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同住一间寝室的年轻人都很友好。他们好像来自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城镇,似乎以后还要返回东部。但这一天已经够累的了,而且除了蜡烛,没有电灯可供看书阅读,所以他们很快吹熄蜡烛睡着了。
以前从没有人教过本?克雷格要对同龄人表示好奇,但他注意到周围的这些年轻人在许多方面都很怪异。他们应该是侦察兵、驯马人和捕兽人,但似乎对这些技能知之甚少。不过他回想起卡斯特统领的那些新兵,他们对马匹、枪械和西部大平原印第安人的知识也是少得可怜。他猜想,在他与夏延人一起生活而后孤身独居的这一年里,世间没有发生什么大变化。
在旅游团队到来之前,他们有两个星期的时间安顿和排练。这段时间的安排是:把城堡照料得井井有条,参加日常事务训练以及听英格尔斯少校讲课。这些活动主要在露天进行。
克雷格对这些安排一无所知,他又准备外出打猎了。当他穿越阅兵场朝着敞开的大门走去时,一个叫布雷德的年轻牧马人喊住了他。
“你那里面放着什么家伙,本?”他指向马鞍前方挂在克雷格左膝边的一只羊皮套筒。
“步枪。”克雷格说。
“能让我看看吗?我正在熟悉枪械。”
克雷格从套筒里取出夏普斯步枪,递到马下。布雷德欣喜若狂地接了过来。
“哇,真漂亮。一件真正的古董。是什么型号的?”
“点52口径夏普斯。”
“真是难以置信。我都不知道还有这种复制品。”
布雷德用这支步枪瞄准大门上方框架内的一口大钟。这口钟一般在发现或报告敌情时敲响,由此通知在外面劳作的人们快快返回。他随后扣动扳机。
他刚要说“砰”,夏普斯步枪替他发出了声响,他被反冲力击倒在地。假如那颗重磅子弹击中大钟,肯定会把它打碎。子弹射偏了,呼啸着飞入半空。但大钟还是发出了叮当声,城堡里的一切活动都停了下来。教授跌跌撞撞地从办公室跑出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叫道,然后看到布雷德坐在地上,手里抓着一支重型步枪,“布雷德,你究竟在干什么呀?”
布雷德站起来作了解释。英格尔斯遗憾地看着克雷格。
“本,我好像忘了告诉你,这个基地规定不准携带火器。我必须把这支枪锁进军械库。”
“不用枪支,少校?”
“不用枪支。至少不用真枪。”
“那么苏人呢?”
“苏人?据我所知,他们在南、北达科他的保留地。”
“但是少校,他们也许会回来。”
教授以为他在开玩笑。他宽容地露出了笑脸。
“当然,他们也许会回来。但我认为不会是今年夏天。在他们到来之前,这把家伙必须放进军械库。”
第四天是星期天,全体员工在小教堂参加早礼拜。因为没有牧师,所以由英格尔斯少校担任主持。仪式进行到一半时,他走到讲台上准备读经。一本大部头的《圣经》翻开在夹着书笺的那一页。
“我们今天要讲的经文是《以赛亚书》第十一章,从第六句诗开始。这里一段讲的是,当上帝的和平将降临到我们万民的土地上的时候。
“‘豺狼必与绵羊羔同居,豹子与山羊羔同卧,少壮狮子与牛犊并肥畜同群;小孩子要牵引它们。
“‘牛必与熊同食,牛犊必与小熊同卧,狮子……’”
他在这时翻页,但两页纸粘在了一起,因为上下文不连贯,他停了下来。正当他不知所措的时候,面前第三排中间有一个年轻的声音响了起来。
“‘狮子必吃草,与牛一样。吃奶的孩子必玩耍在虺蛇的洞口,断奶的婴儿必按手在毒蛇的穴上。在我圣山的遍处,这一切都不伤人、不害物,因为认识耶和华的知识要充满遍地,好像水充满洋海一般。’”
小教堂内一片寂静,众人都目瞪口呆地凝视着这个身穿肮脏鹿皮装、后脑勺上插着老鹰羽毛的身影。约翰?英格尔斯找到了接下来的那段文字。
“对,非常准确。第一课到此结束。”
“我真弄不明白那个年轻人,”午饭后他在办公室里对夏莉说,“他不会读书写字,却能背诵小时候学过的一段段《圣经》。你说这个人怪不怪?”
“别担心,我想我已经猜到了,”她说,“他确实是荒原里独居的一对夫妇所生的孩子。双亲去世时,确实有人领养了他,是非正式的,而且很可能是非法的。一个孤身老头把他当作儿子抚养长大,所以他确实没有接受过正规教育。但他对三件事情具有渊博的知识:他母亲曾教过他的《圣经》、荒原里的生活,以及关于旧西部的历史。”
“他是从哪里学的呢?”
“从那位老人那里,大概。毕竟,假如一个人在八十岁高龄去世,比如说,在仅仅三年之前,那么他应该是上个世纪末出生的。那时候,这里周围的生活条件很艰苦。他肯定对男孩讲过他想得起来的那些故事,或者是他从幸存者那里听来的关于边民拓荒的故事。”
“那么,这个年轻人为什么能扮得这么像?他会不会是个危险人物?”
“不会,”夏莉说,“根本不会。他只是很着迷。他认为他可以像以前的人那样,随意去打猎和设陷阱捕野兽。”
“角色扮演?”
“是的,不过,难道我们不都是在玩角色扮演吗?”
教授哈哈大笑起来,还用手拍了一下大腿。
“当然,我们就是在玩角色扮演。他只是扮得特别惟妙惟肖。”
她站起身来。
“因为他深信不疑。他是最佳演员。你把他交给我吧,我会看着他不让他伤着别人的。顺便告诉你,有两位姑娘已经在朝他抛媚眼了。”
营房里,本?克雷格仍在感到奇怪。他的同伴们脱衣上床时,脱得只剩下一条短裤,而他则穿着那条平时穿着的长及脚踝的白色里裤睡觉。一星期之后,这成问题了,几位年轻人去向夏莉反映。
分派完搬运木头的工作后,她去找克雷格。他正挥舞着一把长柄斧,把松木劈成小块以供厨房烧火用。
“本,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当然可以,女士。”
“叫我夏莉吧。”
“好的,夏莉,女士。”
“本,你以前洗过澡吗?”
“洗澡?”
“喏,就是脱光衣服擦洗身体,洗涤全身,不光是洗手和洗脸那种?”
“那当然了,女士。经常洗。”
“嗯,这么说就对了,本。你上次洗澡是什么时候?”
他想了想。老唐纳森曾教育他要定期洗澡,但溪水里都是融化的积雪,没必要当成习惯。
“怎么了,最近一次是上个月。”
“我想问的就是这个问题。你可以再洗一次澡吗?就现在?”
过了一会儿,她发现他从马厩里牵出罗斯巴德,挂上了全套马具。
“你去哪里,本?”
“去洗澡,夏莉,女士。按你的吩咐。”
“可你是要去哪儿洗?”
“去溪水里。还有其他地方吗?”
