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邻省份的西平市出了一件天大的事情:市国土局长的妻子和情人打了起来。打起来的原因,不是为男人争风吃醋,而是因为国土局长去国外考察,带回来两条一模一样的钻石项链,送给妻子一条,送给小情人一条。妻子不愿意,认为丈夫的礼物没能体现出她这个原配夫人的价值,用她的原话说,就是一个当妖精做“二奶”的,凭什么拿跟她一样档次的礼物?该局长的妻子脾气直,心里不痛快,就理直气壮地打上门去。没想到对方不买她这个原配的账,出言讥讽她黄脸婆一个,戴什么样的名贵首饰都是糟蹋。这下好,一言不合,原配和“二奶”乒乒乓乓动起手来:你抓我的脸蛋,我抠你的眼睛,你拽我的头发,我扯你的烂嘴……两个人的嘴巴都不闲着,日娘掏老子地咒骂对方的祖宗十八代。
及至国土局长赶到现场,原配和“二奶”都挂了花:一个的耳垂被揪烂了,鲜血淋漓的;一个的脸上夯了几道血槽子,也是血污满面。国土局长很生气,各打五十大板,但临了,还是偏袒了“二奶”几句,原因是“二奶”有身孕在身,生不得气,不然对肚子里的婴儿不利。
原配觉得受了委屈,一赌气,直接去了市纪委。
……
西平市国土局长出事的消息传到蓟原县,煤炭局长郝国光首先是大吃一惊。该国土局长和蓟原县的国土局长张得贵,向来好得跟把兄弟一般,就差同穿一条裤子、同睡一个被窝了。正因为这个缘故,刁富贵和黄小娜才能不费什么力气,就从西平市轻轻松松地拿到黄金地段的地皮。
真是绳子最怕从细处断,却偏偏就从细处断了。说郝国光不担心,那肯定是假话。这不像在蓟原县,他郝国光可以只手遮天;那是在邻省,在西平市,他郝国光的手伸得再长,也伸不到人家西平市的地盘上去啊……天知道这个国土局长,被纪委双规以后胡咧咧了些啥,反正据知情者说,光从墙壁夹层里搜出的银行卡和存折,就有上百张,金银首饰、名贵手表之类,更是多得不计其数。
也真是邪乎了,老婆和情人打架,也能打出腐败案件来?怪不得有网民爆料称,说国内目前最为有效的反腐手段,不外乎“夫妻反目”和“家中被盗”两种而已——这西平市的国土局长,也算得上“夫妻反目”引出的腐败案中的典型了。
郝国光非常担心,却没发现张得贵有多么紧张,也不知是真沉得住气还是咋地,张得贵该上班的时候上班,该喝酒的时候喝酒,该吃山珍海味的时候,照吃不误。去西平市出面拿地的,除了刁富贵就是黄小娜,刁富贵已经跑了,想查也没地儿查;黄小娜这边,如果张得贵不出事情,黄小娜也就不会出事。郝国光让黄小娜早做准备,他估计,西平市纪委的人迟早会找上门来。
让郝国光感到揪心的还有一件事情,那就是:狗日的黄志安竟然敢打黄小娜的主意!!!
黄志安给黄小娜打电话,约她商谈蓟原酒业改制的一应事宜,却把商谈地点放在了宾馆里。黄小娜去了以后,发现黄志安根本就没安好心,正事没谈几句,尽哥啊妹啊的扯了闲筋,捎带着动手动脚。黄小娜心里愠怒,面上却不表现出来,矜持地陪着黄志安演戏。她知道,黄志安就是那种小人做派的政治流氓,正经事干不了几件,歪门邪道的事情倒很在行。这样的人,你还不能把他惹急眼了,真急了眼,他敢给你下黑手;得哄着骗着,让他自以为占了便宜。
黄志安的一双眼睛都让内心的欲望烧红了,黄小娜心底冷笑,男人啊,也就是那么点出息!她提议跟黄志安拼酒,黄志安不干,缠夹不清地说:“女人一般不喝酒,喝酒的女人不一般。”他知道黄小娜的厉害,酒桌子上从来就没见她醉过。
黄小娜见这招不灵,只好打哈哈,说:
“黄县长累了,早些休息,我公司还有些事情,先行告退。”
说完要走。
黄志安乜斜着眼睛,说:
“黄总的意思,蓟原酒业不要了?”
