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没在楼下发现尸体,他险些以为是那家伙想不开,跳楼去了。
后来他和郑飞在东城转了一圈,还是没找到,郑飞差点急哭了,张既白反而冷静了下来。
能让濒死之人一夜之间起死回生的东西是什么?
说真的,就算是小桃的血也没那么厉害,何况苏闲受的是内伤,就算用上小桃的血也没用。
所以,在“孤岛”之中,还有能媲美小桃的鲜血,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神奇异能或是药物吗?
张既白没能想出是什么灵丹妙药,倒是记起了一种毒药。
他的心底没来由地涌起了强烈的不安。
事出反常必有妖。
找了一晚上仍无果,早晨他回了诊所,然后等来了苏闲。
气血上涌的张既白只想揪着这家伙的衣领问个清楚,可苏闲背上还负了个半死不活的钟云从,在他发作之前,那人就抢到了话语权:“劳驾你帮忙看看吧,他的情况很不好。”
张既白扫了眼不省人事的钟云从,愣是把火气压了回去。
在指挥着小桃把人弄进急救室的时候,他冷冰冰地撂下句话:“你给我等着。”
那家伙居然还笑得出来:“放心,我肯定等着。他这模样,我能走吗?”
张医生心气不顺,转身往前走了两步,一个没注意居然撞到了门框上,后边传来一声窃笑。
他简直要爆炸,怒气冲冲地回过头:“眼镜!”
天大地大,医生最大,苏闲立时敛起了笑意,乖乖蹲到地上捡眼镜。
把眼镜递过去的时候,他还是没憋住,特别诚实地对张既白说了一声:“医生,说真的,刚才你没戴眼镜的时候,我差点以为自己走错地儿了。”
张既白气得不想理他。
难道自己全身上下加起来的辨识度都比不过一个眼镜?
在急救室的门帘放下来之后,苏闲面上的笑容便缓缓隐去。
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他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正沿着血管脉络,从他的身体里逐渐离去。
他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他通过“破茧”这个媒介,从死神那里赊欠来的生命力。
他像是一个破罐破摔的赌徒,肆意地挥霍着借来的巨款,眼里只有筹码和胜负,没有时间、心思去思考这场豪赌的后果。
事实上,这是一场他不得不参加的赌博,至于胜负——只要救出了钟云从,对他来说,就已经赢了。
至于巨额赌债及利息该怎么还,似乎也只剩下一个法子。
苏闲抱着手臂,倚着墙,雕塑一般岿然不动,他的目光停留在对面的窗上,玻璃照映出的面容上还沾着血迹,眼底却意外地平和。
够本了,他对自己说。
张既白带着一身疲惫走出急救室的时候,发现那家伙果然还在,他看起来倒是挺悠哉,还偷了自己的茶叶泡水喝。
见他走出来,苏闲赶紧倒了杯新的茶水,殷勤地双手奉上。张既白对他这副狗腿样不耐烦,无奈奔波了一晚上,又忙碌了一早上,现在缓过气来,还真是口干舌燥的,最后还是皱着眉头接了过来。
苏闲也没急着发问,一直到张既白喝完茶水才开了口:“怎么样?云从还好吧?”
张既白瞥了他一眼,顺手把空茶杯塞回他手里:“再来一杯!”
苏闲赶紧又给他倒了一杯,张医生解完渴才长长地呼了口气:“说实话,挺糟糕的。”
苏闲的嘴唇动了一下,那个问题却始终问不出口。
“而且,我有预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张既白继续雪上加霜,“他最凶险的时候还没到。”见苏闲神色不对,他又加了一句,“但如果能熬过那一关的话,之后应该就没什么事了。”
苏闲面色苍白,缄默了许久,才低沉出声:“不管怎么样,接下来就麻烦你了。”
张既白愕然:“什么意思?你这就把人丢给我了?你自己呢?”
苏闲摇头:“我这就得走了。”
笼罩在张既白脸上的阴云越来越重,他眼皮一跳,厉声问道:“去哪儿?”
苏闲低声告诉他:“回治管局。”
张既白咬了咬牙,那两个字徘徊在舌尖,最终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咽了回去,重新站了起来:“我给你做个检查……”
“不用了,没时间了。”苏闲冲他笑了一下,“我必须马上走。宗局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一次了。”
他这话一出,张既白什么都明白了。
即使早有预感,听到的时候,张既白仍是眼前一黑:“你真的用了‘破茧’?”