他每天晃到外面的草地上方便。他在马槽里洗脸、洗手。他用折断的柳枝刮抹牙齿,能保持一个小时白净,但他可以边骑行边反复刮抹。
“把马拴起来,然后跟我走。”
她把他引到军械库,用拴在裤带上的一把钥匙打开锁,把他带进去。铁链拴住的摆放斯普林菲尔德步枪的一排排架子后面,有一道后墙。她在墙上的木板节孔里找到一只按压的旋钮,打开一扇暗门。门里还有一个房间,配置了台盆和浴缸。
在埃利斯堡的两年间,克雷格见到过热水浴缸,但那都是木桶浴缸,眼前的这些全是铸铁搪瓷做的。他知道,要把浴缸注满得从厨房里提来一桶桶热水,但夏莉转了下其中一边的一只奇怪旋钮,冒着蒸汽的热水便哗哗地流了出来。
“本,我过一会儿回来。我要求你脱下全身衣裤,放在门外,除了那件需干洗的鹿皮装。
“然后我要你带上刷子和肥皂跳进去擦洗身体。全身清洗。再用这个洗头发。”
她递给他一瓶散发着松芽香味的绿色**。
“最后,我希望你穿上放在架子上的内衣裤和衬衫。全部完成以后再出来。好吗?”
他按吩咐去做了。他以前从未在浴缸里洗过澡,发现感觉很好,但他手忙脚乱不知道如何关水龙头,水溢出来流了一地。洗完身体后,他用香波洗头发,水成了暗绿色。他在浴缸底部找到塞子拔出,然后看着水渐渐流完。
他从房间角落的架子上挑选了棉布短裤、白色T恤和暖和的格子衬衣,穿上后,把那支羽毛插进后面的发束里,然后走了出来。夏莉正等着他。阳光下有一把椅子。她拿着一把剪刀和一把梳子。
“我不是专家,但修一下总比不修要好,”她说,“来,在这儿坐下。”
她修剪他那栗色的头发,只有插着羽毛的那束头发未去触及。
“这样好多了,”剪完后她说,“你闻上去不错。”
她把椅子放回军械库,锁上门。她心里指望能得到热情的感谢,却发现这个侦察兵神情严肃,甚至有点沮丧。
“夏莉,女士,你愿意与我一起散步吗?”
“行,本。你有心事?”
私下里,她为此感到高兴。现在她也许可以理解这个谜一般的奇怪山里人了。他们穿过大门出去,由他引路越过原野,走向一条溪流。他默默无语,心事重重。她强忍着不去打破这种沉寂。到溪水边有一英里距离,他们走了二十分钟。
草原上有股干草的气味。年轻人好几次抬头,眺望南方高耸入云的普赖尔山。
“到外面来感觉真好,可以看看大山。”她说。
“那是我的家。”他说完又陷入沉思。当他们走到溪岸时,他在水边坐了下来。她折起棉布长裙的裙摆,与他面对面坐下。
“什么事,本?”
“我能问你一件事吗,女士?”
“叫我夏莉。能,你当然可以问。”
“你不会对我说谎吧?”
“不说谎,本。只说真话。”
“今年是哪一年?”
她吃了一惊。她原先指望他说出一些秘密,比如关于他与团组内其他年轻人之间的关系的秘密。她凝视着那双大而深沉的蓝眼睛开始纳闷……她比他大十岁,可是……
“哦,今年是一九七七年呀,本。”
假如她希望看到的是他不置可否地点头,那么她落空了。这位年轻人把头埋在双膝间,双手捂住脸。披着鹿皮装的双肩开始颤抖起来。
她以前只见过一次成年男子哭泣,那是从博兹曼到比灵斯的高速公路上,在一堆汽车残骸旁边。她膝盖着地,身子朝前倾,双手搭在他的肩上。
“什么事,本?今年怎么啦?”
本?克雷格曾感到过恐惧,比如在小大角河畔的山坡上面对那只北美大灰熊时,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恐怖过。
“我生于一八五二年。”他最后说。
她没有吃惊。她知道这里头有问题。她用双臂搂住他,把他抱在胸前,抚摸他的后脑勺。
她是一位摩登的年轻女士,这些事情她在书本里都读到过。半数的西部年轻人被东方神秘的哲理迷住。她知道关于轮回转世的理论,以及人们对此所持有的不同程度的信念。她读到过有些人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认为他们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存在。
这是一个问题,是一种幻觉现象,是精神病学曾经研究且仍在研究的课题。得病的人能得到帮助、咨询以及治疗。
“没事,本,”她轻声说,一边像摇晃孩子般轻摇着他,“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这么想也没有关系。这个夏天和我们一起住在这座城堡里吧,我们会像一百年前的人们那样生活。等到秋天,你可以和我一起回博兹曼,我会找人来帮助你。你会好转的,本。相信我。”
她从袖子里抽出一块棉布手帕擦了擦他的脸,不禁同情起这个来自山区的困扰的年轻人来。
他们一起走回城堡。夏莉对于自己身上穿着的现代人的内衣裤感到欣慰,万一皮肤划破、出现青肿或者生病,手头也有现代药品可及时医治,而且,搭直升机去比灵斯纪念医院只有几分钟路程,她开始喜欢起棉布连衣长裙、简单的生活和边疆城堡的日子来。而且,现在她知道,她的博士论文肯定能通过。
英格尔斯少校讲课时,全体人员都要出席。六月下旬天气温暖,他把课堂设在阅兵场,学生们坐在他面前的一排排长凳上,他自己备妥了黑板架和图片资料。只要是讲到旧西部的历史,他就变得口若悬河。
十天后,他讲到了平原战争时期。他身后挂着苏人首领的大尺幅照片。本?克雷格看到了一张坐牛的特写照片,是在他晚年拍的。这位胡克帕哈部族人的萨满曾去加拿大避难,但之后带着剩下的族人向美军投降,获得大赦。黑板架上的这张照片是在他被谋杀之前拍摄的。
“但他们中最奇怪的首领之一,是奥格拉拉的首领疯马,”教授讲解说,“他出于自己的个人理由,从来没有同意让白人给他拍照。他相信照相机会夺走他的灵魂。所以,他也是众多没有留下照片的人物之一,我们也无从得知他的长相。”
克雷格张开嘴巴欲言又止。
在另一堂课上,教授详细描述了小大角河畔战役的另一场战斗。这是克雷格第一次获悉雷诺少校率领的三个连队所发生的事,以及本蒂恩上尉从荒原折返后,曾与他们在遭围困的山头会师的情形。大多数士兵被特里将军解救了出来,他非常高兴。
最后一堂课上,教授讲解了分散的苏人和夏延人于一八七七年被赶拢后,回到了他们的保留地。当约翰?英格尔斯要求学生提问时,克雷格举起了手。
“说吧,本。”一个从未念过书的学生能够举手提问,教授很高兴。
“少校,有没有哪里提到过一个叫高麋的部族首领,还有一个叫走鹰的战士?”
教授脸红了。他在院系办公室里有一卡车参考书,而且,书里的绝大多数内容都已经印在了脑子里。他原先指望能听到一个简单的问题。他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
“没有,我相信没人听说过他们,而且平原印第安人后来也没有提到过他们。你为什么提这个问题?”
