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刑志

相煎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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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归宗六正懒洋洋地躺在软椅上,在他的府中的花厅中,茫然地看着仆佣们小心地进来,出去。

他最信任的护卫,象一根钉子似地站在花厅门口。

他今年秋高之时刚做了五十大寿,一丝不苟的发髻、刻意的穿着和举止加上他年青时刻苦锻炼过的身体,在人前他一点都不显老态,有时甚至还给人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

然而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地知道,自己确实老了。

他的身体也许还能让那些三十岁到四十岁的女人满足,可是这种老却是心里的疲惫,对世事的淡漠以及对一切变化的恐惧,比身体被岁月的侵蚀更令一个人衰弱。

尤其是突然遭遇困难时,他的老态就像阳光下的丑陋女人一样暴露无遗。

符赤阳的死给了他一个沉重的打击,就像大树倒下之后的藤萝,他忽然失去了攀附和依靠的支柱。

归宗六是一个才智平平的人,这一点他也许比任何人都清楚得多。能当上雁落第一大帮会的副帮主,他不是靠卓越的才能和用血汗堆成的功勋换来的,而是因为他的资历和家世以及莫名其妙的运气得来的。

他父亲参加过当年熙帝南征,战死,他的母亲姓齐,属于北海齐家不远不近的一支。

齐家也是北海大姓之一,雁落城里就有齐家胡同,柔然城里更有齐家街,不逊于雁落城里的潘楼街。

齐家以诗书传家,族中弟子每多文章高才,每年通过会试得到柔然大君授职的新晋士子中,有相当一部分姓齐,“北海齐家官”说的就是这样的盛况。

也正是如此,齐家势力不在江湖而在庙堂,强于清谈而弱于任事。这些年,尤其是熙帝南征,北狄南侵,连续两任齐家家主深感其中缺陷,着力于扶持族中弟子弃文从武,归宗六也因此进入齐家家主视线。

他才干不是特别出众,武功尚可,依仗父亲当年从军结下的渊源,他受到了符赤阳的赏识,----虽然符赤阳对他的赏识更多是信任而不是钦佩。渐渐成为符赤阳比较得力的手下。

在符赤阳与雷积石雷我弃背叛铁木鱼,摧毁雁北堂那场大变中,归宗六不假思索地听符赤阳命令,冲锋在前,虽然没有立下骄人功劳,却得到了符赤阳的绝对信任,在新成立的赤阳帮中担任分堂主。

就在那个时期,雁落城因为同北狄关系的恢复变得日益重要和繁荣,但是整个城市由祈家,楚家和李家把持,齐家的手根本伸不进来,----连城守苏晋也只能默默地窝在城里,把城守大权让给楚行天,齐家的官员如何能够派得进来。最后齐家家主想到了一个最直接,也最省事的办法,直接在雁落城里发掘自己的人。

算是半个齐家人的归宗六的名字报到了齐家家主的案头,经过一些考验和权衡后,齐家家主召见了他,得到了归宗六忠心的表示后,派出代表跟符赤阳背后的祈家谈判,最后经过复杂的利益交换,归宗六成为赤阳帮的副帮主,雁落城武士帮会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虽然,他并没有看起来那样拥有真实的权力,赤阳帮大小事务,几乎都是符赤阳一个决定。

这倒符合归宗六所好,乐得清闲,再加上这些年太平无事,他好好享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福。

也正是这个原因,他曾经有过的一点雄心壮志消磨殆尽,完全丧失了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他本人,甚至可以说,不再是一个武士,更不具备一位武士帮会首领的资格。

现在,符赤阳死了,这个正当年富力强、骄横不可一世、叱咤风云的雁落城最大武士帮会首领,整个雁落城乃至北海郡,都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居然这样轻轻松松地说死便死了,这让归宗六情不自禁地感到恐惧。

他太平日子过惯了,已不像年轻人一样喜欢紧张激烈的生活、大起大落的变化了,他只想平平安安地再干几年,然后一步步退出这个犹如在悬崖上跑马的圈子,有一个愉快的晚年。他已经悄悄在气候暖和、美丽富饶的洛南置下了好几处的产业,准备一旦时机成熟,就举家迁到那里去。

他不住地在心里苦笑:难道凭我现在这个年龄,还想去出什么风头不成?

