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曼船长大吃一惊,两三秒钟后才反应过来,可已经来不及了。楠榜射出的子弹击中了他的胸部,他也翻滚着从船桥的侧翼落进了海里。半小时后,在一艘几周前偷来的小拖轮的拖带下,在一片尖叫声和欢呼声中,爪哇星辰号货船靠上了结实的柚木建成的新泊位。
丛林将这艘货轮密实地遮掩起来。同样遮掩着的,还有两座长长的、低矮的白铁皮顶车间,里面放着钢板、切割机、电焊机、发电机和油漆。
爪哇星辰号轮船通过十六频道发出的绝望求救信号被十几艘船舶接收到了。离它所给出的位置最近的船舶是一艘冷藏船,载运着新鲜易腐的水果横跨太平洋去美国。在芬兰船长拉科纳的指挥下,该船立即掉头驶往出事地点。在那里,他发现海面上漂着救生筏,就是那种遇水自动打开的充气筏垫。他绕了一圈,又发现了救生带和两件救生衣,全都标有爪哇星辰轮船字样。拉科纳船长尊重《海商法》,于是他降低船速,放下船载小艇,去查看救生筏内的情况。里面都是空的。于是他只得下令将其沉入海中。他已经损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不能再滞留了,再待下去也没有意义。
他心情沉重地用无线电报告说,爪哇星辰轮已经沉没,船员全体遇难。在遥远的伦敦,劳埃德保险公司收到了这条消息。于是在英国伊普斯威奇,劳埃德商船名册上注销了这艘船。在这个世界上,爪哇星辰轮已经不复存在了。
事实上,哈塔卜博士离开了一周时间。马丁一直待在那间囚室里,与一本《古兰经》相伴。他觉得自己快要成为备受尊敬的、记住全部六千六百六十六首诗文的《古兰经》专家之一了。不过,多年的特种部队生涯,使他具备了一种罕见的能力:保持长时间静坐,耐得住寂寞和单调,不会烦躁不安。
就这样,他继续自学,调整心态,让自己在单独囚禁的状况下不致发疯。
但是,这种能力并没有缓解苏格兰埃泽尔空军基地控制室里日益紧张的气氛。他们已经弄丢了跟踪对象,中情局马雷克·古米尼副局长和秘情局中东处史蒂夫·希尔处长不停询问,压力越来越大。掠食者已被命令执行双重任务:俯瞰整个哈伊马角以防“撬棍”再次出现;另外监视珍珠号帆船,一旦它在海湾出现、停靠阿联酋地区就随时报告情况。
哈塔卜博士核实了关塔那摩湾方方面面的情况之后回来了。这工作并不容易,在询问从那里释放的其他犯人时,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更困难的是,伊兹玛特·汗由于不肯合作一直被单独囚禁,所以其他犯人都对他不甚了解。他承认他学会了一些零星的英语,是在没完没了的审讯期间,他倾听中情局审讯官和普什图语译员的翻译时学到的。
哈塔卜博士能够了解到的情况是,他的囚徒没出过一次错。从阿富汗方面获知的零星信息表明,巴格拉姆与波尔-伊-查基监狱之间的劫囚车事件是真实的。他并不知道,这个插曲是设在英国使馆下的秘情局情报站那聪明能干的站长一手策划并实施的。尤素夫准将事发后对此大发雷霆,另外现在已经恢复活动的塔利班情报人员也对此深信不疑。他们就是这么回答“基地”组织的问询的。
“让我们回到你早先在托拉博拉山区的时期吧,”审讯恢复后,哈塔卜提议说,“跟我讲讲你童年的事。”
哈塔卜是一个聪明人,但他不知道,尽管面前这人的确是个冒牌货,但却比他更了解阿富汗的山区。这个科威特人在恐怖训练营只逗留了六个月,他接触的人无一例外都是他的阿拉伯同胞,而不是普什图山民。
哈塔卜仔细地做着笔记,甚至把马洛柯村果园里各种水果的名字也记了下来。他的手在笔记本上快速移动着,一页接一页地做着记录。
在恢复审讯的第三天,马丁讲到了导致伊兹玛特·汗的人生发生重大转折的那一天:一九九八年八月二十一日,美国的“战斧”巡航导弹在山坡上爆炸了。
“哦,是的,真是一场惨剧,”哈塔卜博士表示同情,但他接着说,“不过也很奇怪,你没有任何活着的亲人能证明你是那个阿富汗人。这是一个巧合,但作为一个科学家,我不喜欢巧合。那次事件对你有什么影响?”
事实上,在关塔那摩湾期间,伊兹玛特·汗拒绝谈论他为什么如此憎恨美国人。其他几个卡拉伊贾吉监狱暴动中的幸存者,后来也一起被关押到关塔那摩D营的士兵提供了一些信息,才补上了这块空白。在塔利班部队里,伊兹玛特·汗早已成了一个英雄,他勇敢无畏的故事在军营里四处流传。其他犯人给监狱审讯官讲了这个全家遇难的惨剧。
哈塔卜停顿了一下,凝视着他的囚徒。他仍有所保留,但有一件事已经确定了。这个人确实是伊兹玛特·汗;现在,他的疑点在于第二个问题:他是不是已被美国人“收买”了?
“你已经宣布了一场个人的战争?你自己的圣战?你从来没有后悔过吗?你具体做了些什么?”
“我与北方联盟作战,他们是美国人的同盟。”
“但那是二○○一年十一月之前的事。”哈塔卜说。
“秋天美国人就进驻阿富汗了。”马丁说。
“没错。那么你为阿富汗而战……但失败了。现在你希望为真主而战。”
马丁点点头。“正如酋长的预言。”他说。
哈塔卜博士平生第一次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温文尔雅。他凝视着桌子对面那张留着一把黑胡子的脸,足足盯了半分钟之久,他的嘴巴半张着,握着钢笔的手停在半空中。最后他开口了,犹如轻声耳语:“你……真的见过酋长?”