“我听说的是,高麋离开大部族,躲开特里将军的巡逻队,就在普赖尔山这里度过了冬天,长官。”
“哦,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这事。如果是你说的那样,他们的部落肯定在春天时被发现了。你必须去莱姆迪尔打听,那里现在是北夏延人的保留地中心。达尔纳夫纪念学院也许会有人知道。”
本?克雷格记住了这个名字。等到秋天,他会去莱姆迪尔,不管它在哪里,他都会找到,然后去那儿打听。
周末,第一批游客团队来了。此后,差不多每天都有团队抵达。他们主要是坐大客车来的,也有一些人是坐私家小汽车。有些团由老师领队,其他的则是家庭团。不过,他们都把汽车停在视线之外半英里远的地方,然后乘坐遮篷四轮大马车抵达城堡的大门边。这是英格尔斯教授提倡的“逼真气氛”策略的一部分。
这方法奏效了。游客中大多是孩子,他们对坐马车欣喜万分,这对他们来说很新奇,在接近大门的最后两百码马车行程中,他们想象自己是真正的拓荒边疆的移民,纷纷兴高采烈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克雷格被指派去加工绷在架子上晒干了的动物毛皮。他在毛皮上抹上盐,刮了一遍,让它们能够软化成革。士兵们在操练,铁匠在铁铺里拉动风箱,姑娘们穿着棉布连衣长裙,正在洗大木桶里的衣服,英格尔斯少校带领游客团到处参观,对游客解释城堡内各处的功能,以及在平原的生活中为什么这些必不可少。
两个土著美洲人学生扮演住在城堡里的友好的印第安人,充当猎人和向导,移民们在平原上遭到游离保护地的远征队袭击时,由他们向部队通风报信。他们身穿棉布长裤、蓝色帆布衬衣,扎着腰带,高筒礼帽下还戴着长长的假发。
最吸引人的似乎是铁匠和正在摆弄动物毛皮的本?克雷格。
“是你亲自设陷阱捕捉动物的吗?”来自海伦娜某所学校的一个男孩问。
“是的。”
“你有许可证吗?”
“什么?”
“如果你不是印第安人,为什么要在头发里插一根羽毛?”
“那是夏延人给我的。”
“为什么?”
“因为我打死了一只大灰熊。”
“真是个精彩的故事。”陪同的老师说。
“不,这不是故事,”男孩说,“他跟其他人一样,也是演员。”
每当有马车载着游客抵达,克雷格就会在人群中寻找有披肩长发和深色大眼睛的姑娘。但她没有出现。七月过去,八月到了。
克雷格请了三天假回荒野。他在黎明前骑马出发。他在山里发现一片樱桃林,于是取出他从铁匠铺借来的一把手斧,开始工作。他砍下木材,削成一把弓架,因为没有动物腿筋,他把从城堡里带来的麻线装了上去。
他从笔直而又坚硬的白蜡树幼苗上砍下木头削成箭头,从一只呆头呆脑的野火鸡屁股上拔下羽毛做成箭翼。他在一条溪水边发现燧石,经过一番敲击打磨后做成箭头。夏延人和苏人都使用过燧石和铁做的箭头,嵌在箭顶端的裂缝处,用超细的皮绳捆绑固定住。
这两种箭头中,平原人更害怕燧石箭头。铁箭头可顺着箭杆的方向倒钩拔出来,但燧石箭头通常会断裂,深入肌理,必须进行一次没有麻醉的外科手术。克雷格做了四支燧石箭头。第三天上午,他猎得一只雄鹿。
他骑马返回,那只鹿横挂在马鞍上,箭仍插在心脏里。他把猎物带进厨房,挂起来开膛剖肚、剥皮切块,最后,当着一群瞠目结舌的城堡居民的面,向厨工提供了六十磅新鲜鹿肉。
“是我的厨艺不好吗?”厨师问道。
“不,很好。我喜欢有五颜六色小颗粒的那种奶酪馅饼。”
“那叫比萨饼。”
“我只是觉得,我们还可以吃一些野味鲜肉。”
侦察兵在马槽边洗手时,厨工拿着那支带血的箭快步走向司令官办公室。
“这是一件精美的手工艺术品,”英格尔斯教授仔细审视着说,“我肯定在博物馆里见过。那些有条纹的火鸡羽毛可以判定,这无疑是夏延人的杰作。他是在哪里找到的?”
“他说是他自己做的。”厨工说。
“不可能。现在再也没人能这样打磨燧石了。”
“好吧,这样的箭他有四支,”厨师说,“这一支射中了一只雄鹿的心脏。今晚大家能尝到新鲜的野味了。”
员工们在城堡外津津有味地享受了一顿鹿肉烧烤。
隔着火光,教授惊恐地观察克雷格用一把极为锋利的猎刀切割烤熟了的鹿肉,不禁回想起夏莉对他作出的保证。也许是多心,但他仍有所怀疑。这个奇异的年轻人会不会变成一个危险人物?他注意到,现在已有四位姑娘在努力引起这个未经驯服的小伙子的注意,但他的思绪似乎总在遥远的地方。
到了八月中旬,本?克雷格开始感到沮丧和绝望。他的内心仍在试图相信,无处不在的神灵没有对他说谎、没有出卖他。他所热爱的姑娘是否也遭到了命运的捉弄?他周围那些兴高采烈的年轻人里,谁也不知道他已经作出了决定。如果到夏天结束,他还没能找到预知未来的老人答应过他的爱情,他将骑马进山,靠自己的努力在精神世界里与她团聚。
一个星期后,又有两辆马车滚动车轮驶进门洞,驾车人勒住满头大汗的马匹。第一辆马车里跳下一群叽叽喳喳的激动的孩子。他把在石头上磨过了的猎刀插进刀鞘,走上前去。一位小学女教师正背对着他,她有一头黑玉般乌黑的长发,一直垂到腰间。
她转过身来。是一个日裔美国人,长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侦察兵转身大步走开。他顿时觉得很愤怒,停住脚步,朝空中举起握紧的拳头,大声喊叫。
“你骗了我,神灵。你骗了我,老头。你们让我等,可你们把我抛进荒野,成了被世人和上帝驱逐的人。”
建筑物间的阅兵场上,每个人都停下来盯着他看。走在他前面的是一个“驯服”了的印第安人。听到他的声音,这个人也停了下来。
这是一张干瘪的褐色面孔,活像一只用火烤过了的核桃,与熊牙山的岩石一般古老,脸颊两边有一簇簇雪白的头发,高筒礼帽下的两只眼睛正注视着他。这位预卜者的眼神里含着无尽的悲伤。他随后抬起眼皮,默默点点头,朝侦察兵身后看去。
克雷格转过身,什么也没看见,于是又转回来。帽檐下是布里安?哈维希尔德的脸,他是两位土著美国演员之一。他正凝视着克雷格,就像在看一个疯子似的。克雷格回到了大门边。
第二辆马车上的游客都下了车。一群孩子围在他们的老师身边。女教师穿着格子衬衫和牛仔裤,头上戴着棒球帽。她俯身去分开两个正拳脚相向的男孩,然后用衬衣袖子擦了擦额头。帽舌很碍事,她索性摘下棒球帽,一头瀑布般的黑发顿时翻滚着垂到腰际。她感到被人盯得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朝他转过身来。一张鹅蛋脸,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是轻风。
他的双脚似乎被钉在了地上,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应该走过去,但他没有说话,没有迈步,只是凝视着。她脸红了,感到很窘迫,于是赶紧转移视线,召集学生们开始游览。一小时后,他们到达马厩。夏莉领路,担任他们的导游。本?克雷格正在饲弄罗斯巴德。他知道他们会来,马厩是游览路线的其中一站。
“这是我们养马的地方,”夏莉介绍说,“有些是骑兵的战马,其他的属于住在这里或从这里经过的边民。这位本正在照料他的马,罗斯巴德。本是一个猎人、捕兽人、侦察兵和山民。”
“我们要看马。”一个孩子叫道。
“好的,亲爱的,我们会去看马。不过请大家不要靠得太近,以防被马蹄踢着。”夏莉说。她带领学生们沿畜栏走去。留下克雷格和那位姑娘互相对视。
“对不起,我刚才一直盯着你看,女士,”他说,“我的名字叫本?克雷格。”
“你好,我叫琳达?皮基特,”她伸出手去。他握住她的手,又小又暖和,和他记忆中的一样。
“我能问你件事情吗,女士?”