凭着在武士帮会混迹多年的经验,他迟钝的鼻子也嗅出了血腥和危险,也强烈地预感到这一场风波不可能轻易平息,他能不能顺利度过这一关,不让灾祸之水泼到自己身上来他也实在没有把握。

所以他才感到不安,所以今天晚上他才会孤单地呆在家中出神。

他仿佛又看到了白天那一幕:那个伙计突然亮出手弩,却又将手弩空射,然后划下结界,然后以一敌二,将符赤阳和雷积石围在酒楼之中,然后,先伤符赤阳,再拼着身受一记烈阳掌,正面击杀符赤阳,借符赤阳掌力撞破雷积石念铠……

而他和雷野,就呆呆地守结界外,目睹一切发生!

真是不可思议。

两个横行一时的帮会首领就在片刻之间死于非命,实在叫他惊骇莫名,那个伙计怎么就会突然变成了铁木鱼的儿子?亲自搜过身的人怎么还会带着那杀人的手弩?

手弩是雷野做了手脚,雷积石不也是同样死了吗?那刺客墨七星真是铁木鱼的儿子?那么楚行天也就是他的仇人----他是少数几个知道楚行天是雷我弃的人,楚行天的女儿为什么又要来救他?

楼高阳又是怎么一回事?他突然出现且不说,为什么当时他不缉拿凶手,反而装模作样地看似惊慌,实则阻拦,放任凶手逃跑?

这次刺杀是单纯的复仇,还是跟崇天武,尚公这些人有关?

雷野,符渊腾和其它武士帮会首领,他们现在在做什么?想做什么?还有城守苏晋也突然现身理事,那楚行天怎么办?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该怎么办?

归宗六觉得自己头痛欲裂。

这些疑问不是他那颗呆板迟钝的脑袋能够理清楚的,他也不打算去想。

他现在唯一想的就是如何让自己置身事外。

中午刺杀发生,他一边传令全帮各堂全城追捕凶手,一边派人通告其它武士帮会,通辑墨七星,一边派人去跟楚行天交涉,一边与城守、句芒商会、尚公公、崇天武等相交势力联系,然后是赤阳帮紧急会议……,忙了整整一个下午。

他知道符渊腾带人出城追敌,心中竟然有些庆幸,暗中希望逃得越远越好。

可是,后来……

至到刚才,他才回到府中,稍微吃了点东西,躺下休息。

这个下午的忙碌,是他十年也没有遭遇过的纷乱、复杂、尴尬和羞辱,他差点应付不了,现在,他只想把一切都丢到一边,安安静静在躺会。

就在这时,管家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向他报告:有人来访。

“谁?”他不耐烦地问。

“雷野,清月堂的代帮主,楚行天的儿子。”管家看他不高兴,却还是不得不告诉他。

“他?”归宗六不得不打起了精神,从座位上坐了起来。

他不喜欢雷野,但敬畏那个以布衣代城守之职的北海黑袍。

他也知道他十年前楚行天与符赤阳,雷积石联手摧毁雁北堂,起关键作用的,就是当年化名雷我弃的楚行天。

“代帮主?”他突然反应过来。

“是的。下午清月堂各大堂主就一起起誓,向雷野表示忠诚,承认雷野继承清月堂堂主,成为他们的帮主。只等抓到杀害帮主的凶手,雷野就会成为正式的帮主。”

管家缓缓解释,心里叹息。

这样重大的消息不可能没有人报告给归宗六,可能下午的确忙乱,归宗六竟然忽略了,或者,因为符渊腾的呵斥,他的主人现在已经乱了心神。

归宗六皱起了眉。他知道清月堂迟早会由雷野接掌,楚行天当年安排他的儿子进入武士帮会就是为此,只是没有想到雷野,或者楚行天行事如此迅捷利落。相比雷野,他更喜欢保守一些的雷积石,年轻人,总是显得咄咄逼人,令人厌恶。比如符渊腾。

“他来干什么?”

“不知道,他只说要见你面谈。”管家小心地回答。

“喔。”归宗六紧张起来,今天上午的血案犹在眼前,而雷野是公认的雁落城第一武士,也是这些年北海唯一获得殆屋授予的鸾镜剑士,他声音有些颤抖地问:“带了多少人来?”