当初在训练营时,哈塔卜从来没有真正见过奥萨马·本·拉登。只有一次,他看到一辆车窗遮掩得严严实实的黑色“陆地巡洋舰”越野车从身旁经过,但没有停下来。而他愿意一刀割破自己的左腕换来一次与酋长见面的机会,更不用说能交谈了,因为他对酋长的崇敬超过世间一切。
马丁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哈塔卜恢复了镇静。
“这一段,你从头开始讲,精确地描述一下来龙去脉。不要遗漏任何细节。”
于是马丁讲出来了。他讲了他是如何从白沙瓦的古兰经学校出来,作为一名小战士参加了他父亲的义勇军。也讲了他怎样与别人一起巡逻,在一个山坡上遇到了敌情,而那里只有一丛岩石可供隐蔽。
他没有提那个英国军官、“吹管”导弹,也没有提那架“雌鹿”武装直升机被击落的情况。他只讲述了震耳欲聋的机枪射击声,周围弹片横飞,岩石火星四溅,直至“雌鹿”最终弹药告罄,飞走了。
他也叙述了他大腿上好像被砸了一拳或被锤子敲了一下的感觉,然后,战友背着他穿过山谷,终于他们遇见了一个牵着骡子的人,于是让骡子驮上了他。
他还描述了被驮到了贾基的洞穴里,被交托给在那里生活和工作的沙特人的情景。
“可是酋长呢?跟我说说酋长吧。”哈塔卜催促说。于是马丁继续讲。科威特人逐字逐句地记下了他们之间的那段对话。
“他对我说:‘有一天,阿富汗将不需要你,但仁慈的真主将永远需要像你这样的勇士。’”
“后来呢?”
“给我更换了腿上的纱布。”
“酋长更换的?”
“不,是与他在一起的那位大夫。是个埃及人。”
哈塔卜博士往椅背上一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当然,那位大夫正是酋长的同伴和密友,艾曼·扎瓦希里医生。是他率领埃及伊斯兰圣战战士与酋长会合,创建了“基地”组织。哈塔卜开始收拾纸笔。
“我不得不再次离开。我要走一个星期,也许更长。你只能继续留在这里,恐怕还得戴着镣铐。你见到的太多了,知道的也太多了。但如果你真的是一位信徒,真的是‘那个阿富汗人’,那么你将会光荣地加入我们。如果不是……”
马丁回到了囚室,科威特人离开了。这一次,哈塔卜没有直接返回伦敦。他去了希尔顿酒店,在他的房间里闭门不出,认真地写了一天一夜。写完后,他用一部新买的“干净”手机打了几个电话,然后就去了深水港湾。他的手机通话没有遭到截听,但就算有人截听,从他的话中也听不出什么特别意义。由于哈塔卜博士行事谨慎,从不出纰漏,所以他从未引起当局的怀疑。
他打的几个电话是安排与珍珠号船长费萨尔·本·萨利姆会面。珍珠号帆船现在停泊在迪拜港口,当天下午,哈塔卜博士驾着一辆廉价的租赁汽车去了迪拜,与那位老船长见面。本·萨利姆船长接过一封长长的私人信件,小心地藏在袍子里。在两万英尺上空,掠食者仍在盘旋侦察。
伊斯兰恐怖组织损失了许多高级指战员,这些人露马脚都是因为没搞明白,不论他们多小心,使用手机和卫星电话都会带来危险。西方的通讯截听、窃听和解码技术太先进了。
恐怖组织的另一个弱点是,他们会通过正常的银行系统转移资金。为解决这个问题,他们开始使用“汉地”系统[24]。虽然经历过一些改变,这个方法几乎第一个哈里发时期就在使用了。“汉地”建立在绝对信任的理念上,律师们绝对会反对使用这种方法。但它能行得通,因为如果有任何洗钱者欺骗客户,那他会很快被挤出游戏,或者有更糟糕的下场。
付款人在甲地把现金交给“汉地”,收款人就能在乙地收到这笔等额的钱款,只是扣除给“汉地”的佣金。这位“汉地”在乙地有一位值得信赖的伙伴,通常是亲戚,“汉地”会通知这个伙伴,指示他备妥现金,交给能证明身份的收款人。
有千百万穆斯林打工者通过这种方法给国内的家人汇款,他们既不用电脑又没有可供核查的记录,而且全都是现金交易,加上付款人和收款人都可以使用假名,因此实际上这种资金流动是无法截取或追踪的。
至于通讯方面的危险,解决办法是把恐怖活动的信息编成三位数编码,用电子邮件或手机短信发往全世界。收件人手头上有一本译码本,里头多达三百个这种数字组合,只有他能破译信息。这种方法可以用于简单的指令和警告。有时候,长篇的文本信息必须辗转半个地球。
西方人总是急急忙忙,东方人可有的是耐心。如果一件事要花很长时间,那就让它花这么多时间吧。珍珠号帆船在当晚就开航,返回巴基斯坦港口瓜达尔了。一位忠心耿耿的使者骑摩托车从卡拉奇沿着海岸一路赶到那里。他接过那封信,骑车北上穿过巴基斯坦,到达了小小的但极端狂热的米拉穆沙镇。
一个深受信赖、可以进出南瓦济里斯坦高山地区的人,会在镇上一个指定的地点等他,于是这个密封的包裹再次易手。酋长的回复也以同样的路线传回来。这个过程花了十天时间。
不过哈塔卜博士并没有待在阿拉伯湾。他飞往开罗,然后继续往西到了摩洛哥。在那里,他面试挑选了四个北非人,他们将成为第二批船员的一部分。因为哈塔卜博士还没有受到监视,所以他的行程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警觉。
如同玩扑克游戏拿到了一手臭牌,韦文利先生长得又矮又胖,身材活像一只癞蛤蟆,肩头上顶着一只足球般的脑袋,脸上布满了麻子。但他的工作干得很出色。
爪哇星辰号沉没前两天,韦文利和他的工作小组就已经抵达了菲律宾三宝颜半岛的隐蔽港湾。他们是广东黑社会的人,所以护照和签证对他们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问题。他们直接登上了一艘货船,船长已经被买通了。就这样,他们到了和乐岛外海,从菲律宾小港湾里钻出来的两艘快艇从那里把他们接走了。