“你把每一位女性都称为女士吗?”
“差不多。别人就是这么教我的。这么称呼不好吗?”
“太正式了。像是旧时代的称呼。你要问什么?”
“你记得我吗?”
她皱紧了眉头。
“恐怕不记得。我们见过吗?”
“很久以前。”
她哈哈大笑起来。这让他想起曾经回响在高麋棚屋边篝火旁的笑声。
“那肯定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在哪里呢?”
“来吧,我指给你看。”
他把这位困惑的姑娘引到外面。木栅栏外,南面的普赖尔山在远处耸立着。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是熊牙山脉吧?”
“不,熊牙山在西面更远的地方。那是普赖尔山。我们就是在那里认识的。”
“可我从来没去过普赖尔山。小时候我哥哥常带我去露营,但从来没去过那里。”
他转过身来盯着这张可爱的脸庞。
“你现在是学校的老师?”
“嗯,在比灵斯。怎么啦?”
“你还会回到这里来吗?”
“我也不知道。按计划,以后还有其他团要来。也许会指派我陪同。怎么啦?”
“我希望你还能来,求你了。我一定要再见到你。答应我。”
皮基特小姐又脸红了。她太漂亮了,肯定收到过男孩子递来的纸条。她通常会笑着把纸条推到一边,这样既传递了她不为所动的信息,又不致冒犯对方。这个年轻人却非同一般。他没有奉承,也没有谄媚。他看起来很严肃、很诚挚、很天真。她凝视着这双直率的钴蓝色眼睛,不禁心旌摇**。夏莉带着孩子们从马厩里出来了。
“我不知道,”姑娘说,“我会考虑的。”
一小时后,她带着学生团离开了。
过了一个星期,她又来了。她学校里的同事临时要去照顾病榻上的亲戚,旅游团的陪同出现空缺,于是她自告奋勇陪同前来。这天天气很热。她只穿着一件棉布印花衬衣。
克雷格托夏莉为他查阅旅游团的名录,寻找来自学校的预订团队。
“你看上谁了吧,本?”她调皮地说。她并没有失望。与一位明白事理的姑娘建立恋爱关系,对于让他回归现实世界具有极大帮助。她对他学习阅读和写字的速度之快,打心底里感到高兴。她已经搞到两本比较简单的教科书,供他逐字逐句阅读。秋天过后,她可以帮他在城里找到住所,以及一份商店营业员或饭店服务员的工作,而她则可以就他的恢复过程撰写论文。
一群学生和老师从马车上下来时,他正等在旁边。
“你能跟我来吗,琳达小姐?”
“跟你走?去哪里?”
“去外面的草原上。这样便于我们交谈。”
她表示反对,说孩子们需要她照顾,但比她年长的同事朝她微微一笑,在她耳边轻声说,她要是乐意的话,可以跟随这位仰慕者离开。她当然愿意。
他们一起走出城堡,在一处树荫下找到一堆岩石,坐了下来。他沉默不语。
“你从哪里来的,本?”她问道。她觉察到他害羞,还挺喜欢的。他朝远处的山峰点点头。
“你是在那里长大的,在山区?”
他又点点头。
“那么你在什么学校念过书吗?”
“没念过书。”
她试图去想象这种生活。在狩猎和设陷阱捕野兽中度过整个少年时代,从未迈进过学校大门……这太奇异了。
“山里一定很安静。没有交通,没有广播,没有电视。”
他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但猜想她提到的是会发出噪音的东西,是和树叶的飒飒声、鸟儿的鸣叫声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自由的声音,”他说,“告诉我,琳达小姐,你听说过北夏延人吗?”
她吃了一惊,但话题的转变让她松了口气。
“当然了。我外婆的母亲其实就是夏延人。”
他猛地把头转向她,山鹰羽毛在热风中一阵狂舞,那双深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她,请求她说下去。
“请告诉我关于她的事。”
琳达?皮基特回忆起外婆曾给她看过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个干瘪的老太婆,那是外婆的母亲。虽然年代久远,但在这张褪了色的黑白照片中,老太太的大眼睛、精巧的鼻子和高颧骨都表明,她年轻时很漂亮。她讲述了她所知道的事,那些在她还是个小女孩时,如今已过世了的外婆告诉过她的事情。
那位夏延妇女嫁给了一位战士,生下一个男孩。可是,在一八八○年左右,一场流行性霍乱横扫印第安人保留地,夺走了战士和男孩的生命。两年后,一位边疆的传教士不顾白人同伴们的反对,娶了年轻的寡妇为妻。他有着瑞典血统,身材高大,金发碧眼。他们生了三个女儿。最小的女儿就是皮基特小姐的外婆,生于一八九○年。
外婆又与白人结婚,生了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小女儿生于一九二五年,名叫玛丽,十八九岁时,她来比灵斯找工作,在新开办的农业银行当上了一名文员。
在她隔壁柜台工作的,是一个诚挚而勤勉的员工,名叫迈克尔?皮基特。他们于一九四五年结婚。琳达的父亲因为近视没有参军。琳达有四个哥哥,都是身材高大、金发碧眼的小伙子。她生于一九五九年,今年十八岁。
“不知道为什么,我生下来就有一头黑发和一双深色眼睛,一点也不像我的爸爸妈妈。就这些情况。现在轮到你说说你的身世了。”
他没有理会她的要求。
“你的右腿上有什么印记吗?”
“我的胎记?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请让我看看。”
“为什么?这是我的隐私。”
“求你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拉起棉布裙子,露出一条金棕色的纤纤大腿。印记仍在那里。两个皱巴巴的凹痕,是当年在罗斯巴德河畔边被骑兵的一颗子弹洞穿的孔洞。她有点愠怒地把裙子放了下来。
“还有什么呀?”她带着一丝嘲讽问道。
“还有一个问题。你知道‘Emos-est-se-haa’e’在夏延语中是什么意思吗?”
“天哪,怎么可能知道。”
“意思是轻柔说话的风。轻风。我可以叫你轻风吗?”
“我不知道。我想可以吧。如果这样能使你高兴。可是为什么呢?”
