然袭来,他的脚步竟然真的停滞了,但不是因为那句不知真假的老话,而是因为异能。

宗正则的精神力,犹如失控的洪水,迅速地泛滥成灾,一拨又一拨地涌来,霍璟亦无法幸免。

眩晕的感觉越来越严重,他的意识正在一点点被夺走,他很清楚,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也会成为“游魂”中的一员。

他咬了咬牙,从腰间抽出匕首,狠狠地扎进了左臂。

胳膊登时血流如注,剧痛蔓延,却令霍璟浑身一凛,头脑暂时恢复了清醒。

可就在他下定决心挤进人潮的时候,却惊诧地发现那些梦游者全都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无数道视线聚在他脸上,令他毛骨悚然。

他们的反应很奇怪,就像是正在做梦的人突然被惊醒了一般。

霍璟陡然一惊,下意识地握住了枪柄,而几乎就在同时,一个身穿病号服的人发出一声怪叫,猛然向他扑来。

他似乎是只领头羊,紧接着,其他人也跟着一拥而上,他心知不好,可偏偏他是带病之身,无心也无力跟他们纠缠,无奈之下,只好开枪。

他尽量避开了致命部位,目的只是让对方失去行动能力,但他身上毕竟只有一把枪,子弹也是有限的,不想全浪费在这些人身上。于是打伤了数人之后,他撞开人群,强行辟出一条通道,想要尽快逃离这群“游魂”。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些人突然间狂躁失控,八成跟他流的血脱不开干系。

可在这个情境下,他实在想不到别的方法。

好不容易挤过了走廊,身后又传来一阵奇怪的动静,霍璟回头一看,登时头皮发麻。

也许是他这个唯一的猎物逃脱了,这群攻击性奇高的“游魂”开始自相残杀了。

手上能抓到的任何物件都成了武器,实在找不着,赤手空拳加一口白牙,照样投入战斗。

一群人厮斗,很快就见了血,而血腥味刺激了人们的凶狠,于是场面愈发暴力。

这样的恶性循环让霍璟头痛不已,但他并没有多作停留,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如今清醒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宝贵得很,他必须在局势彻底崩盘之前找到宗正则。

至于之后该怎么做,霍璟目光一沉,攥紧了手中的枪。

一开始他对宗正则的所在毫无头绪,可很快,他就从那些被操控的木偶中看出了一点端倪——他顺着楼梯,越往上走,人们就魔怔得越厉害。

他大致能猜到宗正则的位置了。

一路上摆脱了不知道多少“梦游者”,霍璟到达天台的时候,已经快站不稳了。

他本来就还在养伤,先前为了避免被宗正则的梦境之力波及,被迫自残,血流了不少,现在全身严重缺乏气力,身体状况相当不妙。

不过,比起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痛楚,更让霍璟心慌的是,他越接近宗正则,人就浑浑噩噩得越厉害,不得不停了下来,但并不是为了休整,而是再一次摸出了匕首。

可就在第二次自残之前,他眼前一花,宗正则无声无息地现身了。

苏闲和郑飞赶来的时候,情势已经相当糟糕,陷入噩梦之中的人们为心底的各种阴暗面所缠绕,性格里的戾气都被激发了出来,变得好勇斗狠。

医院里铺着的白瓷砖已经被血染红了,满地黏糊糊的血泊,红得发黑,每隔几步,地上就躺着一个满脸是血的人,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冲天的血腥气扑鼻而来,郑飞差点吐了,但他不想在苏闲面前失态,只能强忍着。

苏闲望着那些面目狰狞斗得死去活来的人,一颗心直直地往下沉,他知道宗正则一定出事了。

他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原来他们并不是简单地要让宗正则去死,而是要他身败名裂。

看起来,他们已经做到了。

无论这桩血案背后的真相是什么,这么多的伤亡,宗正则无论如何都难辞其咎。

“接下来该怎么办?”

苏闲听到身边的郑飞在惶恐地发问,他侧过脸看了郑飞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发现口袋里的通讯器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一看,发现是霍璟给他留的讯息,只有三个字,很简单,但很关键:

“在楼顶。”

苏闲抬起头盯着郑飞:“宗局在楼顶,我要马上赶过去,你留在这里,让那些人安静下来。”

郑飞张大了嘴:“我、我做不到啊……”

“用异能。”苏闲神情严肃,“我听说,你的异能是声波攻击,搞定这些人,应该没问题吧。”

“可是……”郑飞依旧忐忑不安,“我控制不好,怕一不小心就过度……”

苏闲用力地握了一下他的肩,语气一反常态地冷酷:“不管怎么样,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听我的,一切由我负责。”

“可是,你要是在这栋楼里,也会被殃及的。”

“没关系,一切就看你的了!”