“就他一人进府。带的人都拦在外面”

归宗六放下了心,想了一下:“叫归庄和归忠进来,你在后面看着,他若乱动,你就杀他。我就在这里见他。”

归庄和归忠都是当年跟随他父亲的武士的子弟,武功出众,忠心耿耿。这里前两年,他认识的一位秘术师布置了阵法,也就成了他最安全所在。

雷野踏进花厅的时候,脸上忍不住将他心里对这个老人的厌恶和轻蔑流露了出来。他实在不明白,符赤阳怎么会选上如此一个平庸无能的人做自己的副手。

或者,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和他父亲楚行天才敢放手干掉符赤阳,因为归宗六领导下的赤阳帮根本不是他父子的对手----虽然事出意外地让符渊腾逃跑了。

他父亲从小就对他期许有加,希望他将来成为一个像武穆王那样的大人物,而不仅仅像武烈王那样的大英雄。他父亲教导他,要成为大人物,一要有权,二要有钱。

他父亲告诉他,这是他从铁木鱼那里学到的本领。他说铁木鱼当年能够带领他们从无数的武士帮会中崛起,得力处无非杀人如麻,挥金如土。

他父亲有时脸上会露出一些无奈,说希望雷野将来不要像他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也有钱,也有权,其实只是一点小权,一点小钱,而且,这点权也不牢靠,别人会随时剥夺,这点钱也不完全属于他,而是属于整个家族。这点钱和权,都姓楚。

他教导雷野,要有自己的钱,自己的权。

所以,他让他进入武士帮会,将来能够掌握一股完全属于自己的力量,这就是权。

所以,他这些年一直在谋划,包括崇天武,就是他暗中邀请过来的。

----在北海,比起皮革,珠宝甚至盐铁,粮食不是利益最丰厚的生意,但是是最稳定,数量最大的生意,所以一定要牢牢捏在手中,而且最好不与人分享。所以楚行天的计划是彻底用海运来替代陆运,而这个计划的最大对手,就是赤阳帮和背后的祈家,所以这个计划的先决条件,就是要彻底打击赤阳帮。

----所以一开始,符赤阳就是被击杀的目标,其它,都是掩人耳目。

耳濡目染,言传身教,雷野从小就崇拜金钱和权力。

同样的,他从父亲那里知道,得到这两样东西的唯一方法就是冷酷无情的力量和深思熟虑的智谋。他认为一切衰老软弱没有力量的东西都不适合留在这个世上,尤其是他们那个残酷的圈子里。他常常把自己比做一把无情的铁帚,要把一切腐朽的东西清除出局。

他在这个老人面前感到了自己的年轻和力量,感到了自己的优越,就像热茶总比冷茶好喝一样。归宗六在他眼中甚至比不上一杯早已应该泼掉的隔夜凉茶,这个世界是属于年青人的,他们那个时代早已过去了,连在这个舞台上当个配角都没有必要。

可是现在,他还不得不敷衍和讨好这个令他像蚯蚓一样讨厌的老人,因为他们的计划出了纰漏,墨七星逃跑了,符渊腾也活着,楚行天和都彝叹他们经过讨论,不得不依靠归宗六来暂时稳定局势,获得从容的时间。