韦先生已经见过了他的雇主楠榜先生,还有作为推荐人的阿布沙耶夫反政府武装的当地头目,也已经看过了提供给他们十二个工作人员的宿舍,接受了支付给他的百分之五十的预付款。他提出去察看一下车间。经过仔细视察,他清点了氧气瓶和乙炔气瓶的数目,并对这里的设施表示满意。之后他审视了在英国利物浦港拍摄的那些照片。爪哇星辰号最终进入港湾时,他已经很清楚做些什么工作,于是着手做了起来。
船舶改装是他的专长,东南亚海域里航行的五十多艘用假名、假证书和假船型的货船,都是经韦先生之手改装的。他对雇主说,这次改装需要两周时间,但对方却给了三周时间,条件是一个小时也不能延期。在这段时间里,爪哇星辰将摇身一变,成为里士满伯爵夫人。这个韦先生并不知道。他不需要知道。
在他审视的那些照片里,船名已被刮去了。韦先生并不在乎船名和船舶证书,他关心的是船型。
爪哇星辰号有几个部分要切割开,还有些部分要去掉。还要做出一些焊接钢板的特点。但最重要的是,他要制作六个长长的海运集装箱,成三对排放在从船桥到首尖舱的甲板上。
从外表看来它们是标准的集装箱,上面还有德国赫伯罗特航运公司的标志。然而,它们并不是真正的集装箱。即使站在几英尺外检查,它们都能以假乱真,但它们里面没有内层箱壁;从里面可以打通成一条长廊,顶部装上铰链就可以开合。从驾驶台下面的横舱壁上会开一道门通向里面,除非知道暗闩的位置,否则外人根本无法发觉这扇门。
韦先生和工人们不需要做油漆工作。这活儿会由菲律宾的恐怖分子干,新的船名也会在他们离开之后才会漆上去。
韦先生把乙炔切割机点上火的那天,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轮正在经过苏伊士运河。
回到那座别墅时,阿里·阿齐兹·哈塔卜好像换了一个人。他命令卸去囚犯身上的镣铐,并邀请他共进午餐。博士的眼睛因为激动而闪闪发光。
“我已经与酋长本人取得了联系。”他得意地低声说。显然,他感到万分荣幸。回复不是书面的,而是酋长口述给一位信使,信使要用心记住。在“基地”组织的高层,这也是一种常用的方法。
那位信使一路被带到了阿拉伯湾,当珍珠号帆船靠岸停泊时,他把这条信息逐字逐句告诉了哈塔卜博士。
“还有最后一个手续,”哈塔卜说,“请你把衣袍拉到大腿部位好吗?”
马丁照办了。他不知道哈塔卜是什么专业的,只知道他有博士学位,但愿不是医学博士。科威特人仔细察看了这块皱巴巴的伤疤。伤疤就在别人告诉他的那个部位,上面缝过六针,十八年前在贾基的一个洞穴里他所崇敬的人施行的外科手术。
“谢谢你,朋友。酋长本人向你转达他的问候。真是不胜荣幸。他和大夫都还记得当年那位年轻的勇士和说过的那些话。
“他已经授权给我,让你加入一次重大行动,这次行动将使恶魔撒旦遭受一次沉重打击。在这次打击面前,纽约世贸中心双子座的毁灭会显得无足轻重。
“你愿意把你的一生交给真主安排,现在你的愿望已被接受了。你将会光荣牺牲,成为一名真正的烈士。从现在起,你和其他烈士的丰功伟绩将会被千古传诵。”
哈塔卜博士损失了三周时间,现在有些着急了。整个海湾地区的“基地”组织资源都被调动起来。一位理发师来把马丁乱糟糟的头发理成了一个西式发型。理发师还想给他刮掉胡子,马丁表示反对。作为穆斯林和一个阿富汗人,他要留着胡子。哈塔卜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马丁可以在下巴处修出一块整齐的三角形胡须,但不能太长。
哈塔卜的副手苏莱曼给阿富汗人拍了几张正面照,二十四小时后拿来了一本完美的护照,该护照显示其持有人是亲西方的巴林苏丹国的一位水利工程师。
裁缝也过来了,为阿富汗人量了尺寸,然后拿来了鞋子、袜子、衬衣、领带和一套深灰色西服,用一只小背包装着。
这支小小的旅行队伍准备第二天出发。阿布扎比人苏莱曼将一路伴随阿富汗人。另两个保镖是在当地招募的,属于“肌肉发达”型,用完随时可以舍弃。那座别墅已经完成了使命,将被彻底清洗,人员也会全部撤空。
在准备先走一步之前,哈塔卜博士转向了马丁。
“我嫉妒你,阿富汗人,你想象不出我多羡慕你。你曾经为真主战斗,为他流血,为他而受尽了异教徒的折磨和痛苦。现在,你将为他而牺牲。我真希望能与你在一起。”
他以英国人的方式伸出右手,然后忽然想起自己是一个阿拉伯人,于是他拥抱了阿富汗人。在门口,他最后一次转过身来。
“你将在我之前先进天堂,阿富汗人。在那里给我留一个位置,朋友。”
博士走了。他总是把那辆租赁的汽车停在几百码外,而且要绕过两个街角。在别墅的大门外,他与往常一样蹲下来系了系鞋带,抬头察看了一下前方的路面情况。路上没什么异常,只有两百码开外一个年轻女孩在试图发动一辆轻骑摩托车。女孩是当地人,戴着面纱,遮住了头发和半张脸。不过,女人开摩托车还是令他感到不快。
他转身走向他的汽车。那个姑娘已经发动了摩托车,在发动机的震响中,她俯身对着前挡泥板上方车篮里的一件东西说了一句话。她那简单扼要的英语表达是从英国切尔特纳姆女子学院里学的。
“猫鼬一号出动了。”她说。
英国诗人吉卜林所说的“大博弈”也好,中情局的詹姆斯·安格利顿描述的“映像的荒野”也罢,任何卷入其中、尝过个中滋味的人都会同意,最厉害的对手是“没想到的因素”。
隐蔽行动的夭折,可能因为有人叛变投敌,也可能因为对方高明的反间谍手段,但是更多的很可能是因为各种“没想到的因素”。它几乎直接导致“撬棍行动”提前结束。可笑的是,这一切全都因为在新的合作氛围中,每个人都在努力提供帮助。
在阿联酋和阿拉伯海上空轮流盘旋的掠食者发回来的照片,从图姆莱特不断反馈到苏格兰埃泽尔空军基地,他们知道是怎么回事;照片同时也传送到了佛罗里达州坦帕的美军通讯中心,但美国人还以为英国人是在进行一些日常的空中侦察活动。马丁曾要求,知道他进入敌人心脏的人数不能超过十二个,现在这个人数依然是十个。这十个人都不在坦帕。