苏闲重重地拍着他的肩,郑飞的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些什么,可一晃眼,上司已经不见了。

郑飞在原地怔了一会儿,咬了咬牙,挪动着僵硬的步子,朝那些“游魂”

走去。

苏闲刚到天台,就发现霍璟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举着枪,抵上了自己的太阳穴。

他眼神涣散,动作僵硬,一看就没有了自主意识。

在他扣下扳机的那一瞬,苏闲蓦地将他扑倒,子弹险险地掠过他的头皮,擦掉了一片血肉。

为了避免他继续被控制,苏闲索性将他打晕。

可他还没来得及起身,脖子就猝不及防地被勒住,呼吸险些被阻断。

情急之中,苏闲抓起霍璟手中的枪,抵住背后之人的小腹,开了一枪。

宗正则闷哼一声,胳膊上的劲道有所松动,苏闲屈起右肘,重重地向后撞去,对方雪上加霜,痛苦地弓起腰,苏闲趁机彻底地摆脱了对方的钳制。

他本想再用一颗子弹彻底地制伏宗正则,却倒霉地发现刚刚他用掉的正是那支枪里的最后一发子弹。

无奈之下,苏闲只好把枪掉了个头,枪托狠狠地甩在了宗正则的额角上,他顿时头破血流。

鲜血漫过他的眼角,把他的双眸映得更加红,苏闲在这片浑浊的红里窥见了自己渺小的影子。

宗正则双眼发直,怔怔地看着他,他的法令纹愈发深刻,头发灰白相间,整个人暮气沉沉,仿佛一夕之间老了 10岁。

“那是霍璟啊!”苏闲五味杂陈,沉声质问,“你怎么下得了手……”

宗正则对他的质问恍若未闻,仍然是那副表情,苏闲知道,他很可能已经没有神志了,否则不可能对霍璟下手。

也好,苏闲闭了闭眼,既然这样,那他也没什么顾虑了,反正眼前的这个人,只是一副躯壳而已。

或许杀了他,比让他这样行尸走肉一般活下去,要更仁慈一些。

他扔了空枪,拔出匕首,正要狠心刺进宗正则的心脏的时候,宗正则的嘴唇动了动,忽然叫了一声:

“苏闲。”

那声音平静中透着一股悲凉,一点都不疯魔,让苏闲握着刀的手颤抖了一下。

而他的动作也因此迟缓了一下。

就这样,他被自己的老师寻到了机会,宗正则蓦地抓住刀刃,同时用头狠狠地撞向苏闲。

苏闲被撞得头昏眼花,却仍紧握着匕首,而刀刃一端握在宗正则手里,二人一时僵持不下。

看起来似乎是势均力敌,可苏闲知道自己落在下风——他的意识一寸寸地被攫取,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一步步地被拖入宗正则的梦境里。

他的视野已经是一片模糊,连宗正则的脸都看不清了。

而他的上司兼老师,真的是神志全无了吧……虽然知道自己已经命悬一线,但苏闲没有多少恐惧感,反而生出了几分怆然——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宗正则。

他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他备受敬重,功绩卓著,为这座城市奉献了一辈子,临到头,却要以这样狰狞的面目死去。

这太不公平了。

可是他们这种穷途末路的人没有资格去计较“公平”这种东西。

苏闲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但那并不是眼泪,而是鲜血,他的鼻腔、耳孔、口腔同样溢出了鲜血。

宗正则亦出现了同样的症状。

身下的建筑物隐隐在震动,门窗玻璃碎裂的声响模模糊糊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是郑飞。

宗正则缓缓地倒下,沉沉地压在苏闲肩头。

苏闲隐隐约约听到他在念叨:

“对不起……给你留了个烂摊子……”

宗正则口鼻之中的血液渗透了苏闲的衣领,以至于苏闲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血在一点点地变凉。

苏闲望着苍凉的夜空,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匕首刺进了宗正则的后心。

凉风掠过,洒了一地的热血,终究是冷透了。

钟云从一直在试着醒来,但可能是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糕的缘故,他的精神力一直被禁锢着,并且逐渐失去与外界的联系,不仅无法再对他人进行感知,而且连肖隐的精神力都无法再沟通。

他就像是被装进了一个玻璃瓶中,还塞上了瓶盖。

他觉得自己的死期快到了。

他自然是恐慌不已,一来是还有很多事没有做,而且桩桩件件的,没有哪一个是不重要的;再来就是……他毕竟还年轻,才二十出头,还想谈场恋爱,蹉跎人生。

愿望这种东西,自然是怎么好怎么来,反正又不一定能实现,可随着身体衰败得越来越厉害,钟云从发现自己的美好愿望不但实现不了,而且他还随时可能咽气。

那个关着他的玻璃瓶一天天在缩小,他快要喘不过气了。

而在发现那份焦躁有在不知不觉中转化为麻木的趋势的时候,他愈发惊悸。

可惜现实并不由他的主观情绪主宰,无论他怎么不甘心,他的病情还是在不断地恶化,而他犹如一缕孤魂,在悄无声息地消散。

就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他忽然梦见了宗正则。

用“梦见”这个词可能不太妥当,毕竟此刻的他只是本体的一抹意志,可他就是见到了宗正则。

钟云从记得自己初时是很高兴的,有一阵子没见到这位上司了,自然而然地,想要跟他打个招呼。

他完全忘记了要跟他计较强行把自己带入“孤岛”这件事。

可奇怪的是,他根本无法接近宗正则。

无论走了多少步,他们之间依然隔着一段距离。

钟云从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很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嘴唇却像是被胶水黏住了一般,根本开不了口。

那感觉很恍惚,宗正则始终没有说话,钟云从想说,却不能说。

于是两人只好无言相对。

宗正则依旧是他记忆里的那副模样,冷峻深沉,令人敬畏。

他沉默地瞅了钟云从好一会儿,瞅得钟云从心里毛毛的,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又犯了什么错误。