苏闲点了点头。
张既白怒不可遏,一把扯过他的衣领,破口大骂:“姓苏的,你他妈的疯了,是不是?”
苏闲被拽得一个趔趄,闻言莞尔:“可能是吧。”
张既白觉得这人真的能把自己气死,他这辈子的涵养和风度都丢得干干净净,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又爆了个粗口:“去你妈的!这么想找死的话,还不如我来动手!”
苏闲一怔,而后闭上双目:“也好,记得选个没什么痛苦的方式。”
他的语气颇为认真,火上浇油一般,张既白被气狠了,真想揍歪他的鼻子,可一触到他那张无波无澜的脸,又跟子弹卡了膛的枪似的,哑火了。
他颓然松开对方的衣领,失魂落魄地喃喃道:“算了,你想活还是想死,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那是“破茧”啊,如果给他时间,或许有朝一日能够研究出破解的方法,可苏闲等得到那时候吗?
苏闲微微睁眼,唇角微牵,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
他当然想活,如果能好好活下去,有谁会想死呢?
张既白跌坐在椅子上,也不再看他,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管不了你。”
苏闲沉默片刻,而后开口:“他就拜托你了。”
张既白置若罔闻,只是呆呆地坐着。
苏闲倒是不担心,毕竟以张既白的人品,并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保证。
他转身要走,可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对了,我听宗局提过,钟云从的体质异于常人,他体内携带的病毒,似乎跟常见的‘失乐园’也有所区别,请你给他做个详细的检查。尤其是血液方面的,得出来的结果很关键,说不定,”他回忆着宗正则的话,“能救很多人。”
张既白听了他这番提醒,终于有了反应,他皱起眉:“难怪,之前我就觉得他的症状跟一般人不大一样。你放心,血检是一定会做的。”
苏闲欣慰地点点头,倏然想起了什么,又急急说道:“对了,你还要提防一个女人,她叫宗沅淇,我怀疑她对云从有企图。其实那个女人的真实身份是朱慈,‘破茧’就是她给我的。”
张既白眉梢一挑:“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让我去救云从。”苏闲皱起眉,“至于原因,我觉得跟肖隐有关系。”
张既白又听到一个死人的名字,眉头皱得更紧了:“肖隐?他不是老早就死了?”
“难说。”苏闲却是摇头,“朱慈都能活过来,说不定肖隐也……对了,有件事好像还没告诉你,云从应该跟肖隐有亲缘关系。”
张既白彻底被这七拐八弯的人物关系搞晕了,索性直接立下保证:“要防着朱慈——也就是宗沅淇吧?知道了,我会照看好他的。”
苏闲大大地松了口气:“那好,他就交给你了。”
他话音刚落,额角的青筋蓦地**了一下,他感觉到了什么,后背上登时爬满了凉意。
这么快就有了苗头……是因为他的精力消耗得太厉害了吗?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苏闲心想。
他急急地朝门边走去,身后传来张既白的声音:“你不再看看他吗?”
苏闲的脚步一顿:“不了,就这样吧。”
张既白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朱慈站在一面穿衣镜前,一动不动地盯着镜子里的人看了许久。
宗沅淇这张脸称得上眉清目秀,身材亦是苗条修长,但朱慈对这副皮囊并不太满意,总觉得容貌还是差了点,比不上她的原身。
可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再说了,她原来的身体,已经无可救药,如同风中之烛,为了延续自己的生命,她也只好忍痛放弃,寻觅到合适的“容器”,彻底地移根换叶。
不过比起绝症,于她而言,更为致命的是——她已经老了。
无论她怎么不甘心,都无法抵挡衰老的过程,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青春美貌一天天消逝。
这怎么行?她惶惶不安地想道,我想做的事都还没做到,怎么能那样狰狞而丑陋地死去?
她不想死。
那之后,宗沅淇就成了她的猎物。
终于,在半年前,她成功地进行了一出金蝉脱壳的好戏,使了个障眼法,彻底地抛却了“朱慈”这个身份,以“宗沅淇”的形象重生。 虽然她觉得宗沅淇长得不够好看,但这个躯壳的优势显然不少。首先,她身份特殊,父亲是治管局的局长宗正则,朱慈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会是个很好的掩护,而之后顺利进行的计划也证明了这一点;其次,托了宗正则这位强大异能者的福,宗沅淇也遗传到了他的一部分异能,不过宗沅淇本人对自己的异能却并不放在心上,也没兴趣进治管局,宗正则也尊重女儿的选择,因而,很少有人知道宗沅淇身怀异能这件事;最后,可能也是最关键的,宗沅淇还很年轻,青春正好。
但此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朱慈仍抑制不住心中的忐忑,忍不住担忧——等他回来了,认不出自己可怎么办?