黄小娜妩媚地笑了笑,说:
“要啊,当然要。”
黄志安说:
“黄总既然还想要蓟原酒业,那就乖乖地坐下来,咱们正事还没有谈呢。”
黄志安一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架势,黄小娜就很为难。黄志安心里想的什么,黄小娜一清二楚。但她不是妓女,任谁都想上她,门儿都没有。当年,在风尘场所混的时候,黄小娜也是看着对方顺眼了,才接;看着不顺眼,对不起,掏一座金山放在那儿,也绝不奉陪。县长怎么啦,不就一政治流氓吗?黄小娜别的本事没有,对付流氓的本事还是有的。
黄小娜说:
“这样吧,我先洗个澡,咱们再谈正事,好不好?”
黄志安乐得嘴都合不上了,很无耻地说:
“让哥陪妹妹一起洗吧……”
黄小娜朝黄志安飞了一个媚眼,浅笑着说:
“不,我不习惯。”
黄小娜说着,就款款地进了洗浴间。
接下来的情节,跟演电影似的,颇富戏剧性。黄小娜先是发了一条短消息,然后就慢条斯理地洗澡。她听得出,黄志安焦躁地在洗浴间的门外走来走去。但黄小娜不急,不但不急,还很细致,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她都细细地抚摸过了,都细细地冲洗过了。过了二十来分钟,黄小娜开始穿衣服,她穿衣服也很细致,就那么简单的一套裙子,黄小娜足足花了近十分钟时间来穿它。
穿戴整齐以后,黄小娜拉开洗浴间的门,时间刚好,一分一秒都不差,房间门这时也“咔嚓”一声,被撞开了,几个愣头愣脑的警察冲了进来。
黄志安正坐在沙发上抽烟,看见警察冲进来,一愣:
“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几个警察面面相觑:
“黄县长……怎么是你?”
黄志安又羞又恼地说:
“怎么就不是我了,啊?你们要干什么,造反啊?无法无天了,你们?”
一个警察嘴唇蠕动了半天,才小着声音说:
“黄、黄县长,对、对不起,我们接到线报,说这家宾馆里有卖**嫖娼活动……我们……我们就突击检查这家宾馆……”
黄志安用手指着几名警察,气急败坏地呵斥道:
“卖**嫖娼?我们这是在卖**嫖娼吗?我和黄总在谈工作……在谈工作,懂吗?工作……让你们局长来……让黎长钧马上来见我……”
黄小娜挎上包,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还很优雅地跟黄志安打了声招呼:
“黄县长,这样吧,余下的事情呢,咱们改天再谈,你先处理工作上的事情。”
至于黄志安最后怎么处理的,怎么跟黎长钧发的火,黄小娜就不知道了。黄小娜也不想知道。她只是把一应事情都告诉了郝国光。黄小娜直接说出来的好处是,以免郝国光对她产生什么误会。她跟郝国光不光是情人关系,还是利益同盟关系,在这两层关系之间,任何疑心和误会,都有可能是杀人不见血的利刃。因为一个黄志安,让她和郝国光产生不必要的隔阂,根本不值得。
郝国光自然非常生气,很震怒的那种。
人代会之前,黄志安还跟哈巴狗一般,在郝国光面前摇尾乞怜,要郝国光在人代会上力挺他……这才当上县长没几天,就敢动这个花花肠子?要是换做前些年,郝国光非得让黄志安脱三层皮不可,至少也得让他光着屁股从蓟原县滚出去。
对郝国光来说,刚当上县长没几天的黄志安敢打黄小娜的主意,不光是色胆包天那么简单。黄志安是愚蠢,但不傻,他肯定是有所恃的。他所恃的是什么?无非是蓟原酒业而已。这个人,孙猴子拣根针,当棒槌了,他郝国光想要的东西,黄志安也就真敢拿来当筹码,玩笑开大发了不是?看来,黄志安还真把他这个县长当回事了。郝国光认为,有些东西,别人是能碰的,有些东西,别人就不能碰,比方说,黄小娜。这跟爱情无关,也跟忠贞无关,只关乎尊严。黄志安动黄小娜的歪脑筋,无异于在太岁爷头上动土,侵犯的是郝国光的个人尊严……这是郝国光无论如何也容忍不了的。