“因为这曾经是你的名字。因为我梦见过你。因为我在等你。因为我爱你。”
她站起身来,脸涨得通红。
“这太疯狂了。你根本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你。再说,我已经订婚了。”
她走开了,回到她的团队之中,再也不愿与他说话了。
可是,她又回到了城堡。她正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不止一百遍告诉自己,她一定是疯了、是傻瓜,已经糊涂了。但在她那混乱的脑海里,那双沉静的蓝眼睛正紧紧盯住自己,她深信自己应该去告诉这位害相思病的年轻人,他们不应该再见面,那毫无意义。至少,她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在离开学还有一个礼拜的那个星期天,她在市中心搭上一辆游览车,在城堡外的停车场下了车。他好像知道她要来。他等在阅兵场上,每天都这么等着,身边的罗斯巴德配好了全套马具。
他帮她骑上马,让她坐在他身后,然后骑到草原上。罗斯巴德认识去溪边的路。在波光粼粼的溪水边,他们下了马。他向她讲述在他幼年早早去世的父母,以及后来一位山民把他认作义子抚养长大的事。他解释说,他没上过学,但他会辨别荒原里各种动物的踪迹、不同鸟的叫声和每种树木的形状和特征。
她解释说,自己的生活截然不同,长期受到正规和传统的教育,做事考虑周到。她的未婚夫是一个来自殷实家族的年轻人,就如同她母亲所说的那样,这样的年轻人能为她提供一个女人所需或要求的一切。所以,他们再次见面完全没有意义……
于是他吻了她。她想推开他,但当他们的嘴唇碰在一起时,她的手臂失去力气,反而抱住了他的脖子。
他的嘴里没有她未婚夫的那种酒味和难闻的雪茄味。他没有摸索她的身体。她闻到了他身上的气味:鹿皮味、炊烟味和松树味。
她激动地挣脱开来,朝城堡走去。他在后面跟着,但没有再碰她。罗斯巴德也不吃草了,跟着走在后面。
“留下来,和我在一起,轻风。”
“我不能。”
“我们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神灵在很久以前就是这么说的。”
“我没法答应你,我必须考虑一番。这太疯狂了。我已经订婚了。”
“告诉他,他得等着。”
“这不可能。”
一辆四轮大马车正离开大门,驶向视野之外的停车场。她走过去,跳上马车。本?克雷格跨上罗斯巴德跟在马车后面。
到了停车场,乘客们纷纷跳下马车,登上一辆大巴士。
“轻风,”他喊道,“你回来好吗?”
“不行,我要嫁给别人了。”
几位妇女向这个外表粗野的年轻骑手投去了不悦的目光,这人显然是在纠缠一位年轻的好姑娘。司机关上车门,发动了汽车。
罗斯巴德发出一声惊恐的嘶鸣并抬起前蹄。大巴士动了起来,在通向沥青公路的土路上开始加速。克雷格夹紧罗斯巴德的双肋,骑着它追了上去。汽车加速后,罗斯巴德也由小跑变为快跑。
这匹母马对身边的怪物有点害怕。汽车对着它又是喷气又是怒吼。风速加大了。车厢里的乘客听到一声叫喊。
“轻风,跟我一起去山里,做我的妻子。”
司机瞄了一眼后视镜,看到马儿翕动的鼻孔和滴溜溜转动的眼睛,他踩下油门。大巴士在土路上颠簸着向前猛冲。几位妇女一阵尖叫,抱紧身边的孩子。琳达?皮基特从窗边的座位上站起来,推开滑动窗。
大巴士慢慢超过飞奔的马匹。罗斯巴德受到惊吓,但它没有背叛骑在背上拉着缰绳的主人的意愿。一颗黑黝黝的脑袋从车窗里探了出来。她的回答随着汽车带出的气流飘来。
“好的,本?克雷格,我愿意。”
骑手勒住缰绳,消失在纷纷扬扬的尘土之中。
她小心翼翼地写了一封信。因为领教过对方的脾气,她明白地表达了自己的遗憾之情,希望这封信不至于触怒他,让他为此大发雷霆。写完第四稿后,她签上名字寄了出去。她一整个星期都没有得到回音,之后等来的,却是一次简短而又不讲理的会面。
迈克尔?皮基特是单位里的栋梁,他是比灵斯农业银行总裁兼首席执行官。在珍珠港事件前夕,他从一名卑微的出纳员开始,一步一步升上经理助理的职位。他勤奋工作、办事认真、天资聪颖,引起了银行的创始人和业主——一位毕生单身且没有亲属的老先生——的注意。
这位老先生在退休时主动把他的银行卖给了迈克尔?皮基特。他要找个人继承他的传统。于是,迈克尔筹集贷款资金,买下银行的产权。购置的大部分贷款都及时偿还了,但在六十年代后期出现了一些问题:过度开发,抵押品赎回权取消,坏账以及死账……皮基特不得不通过出售股份,向公众筹集能使银行起死回生的资金。危机过去了,资金周转也流畅了。
在女儿的信件抵达对方一星期后,皮基特先生被召唤而不是被邀请,去和未来的亲家会面。会面安排在比灵斯西南面黄石河畔的一座豪华气派的T吧牧场里。他们曾在双方儿女订婚时见过面,但那是在牛仔俱乐部的餐厅里。
银行家被引进一间硕大的办公室,那里铺着抛光木地板,护壁板豪华昂贵,墙上装饰着各种纪念品,有装在镜框里的各种证书和作为打猎纪念的牛头。宽大的书桌后面坐着一个人,他没有起身打招呼,只是朝对面唯一的一把空椅子做了个手势。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坐下的客人看。皮基特先生感到很不自在,他心里明白事出有因。
这位牧场大亨故意表现得慢条斯理。他取出一支大雪茄烟,点上火,等烧通畅后,把书桌上唯一的一张纸推了过去。皮基特一看,是他女儿的信。
“对不起,”银行家说,“她已经告诉我了。我知道她写了一封信,但我没看过。”
牧场主向前俯身,举起食指正准备教训人。他在室内也不愿摘下斯泰森牛仔帽,帽子底下的那张脸活像是一块牛肉,怒目瞪视着银行家。
“没门,”他说,“门都没有,懂吗?没有姑娘可以这么对待我儿子。”
银行家耸耸肩。
“我跟你一样失望,”他说,“可是现在的年轻人……有时候,他们会改变自己的主意。他们都很年轻,也许这门婚事太匆忙了?”
“跟她谈谈。告诉她,她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我已经和她谈过了。她母亲也跟她谈过。她希望解除婚约。”
牧场主朝后靠在椅背上打量房间,脑子里回想起他当初从一个放牛娃到现在发迹所走过的道路。
“在我儿子这儿可不能反悔。”他说。收回那封信后,他把一叠纸从桌上推了过去,“你最好看看这些资料。”
威廉?“大比尔”?布拉多克确实走过了一条漫长的道路。他的祖父出生在北达科他州俾斯麦,后来搬到西部。祖父是私生子,祖父的父亲曾是一名骑兵中士,战死在了平原的战争中。这位祖父在一家商店找了份工作,干了一辈子,既没有得到提升,也没有被解雇。他的儿子继承了他卑微的职业,但孙子却在牧场里找到一份工作。
男孩长得高大、强悍,生来就横行霸道,经常用拳头解决问题,而且几乎每次都让他占到了便宜。但他也很聪明,战后,他抓住了一个能赚钱立业的商机:用冷藏卡车,从饲养菜牛的地方往蒙大拿运送牛肉。
他独自筹措,从买卡车、涉足屠宰加工业开始,发展到控制了从牧场到烧烤一条龙的整条业务链。他开创了自己的品牌:大比尔牛肉,自由放养,汁多味鲜,当地超市有售。当他搬回来经营牧场业务、填补牛肉供应链中的最后一环时,他已经成了一个大老板。
十年前购买的这座T吧牧场经过重建,成了黄石河沿岸最为壮观的大厦。他的老婆是一个从不敢大声说话的小女人,几乎难得看见她的身影。她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名叫凯文,但长得一点也不像父母亲。凯文今年二十五岁,从小娇生惯养,飞扬跋扈。但大比尔宠爱自己的后代,对这个独生子有求必应。
迈克尔?皮基特看完这些材料后脸色灰白。
“我不明白。”他说。
“你瞧,皮基特,这再清楚不过了。我花了一星期时间,买下本州内你所拥有的每一件产业。这意味着,现在我拥有控股权,拥有你的银行。这花了我一大笔钱。全是因为你女儿。她很漂亮,这我承认,但很愚蠢。我不知道也不关心她遇到的另一个家伙是谁,可你必须告诉她,得把他甩掉。
“让她再写一封信给我儿子,承认她犯下的错误。他们的婚约照旧。”
“但如果我没能说服她呢?”