但片刻之后,宗正则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中带着温度,这种温度,很少能在他脸上看到。

钟云从愣住了。

就在他发愣的时候,宗正则转身走了。

钟云从突然觉得胸腔的某处堵得不行,他还有一肚子的话想跟这位上司说,可对方却说走就走。

钟云从有点生气,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但就跟先前一样,不管他跑得多快,都追不上他,直到宗正则的身形隐入茫茫雾气之中,再无踪迹。

钟云从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心咚的一下往下坠落。

“不要走!”钟云从终于能出声,可睁开眼,却是一片灰白。

“云从,你醒了?”耳边是女孩子惊喜的声音,钟云从却好似没听见,仍旧呆呆地盯着天花板,上头蜿蜒曲折的裂痕一点点地刻进他的瞳孔里。

“宗局……”他喃喃出声,被动地任由以柔将他扶起。

以柔看见他脸上的泪痕,惊讶地问:“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事了?”

钟云从缓缓地埋下头,过了许久才低声道:“有一个我很尊重的人,走了。”

以柔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走了”的真正含义,她不知道钟云从说的是谁,但也莫名地跟着感伤起来,同时又有几分意外,心想他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她没敢问,只是默默地端来了一碗热粥,轻声劝道:“好不容易醒了,吃点东西吧。”

钟云从用袖子抹了把脸,才重新抬头,环顾了一圈:“其他人呢?”

“那个,我跟张博士轮流照看你,现在轮到我,他去休息了。”

以柔很体贴,一勺勺地把粥喂到他嘴边。钟云从虽然醒来了,但身体并不乐观,低烧还在持续,四肢绵软无力,连抬手都困难。他相当不好意思,不过为了增加点力气,还是张口吃了。

这粥他吃得心不在焉。虽然以柔努力掩饰,但他还是听出了一点异样。

她居然只说到了张家和,而对任杰只字不提,这太奇怪了。

钟云从轻轻地把送到嘴边的勺子推开,直视着她的眼睛:“任杰怎么了?”

以柔闻言,手不由自主地一抖,黏稠的米汤洒了一点到钟云从的身上,她急急地放下碗,擦拭的同时连声道歉。

钟云从无奈地叹气:“没关系的,不用瞒着我。”

以柔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而后低声开口:“任杰先前想把谢城放出来,让他带我们回去,可是……张博士不让。”

她一边说一边觑着钟云从的脸色,毕竟张家和是他父亲,这样的做法,总是让人心寒的。

可出乎她的意料,钟云从的表情平静得很,似乎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然后呢?”钟云从追问。

以柔的眉宇之间罩上一层愁云,声音也低了几度:“张博士好像早就预料到任杰想这样做,他在食物里放了东西,然后任杰就不省人事了。”

她说到这里就没再继续,但钟云从大致能猜到一些——那个人应该还对她进行了某些威胁,比如要求她照顾自己。

尽管没有那个威胁,以柔也一样会照顾他。

钟云从闭了闭眼,加快速度吃下了那碗粥,然后对以柔说:“你去告诉他,我醒了,要见他。”

以柔没吭声,收了空碗,默默地离开。

不多时,一脸倦容的张家和就赶了过来。

他看见清醒的钟云从,满脸的欣喜,走过来,伸手要摸他的脸:“儿子,醒了?”

钟云从偏头避开,张家和的手悬在半空中,却并不显尴尬,他随手拉了张椅子,在他床边坐下。

钟云从身上没力气,也懒得废话,于是开门见山:“我要离开这里。”

张家和心平气和地告诉他:“等你好了,咱们就走。”

钟云从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心底残留的那点侥幸被他一字一句地磨灭。

张家和还在骗他。

“我现在就要走。”钟云从的语气也很平淡,没有一丝波澜,却斩钉截铁,“把任杰和谢城放了。”

张家和笑眯眯的,那神情跟应付他小时候无理取闹撒泼耍赖时没什么区别:“不许胡闹,要听话。”

钟云从之前都还算平静,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还是被他这副看似哄劝实则敷衍的态度激怒了。

钟云从气极反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现在也不想浪费时间跟你算旧账。让我回‘孤岛’吧,这是最后一个能弥补你的错误的机会。”

张家和面色骤变,阴晴不定地打量着钟云从,好半天才开腔:“你知道了?”

“是。”钟云从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我遇到了肖隐的‘幽灵’,他把当年的真相都告诉我了。”

张家和的神情愈发阴沉。

“所以,”钟云从按了一下眉心,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你也不用再费心编什么谎话,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张家和面上的阴云似乎被一阵风吹散,他重新展露笑意:“原来他‘醒’了……那他怎么不带你出去?这个地方,可是由他控制的。”

钟云从垂下眼,掩去眸中的凝重。

肖隐,或者说他留下的精神力,其实是很不稳定的。张家和先前说,这个空间开放闭合的时间很随机,倒也没说错,因为这完全取决于肖隐的“幽灵”何时苏醒。

这一次,很不幸地,在钟云从挣扎着醒来之前,肖隐就毫无预兆地断绝了与他的联系,想必是又沉睡过去了。

钟云从试着重新与对方建立联系,却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他自然有些气馁,肖隐这一睡,下次醒来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了,而他却一点都耽误不起了。

所以他才需要谢城。

这些,钟云从当然不想告诉张家和,可这老头儿聪明得很,钟云从不说,他也能猜到。

果不其然,张家和笑道:“看来那‘幽灵’又睡过去了。”

钟云从没搭理他,他的心情很不好,因为他猛然意识到,肖隐的精神力的确是在不断地消散着的,也许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的“意志”苟延残喘。

他知道,宗正则很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而那个梦,就是他最后的告别。

现在又得知肖隐……迟早也会彻底消失。

钟云从以为他对肖隐的感情,也就是比对陌生人强一点的水平,可在想到他也会彻底死去的时候,心里还是难过得不行。

为什么一个个都要离开?