就在她心烦意乱的时候,门忽然被敲响了。恭恭谨谨的三下。
可这却没能平息她不顺的心气,她扬起声调,略有些不耐烦地问道:“谁?”
“小姐,张博士想见您。”下属匆匆忙忙地报告。
朱慈的唇边泛起冷笑,声音却柔和了不少:“进来吧。”
门开之后,一个黑袍人推着轮椅走了进来,朱慈转过身,使了个眼色,下属立时退了出去。
“张博士,您还好吧?”朱慈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瘫在轮椅上的张家和,他面色惨白,憔悴不堪,看起来老了好几岁,情况显然不太妙。
而她这番带着讥诮意味的明知故问不仅没有激怒张家和,反而让他的笑容谦卑了几分:“也就剩口气了……多谢关心。”
朱慈勾起唇角,优雅地抚平了裙褶,才在椅子上坐下。她端起绘着精致花纹的茶器,浅啜一口:“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好好躺在**休息呢?”
张家和这老东西,倒真是命硬,身上中了一枪,离心脏极近,在得到救治之前,血也流了不少,偏偏就是撑着口气活了下来。
朱慈对他是死是活并不关心,不过……“躺久了,起来活动活动。”张家和笑道,他这话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可惜病恹恹的姿态太没有说服力。
朱慈只是笑,没有接话,她在等他的下文。
果不其然,张家和没等到她的回应,只好干巴巴地继续往下说:“对了,钟云从那边……怎么样了?”
朱慈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说出的话耐人寻味:“张博士对这个便宜儿子倒是挺关心的。”
张家和笑容不变:“好歹在身边养了这么多年,就算是小猫小狗都有点感情,何况这孩子……挺乖巧的。”
朱慈目光一凝,她才不信这老狐狸的花言巧语。钟云从是当年她给肖隐准备的容器之一,只是她运道不好,那批婴儿降生不久,疫情就爆发了,那几个孩子没有一个幸免于难,她也就放弃了这批“容器”。
最初张家和的态度跟她是一样的,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忽然改变了主意,对其中一个上了心,最后甚至带着他逃了出去。
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过去的20余年,她完全不知道有钟云从这么个人,张家和把他的存在瞒得密不透风,如果不是宗正则暗度陈仓的举动,她依旧蒙在鼓里。
说实话,最初见到那个年轻人的时候,朱慈不是不惊讶的,因为他真的跟肖隐太像了。
但那也就跟水面上泛起的涟漪一般,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在病毒爆发后的某次冲突中,她名下的一家医院差点被一把火烧成灰烬,精心保存在其间的肖隐的遗体,包括大脑,也遭到了损毁。
那之后,朱慈便彻底心如死灰,绝了让亡夫“复活”的心思。
至于钟云从,对她来说,什么都不是,长得再像又怎么样,他依然不是他。
不过后来,这个年轻人重新有了价值——因为他掌握了消失的军火库的线索。朱慈对军火库垂涎已久,可她怎么都没想到,因着治管局的暗棋,这一趟军火库之行让他们损兵折将,之前的努力完全打了水漂。
于是对朱慈来说,他的价值再次清零,正好综管局想要他,她便把钟云从当作顺水人情送了出去。
本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承想,张家和突然跳了出来,竟然要求她把钟云从弄回来。
朱慈根本没打算理会这番无稽之谈,人都已经到了综管局手里,再要回来,谈何容易。
“你还想再见肖隐一面吧?”就在她打算送客的时候,张家和再次语出惊人,“那就把钟云从弄回来。”
朱慈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说什么?”