“那你就告诉她,她将对你的彻底毁灭负责。我将接管你的银行、你的住房,我将接管你所拥有的一切。告诉她,你在本县恐怕连喝一杯咖啡都没法赊账。听见了没有?”
在驾车返回的路上,迈克尔?皮基特心情极为沮丧。他知道布拉多克不是在开玩笑。他曾经对反对他的人来过这一手。皮基特还被警告说,婚礼必须提前到十月中旬举行,离现在还有一个月。
家庭会议开得很不愉快。皮基特夫人一会儿指责,一会儿安抚。琳达究竟明不明白她要干什么?她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天大的错误?嫁给凯文?布拉多克,这能让她立即获得其他人工作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得到的所有东西:一座漂亮的房子,宽敞的可供孩子们玩耍的花园,最好的学校和社会地位。她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傻乎乎的、既没读过书也没有固定工作、只是在暑假期间扮演边民和侦察兵的演员,就抛弃这一切?
她的两位在当地工作和生活的哥哥也来参加了家庭会议。其中一位兄长提议,由他去一趟赫里蒂奇堡,与第三者当面谈一谈。两个年轻人都担心,复仇心切的布拉多克会从中作梗,使他们俩都丢掉饭碗。说话的那位哥哥在州政府机关工作,但布拉多克在州府海伦娜有好些个财大气粗、呼风唤雨的朋友。
心烦意乱的父亲一遍又一遍地擦拭他那副厚镜片近视眼镜,脸上痛苦万分。最后是他的痛苦使琳达?皮基特作了让步。她点点头,站起来回到自己的房间。这一次,她写了两封信。
第一封信写给凯文?布拉多克。她承认,自己为一个偶遇的年轻牧马人犯下了愚蠢而幼稚的错误,但这已经结束了。她告诉他,她原先那么写信给他真是太蠢了,希望能得到他的原谅。她希望能维持他们之间的婚约,并期待能在十月底之前成为他的新娘。
第二封信是写给本?克雷格的,通过蒙大拿州大角县赫里蒂奇堡转交。两封信都在第二天寄出。
英格尔斯教授虽然热衷于还原当时古堡内的生活,但还是对两样现代化设施作了让步。尽管电话线没有通到城堡,但他在办公室里放了一部无线电话,由镍镉电池供电。此外,便是邮政服务。
比灵斯邮局同意把所有寄给城堡的邮件,全都交到城里最大的一家旅游汽运公司,需递交的邮袋由下一班出发的司机带过去。四天后,本?克雷格收到了给他的信。
他试图读信,但遇到了困难。多亏夏莉的辅导课,他已经会读大写字母,甚至小写的印刷体字母,但年轻女士龙飞凤舞的手写体让他傻了眼。他带上信去找夏莉。女教师看了一遍后遗憾地看着他。
“对不起,本。这是你喜爱的那位姑娘寄来的。琳达?”
“请读给我听,夏莉。”
“‘亲爱的本’,”她开始读信,“‘我在两星期前干了一件傻事。当你从马背上朝我喊,我也从客车上朝你回喊时,我说过我们要结婚。但回到家后,我才明白自己有多愚蠢。
“‘事实上,我已经与相识若干年的一个好小伙子订了婚。我意识到,不能随意与他解除婚约。我们即将在下个月完婚。
“‘请祝福我将来幸福快乐,我也这么祝愿你。就此吻别,琳达?皮基特’。”
夏莉折起信纸,递了回去。本?克雷格遥望着远处的群山,陷入沉思。夏莉伸出手搭在他手上。
“我很抱歉,本。这样的事时有发生。你们萍水相逢,她显然是一时冲动,对你有了好感。我大致能理解。但她现在已经决定,继续和她的未婚夫在一起。”
克雷格凝视远处的群山,然后问道:“谁是她的未婚夫?”
“我不知道。她没有说起。”
“你能查到吗?”
“我说,本,你不会去捣什么乱吧?”
很久以前,曾有两个年轻小伙子争风吃醋,为了夏莉大打出手。她还感到自己很吃香、很风光。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她不想让这个年轻的学生为一个只来过城堡三次的姑娘跟人打架,伤害他脆弱的感情。
“不,夏莉,不是要捣乱。只是好奇。”
“你不会骑马去比灵斯,去找人打架吧?”
“夏莉,我只想找回在世人和无处不在的神灵眼中,那本就属于我的东西。神灵在很久以前就这么说过了。”
他又在说谜语了,她坚持自己的主张。
“但不是琳达?皮基特吧?”
他咀嚼着一根草梗,想了一会儿。
“不,不是琳达?皮基特。”
“你保证,本?”
“我保证。”
“我想办法去打听一下。”
夏莉?贝文在博兹曼的学院有一位记者朋友在《比灵斯报》工作。她打电话给她,要求尽快查阅过期报刊上登载过的有关一名叫琳达?皮基特的年轻女士的订婚的消息。消息很快就查到了。
四天后,夏莉收到一封邮件,里面装有初夏时的一份剪报。迈克尔?皮基特夫妇和威廉?布拉多克夫妇欣喜地宣告,他们的女儿琳达和儿子凯文订婚了。夏莉扬起眉毛吹了声口哨,怪不得那姑娘不想解除婚约。
“那一定是大比尔?布拉多克的儿子,”她告诉克雷格,“你知道那位牛肉大王吗?”
侦察兵摇摇头。
“不,”夏莉遗憾地说,“你只是一厢情愿,而且这事儿不光彩。你看,本,对方的父亲确实很富有。他住在北面的一个大牧场里,靠近黄石河。你知道黄石河吗?”
克雷格点点头。从埃利斯堡、汤格河与黄石河的交汇处,到罗斯巴德河东面他们折返的地方,他曾与吉本将军一道踏遍了黄石河南岸的每一寸土地。
“夏莉,你能打听到婚礼什么时候举行吗?”
“你还记得你的诺言吗?”
“我记得。不是为了琳达?皮基特。”
“这就对了。那么你心里有什么打算?一个小惊喜?”
