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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鄉獨居的第三年,你無數次告訴自己,今晚必須十一點入眠。
六點,洗菜。把蓬脆綠瑩的生菜,在滿缸的水裏一把抓起又按下,製造漲潮的聲音。越來越快的節奏裏,你感受水的呻吟,像自由又寂寞的**。你想,這是你自己可掌控的潮汐。
七點,掀開鍋蓋。燉了三小時的豬蹄已充分軟糯,一筷子往裏戳的那一刻,就像再次陷入愛情。八點,洗碗,然後洗自己。
九點,精華乳液護膚霜層疊而上,如密實的心事。你不怕衰老,但怕不被嗬護。十點,烘幹濕漉漉的頭發,關上床頭燈,鑽進被窩。合上雙眼,把整個世界拉黑。
“開始了,”你心想,“快點結束吧,”你心想,“再不結束,隻能結束自己了。”
淩晨三點,三十分鍾自動關閉的助眠APP 第十次戛然而止。龐大又無望的寂靜震耳欲聾,黑暗又一晚在心裏亮起。
你像顆梅子的核,躺在黑夜中央,絕望地瞪大眼,盯著夜色深處。“你在嗎?”你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句。自然無人應答。
“你還在嗎?”你又問了句。兩個問句一前一後,咕嚕咕嚕,沉入茫茫深夜,也滑入時間的隧道。
2
“我在。”深吸一口氣,我閉上眼,避開“她”直勾勾的目光。
“如你所見,朱利安先生。”再次睜開眼,我看著麵前的男人,“每一天,我都想結束生命。每一天,我都在回答過去的自己:‘我還在’。每一天,我又不斷地問未來的自己:‘你還在嗎?’這就是我的每一天。”
對麵的男人注視著我,神情中沒有絲毫沉思的痕跡。沉思意味著正在試圖理解,然而真正的理解大多出自經驗,臨場的理解一般都是徒勞。還好,似乎我的話語一經起航,就順利地與他完成了對接,進入了他認知的軌道。
我向他推心置腹,告訴他每一天的自己,是如何陷在抑鬱情緒裏不能動彈,隻想捂在被窩裏,躲進襪子裏,藏入帽子裏,窩在褲兜裏,團在窗簾褶皺裏。總之,隻想蜷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