掠食者在阿联酋上空拍到了成群结队的阿拉伯人和非阿拉伯人,还有汽车、出租车、码头和房屋。由于数量过于庞大,不可能所有的人、车、船都进行核查。但珍珠号帆船和老船长已在监控之下了,所以这艘船靠岸期间任何上过船的人都要进行追踪。
可是上过船的人有几十个。珍珠号要装货卸货、添加燃油和供应品。那个阿曼籍水手一边擦洗舱面,一边热情地与过路人打着招呼。游客在旁边徘徊,想看看真正用传统柚木制成的用于航海贸易的帆船。当地的代理和朋友也登轮看望船长。当一个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穿着白色的长袍、戴着银丝草帽的年轻海湾阿拉伯人来与费萨尔·本·萨利姆船长交谈时,他只是众多客人中的一位。
埃泽尔空军基地的控制室里,存着上千张被怀疑是“基地”组织成员或同情者的面部照片。掠食者发回来的图像都跟图片库里的照片作了对比。哈塔卜博士的脸没有引发红色警示,因为他尚未被美英情报机构列入怀疑对象。所以埃泽尔错过了他。这种事情经常发生。
这位访问珍珠号帆船的身材优雅的阿拉伯年轻人也没有引起坦帕的美国人的注意,但军方为摆出合作的姿态,还是把这些图像发送给了米德堡的国家安全局和华盛顿的国家侦察办公室。美国国家安全局又转发给了他们的英国伙伴——切尔特纳姆的英国政府通讯总局。后者作了仔细的审视,还是错过了哈塔卜。他们又把图像转给了反间谍机构——英国保安局,又称军情五局。
从议会大厦沿泰晤士河岸往下游不远,就是在泰晤士大楼里办公的军情五局。一位急于干出点成绩来的见习生,正在浩瀚的“面容辨识数据库”中苦苦寻找所有登上过珍珠号帆船的客人面孔。
不久以前,面容的辨认还依靠具有这方面天赋的情报人员,他们在半明半暗的办公室里拿着放大镜依次照看抓拍的照片,试图解答两个问题:照片上的人是谁?是不是我们以前见过的?这常常是一项孤独的艰苦的工作,一个专业分析员有时候要花上几年时间才会产生一种第六感,回忆起照片中的那位“朋友”曾在五年前印度德里的一次越南外交鸡尾酒会上出现过,因此推定他是克格勃。
后来有了电脑,开发出了软件,可以把人类的脸分解为六百个微小的比对单元,并储存这些单元。这种软件似乎意味着世界上的每一个人脸都可以被分解成各种尺寸:眼睛的间距、鼻子的宽度、眉毛的距离、嘴唇的尺寸都可以准确到微米,还有耳朵……
哦,耳朵。面部分析家喜欢耳朵。每个人耳朵的褶皱、纹路、曲面、折弯和耳垂,都是不同的。它们就像指纹。即使同一个脑袋的左右耳朵也不尽相同。整形外科大夫对此不太重视,但一位技术娴熟的面部观察员能区分出两个耳朵的差异。
与埃泽尔空军基地所储存的一千张面孔相比,电脑软件的记忆库要大多了。这个数据库里,那些表面上没有政治主张、但只要价钱合适也会为恐怖分子效劳的罪犯信息也储存进来了。这里头有几万张示威游行者的脸。每次游行的抗议者高举标语、喊着口号在大街上走过,他们都会被隐藏的照相机拍摄下来。而且不局限于英国人。简言之,这个数据库拥有全世界几百万个人的脸。
与珍珠号船长交谈的那张脸被电脑分解了,确定了这张脸的六百个比对单元,并开始跟数据库里的脸作比对。这个软件甚至还能针对脸部毛发的变化而作调整。
虽然电脑的运行速度很快,但还是整整运行了一个小时。最后它找到了他。
这张脸的主人在九一一事件刚刚发生之后曾出现在一座清真寺外面,为台上的演讲热烈欢呼。情报部门现已掌握了当时那个演讲人的情况,他是“基地”组织在英国的狂热的支持者,名叫阿布·卡塔达,而二○○一年九月下旬那天他面对的人群,都是支持圣战的极端主义者。
军情五局的见习生把这个人的面部照片从文档中提取出来,去找领导汇报。由此,这张照片转到了令人敬畏的局长伊莱萨·曼宁厄姆夫人那里。她下命令对此人实施追踪调查。至此,谁也不知道那位见习生找到的是“基地”组织在英国的头目。
追查又花了一些时间,查获的结果是:这个人叫阿里·阿齐兹·哈塔卜,经过正式学习途径获得了博士学位,已经高度融入了英国社会,现正在伯明翰的阿斯顿大学任教。
根据当局所掌握的情况,他要么是一个相当成功的长期卧底人员,要么是一个在学生时期与极端主义沾了边的傻瓜。如果把属于后者的公民全抓起来,这个人数将会超过警察。
自从那年在清真寺外面露面后,表面上他再也没接近过极端分子。但如果他只是同情极端主义的一个愚蠢年轻人,他是不应该去阿布扎比港口的珍珠号与船长交谈的……所以,他属于第一类,即“基地”组织的一名卧底,除非另有证据。
进一步的秘密核查显示,他已经回到了英国,继续他在实验室里的工作。现在的问题是:逮捕他还是监视他?不过,一张说明不了什么问题的航拍照片不能证明他有罪。所以他们决定对这个学者实施监视,虽然成本较高。
一个星期后,这个难题解决了,因为哈塔卜博士买了一张返回阿拉伯湾的机票。现在要“特别侦察团”上场了。
多年来,英国一直有一支世界上最优秀的侦察部队,名字叫第十四情报连,简称特遣队。这是一支特别隐蔽的部队。与特空团和海勤团不同,它的特长不是骁勇善战,而是极为隐秘、技巧高超地进行窃听、偷拍和盯梢。特遣队在北爱尔兰对付爱尔兰共和军很有一套。
在好几个案子里,都是特遣队提供情报,再由特空团去设下埋伏把一个恐怖团伙一网打尽。特遣队与野战部队不同,它有相当数量的女兵。女兵们盯梢一般不会引起警惕和恐惧,但收集情报的能力却令人叹服。
二○○五年,英国政府决定将特遣队扩编、升级成“特别侦察团”。在特侦团成立的阅兵式上,每个人,包括指挥这支部队的将军,都被拍了照,但只许拍腰部以下的下半身。它的总部依然是个秘密,特空团和海勤团已经够神秘的了,相比之下特侦团简直是隐身的。因此这次军情五局局长伊莱萨·曼宁厄姆夫人请上级派遣特侦团,她的请求得到了批准。