张家和便把那个空间的秘密告诉了她。
朱慈听完之后,表面上依旧一派从容,但两只紧握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她本以为,再也不可能见到他了。
没想到,他并未完全离开。
肖隐的精神力,或者说他的意志,对朱慈而言,不是什么“幽灵”,而是他存在的证明。
既然他还在,那她就一定要找到他。
于是她立刻改变了主意。
尽管心急如焚,她也并未自乱阵脚,她不愿轻易开罪好不容易才拉拢过来的综管局,这样一来,“暗影”的人就没法用了。
不过,还有个最适合不过的人选。
是的,苏闲。他跟钟云从关系匪浅,不可能对身陷险境的钟云从坐视不理,一旦他出手,就等于治管局向综管局宣战。
到时候,她和“暗影”只需要坐山观虎斗即可。
“您把‘破茧’给了苏闲,就不怕他反过来……”张家和满腹疑虑。朱慈却是莞尔一笑:“所以在给他注射完之后,我立刻就告辞了……他心系钟云从,自然没心思找我算账。”
张家和心中冷笑,这女人果然狡猾,面上却笑容可掬:“我相信他有那个能耐把人从纠察队劫出来,不过他不可能把人交给你吧?”
“是不可能。”朱慈又抿了口茶水,微微一笑,“可那又怎么样?他注射了‘破茧’,死期将近,能护着钟云从几天?等他一死,还怕找不到机会吗?”
张家和默然,她还真是把什么都算计进去了。
他冷眼瞧着那女人不疾不徐地饮茶,心底涌起一阵烦躁,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能委婉地试探道:“那,大概什么时候能把钟云从带回来?”
“急什么?他能不能活下来都还是个问题。”朱慈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白瓷茶杯,柳眉微挑,“话说回来,您以前可不是这么没耐心的人啊。”
张家和讪讪一笑:“我只是担心……夜长梦多。”
朱慈闻言,眸光一冷,不轻不重地把茶杯一放:“张博士,您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张家和见她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本就压着大石头的心开始直直往下沉,却仍试图掩饰一二:“没有的事。”
“咱们合作了这么久,想必您也很清楚我的脾气,”朱慈收起了虚与委蛇的笑意,面沉如水,目光锐利,“我最讨厌有人骗我了。”
张家和的冷汗涔涔而下,他的脑子飞速运转,却仍然没想出能敷衍过关的话。
这女人就是个疯子,惹恼了她,对自己没好处。
朱慈倒是耐心十足,也没急着催促,反而又倒了杯茶,悠哉地享用起来。
“那臭小子把‘失乐园’注射进了我体内,”张家和咬牙切齿地开了口,他实在不愿就这么把自己的把柄交出去,无奈对方不见兔子不撒鹰,兼软硬不吃,他又想活命,只好妥协,“而他很可能就是我的‘解药’。”
朱慈骤然握紧了手中的杯子,连热茶水洒到了手上都没有察觉。
原来如此!
难怪这老东西想方设法地劝她把钟云从弄回来。
如果真如张家和所说,那她也能够摆脱“失乐园”的阴影,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既然钟云从能够与肖隐的“意志”沟通,那么只要得到他,就等于肖隐回到了她身边。
这一次,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几日过去,钟云从仍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依旧昏昏沉沉地躺着,他的症状几次加重,出现了数回病危之兆,张既白差点以为他要不行了,结果愣是顽强地留着一口气撑了下来。
又一次转危为安后,张医生洗过手之后摘下口罩,作为助手的小桃给他倒了杯水,他边喝边嘀咕:“这小子是属蟑螂的吧?”
小桃却笑不出来,忧心忡忡地望了望病**的人,低声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张既白摇了摇头:“看他的命了,我们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只能靠他自己。”
小桃眼底的忧色不减:“说起来,苏长官他……也不知怎么样了?”
张既白现在一听到这人的名字,就不由自主地气血上涌,他在治管局也有些关系,轻易就打听出了苏闲的去处,对于他现在的状况,也有个大概的了解。
正是因为如此,他的心情才糟糕透了。
那家伙此时的状态,怕是也并不比钟云从强到哪去。
这两个冤家就像是在竞赛似的,看谁的那口气长一些。
真要命。
张既白心中唏嘘不已,面上却冷若冰霜,说出的话也是硬邦邦的:“管他呢!”
小桃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冷不丁地听到病床那边传来了动静。
张既白迅速地回头,瞥了一眼,见钟云从并未睁眼,只是身上抽搐不停,他立即走了过去,小桃也急忙跟上。
“医生!”姑娘低低地惊呼起来,“他的疱疹好像破了!”