他闭了闭眼,然后把自己从无底深渊般的灰暗中捞出来,重新振作起来,面对眼前的人。

“是,这些事都瞒不过你。”钟云从自嘲地一笑,有点破罐破摔的意思,“所以,谢城这个人,我是一定要的。”

张家和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哭着闹着要玩具的小孩:“如果爸爸不给呢?”

钟云从沉默了一下,然后轻声开口:“既然这样,那我就只好用点手段了。”

张家和笑起来:“什么手段?撒娇耍赖吗?”

钟云从也笑了:“可能您忘了,我毕竟是个异能者。”

张家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笑道:“我当然没忘。”

钟云从正要说些什么,却冷不丁地按住了太阳穴,眼神一下子失去了焦点,他的眼皮似乎有千斤重,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堪堪抬起,目光飘忽地扫向张家和:“……你给我下了药?”

张家和但笑不语,只是稍稍偏头,扬了扬下巴。紧接着,以柔惶然地从门外走了进来,面对钟云从的时候一脸羞愧:“云从,对不起,我……”

钟云从了然于心,扯了扯嘴角:“没关系,我明白的,你不用自责。”

以柔一怔,随后低下头,抽泣声有一搭没一搭地从她的嗓子眼儿里传出来,压抑又沉闷。

钟云从还想宽慰她几句,但人却已经支撑不住了,趴在枕头上,一只手有气无力地撑着脑袋,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张家和挑起半侧眉尾,心里琢磨着那碗粥里的安眠药是不是放多了,不过就算多了点也没什么,那点剂量,出不了大事。

他还是希望钟云从能活下去的。

于是他站起来,向床边靠近两步,声音一如既往地亲切和蔼:“困了就睡,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钟云从的手像是支撑不住了,打了个滑,头重重地摔在枕头上,眼睛半睁半合地挣扎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合上了。

张家和叹了一声,见他一张脸上布满红疹,气息奄奄,毕竟是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多少还是心疼的,伸出手抚了下他的脸。

钟云从的低烧和冷汗并未褪去,面颊上一片湿冷,张家和一碰着就觉得不太舒服,正想缩回来的时候,却猝不及防地被扣住了手腕。

“你……”他错愕地盯着卧在**的人,后者缓缓地睁开眼,目中一片清明。

“那碗粥,我吃了又吐了。”钟云从笑笑,“我当时就觉得味道不太好。”

张家和的面色变幻莫测,最后定格成一个无可奈何的微笑:“你这小子,从小就挑食,大了还是这毛病。”

钟云从本来就虚弱,虚与委蛇到这里,忽然就有点犯恶心了,可能是刚刚强行催吐的后遗症,也可能是因为张家和手里指着他的那支枪。

钟云从发现自己还真是没了解过这老头儿,明明父慈子孝了20多年,他却从来不知道,父亲是一个可以一面嘘寒问暖一面拿枪指着他的人。

张家和身后的以柔见状,也顾不得继续装哭,惊慌失措:“云从!”

钟云从哑然失笑:原来他老人家还藏着一手呢,难怪这么有恃无恐的。

他虽然扣着张家和的手腕,可那只是普通的手,没刀没枪的,甚至连力气都不太多,一时半会儿还真拿张家和没什么办法。

张家和面上依旧挂着笑,枪口也依旧稳得很:“听话好吗?我真的不希望我们父子变成这样。”

钟云从差点被这老头儿气乐了:这是什么人啊?欺骗他、利用他、算计他,一样不落地来了一遍,现在那语气反倒无辜得很,好像都是被他逼着这么干的。

真够不要脸的。

钟云从暗暗啐了一声,旋即挑眉一笑:“如果您想开枪的话,那就得趁早了,否则……”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和语气都很平静,却让张家和觉得这儿子也挺陌生的,那神态,仿佛一条吐着信子的蛇,随时都会露出尖牙朝他扑来。

大概是这点莫名其妙的惧意作祟,张家和手一抖,竟然真的扣下了扳机,子弹呼啸出膛,气势汹汹地朝钟云从的眉心飞去。

张家和有点恍惚,这样一来,这孩子就非死不可了。

其实,他真的并不希望他死……

以柔惊恐地看着这一幕,仿佛看到了死神挥舞着镰刀现身,不自觉地捂住了嘴。钟云从也在盯着那颗子弹,甚至比她更专注,就好像那是父亲为小时候的他折的纸飞机,而不是来取他性命的杀器。