当哈塔卜博士在伦敦希思罗机场登上飞往迪拜的客机时,机上有六名特侦团的侦察员分散、混杂在三百名旅客之中。其中有一位年轻的会计师,就坐在那个科威特人后面。
因为这只是一次跟踪行动,他们可以要求阿联酋特种部队提供配合。炸毁纽约世贸中心的恐怖分子马尔万·谢赫来自阿联酋,阿联酋已经对伊斯兰极端主义极为敏感了,白宫扬言要对卡塔尔的半岛电视台实施轰炸后,他们就更为重视了。重中之重是迪拜——特种部队司令部的所在地。
于是,特侦团降落后,接应人员已经备好了租赁的两辆汽车和两辆轻便摩托车,以防哈塔卜博士被汽车接走。特侦团队员注意到他只携带了随身行李,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博士去租了一辆小型日本轿车,这使得他们有时间做好准备。
特侦团先是尾随着博士从机场来到迪拜的那个海湾,珍珠号帆船从瓜达尔返回后还是停泊在那里。这一次,博士没有走近船舶,而是站在一百码开外的汽车旁等着,直至本·萨利姆船长看到他。
几分钟之后,一个陌生的年轻人从珍珠号甲板下钻出来,穿过人群,在这个科威特人耳边耳语了一番,传达了瓦济里斯坦山区的人发回来的答复。哈塔卜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随后,他驾车沿着通往海岸的拥挤道路行驶,穿越阿治曼和乌姆盖万,到了哈伊马角。他开到希尔顿酒店,登记后就去房间里换衣服了。他还真是考虑周到,这么一来,特侦团盯梢小组的三名年轻女兵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去女洗手间里换上长袍,裹住全身,又返回车上。
哈塔卜博士身着白色长袍再次出现,驾车离开酒店去了城里。他使了几个惯用花招甩掉万一跟着的“尾巴”,但没有成功。阿拉伯湾到处都是摩托车,男女老少都骑,而且人们的衣服都很相似,骑手们很难分出彼此。而且自从接受这个任务以来,盯梢组已经详细查阅了七个酋长国的所有道路图,记住了每一条公路。就这样,他们一路跟踪他到了那座别墅。
特侦团的人此前还存有一丝怀疑,觉得他也许是一个正常的人,但他那套甩尾巴的伎俩让他彻底暴露了。清白无辜的人是不会那样做的。他没在那栋别墅里过夜,特侦团的女侦察员们尾随他返回了希尔顿。三名男侦察员留下来,在对面山头上找了一个能俯瞰别墅的位置,开始了整夜监守。但别墅没人进出。
第二天情况有了变化,有客人来了。盯梢员们不可能知道,但那些客人是拿新护照和衣物来的。不过他们的汽车牌照被记了下来,稍后会被跟踪、逮捕。第三个人是理发师,后来也被跟踪了。
第二天快结束时,哈塔卜最后一次露面。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女侦察员凯蒂·塞克斯顿假装在路边发动摩托车,向她的同事发出警告:目标出动了。
这位科威特学者在希尔顿酒店房间里说的话暴露了他的计划,因为他不在时房间已经安上了窃听器。他预订了第二天上午从迪拜飞往伦敦的航班机票。特侦团又一路跟着他回到伯明翰的家中,但他丝毫没有察觉。
至此,军情五局取得了重大突破。这次漂亮的行动以“仅供阅览”的方式通报给了英国情报界的四个人,其中包括秘密情报局中东处处长史蒂夫·希尔。
掠食者接到命令,在哈伊马角郊外的沙漠上空重新对那座别墅实施监控。这时候在伦敦是正午,在海湾是下午。这只“大鸟”看到清洁工进去了。这时,有一拨人突然袭击了这栋别墅。
他们是阿联酋特种部队的一个追捕队,指挥官是前英国军官戴夫·德福雷斯特。要阻止他们肯定是来不及了,结果只能让德福雷斯特的朋友,秘情局驻迪拜情报站长立即赶了过去。随即他们放出风声,说这次袭击只是因为跟别墅主人有积怨的邻居举报。
两个清洁工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来自一个家政服务机构,工钱预付了,钥匙也事先交给他们了。他们还没打扫完,地上有一堆黑色的毛发,显然有头发有胡子,能从质地上看出来。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里曾经住过人。
据邻居说,来过一辆门窗遮掩得严严实实的面包车,但谁也没记住车牌号码。他们最终还是找到了这辆车,已遭遗弃,据查是被偷的,但为时已晚,没什么用了。
那位裁缝和理发师倒是一大收获,他们马上就招认了。通过他们的描述获知,别墅里一共有过五个人。哈塔卜是已知的。苏莱曼的模样当时就根据照片确认了,因为他在当地嫌疑分子的名单上。两人也描述了两个保镖,但没能对上号。
房子里的第五个人,引起了能说一口流利阿拉伯语的德福雷斯特的重视。秘情局情报站长随后也加入了审讯。裁缝和理发师都是来自阿治曼的海湾阿拉伯人,只是普通的手艺人。
当时讯问他们的人对阿富汗人的事毫不知情;他们只是做了一个详细的笔录,交到伦敦去了。谁也不知道护照的事,因为那全是苏莱曼自己制作的。谁也不明白为什么伦敦会对长着一头乱蓬蓬的黑发、留着一脸大胡子的这个大个子这么大惊小怪的。他们所能报告的是,他现在已经把须发剃得干干净净,而且很可能穿上了两件套深色马海毛西服。
然而,理发师和裁缝讲述的最后一段内容,让史蒂夫·希尔、马雷克·古米尼和埃泽尔空军基地的团队兴奋起来。
那些海湾阿拉伯人是把那个人当作上宾对待的。显然,他正在做出发的准备——他并没有死在阿拉伯湾一座房子的地砖上。
在埃泽尔,迈克尔·麦克唐纳和戈登·菲利普虽然有些纳闷,但还是分享了这份喜悦。他们知道,他们派出的特工已经通过了所有的考验,被接受为一个真正的圣战战士。经过几周的担忧,他们现在获得了马丁依然活着的第二个信号。
但他们的特工是否找到了“黄貂鱼”计划的任何情报,或者整个行动的目标?他去了哪里?他有没有办法联系他们?