这就是他来拜见归宗六的原因。

他对归宗六微微笑了笑,表示亲近。

归宗六看见了雷野的微笑,,更看见了雷野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厌恶和轻蔑。

像一切有缺陷的人都忌讳别人谈论他的缺陷,归宗六最不容许别人对他轻蔑。他最敏感别人看他不起,觉得他们在心里嘲笑他。

他也许开始的时候还能常常提醒自己他并不配坐在他现在这个位置上,可是一旦他当惯了副帮主之后,也就能坦然而只能接受别人的尊敬和畏惧了。

现在,雷野的态度刺伤了他,就像从良多年的妓女,又被人提到了那段不耻的过去,他有些羞辱和愤怒了。

而且年轻人咄咄逼人的气势、振奋的精神和武士服装下鼓鼓的肌肉,都混合成一种强烈令他感到不能忍受和痛苦的感受,就像一个衰老、发福的女人看着自己年轻时美丽的画像。

“你来干什么?”他不客气地问。也没招呼对方坐下。

听到这句话,雷野马上就反应到自己刚才的表情被对方摸捉到了,他不禁有些懊恼。

这懊恼并不是因为对这老人,而是对自己,对做为一名优秀的武士却居然不能自如地控制自己的情绪的惭愧而懊恼。

他想了想,在这种气氛下谈话已经完全背离了他来时的预计,但一个优秀武士灵敏的反应和准确的判断却又使他马上知道现在该怎么做。

他不客气地自己坐下,坐在老人的对面,坐得很近。他准备用一种最直的方法来先打击对方,再到达自己的目的。

“符渊腾要赶你出帮?”

归宗六猛地坐了起来:“他赶我?他凭什么赶我?我是赤阳帮的副帮主!”

这位赤阳帮副帮主,名义上赤阳帮现在最高权力人物果然被刺痛了,这个“赶”字实在叫他不能承受地暴怒。

“可是他是符赤阳的儿子!”雷野毫不放松地反击他。

“他是符赤阳的儿子又怎么样?他还年轻,资历还-----”归宗六条件反射般地继续分辨。

“正是因为他年轻!”雷野冷冷地打断了他,冷冷地盯着他,眼锋如刀,话锋也如刀:“而你已经老了,你想一想你和他对抗的话,赤阳帮中听你话的人多还是听他的话的人多?”

这句话把老人击倒了。他难过地沉默,一时说不出话来,“呼呼”地喘着粗气。

雷野残忍地笑了笑,继续在对方伤口中下刀:“所以今天下午符渊腾才敢当着众人的面叫你滚,是不是?”

今天下午符渊腾从锁河关外追杀墨七星未果,回到雁落就毫不客气地越过归宗六下令,召集赤阳帮剩下的所有堂主开会。

符渊腾暴跳如雷地咬定这次谋杀一定与清月堂有关,要向清月堂开战,并大吼贪生怕死的人滚出赤阳帮去。

这句话虽然不是直接对着归宗六说的,但任何人都知道是针对他,因为归宗六是力主慎重,不愿大动干戈冒然开战的“主和派”的代表,又是副帮主。

他的确贪生怕死,这一点他心中并不否认,但符渊腾在那种场合这样指责他,让他下不了台,倍感羞辱。尤其令他难受的是,剩下的几位堂主都保持沉默,没有一个人敢于站起来支持他,反对符渊腾。

虽然后来,他以清月堂这么多重要的堂主一齐被杀,需要时间整顿,暂缓开战为由勉强得到了众人的同意,又以副帮主的权力做了继续追捕、随时向清月堂开战的决定,符渊腾也勉强服从了,可是他却已经感到了他在帮中的地位岌岌可危,就像纸窗一捅即破。

想不到这件事传得到快,连清月堂的人都知道了,也许整个雁落武士圈子内的人都在笑话自己懦弱无能。

老人忽然笑了笑:“代帮主今夜到这里来,恐怕不只是为了讨论这件事吧?”

他的神色也立刻变得平静如常,人生的经验和那个圈子中所得到的教训毕竟还是让他懂得了不少。

雷野愣了愣,慢慢也笑了。他倒低估了对手,毕竟能混到今天这个地步,至少还是有两下子的。

“当然不。”雷野的神情比老人更镇定:“我还没有这么闲。”

“那说说你的真实意图,为何而来。”

“为你,也为我。”雷野严肃而慎重。

“此话怎讲?”归宗六淡淡地问。

“归帮主,你认为你现在在赤阳帮的地位怎样?”雷野的问题奇怪而突兀。

“你认为呢?”老人的脑筋已经开动起来。雷野的步步紧逼,使他不得不应战。他当然还不至于蠢到真的回答,虽然这个问题他其实已想过无数遍了。

他很技巧地把这个问题推了回去。

“我认为加藤帮主的地位很不利。”雷野并不理会对方玩弄的这些小技巧,直接地回答。他具有年轻人的热情,年轻人的自信和力量,也具有年轻人做事的直接。

“哦。”归宗六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归帮主做事不激进,不冒然,老成持重,考虑周到,一向是圈子里所公认的。”雷野的语气和神情变得严肃而尊敬。“雁落能够有这些年太平日子,归帮主的作用是很大的,大家都很感激。”