张既白的心猛地一跳,依照以往的病例,疱疹破了之后,便进入了溃烂阶段,基本就无药可救了。
钟云从最凶险的时刻终于来了。
不过他并未因此乱了阵脚,反而愈发镇定,冷静地指挥着小桃:“先不忙护理,你先把渗出的疱疹液采集起来。”
小桃面带诧异之色,但仍一言不发地执行了他的命令。
经过这几日的观察,张既白已经完全确定,钟云从的症状跟“孤岛”上的“失乐园”病毒的症状有几分相似,但并不完全一样。
也是这点区别,成了张既白从容不迫的底气。
张既白紧攥的手心闷出了汗,他盯着正在生死边缘挣扎的钟云从,沉沉地叹了口气:“千万别让我失望。”
钟云从似有所感,身体猝然**了一下,呼吸也变得急促了几分。
钟云从只觉得自己混混沌沌地度过了许久,分不清白天黑夜,记不得时间流逝,整个人一片混沌。
直到他听到某个声音不断地在耳畔回响,才恍然睁眼,接着便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冰天雪地之中。
他略微失神,鹅毛大雪洋洋洒洒落下,几乎将他的身影淹没,一片飞雪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睫毛上,眼睑上传来微微的沁凉,这才叫他回神。
这里很熟悉。
钟云从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个人。
好像怎么喊都别扭。
“云从,”对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澈,“好阵子不见了。”
钟云从乍听闻他的声音,也是惊喜交加,暂时将称呼的问题抛诸脑后:“是有些日子没见了,你……还好吧?”
他问完之后忽然有几分伤感,他总是忘记,如今跟他对话的人,早就已经死了。
不过肖隐似乎没有察觉出他内心的郁结,只是温和地笑道:“还是老样子,上次没打个招呼就断了音讯,真是过意不去。”
钟云从连忙摇头:“这没什么。再说了,这样的情况……也不是你能控制的。”
肖隐闻言,沉默了一瞬,而后却喟叹一声:“你还有心情关心我……分明你才是不好的那个。”
钟云从苦笑起来:“我的情况……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他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不过我是不会放弃的。”
肖隐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欣慰:“那就好。你要是能活下来,我也就没什么遗憾的了。”
钟云从听了,却高兴不起来,实在是因为肖隐这话说得太像是交代遗言了。
他心底蓦地涌起不祥的预感。
“你……”钟云从骤然出声,却又卡了壳,那个问题堵在他的嗓子眼儿,上不去,下不来,让他分外难受。
肖隐这一回却是看穿了他的心事,轻声笑道:“没错,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钟云从呼吸一滞,眼角一酸:“为什么?你明明还能……”
“是,如果按照过去那种方式,我的确还能苟延残喘一阵子,但我终归是要消亡的。”肖隐语重心长地告诉他,“但我不甘心就这样消失,所以我一直在等你,然后,我真的等到你了。”
钟云从一怔,隐隐猜到了肖隐的打算,却不敢再往下想。
“云从,我想把……”
“我不要!”
肖隐才起了个头,就被钟云从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尽管肖隐并没有实体,可钟云从依旧背过身去,固执地重复道:“我不要!”
空气沉寂了数秒,须臾,他听到肖隐无奈的笑声:“真是个傻孩子,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听我说下去。”
钟云从没吭声,肖隐也没等他的回应,自顾自地往下说:“现在梦川一片混乱,这样乱下去,迟早会惹来大麻烦。你知道我的意思吧?”他的语气明显严肃了几分,“真到了那个地步,一朝覆巢,人人都将危如累卵。”
钟云从倒吸一口凉气,他听出了肖隐的意思。
而他所说的那种情况,依照现在的发展趋势,迟早要成真。
“所以,与其等待别人来制裁,不如自己先出手——压制住那些蠢蠢欲动、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们,让梦川重新恢复平衡。”
肖隐的话让钟云从勃然失色:“这样的事,谁能做得到?”
如果宗正则还活着的话,也许他可以。
可他已经不在了。
“你。”就在钟云从黯然神伤的时候,肖隐忽然发话,把他吓得一个激灵,对着空气茫然地啊了一声。
肖隐显然将他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笑道:“我是认真的,没开玩笑。”
钟云从自然听得出来,可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格外无语。
这种力挽狂澜、责任重大的事,随随便便地交给别人,真的好吗?
“我对你有信心!”肖隐这自信满满的口吻跟普通家长没啥区别。
“……可我对自己没啥信心。”钟云从却再次发挥了学渣本色。
肖隐又笑了:“这句话本身,就是一种自信的证明。”
钟云从觉得他在胡扯,可嘴唇动了动,脱口而出的话却变了:“你希望我怎么做?”