实际上,即使他们和特工联系上也是徒劳的。他也爱莫能助,因为他自己也对计划一无所知。
而且谁也不知道,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轮正在新加坡卸载捷豹轿车。
虽然上路的这伙人并不知道,追捕队只落后他们几个小时,但他们一开始就碰上了好运气。
要是他们沿着分布着六个酋长国的海岸行进,那么他们很可能会被抓住。但事实上他们朝东出发,翻过多山的峡谷地带,奔向面临阿曼湾的第七个酋长国——富查伊拉。
不久他们就离开最后一段沥青路面,驶入坑坑洼洼的土路,被伊比尔山区炽热的褐色山丘包围了。他们翻过山岭,沿着下坡路向小港口迪巴赫前进。
在同一条海岸线的南方,富查伊拉市警察局收到了迪拜发过来的通缉令和详细描述,于是在进城的山路上设置了路障检查岗。他们拦下了许多面包车,但这些车里都没有那四个恐怖分子。
迪巴赫是一个小地方,只有一片白色的房屋,一座绿色圆顶的清真寺和一个小小的港口,供渔船和偶尔前来的西方游艇停泊。两个海湾之外,一艘铝合金小艇在等待着这四个人。小艇停在海滩上,硕大的船舷都露在水面外,船中部位的货舱里放置着几桶燃油。一共只有两名船员,都躲在岩丛中一棵骆驼刺的阴影中乘凉。
对那两个当地招募的保镖来说,他们的旅行就到这里了。他们要把那辆偷来的面包车开到山区里遗弃,然后他们将消失在马尔万·谢赫生活过的那个街区里。苏莱曼和阿富汗人的西服仍放在袋子里,以免被飞溅的海水打湿,几个人一起把这艘香烟走私船倒退着推到了齐腰深的海水中。
两名乘客和两名船员都上船以后,走私艇缓缓向前行驶,到了姆沙丹半岛的尖角。走私船要等夜间才会高速穿越海峡。
太阳西沉二十分钟后,掌舵的水手叮嘱乘客抓紧扶手,随后便加大了马力。走私船从阿拉伯最后一个岬角礁石丛生的水域里猛蹿出来,朝伊朗疾驰而去。在船尾强大的五百马力发动机的推动下,船首翘了起来,快艇开始贴着海面飞驰。马丁估测现在的航速差不多达到了五十节,碰到水面上的小波浪也像是硬锯开一块木头,水花劈头盖脸地喷溅到他们身上。这四个人刚才用头巾遮住脸挡住阳光照射,现在则用它来挡水了。
不到半个小时,伊朗海岸的第一批灯火就已经在左舷隐约出现了。走私船向着东方的瓜达尔和巴基斯坦飞驰。这是一个月前马丁乘坐那艘神秘的珍珠号帆船走过的航线,现在他正以十倍的速度返航。
面对瓜达尔的万家灯火,船员减慢航速,然后停了下来。船上的人都如释重负。大家七手八脚地把那些油桶搬到船尾,给发动机加满了燃油。
费萨尔·本·萨利姆船长告诉过马丁,这些走私船能在一夜间从阿曼水域抵达瓜达尔,在黎明时带着新的货物返回。这一次,他们显然还要继续往前走,而且白天也要继续走。
拂晓时他们已经进入了巴基斯坦海域,但紧贴着海岸,像是一艘在捕鱼的渔船,只不过鱼不会游得那么快。然而这里没有官方巡查的迹象,只有光秃秃的棕黄色海岸从左舷掠过。到中午时,马丁确定目的地肯定是卡拉奇。为什么是卡拉奇,他就不得而知了。
他们在海上再次添加了燃油。当太阳在身后西沉时,他们在巴基斯坦最大的海港城市卡拉奇郊外一个礁石丛生的渔村上了岸。
也许苏莱曼本人从没到过这个地方,但肯定有人详细侦察过情况并向他进行了描述。马丁知道“基地”组织善于详细调查,不计时间和成本。这是“基地”组织为数不多的让他欣赏的地方之一。
这位海湾阿拉伯人找到了村里唯一的可供出租的汽车,并谈好了价钱。两个陌生人乘坐走私船非法上岸并没有引起惊奇。这里是俾路支斯坦地区,只有傻瓜才遵纪守法。
车里充斥着鱼腥味和人的体味,破发动机最高时速不到四十英里,路况也很糟糕。但他们还是找到了高速公路,抵达了卡拉奇机场,时间还有富余。
阿富汗人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惊讶和笨手笨脚的样子。他只坐过两次飞机,两次都是乘坐美国的C-130大力神运输机,都是作为囚犯戴着镣铐。他没见过机票,不知道怎样办理登机手续,检查护照。苏莱曼带着一丝挖苦的微笑引领着他。
在熙熙攘攘的卡拉奇国际机场大厅里,海湾阿拉伯人找到了马来西亚航空公司售票柜台,买了两张去吉隆坡的经济舱单程票。他们俩需要详细填写签证申请表,这些都由苏莱曼办理了,用的是英语。他还用世界上最通用的货币——美元现金付了款。
这次航班的飞机是欧洲的“空中客车”A-330,飞行时间是六个小时。目的地有两个小时的时差。机上提供了一顿早餐,于八点半降落了。马丁第二次把他那本新的巴林护照递了过去,想着不知道能不能过关。过关了,这份护照是完美的。
苏莱曼引领着马丁从国际到达区走到国内出发区,又买了两张单程机票。直到看到登机牌,马丁才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拉布安岛。
他听说过拉布安,但只知道个大概。拉布安岛位于加里曼丹岛北海岸的外海,属于马来西亚。虽然当地的旅游宣传吹嘘它是一个热闹的岛屿,周围水域有美丽的珊瑚礁,但在西方的黑社会犯罪记录里,这地方的名声可是极其混乱的。
拉布安岛曾经是文莱苏丹国的一部分,与加里曼丹岛海岸只相隔二十英里。英国在一八四六年占领了它,除去“二战”时日本曾占领三年,在长达一百一十五年时间里它一直是英国殖民地。一九六三年英国去殖民化时,拉布安被交给了沙巴国,后于一九八四年并入马来西亚。
这个五十平方英里的椭圆形岛屿没有支柱产业,于是它就自己创建了一个。由于拉布安拥有国际金融中心、免税港口、方便旗船籍港和走私集团总部这些便利条件,它吸引了一批极为可疑的顾客。
马丁知道他正在飞入世界上最恶劣的劫持商船、偷窃货物、杀害船员等等罪恶勾当的中心。他需要与总部联系,发出他还活着的信号,他需要想出一个办法,而且要快。