这个看似中肯的评价也一向是归宗六引以为傲的,他的表情舒缓了许多。

“这次发生了这件意外的事,是赤阳帮的不幸,也是清月堂的不幸,我们两帮本应该携手互助,共追真凶,我作为清月堂的代帮主,归帮主作为赤阳帮的副帮主,显然应该为此而共同努力,亲密合作。”

“当然,这个当然。”归宗六漫漫地应着,心中有种被看重的愉悦。

“可是我听说贵帮有人居然会把这件事怀疑是我清月堂所为,想挑起两帮战争,归帮主,你难道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吗?贵帮符帮主和一些堂主是遭遇不幸,但是我们帮主也同样遇害了啊!如果相信这些人的挑拨而发生冲突,对贵帮,对我帮,对归帮主和我,都是相当不幸的结果,我们会这样幼稚地落入别人设下的圈套吗?”

“不可能,我们绝对不。”像一个孤立的人忽然发现了唯一的支持者,归宗六脸色开朗起来,连连点头。

这也本是他与符渊腾对立的观点,虽然他坚持这观点与其说是相信雷野所说的原因,还不如说他是恐惧雷野所说的不相信的结果。

雷野看着对方表情的变化,完全把握住了老人的心理变化,笑了笑,单刀直入道:“归帮主和符渊腾的分歧是不能调和的,归帮主你一定想过这样下去的结果会是怎么样的吧?”

“会怎么样?帮中的事又不是我和他两个人说了就算。”老人敷衍着回避。

雷野冷冷笑了笑:“大家都是这个圈子中混了这么久的人,都明白会发生怎么样的结果。”

“我有什么办法?”归宗六露出为难的苦恼和苦恼的愤怒。

“很简单,用这个圈子里的办法来解决这个圈子里的事情。”雷野的声音很冷,表情也很冷:“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老人的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忽然沉默了。

“归帮主你如果犹豫不决,反而自误。”雷野放低声音敦敦诱导。

他知道这个胆怯的老人正在进行着他内心的激烈甚至是残酷的斗争,他不能过分地刺激对方:“符渊腾是一定不会安静待望的,符赤阳是他父亲,他一定咽不下这口气,既然这样,你和他的矛盾迟早会激化,符渊腾做事的原则和方式你不是不知道,任何人挡住他的路都会被他无情踢开,他会用武力来解决一切,所以你还不如先下手为强,除去符渊腾,这样大家可以再过几年太平日子。”

“太平日子”这四个字显然对老人的**力很大,他的眼角跳动了一下,却还是没有说话。

“归帮主如果有什么担心,我们清月堂可以助你一臂之力。”雷野不失时机地又加上了一句。

可是这一句话却弄巧成拙!

也许是“担心”这两个字提醒了他与符渊腾的差距令他知难而退,也许是雷野的步步紧逼激起了他心中天然的厌恶,也许是他过分敏感的自尊使他不愿受人帮助和忍受这帮助带来以后更大的受制,也许最重要的是,他心中最深处的那种北海人所固有的不服输、固执、自以为是和骄傲,他在这一瞬间做出了他的选择和决定。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吐出,淡淡笑道:“我不能这样做!这样做即使成功了,也会为同道不耻,说我欺凌弱小,趁人之危,落井下石,赤阳帮也会因此而大乱瓦解,再说,能不能成功也未可知。”

他说得很坦白,正因为坦白才显得他是经过了多么艰苦的思考和选择,才显得这种决定不容更改。

雷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不死心说:“如果符渊腾坚持认为这件事是清月堂所为而导致两帮开战,随着战争的升级,不仅城守,驻军甚至柔然大君都会出面强制压迫,其余几个大的武士帮会为了各自的利益很可能结成同盟对付我们,平息我们这两个祸源,归帮主想过这个结果吗?”

归宗六冷冷道:“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一个人也无能为力。”

雷野慢慢地站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没有办法改变这个懦弱老人做出的这个愚蠢而固执的决定了,他准备回去和他父亲商量一下应付开战。

他转身慢慢地走了出去,甚至没有告辞。

他走出去的时候只丢下一句冷冷冰冰的话:“希望归帮主好好保重身体,这是我和我父亲对你的最大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