说完之后,对于自己这份莫名的平静和坦然,他同样惊讶万分。
换作是半年前,他绝对没有勇气去担起这千钧之重。
肖隐的声音如同一阵柔和的风,吹开了他眼前的薄雾:“你知道该怎么做。”
钟云从缄默片刻,又问:“那你会怎么样?”
他仍旧平和淡然:“我会彻底死去。”
钟云从咬了咬牙,一言未发。
“云从,”肖隐轻声叹气,“我们都没有别的选择。”
钟云从垂着头,垂落的额发掩去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肖隐也不再出声,安安静静地等着他的回复。
良久,钟云从才重新抬起头,他的视线缓缓地扫过茫茫白雪,低声开口:“我能……见你一面吗?”
他们相对已久,却仍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毕竟已经死去很多年了。
肖隐没有回答。
可地面上厚厚的积雪却有了动静,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积雪翻动、堆砌、糅合,最后化为了一个人形。
钟云从怔怔地凝视着与他一般高矮的“雪人”,白雪仿佛是被精心打磨过的艺术品,将肖隐的面容栩栩如生地重现在他眼前。
雪人抬起一只手,小心翼翼地落在了钟云从的脸上,钟云从闭了闭眼,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
触手一片冰冷,但钟云从还是紧紧地握住。
“当初,我来‘孤岛’就是为了找父亲,”钟云从吸了吸鼻子,浓重的鼻音里带着些许笑意,“现在,我终于找到了。”
雪人浑身一震,最终却也只留了两个字给他:“保重。”
雪人重新变为一堆毫无生气的白雪,一阵温暖的风从他身边绕过,将所有的寒意驱走,钟云从闭上双目:“永别了。”
张既白在他的实验室里昏天黑地地忙了数个昼夜之后,终于钻了出来,恰好与心急如焚小桃打了个照面。
他的脸上还带着熬夜造成的憔悴,胡楂稀稀拉拉地爬满了下巴,衣领上满是褶皱,这副邋遢的模样跟平日的衣冠楚楚大相径庭。
不过他没有半点不满,甚至根本不在乎自己整洁与否,镜片后的眼睛绽出灼灼光芒。
“小桃,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
小桃这边也有个紧急消息要报告,那就是她惊喜地发现钟云从体表的疱疹并没有溃烂的趋势,反而开始结痂了。
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不过她一时被张医生的模样吓到了,默默地把话咽了回去,磕磕巴巴地问道:“发现了……什么?”
“我用钟云从的疱疹液制成的标本做了玻片凝集反应,”张既白兴奋非常,以至于声音都在发抖,“检测出了他体内病毒的抗原。”
小桃一头雾水:“啊?”
张既白简直要飞起来了:“这种病毒跟‘失乐园’病毒具有相同的抗原表面!”
小桃更加糊涂了,虽然常在诊所里帮忙,但她做的都是护理工作,对医学知识的了解,还是挺有限的。
所以她根本没听明白张既白在说什么。
张既白激动地握住了她的双肩,眼睛亮得吓人:“你听过天花与牛痘的故事吗?
“小桃,我们有救了!
“梦川有救了!”
张既白言简意赅地跟小桃解释了一番那个医学史上最重要的发明。
“牛痘病毒是一种可引起牛产生轻微牛痘病灶的病毒。人若感染该病毒,只会产生轻微不适,并产生对牛痘病毒的抵抗力。由于牛痘病毒与引起人类天花病的天花病毒具有相同的抗原性质,人在接种牛痘疫苗之后,也可以同时获得对天花病毒的免疫力。因此,接种牛痘病毒可以阻断天花的传播,是预防天花的最好方法。”
他这么一讲解,小桃立时就明白了:“这么说,哥哥体内的病毒跟‘失乐园’的关系,就跟牛痘和天花是一样的?”
张既白见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不禁失笑:“差不多吧。”
小桃眨眨眼:“那要怎么把那种病毒转化成疫苗呢?”
“我想先试试最直接的方式。”张既白脱口而出。
小桃略微思索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诧异地道:“您莫非是打算直接把疱疹的提取液接种到感染者的身体里?”
张既白嗯了一声,旋即又挑挑眉:“不过可想而知,这样粗糙的处理,一定会伴随着不少副作用,而且结果也不好说,目前我也只是有这么个发现,至于究竟能不能起到作用,还是要等实践之后才能有定论。”
小桃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那、那可怎么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