客机在古晋作了一次短暂停留,这是在加里曼丹岛上的第一站。但直航旅客不下飞机。
四十分钟后,飞机沿着跑道再次起飞,在海上绕了一个大弯,朝着东北方向的拉布安飞去。在飞机下方的海面上,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轮正空载驶向亚庇,去装载青龙木。
飞机再次起飞后,空中小姐分发了入境登记卡。苏莱曼拿了两张,开始填写。马丁还是装作不懂书面英语,只能结结巴巴地说一点儿。他能听到周围旅客说的话。此外,虽然他和苏莱曼在吉隆坡机场换上了衬衣和西装,但他没有笔,也没有理由借一支。表面上他们是巴林的一位工程师和阿曼的一位会计师,来拉布安履行一个天然气项目的合同,苏莱曼在登记卡上就是这样填写的。
马丁说了声要去上洗手间。他站起身来,先走向有两个洗手间的后舱。其中一个空着,但他装作两个洗手间里面都有人,又转身朝前舱走。他这么做是有目的的。波音737客机分成两个客舱,经济舱和商务舱,中间用一道帘子相隔。马丁需要这道帘子。
他走到商务舱洗手间门口,朝那位发放入境登记卡的女乘务员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说了声抱歉,从她身后的口袋里抽出了一张新的登记卡和一支笔。洗手间门“咔嗒”一声打开了,他走了进去。时间不多,只能在登记卡背面潦草地写下一条简短的信息,然后折起来放进西装前兜里。他走出来归还了圆珠笔,然后返回自己的座位。
苏莱曼知道这个阿富汗人已经获得了组织的信赖,但他一直像一个闭着壳的河蚌一样保持着沉默。或许他希望避免因为自己的无知和缺乏经验而犯错误,或许是因为受过“基地”组织的多年训练,总之他的警惕性一刻也没有放松,即使在祈祷时也一样。
拉布安机场与卡拉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小巧而整洁。马丁还是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去哪里,但他认为机场也许是最后一个可以把情报送出去的机会,他希望能有好运气。
时机稍纵即逝,但在集散大厅外面的人行道边,它还是降临了。苏莱曼记在心里的指示肯定是非常准确的。他已经带着马丁穿越了半个地球,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旅行者。马丁无从知道这位海湾阿拉伯人加入“基地”组织已经十年了,参加过伊拉克和远东地区的行动,尤其是在印度尼西亚的行动。他也无从知晓苏莱曼的专长是什么。
苏莱曼正在观察着进出港大厅的路,想找一辆出租车。正好有一辆朝他们开过来了。车内有人,但显然要在人行道边下车。
车上下来两个男人,马丁立即听出了他们的英国口音。两人都身材高大,肌肉发达,都穿着咔叽布短裤和印花海滩衬衣。在烈日下和闷热的空气中,他们已是汗流浃背。其中一人取出马来西亚货币付车费给司机,另一人去后备箱拿行李。他们带着深海潜水装备包。看样子两人应该是为英国杂志《潜水运动》工作,已经在外海的礁石丛中潜游过了。
后备厢旁边那个人没法一下子拿四个大包——两个装着各自的衣物,另两个是各自的潜水装备。苏莱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马丁就过去帮他把其中一只装备包提到了人行道上。就这样,那张折叠的入境登记卡塞进了装备包侧面的一个口袋里。
“谢谢,朋友。”潜水员说完就跟同伴走向出发柜台办理登机手续了,他们将会飞往吉隆坡,继而飞往伦敦。
苏莱曼用英语对马来司机作了指示,出租车载他们到了海港中心的一家船舶代理公司。在那里,终于有人来接待这两位长途旅客了。他自称是楠榜先生,带他们去了码头边一艘五十英尺长的游艇,就是用于垂钓的那种。几分钟后,他们就驶出了海港。
整个旅程漫长而疲惫,他们只在飞机上打了几个瞌睡。现在海浪的轻摇让人很舒服,而且经过拉布安桑拿般的蒸烤,清凉的海风也让人惬意。两位乘客都睡着了。掌舵的水手来自阿布沙耶夫的恐怖团伙,他熟悉航路——他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太阳西沉,热带地区的黑夜很快就会降临。游艇在夜幕下航行着,经过灯火辉煌的库达特,穿过巴拉巴克海峡,越过看不见的国境进入了菲律宾水域。
韦文利先生提前完成了船舶改装任务,现在已经在返回祖国的路上了。他简直归心似箭,但至少他已经坐上了一艘中国船,吃上了美味的中国菜,比那个海湾工地上海盗提供的食物可口多了。
至于他留下的是什么,他既不知道,也不在乎。阿布沙耶夫的杀手们和那几个印尼狂热分子每天跪地五次做祈祷,韦文利与他们不同。他是三合会的一名蛇头,他没有什么可祈祷的。
事实上,他的成果是一艘精确到每一颗铆钉的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船的复制品,船型、吨位和尺寸都一模一样。他并不知道原先那艘船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新船叫什么。他关心的是已故的塔菲克·库瓦先生安排好的从拉布安银行转来的大把钞票。
与韦文利先生不同,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船长麦肯德里克是祈祷的,虽然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够多。他生长在利物浦一个很有教养的爱尔兰天主教家庭,他在驾驶台的舵盘前安放了一尊圣母像,在自己舱室的墙壁上挂了一幅耶稣受难图。每次出航前,他总是祈祷航程平安,返航后,又感谢天主让他安全返回。