以柔的泪水滑出眼眶,张家和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而钟云从则是眨了一下眼。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跟变魔术一样,不,魔术也没有这么荒诞的,也许只有科幻电影能与之比肩——那颗势不可挡的子弹在接近钟云从眉心的时候毫无预兆地刹了车,然后,它生生地拐了个弯,又气势汹汹地飞回了张家和那边。

目睹了这一切的以柔觉得自己的下巴要掉到地上了。

左胸传来剧痛的时候,张家和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先是反射性地看了眼血流如注的胸口,然后才难以置信地望向钟云从。

后者没理会他,而是看了以柔一眼,示意她把方才张家和失手掉在地上的手枪捡起来,递给他。

钟云从接过枪之后才安心一些,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他拿着枪对着张家和的脑袋了,尽管对方已然伤重倒地,但他还是不敢放松戒备。

“我刚刚从他的记忆里探到了任杰被囚禁的地方。”钟云从把地点交代给以柔之后,又补了一句,“他这会儿可能还是神志不清的,你是护士,应该知道怎么让他快速清醒。”

以柔紧张地点点头。

钟云从冲她笑了一下:“去吧。”

以柔离开之后,屋子里就剩下他跟张家和两个人了。张家和瘫在地上,身下氲着一片血泊,如果不是身体还偶尔抽搐两下,会让人以为他已经是具尸体了。

不过钟云从知道他短时间内死不了,那一瞬间,他想过要不要彻底了结他,但最后子弹还是跟心脏偏差了几厘米。

他还有些事情要问他。

屋子里血腥味很重,钟云从握着枪的手指有些发僵,却仍然不敢放松警惕,尽管张家和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实在是不像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其实他现在就有个问题想问,可仔细一思量,又好像没什么好问的。

低烧不断,他的头越来越昏沉,就在他担心自己快撑不下去的时候,以柔架着任杰回来了。

任杰的情形不比他好多少,他服用的安定剂剂量肯定更大,昏迷了许久,现在还没有彻底清醒。

钟云从见到他们,总算松了口气,他艰难地下了床,帮着以柔安置任杰。半晌,任杰的眼里终于有了聚焦点,他怔怔地看了以柔一眼,又转过来瞧钟云从:“你总算醒了啊?我还以为你……”

钟云从心里很有几分感动,如果不是因为他,任杰也不至于被药倒。

“还行吧,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他把手搭在任杰肩上,开始说正事,“谢城是治管局的人。”

这个情报令浑浑噩噩的任杰又惊醒了几分。

任杰很快就明白了钟云从的意思,而之前的那点顾虑也彻底被打消。

他很干脆,扶着以柔的肩站起来:“那我现在就去把他放出来。”

钟云从欣慰地点点头,见他那副吃力的模样,又忍不住问:“你还好吧?”

“没事,就是头有点晕,走走就好了。”任杰笑笑,又侧过脸对以柔说,“扶我一把。”

以柔小心翼翼地搀着他往外走,钟云从目送着二人的背影,缓缓地吐了口气。

就在他们要迈出房门的时候,地上趴着的人突然动弹了一下,接着钟云从就听到了他的声音:“任杰……你真的要帮你的杀母仇人吗?”

钟云从的枪口始终对着那老头儿的后脑勺,如果他愿意,可以在他把话说完之前就让他变成一条死狗。

但钟云从没那么做,不是因为不忍心,而是觉得这样做会显得自己很心虚,就好像他做错了什么似的。

况且,任杰自然有资格知道他母亲是怎么死的。

可不论他怎么开导说服自己,在任杰回过身与他对视的那一刻,他的底气还是有些不足。

任杰的眼神显示出他正在崩溃边缘徘徊,急需一个否定的答案推翻这一切,于是他近乎哀求地望着钟云从,希望钟云从能给出他想要的回答。

但钟云从却让他失望了,沉默片刻,嘶哑地开口:“是,何女士是我杀的。”

任杰的身体猛地一晃,以柔赶紧扶住他,她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来回游移,怎么都没想到,这个被她战战兢兢地捂着的秘密,突然就在这当口被捅了出来。

张家和发出一声怪笑,他的血流了很多,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你现在……还打算……帮他吗?”

钟云从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而后三言两语地把何慧琼刺杀宗正则的过程说了一遍,末了,又添了一句:“他这时候说出这件事,你也知道是为了什么吧?具体怎么做,你自己想清楚。”

任杰面色惨白,须臾,他的视线僵硬地又落回钟云从脸上:“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不敢吗?”

“我想说,但一直……”钟云从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几分,“没找到机会。”

他知道这话听起来很假,但确实是真的。

果不其然,任杰发出一声冷笑。

“如果我想不清楚的话,你会怎么做?”

他直直地看进钟云从的眼睛里,后者面色一黯,闭上眼:“那我会逼着你去做,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很多人。”

任杰怔了一下,而后看着钟云从手里的枪笑了起来:“钟云从,我父母的死,好像都跟你有点关系。”

他的话让钟云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以柔却蹙起了眉:“任杰,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做什么?赶紧……”

“以柔,”任杰摇摇头,“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

以柔讪讪地闭上了嘴。

张家和又适时地补上了一句:“以柔小姐……这个时候,你总可以把他母亲的遗言告诉他了吧?”

以柔愈发慌乱,任杰神情阴鸷:“我想,我应该还是有知道这件事的权利的吧?”