郝国光觉得,应该给黄志安点颜色看看,否则,黄志安连他自己究竟是几条腿的蛤蟆,就都忘记了。
国土局长张得贵几乎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西平市国土局长出事的消息。他有一部手机,多年来从没有响过,但那天响了,叮铃铃的手机铃声,响得嘹亮,响得刺耳,响得惊心动魄。张得贵就知道,该来的一切,终究还是来了。
比起郝国光他们来,张得贵平时要低调得多,因为他懂得一个道理:树大了招风,膘肥了挨宰。张得贵当了十三年的国土局长,知道背后不光有人称他为“四大牛逼”局长之一,还有人直接叫他“亿元局长”,意即他张得贵的身家超过亿万之巨。有人算过账,说国土局近些年权力大得很,并掐着指头数了数:单位要建办公楼,得找国土局吧;开发商要拿地皮,得找国土局吧;矿山上要办采矿证,得找国土局吧……当国土局长的,日进斗金已经算是稀松平常的了。
古人有个词,叫做“众口铄金”,大概的意思就是,一件事情说的人多了,连坚固的金属都能熔化……你说舆论的力量大不大?张得贵非常明白,谣言是可以杀人的,一件没影儿的事情,三传两传,硬是可以传得有鼻子有眼,就跟真有其事一般。他这个国土局长,哪里来的亿万身家?煤炭局长郝国光拥有那么多煤矿产业,还有房产地皮什么的,身家也就不过这个数罢了,他一个小小的县局局长,每天抢银行也抢不到那么多钱啊。但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人家要这么说,张得贵也没有办法,他总不能去把说话人的嘴巴给缝上吧?
亿万是个话,说日进斗金,倒也不算太夸张。蓟原县是煤炭大县,煤老板要办采矿许可证等相关证照的话,国土局自然是最重要的一道关卡,张得贵不点头,你这证就办不下来。国土资源局不光卡着煤老板的喉咙系儿,房地产开发商的**,也是牢牢地掌握在国土局的手掌心里:一块地皮,可以给这个开发商,也可以给那个开发商;同样,一块地皮既可以挂牌出让,谁出的价高谁拿,还可以由政府直接划拨,开发商缴纳一定数目的拆迁安置补偿金即可……这每一项操作里面,都是有一定弹性的,就跟弹簧一样,你只要有足够的能耐,就可以把弹簧摁下去,你呢本事不强,对不起,弹簧就会弹得老高,你就等着出血本吧。张得贵就是手握这根“弹簧”的人,“弹簧”每压缩或者伸张一次,他秘密账户里面的存款,就会往上增加一个不大不小的数字。
张得贵从来不认为自己就可以一直这样无法无天下去,“四大牛逼”怎么啦,只不过是没人收拾他们这帮人而已,真要收拾的话,他们这几名局长,早都“粉身碎骨”了。煤炭局长郝国光在省上有靠山,他和财政局长周伯明、公安局长黎长钧,也是各有各的背景、各有各的路数,但这些,都不是长久之策。张得贵曾经动过退休的念头,只要一退休,平安着陆了,他的后半生就平平稳稳了,自己秘密账户上的钱,也就算真正属于自己了。但他的这个想法,只在大脑里面稍一闪现,就活生生地被他自己掐灭了。
武侠影视剧里面,有一句很经典的台词: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而张得贵,则是“人在官场、身不由己”,他怎么能安然退休呢,谁见过密集大“网”上的一个“结”,可以自行脱离这张“网”?