“嗯。”
夏莉又打了一个电话。九月结束,十月来临。天气仍然晴朗温和。长期气象预报说初秋将会风和日丽、气候宜人,晴好天气一直会持续到十月底。
十月十日,旅游巴士带来一份《比灵斯报》。由于学校早已开学,旅游团队大幅减少。
夏莉在朋友带来的报纸上,发现了由社会版专栏记者采写的一篇专题报道。她读给克雷格听。
那位专栏记者以激动的笔触描述了凯文?布拉多克和琳达?皮基特即将到来的结婚典礼。婚礼定于十月二十日,在劳雷尔城南边雄伟壮观的T吧牧场举行。由于天气持续晴好,婚礼仪式将于下午两点在牧场巨大的草坪上进行,届时将邀请上千位客人,包括蒙大拿州的社会名流和工商界精英。她一口气读完这篇新闻。本?克雷格点点头,记在心里。
第二天,驻地司令官召集全体员工,在阅兵场上致辞。他说,赫里蒂奇堡的夏季仿古演出将于十月二十一日结束。这次活动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全州各地的教育工作者和议员们纷纷发来贺信。
“在结束前的四天里,还有许多艰苦的工作要做,”英格尔斯教授告诉年轻员工们,“薪水将会在结束前一天支付。我们必须把所有设施打扫干净,在离开前归置好每个角落,迎接严酷冬天的到来。”
会后,夏莉把本?克雷格拉到一边。
“本,这里的活动已经接近尾声,”她说,“结束后,我们全都可以回去穿上平常的衣服。哦,我想你身上穿的就是你平常的衣服了吧。到时,你会收到一笔钱。我们可以去比灵斯,为你购置鞋子和衣物,还有过冬的保暖外套。
“然后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回博兹曼。我会为你找到不错的住处,然后把你介绍给一些能给你帮助的人。”
“好的,夏莉。”他说。
那天晚上,他敲响了教授的房门。约翰?英格尔斯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角落的炉子里烧着柴火,驱走晚间的寒意。教授热情欢迎这位身穿鹿皮装的客人。他对这个年轻人以及他所具备的西部荒原和旧时边疆的知识印象颇深。有他的这种知识,再加上大学文凭,教授可以为他在校园里找到一份差事。
“本,小伙子,有事吗?”
他期望自己能像慈父一般,给年轻人提供一些关于未来生活的忠告。
“你有地图吗,少校?”
“地图?我的天哪。有,我想我应该有。你要哪个地区的?”
“城堡这里的,还有往北到黄石河的,长官。”
“好主意。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和周边地区的情况,总归会派上用场。喏,这个。”
他把地图摊在书桌上开始解释。克雷格以前见过作战地图,但那些地图上除了有几个布陷人和侦察兵所做的标记,大部分是空白。这张地图上布满了各种线条和圆圈。
“这里就是我们的城堡,在西普赖尔山脉北边,朝北是黄石河,朝南是普赖尔山。这里是比灵斯,然后我就是从这里——博兹曼——过来的。”
克雷格的手指移动在这两个相距一百英里的城镇之间。
“博兹曼小道?”他问道。
“没错,但那是过去的叫法。现在当然是一条沥青公路。”
克雷格不知道沥青公路是什么,但他觉得,可能就是他在月光下见过的狭长的黑色岩石地带。这张大比例地图上标有几十个小城镇,而且在黄石河南岸与克拉克溪汇合的地方,有个叫T吧牧场的房子。他猜想,它应该在城堡的正北偏西方向处,穿过乡野,再走上大约二十英里。他谢过少校,递回地图。
十月十九日晚上,本?克雷格吃过晚饭后早早上床了。没人感到奇怪。这一天,所有年轻人都在打扫卫生,为抵御冬天的霜雪给金属器件上油,把工具放进木屋留待来年春天使用。平房里的其他人十点左右就寝,很快就进入梦乡。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盖着毯子的同伴是合衣而卧的。
他在半夜时起床,戴上狐皮帽,折起两条毯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没人看见他走向马厩,闪身进去,为罗斯巴德装备马具。他已经为它配备了双份燕麦口粮以增加所需的额外体力。
备妥鞍具后,他让马留在原处,自己进入铁匠铺,取来他在头天晚上就已经注意到的那几件物品:一把放在皮护套里的手斧、一根撬棍和一把铁剪。
他用撬棍撬落军械库门上的挂锁进入里面,用铁剪子迅速剪断了拴住步枪的铁链。它们全是复制品,只有一支是真枪。他取回他那支夏普斯52型步枪后就离开了。
他牵着罗斯巴德走向小教堂旁边的后门,卸下门上的木杠走了出去。他的两条毯子塞在马鞍下面,野牛皮睡袍卷起来绑在后面。步枪插在皮套里,挂在他左膝前方,右膝处挂着一只皮筒,里面插着四支箭,他的背上斜挎着一把弓。牵着马匹静静走离城堡半英里后,他跨上了马背。
就这样,本?克雷格,这位边民、侦察兵,小大角河畔大屠杀中唯一的幸存者,骑马走出一八七七年,进入二十世纪七十年代。
他根据正在落山的月亮估摸,现在应该是凌晨两点钟。他有足够的时间走完二十英里路抵达T吧牧场,并能节省罗斯巴德的体力。他找到了北斗星,在它的指引下,他在正北向的小路上往偏西方向走去。
草原渐渐变成农田,面前的路上不时插有木杆,杆子之间还拉着铁丝。他用剪子剪断后继续前进。他越过县界从大角县进入了黄石县,但他对此一无所知。黎明时,他找到克拉克溪,于是沿着弯弯曲曲的溪流北上。当太阳从东边的山丘后面升起时,他发现了一道长长的白色木栅栏,以及钉在上面的一块告示牌:“T吧牧场。私人宅地。非请莫入。”他猜测出这些词语的意思,继续前行,直至发现通向牧场大门的一条私人道路。
他在半英里之外就能看见大门,里面是一座宏伟的房子,四周簇拥着一些气派的谷仓和马厩。大门口的路上横着一条涂有条纹的木杆,旁边还有一座警卫屋,窗户里有一抹淡淡的灯光。他后退半英里,来到一片树丛中,卸下罗斯巴德的鞍具,让它休息、吃一些秋天的青草。他整个上午也在休息,但没有睡着,他像野生动物那样保持着警惕。
事实上,那位报社记者低估了大比尔?布拉多克为他儿子准备的婚礼的排场。
他坚持让儿子的未婚妻接受一次由他的家庭医生进行的身体检查,深感羞辱的姑娘没有办法,只得同意。当他读到这份详细的体检报告时,吃惊地扬起了眉毛。
“她什么?”他问医生。医生顺着那根香肠般的手指所指的方向看去。
“哦,对,这是毫无疑问的。绝对完好无损。”
布拉多克会意地斜眼一瞥。
“好,凯文这小子运气不错。其他情况呢?”