在无形的压力之下,以柔只好硬着头皮出声:“她说……你一定要替父母报仇。”

这是当初何慧琼去刺杀宗正则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她觉得这句话会害了任杰,所以本打算永远埋在心底,却没想到张家和也听到了。

张家和继续煽风点火:“任杰啊……你打算违背你母亲的遗言吗?”

钟云从沉沉地叹了口气:“任杰,你恨我的话,我无话可说,不过,就当我无耻好了,我现在还不能把这条命还给你。等这件事结束之后,要是我们都能活下来的话,你可以好好跟我算这一笔账。”

任杰面沉如水,未发一言。

在等他做出决定期间,钟云从连做几个深呼吸,却还是没法让自己平静下来。他蹒跚地走了几步,在张家和面前站定,后者勉力地抬了抬眼,两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钟云从蹲了下来,却依旧是居高临下的角度,可他的态度反而显出了一点卑微。

“爸爸,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他的声音有点发抖,“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你到底把我当什么呢?一只猫?一条狗?还是精心豢养的小白鼠?”

这个问题甫一出口,钟云从就后悔了,他觉得跟这样的人追讨亲情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于是他自嘲地摇摇头,扶着墙壁准备起身,没想到张家和却抬起头,声音听起来很虚弱:“从从……不管你信不信,你在我心里,确实是很重要的。”

钟云从笑了:“我相信啊……重要的试验品。”

张家和艰难地咳了几下,嘴边溢出了一串血沫,钟云从瞥了一眼,又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觉得这老头儿又可怜,又可恨。

“试验品……是怎么回事?”沉默了好一阵子的任杰冷不丁地开口。

钟云从侧过脸,扯了扯嘴角:“那好,趁你考虑的时候,我正好跟你们说说当年那场灾难的来由,以及后续。”

接着,他就把“失乐园”病毒爆发的来龙去脉简练地说了一遍。

以柔听得目瞪口呆,她睁大眼睛,目光在钟云从与张家和之间来回徘徊,最后竟然是松了口气的模样:“原来你跟这位……不是亲父子啊。我就说嘛,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太好了。”

钟云从闻言弯了弯唇角,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肖隐那张年轻的脸。

钟云从有些恍惚,自己跟肖隐有七分相似,那剩下的三分呢?是来自那个为他提供了基因的……无名女人吗?

可惜他连照片或是画像都无缘得见,毫无依据,连假想都困难,能构思出的只有一团模糊不清的轮廓。

她姓甚名谁、年龄几何,他一无所知。

他先是惆怅,不过没多久就释然了——不知道也好,有些时候,不知道比知道要幸福点。

“你刚刚提到了后续,”任杰的关注点显然跟以柔不一样,他语气严肃,声音低沉,“跟‘试验品’有关系?”

钟云从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才开腔:“我先前提到的那个‘新星’基因重组工程,其实根本没有停止。”

任杰同以柔皆是陡然一惊。

钟云从扫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张家和,目光锐利:“你骗了我,‘新星’工程不是没有开始,而是从未结束,一直到现在,它都还在继续着。我、任杰,还有许许多多人,都不过是试验品中的一个。”

任杰在得知自己是试验品中的一员之后,倒吸一口凉气,随后冷冷地盯着张家和:“他到底想要什么?”

“他想知道,在这种奇异病毒的作用下,人体可以进化到什么地步。”钟云从嘲讽一笑,“是的,在他看来,‘异能’是进化的象征。”他顿了一下,微笑着注视着张家和,声音却无比冷漠,“您说您对科研追求的热忱始终如一,这话倒真是一点都不假。”

张家和冲他咧嘴笑了笑。

张家和的笑容激怒了任杰,他掏出枪就想打死张家和,却被钟云从拦住了。

任杰面色不善地盯着钟云从:“你要护着他?也是,他特地把你带出‘孤岛’,对你倒是有养育之恩,你要报答他,也算是人之常情。”

他这番话讥讽意味十足,以柔觉得不妥,蹙着眉暗暗地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钟云从的反应却相当平淡:“你误会了,他现在还不能死,因为他还有用。

至于养育之恩,你真觉得,他对我有恩吗?”

任杰没有说话,只是防备意味十足地审视着他。

钟云从摇头失笑:“其实,我跟你们没有区别。困在‘孤岛’里的你们和豢养在他身边的我,都是他那场盛大的实验的组成部分而已。”

任杰依旧未作声,眼神里满是狐疑。

钟云从伸出一只手,手背上的红斑可怖,触目惊心,纵使任杰见了不少发病者,却仍是被惊了一下。

钟云从缓缓地收回手,淡淡一笑:“知道他当年为什么会把我带走吗?不是因为他对我心怀愧疚,而是因为,我是他的实验中出现的唯一‘变量’。他对这个‘变量’非常感兴趣,又生怕离得远了,‘变量’会脱离他的掌控,这才把那只与众不同的小白鼠随身带着了。”面对任杰和以柔震惊的神情,他闭了闭眼,“我体内的这种病毒,跟‘失乐园’很像,但并不是同一种,二者之间,很可能存在某种联系。它在我身体里潜伏了24年才发作,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它的存在。”说到这里,他又剜了张家和一眼,“当然,有人是知道的,只是他从来没告诉过我。他千方百计地阻挠我出去,是因为他知道,我很可能会破坏他那场进行了20余年的实验;而他,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布的局半途而废。”

任杰吃惊地望着他。

钟云从坦然与他对视:“所以我需要尽快离开这里,去做个全面的检查,或许能发现两种病毒之间的联系,我有预感,那会很关键。”钟云从观察着对方的脸色,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不能保证什么,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过今晚,但我总得做点什么。”

任杰缄默片刻才开口,音色依旧冷硬:“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钟云从叹了口气:“其实你想报仇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你也不用太着急,万一我熬不过去的话,不用你动手,我自己就先咽气了;要是我命大撑过来了……”

任杰挑挑眉:“怎样?”