张得贵记得清清楚楚,八年前,看守所长范守苍死活不想干了,说自己身体不好,天天跟犯人打交道,闹心,要提前退休。范守苍来找过张得贵,要他帮着说话。张得贵没有答应,他本能地意识到不太妥。但范守苍不听,说什么也要办病退,念叨自己五十来岁的人了,不想后半辈子被犯人折磨死。张得贵和范守苍多少扯点亲戚关系,就提醒他,真不想干了,就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寻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过下半辈子。范守苍就举家离开蓟原,迁去了祖籍四川。这事原本极为隐秘,整个蓟原县,知道范守苍祖籍在四川的人,除了张得贵大概再没有别个。
但是,仅仅过去了半年,张得贵就得到消息:范守苍死了,病死的,多年的糖尿病,沉疴难治,没有抢救过来。得到这个消息,张得贵的背心一阵阵发凉。只有他知道,范守苍哪里来的糖尿病,不过是范守苍为了提前办病退,故意装出来的糖尿病罢了。张得贵不想深究范守苍之死背后的原因,因为没有必要。只不过,经过范守苍一事,张得贵就彻底打消了退休的念头,并且先后把年龄改小过三次。他知道,如果自己跟范守苍一样一意孤行的话,那么,下场十有八九也会跟范守苍一样。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永远不倒的长城。他们这些人,只不过是在历史特定的条件下,被推到了既得利益者的阶层,也只有在体制不健全和监督机制存在漏洞的情况下,他们才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逞一时之能……政策啊,有时候就像阔人的嘴脸,说变的一声,就会变的。当有朝一日,跟他们这些人算历史总账的时候,再有天大的靠山,都未必有用。
张得贵不指望自己能够平安着陆,但他指望自己的后代不受自己的牵连。他在省城置办了一套房子,是从华源煤炭经销公司的黄小娜手里拿来的,这套房子,他留给了自己最小的儿子——没有人知道他还有个四五岁的儿子,张得贵甚至都没打算让这个孩子跟他姓张。他还给孩子留了些钱,不多,只够孩子和他母亲不挨饿。留多了没用,自己不出事便罢,一旦出事,留再多都会被查出来的。
前些日子,县委书记杜万清找他谈话,意思是准备向市委推荐他,让他上个副县级的台阶。张得贵不置可否,他都这个年龄了,还能再往上蹦跶个啥?副县级,说起来好听,顶个屁用。当时在谈话现场的,还有刚刚履任县委常务副书记的原代县长李明桥、县委组织部长两个人。对李明桥,张得贵承认他是个英雄,但当今这个时代,不是一个产生英雄的时代,也不是一个需要英雄的时代。这个社会需要的,是一些懂得“规则”的人,明面上的规则,暗地里的规则,只要你运用得当,就会成为一个官场中人的护身护。李明桥缺的,恰恰就是运用“规则”的能力和意识。
张得贵自认是一个极善于运用“规则”的人,但他也清楚,自己玩得太大,玩得太过火了,以至于,反过来让“规则”束缚住了自己的手脚。他私下里了解了一下,县委找去谈话的科部局长,除了他张得贵,还有煤炭局长郝国光、财政局长周伯明、公安局长黎长钧,也就是说,县委准备向市委推荐的副县级人选,只有他们几个被老百姓讥讽为“四大牛逼”的局长。这大概不会是偶然情况,联想到一贯对自己这帮人虎视眈眈的李明桥,张得贵就不得不在自己心里打上一个问号。
该来的,终归会来的!弄不好,西平市的国土局长就是一根导火索,连在他身后的炸药包究竟有多大的杀伤力,谁也不知道。张得贵唯一比较明白的是,他必须得装作没事人一般,否则,火还在邻省的西平市烧呢,蓟原县这边就先乱了阵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