“无可挑剔。她是一个非常美丽又健康的姑娘。”
用金钱可雇到的最时尚的室内设计师,把那座大厦改造成了一个童话般的城堡。外面占地一英亩的草坪上,在距栅栏二十码处搭起了一个圣坛,面朝牧场。圣坛前面是一排排供客人使用的舒适的椅子,中间留出一条走道供新人行走,先是凯文和陪同他的伴郎,随后,新娘和她没用的父亲也会随着《婚礼进行曲》的旋律走上这条过道。
婚宴菜肴将摆放在椅子后面的搁板桌上。该花钱的地方都花到位了。盛着香槟的水晶酒杯堆成一座座金字塔,各种让人弹眼落睛的名牌法国香槟和佳酿汇成一片片海洋。他要保证,即便是那些最见过世面的客人也挑不出丝毫不足之处。
北极对虾、螃蟹和牡蛎装在冰盒里从西雅图空运了过来。对于那些嫌香槟酒不过瘾的人,一箱箱芝华士也已备妥。婚礼前夜,爬上那张有四根床柱的睡床后,大比尔唯一担心的还是儿子。那孩子又喝醉了,需要冲一个小时的澡才能在上午清醒过来。
在新婚夫妇更换衣服、准备去巴哈马一座私人岛屿度蜜月之前,为更好地招待客人,布拉多克已经安排好在花园旁边举行一场狂野西部的竞技表演。这些竞技演员同服务员和工作人员一样,全是雇佣的。布拉多克唯一没有雇佣的是保安人员。
十分讲究个人安全的他,设有一支私人军队。三四名贴身保镖时刻不离他左右,其余的人平常以牧场上的牧马人作为身份掩护,但他们全都接受过火器射击训练,都具有实战经验,都会严格执行命令。他们拿钱就是干这个的。
为了这次婚礼,他把三十名士兵全都安排到了房子周围。两名守卫大门;他的个人卫队在一位前绿色贝雷帽特种部队军人的率领下,跟随在他身边;其余的人则扮作服务员和引座员。
整个上午,川流不息的豪华轿车和面包车把客人从比灵斯机场接来,驶到牧场大门口停下,经检查后得以通过。克雷格在树丛深处观察着。刚过中午,教士来了,后面跟着一队乐师。
另一些运送食品的汽车和竞技表演者从另一道大门走了进去,但他们在他视线以外。一点钟刚过,乐师们开始奏乐。克雷格闻声备好了马鞍。
他把罗斯巴德的头引向开阔的草原,沿着栅栏一路骑行,直到警卫屋落到视线之外。然后他迎向白色木栅栏,从慢走加速至慢跑。罗斯巴德看见正在逼近的栅栏,调整了脚步,纵身一跃跨了过去。侦察兵发现自己落在了一个很大的围场内,与最近的一些谷仓相距四分之一英里。一群长角菜牛在附近吃草。
克雷格发现,在田野的远处是谷仓区域的大门,门还敞着。当他穿过谷仓,经过铺有地坪石的院子时,两名巡逻警卫与他打了招呼。
“你一定是属于盛装竞技表演队的吧?”
克雷格看着他们点了点头。
“你走错地方了。到那边去,你们的人在屋子后面。”
克雷格沿巷子走去,等到他们继续前行后再折返回来。他朝乐声方向走,不过他可不知道这是《婚礼进行曲》。
圣坛上,凯文?布拉多克身穿纯白的无尾夜礼服,与他最要好的朋友站在一起。他比父亲矮八英寸,体重比父亲轻五十磅,有着窄窄的肩膀和宽宽的臀部。脸上还长着几颗脓疮,但他拍了点母亲的散粉加以掩饰。
皮基特夫人与布拉多克的双亲坐在前排座位上,中间隔着走道。在走道的另一头,琳达?皮基特挽着父亲的手臂出现了。她那件白色丝质婚纱是由巴黎世家定做后从巴黎空运过来的,穿在她身上如同天仙般美丽。她的脸看起来苍白肃穆。她凝视着前方,没有一丝笑容。
当她开始走向圣坛,上千颗脑袋都转过去看她。一排排客人后面夹杂着一些服务员,他们也驻足观看。在他们身后,出现了一个独行的骑马人。
迈克尔?皮基特让女儿站到凯文?布拉多克旁,他自己则坐到妻子身边。她正在抹眼角。传道士抬起眼,开始发言。
“各位来宾,今天我们欢聚一堂,共同参加这位男士和这位女士的神圣婚礼。”乐曲声渐渐停止后,他开始说话。看到走道上五十码开外有个骑马人站在那里,他有点迷惑,但没作出什么反应。当那匹马朝前迈进几步时,十几名服务员被挤到了两边。即便是草坪周围的十二名保镖,也在盯着面向传道士的那对新人。
传道士继续往下说话。
“……在这片神圣的土地上,这两个人现在即将结合。”
皮基特夫人当众哭了起来。布拉多克隔着走道怒视着她。传道士惊奇地看到,新娘的眼眶里涌出两颗泪珠流淌到脸颊上。他只当这是喜不自禁的泪水。
“因此,如果有任何人能说明他们不能合法结合,那就请现在说明,不然,以后只能保持沉默。”
他的视线离开手里的书,抬头朝众人露出笑容。
“我要说话。她与我订了亲。”
说话声显得年轻有力,当那匹马向前冲时,声音传到草坪上的每一个角落。服务员被掀翻在地。两名保镖奋力扑向骑马人,但脸上各被踢了一脚,仰身倒在最后两排客人身上。男人们在大喊,女人们在尖叫,传道士的嘴巴张得圆圆的。
罗斯巴德很快由慢走加速为慢跑,然后快跑起来。骑手勒住它,把缰绳拉向左边。他朝右侧俯身,轻舒右臂,一把搂住姑娘披着丝质婚纱的纤纤细腰,抱了上来。她刚刚还横在他面前,现在已经滑到他身后,一条腿跨过那卷牛皮坐稳后,用双臂抱住了他的腰。
那匹马冲过前排座位,越过白色栅栏,快步在齐腰深的草地上跑远了。草坪上乱作一团。
客人们全都站了起来,口中大呼小叫。那些菜牛拐过角落,来到了平整的草坪上。布拉多克四名贴身保镖的其中一个,原先坐在他主子那排椅子的远处,他这时候跑过传道士身边,拔出手枪,仔细瞄准了正在远去的那匹马。迈克尔?皮基特发出一声“不……”的叫喊,扑向枪手,抓住他的手臂推向空中。在他们互相推搡的片刻,手枪射出了三颗子弹。
人群和牛群这下都乱套了,全都惊慌地四处乱窜。椅子翻倒了,一盘盘对虾和螃蟹被碰翻后落到草坪上。当地市长被推倒在一堆金字塔形的香槟酒杯上,洗了一次昂贵的玻璃碎片澡。传道士一弯腰钻到圣坛底下。他在那里遇见了新郎。
外面的主车道上停着当地警方的两辆巡逻车,一旁还有四名骑警。他们在那里疏导交通,并有免费的快餐作为午餐。他们听到枪声,对视了一下,随后扔掉手里的汉堡包跑向草坪。
其中一人在草坪边缘撞上一个正在飞跑的服务员。他扯住那人的白西服。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他问道。另外三名警察张口结舌地凝视着草坪上的疯狂场面。资深警官听完服务员的回答后,转身告诉他的一位同事:“回到车上去,告诉警长,我们这里出了点问题。”
警长保罗?刘易斯星期六下午通常不在办公室,但他想在新的一周开始前处理一些公文。下午两点二十分左右,值班副主任来到他的办公室门边。
“T吧牧场那里出了问题。”
他的手里拿着电话听筒。
“你知道布拉多克家的婚礼吗?埃德警官打来电话,说新娘刚刚被绑架了。”
“什么?把他转接到我的线路上来。”
电话转接完成时,红灯闪亮。刘易斯警长一把抓起了听筒。
“埃德,我是保罗。你们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他听部下从牧场里向他报告情况。与所有执法人员一样,他厌恶绑架。因为首先,这是卑鄙的犯罪,通常针对富人的老婆和孩子;其二,这触犯了联邦法律,意味着联邦调查局会去追捕他。在卡本县当警察的三十年生涯里——其中包括了十年的警长生涯——他曾听说过三次扣押人质的事件,全都安然无恙得到解决,但从未发生过绑架。他猜想,歹徒应该有一帮人,动用了大马力汽车,甚至还可能有直升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