“说不定,能救你一命,”钟云从也跟着扬起眉梢,“这也是我之前说的,等我们都有命活下来,你大可以在那时候来找我算账。”

任杰看了他半晌,忽然笑了,笑容里满是讥诮:“要是这个空头支票真的兑现了,我岂不是还要欠你的人情?”

钟云从亦是皮笑肉不笑地提起嘴角:“你要是不想领我的人情也可以啊,那也挺好,不用担心有人来找我报仇,我晚上也能睡得安稳点。”

以柔夹在两个人之间,进退两难,颇为尴尬:“你们都少说两句行不行?”

任杰冷哼一声。

钟云从笑着摆摆手:“我开玩笑的。”旋即,他敛起笑意,一脸肃穆地对着任杰,“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考虑清楚了吗?”

任杰的视线厌恶地掠过张家和:“在那之前,你先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任杰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钟云从心想,我又何尝不是同样的心情呢?

“报复一个人的方式,并不是只有杀了他。”钟云从微微一笑,重新蹲了下来,看着奄奄一息的张家和,话却是对任杰说的,“你难道不想把受过的苦都还给他吗?”

任杰一怔,又听到钟云从的声音压低了几度:“张博士,我猜,你还是很不愿意感染上‘失乐园’的吧,否则当年为什么要逃?”

任杰登时明白了钟云从的打算。

看着张家和眼底出现的恐惧,快意蓦然而生,任杰颔首:“好,我答应你。”

钟云从脑海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稍稍放松了些许。

不料任杰立时又绷起了脸:“不过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我只是不想任由别人摆布而已。”

不管是张家和,还是何慧琼,他都不愿意被他们摆布。

以柔抱歉地看了钟云从一眼,希望他别介意,钟云从却想:这有什么,只要你肯帮忙,我可以帮你想出1000个理由。

不多时,任杰把谢城带来了,后者这几日被“时间牢笼”困着,水米未进,身体状况看起来不太好。

双方既然已经摊牌,同在一个阵营,钟云从也就不过多寒暄了,直接切入正题:“你还撑得住吗?”

谢城也不是个爱说废话的性子,干脆利落地点了头,然后睃了一眼蔫头耷脑被任杰拧着双臂的杨绍文:“他呢?”

钟云从明白他的意思,也没看杨绍文,只是轻声开口:“在这里解决掉吧。”

任杰闻言,眼神一寒:“那就由我来动手吧,正好我跟他还有点旧怨……”

“等一下!”杨绍文哪能感受不出危险,慌得声音都变了,“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钟云从见他那副狗急跳墙的模样,只觉得好笑:“你想谈条件?可惜没用了。”

“是关于‘暗影’幕后老大的!”杨绍文急忙补充道,大概是太紧张了,他有点语无伦次,“你不是想知道吗……之前……我可以告诉你!”

钟云从的视线在谢城脸上掠过,后者摇头,示意自己对此事不甚了解,钟云从不动声色,轻描淡写地笑道:“哦,那你说吧。”

“现在可不行……”杨绍文也奸猾得很,连连摇头,同时不忘察言观色,“你们带我一起走,出去之后,我一定如实交代。”

“出去之后,你的去处就只能是治管局的牢房了。”钟云从挑挑眉,“这样也没关系?”

杨绍文苦笑:“正好去跟我那兄弟做伴。”

钟云从想起胖子,冷哼一声:“你倒是想得美。”

杨绍文讨好地一笑,钟云从却冷笑一声:“你这个人也真是奇怪,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异能是什么,真以为你那个什么秘密能威胁我?”

杨绍文勃然变色。

不过很快,他又镇定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钟云从:“你看起来……很累,还是别浪费那个力气了吧?反正我烂命一条,你想怎么处理都行,我就是不想客死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钟云从心里咯噔一下,不由暗骂这混账东西的眼睛倒是真毒,他这几日病重,方才孤注一掷,应对了张家和的那一枪,可以说是用尽了所有的精神力,这会儿确实虚弱得不行,也分不出精力去对付他。

他冷冷地瞪了大气都不敢出的杨绍文一眼,随即转身:“带上他。”

苏闲昏昏沉沉地躺在病**,还没有从不久前那场惨烈的厮杀中缓过神来。

此前,他的耳鼻口中都流出了血,血迹还狰狞地挂在他脸上,他还时不时地呕出血块,郑飞的声波攻击果然杀伤力巨大,导致他血管破裂,内脏也受到了损伤。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躺在一艘风口浪尖的船上,颠簸不断,翻江倒海,天翻地覆。

最糟糕的是,这个医院里的人,先是为宗正则失控的精神力所影响,后来又遭到了郑飞的声波攻击,也不知道还有几个人活着,总之此时此刻,偌大的医院里,没有一个医护人员能来处理他的伤势。

郑飞在旁边热锅蚂蚁似的团团转,想先帮苏闲止住血,可见他不断呕血的模样,常识告诉他,不能轻易移动苏闲的身体。

“我去找张医生来!你要撑着等我回来!”郑飞抹了把脸,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苏闲隐隐约约地听到一番慌乱远去的动静,却毫无反应。

他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他有预感,自己快不行了,怕是张既白来了也没用。

也好,这时候去了,宗局说不定还没走远,两个人还能做个伴……他浑浑噩噩地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倏地听到了一阵女人的轻笑声,他勉力睁大眼,也只能模糊地窥见一个窈窕的人影从玻璃墙外一闪而过。

是宗沅淇。

她是来杀自己的吗?苏闲勾了下嘴角,心想难怪她不进来,自己这副命不久矣的模样,实在是不劳烦她动手了。

猝不及防地,喉间又涌起一股腥甜,他抽搐了一下,口腔里满是血腥味。

云从,云从……他舌尖微动,却念不出他的名字……如果能再看他一眼就好了。

一眼就好。

就在这时,一阵慌乱而急切的脚步声传来,他的眼皮动了动,正好瞥见满头是汗的郑飞推门而入。

“苏组长!”郑飞激动得声音都在打结,“钟云从他们回来了!”

苏闲一惊之下,非同小可,竟然有力气说话了:“咳咳咳……他那边怎么样……”

郑飞迟疑了一下:“不大好。”

苏闲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怎么回事……”

郑飞张了张嘴,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苏闲看起来很不好,他怕钟云从那边的噩耗会刺激到本就状况危急的他。

“说。”苏闲的呼吸声急促而浑浊,似乎有什么堵在了他的气管里,声音嘶哑虚弱但压迫性不减,郑飞受不住,还是如实告之:“钟云从好像……病了。”

病了?苏闲头痛欲裂,只觉得整个脑袋都要炸开了,却伸手拽住了郑飞的袖子:“咳咳……扶我过去看看……”

他们来到一条走廊里,发现这里被堵得水泄不通。

苏闲抬眼望去,前方有一圈身着灰黑色制服的人,是纠察队的人。

“他们……为什么会在这儿?”

“是来处理医院的事儿的吧?”郑飞猜测道,接着就紧张起来,“这事儿咱们撇不清,要怎么办啊?”

苏闲没有回答他,大大小小的声音嘈杂地混成一团,往他的耳朵里钻,弄得他焦躁不已。

就在他强撑着一口气,催促着郑飞继续往前走的时候,那些纠察队员忽地哗然一片,像是冷水落入了热油锅,翻腾了起来。

“他发病了!”

“躲远点啊,小心被传染!”

他们仿佛是见了洪水猛兽,忙不迭地往两侧躲,生生地把拥挤的过道让出了一条通路。

而苏闲终于见到了钟云从。

他也明白了郑飞的话是什么意思。

钟云从趴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旁边的任杰和以柔试图把他搀起来,而其他人都远远地躲开了。

苏闲在看清他脸上的红疹的那一刻,如坠冰窟,身体不受控制地栽下去,郑飞察觉到不对,惊呼一声:“苏组长!”

浑身打着冷战的钟云从闻声,倏然抬头,两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一时间,他们的眼神竟然是如出一辙的难以置信。

怎么会这样?

他们都迫不及待地想问对方这个问题,但偏偏都是一只脚在鬼门关上踩着,谁都开不了口。

急火攻心之下,苏闲无力说话,只是攀着郑飞的肩,一步步朝那边走去。

而钟云从,好不容易从那个空间出来,病症却突然发作,一时间冷热交替,全身骨肉酸痛,连站都站不住。

钟云从看着苏闲的模样,就知道他一定也很不好,他绝没想到,数日不见之后,会是这样一场狼狈的重逢。

他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但最多的,还是苦涩。

看样子,他们的命,都不是很好。

可能是物极必反,他竟然觉得好受了一点。

钟云从没想到空间转移落地之后竟然是在医院里,而且这医院他还挺熟悉的,因为之前来过。

他望向谢城,后者心领神会,低声地解释道:“这是我跟宗局的约定。”

果然如此。钟云从之前就大致猜到了,哪有这么多巧合。

只是……他蓦然想起那个不祥的梦,迟疑地看了谢城一眼,不确定是否该把这件事说出口。

谢城能因为宗正则的一道命令就隐姓埋名在“暗影”中潜伏10余年,想必他们之间也不只是一般的上下级关系。

谢城很敏锐,立时注意到了钟云从面上的踌躇之色,他皱眉问道:“怎么?”

钟云从摇了摇头:“没什么,先去见宗局吧。”

说实在的,他凭空放出这么个深水炸弹一样的消息,一来是难以取信于人,二来是容易动摇军心,三来是……他心底还抱着几分侥幸。

那只是个梦而已,未必就是真的。

只是他们一拐进一条长廊,就发现过道里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有些一动不动,有些还在抽搐呻吟,地面、墙上都布满血迹,那场面甚是惨烈。

钟云从差点以为这里是个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