当沙巴的引航员引领着里士满伯爵夫人号驶过暗礁,进入亚庇港的指定泊位时,他终于可以不用祈祷了。
麦肯德里克船长再次用印花手帕擦拭了汗津津的头颈,谢过了引航员。他终于可以关上所有的门窗,打开空调休息了。空调,还有冰啤酒是他的最爱。压舱水可以第二天上午再排放。在码头的灯光照耀下,他能看到他的木材货物。如果装卸效率够高,次日晚上他就可以重新起锚了。
两位年轻的潜水员在吉隆坡转机,登上了英国航空公司赴伦敦的班机,他们在飞机上喝了很多啤酒,很快就沉沉地睡着了。航程大概要花十二个小时,但由于有七小时的时差,到达伦敦希思罗机场的时候正好是黎明。他们的两只旅行箱已经托运,但潜水装备则随身带着,放在他们头顶上方的行李厢内。
装备包里面有脚蹼、面具、橡胶潜水服、调节器和浮筒控制服,只有潜水刀拿出来放到旅行箱里托运了。其中一个装备包里有一张还没发现的马来西亚入境登记卡。
在菲律宾三宝颜半岛的一个小海湾里,在船尾上方的泛光灯照耀下,一名熟练的油漆工正在为这艘系泊的船舶刷上船名的最后一个字母。货轮的桅杆上飘扬着一面英国的米字旗。船首的两侧和船尾都刷好了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这个名字,船尾的船名下面还有船籍港——利物浦。最后油漆工走下梯子,灯光熄灭了,船舶改造全部完工。
拂晓,一艘假扮成垂钓船的游艇缓慢地驶进了海湾,带来了最后两名新船员,他们将驾驶着前“爪哇星辰”号、假冒的“里士满伯爵夫人”号,驶向最后的航程,也是他们人生的最后航程。
黎明,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船开始装货,这时候空气还比较凉爽宜人。三个小时后,气温将恢复往常桑拿般的高度。码头上的起重机不是很现代化,但装卸工人经验丰富,他们用铁链拴住这些珍稀的木材,吊到船上,由船员接应,安置在货舱里。
在燠热的午后,就连当地的加里曼丹人也停工休息了。中午的四个小时,这个古老的木材输出港全部都尽可能在阴凉处歇息。春天的季风再过一个月才会来临,但这里空气湿度从来不会低于百分之九十,已经在向百分之百冲刺了。
麦肯德里克船长喜欢在海上航行。太阳西下时,货物装完了,盖板盖上了,不过引航员要第二天早上才会来把这艘货船引领到公海上。这意味着还要在蒸笼里度过一个晚上,麦肯德里克叹了一口气,回到甲板下面的空调舱房里去了。
早上六点半,当地的代理和引航员上了船,在最后的文件上都签上了字,离港手续全都完成了。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轮驶出港口,进入中国南海。
与之前的爪哇星辰号一样,它也转向东北绕过加里曼丹岛北角,然后南下进入苏禄群岛去爪哇岛。船长相信六集装箱的东方丝绸正在泗水港等待着他去装运。他根本不知道,泗水是没有任何丝绸的,从来没有。
游艇把三位乘客放到了海湾一座摇摇欲坠的码头上。楠榜先生带着苏莱曼和马丁来到了水面上一栋长长吊脚楼,这既是宿舍又充当食堂,就是这里面的人将出发去执行马丁知道的“黄貂鱼”行动、楠榜认为的“伊斯拉”旅程。还有些人——劫持爪哇星辰货船的人,留守在这座长房子里。
这伙人来自印度尼西亚各地,有些是“伊斯兰祈祷团”成员,也就是制造巴厘岛大爆炸的恐怖团伙,其他人来自印尼的各个岛屿,也有阿布沙耶夫非法武装的菲律宾人。他们说的话混杂着菲律宾的泰加洛语和爪哇的方言,偶尔还有几句阿拉伯语。
马丁逐个辨明了这些船员的身份和专长。
驾驶员、轮机员和无线电报务员都是印尼人。苏莱曼声称他的专长是摄影。在他最后牺牲前,他在这次行动中的工作是要用数码相机拍摄事件的**部分,用笔记本电脑和手机把整个过程发送到半岛电视台。
人群中有一个十几岁的男孩,看上去像是巴基斯坦人,但楠榜和他说话时用英语。男孩说自己是在英国出生长大的,父母是巴基斯坦人。他讲话带有英格兰北部地区的口音,应该是利兹或布雷德福一带。马丁猜不出这个小家伙是干什么工作的,或许是一名厨师。
除此之外就剩下了三个人:马丁,他是奥萨马·本·拉登介绍过来的;第二位是真正的化学工程师,很可能也是一位炸弹专家;还有这次行动的总指挥。他现在不在场。他们稍后才能见到他。
午时,当地的行动指挥员楠榜接到了一个卫星电话。电话的内容十分简短,还加了密,但很明确。里士满伯爵夫人号已经离开亚庇,将在日落时分经过塔威塔威群岛与和乐岛。前去截击它的快艇船员再等四个小时就可以出发。苏莱曼和马丁已经脱下西装,换上了提供给他们的休闲裤、当地的印花衬衣和凉鞋。他们被允许走下台阶,到海湾的浅水中去沐浴一番,然后做祈祷,吃米饭和鱼构成的晚餐。
马丁现在能做的只是观察、理解和等待。
两位潜水员很幸运。从客机上下来的大多数旅客是马来西亚人,要排长队走非英国公民通道,这样为数不多的几个英国人可以轻松地通过护照检查关口。由于他们的行李是第一批放上行李传送转道的,因此他们很快便拿到了背包,走向没有物品申报的绿色海关通道。
也许是他们那剃得光光的脑袋、下巴上的胡茬儿以及短袖花衬衣下露出来的肌肉发达的手臂,这一切都与英国三月春寒料峭的天气极不相符,一位海关官员把他们招呼到了行李检查凳旁边。
“请出示一下你们的护照好吗?”
这只是一个手续。他们的护照是真实无瑕的。
“你们是从哪里过来的?”
“马来西亚。”
“去干什么?”
其中一位年轻人指了指他的潜水装备包,那表情仿佛在说这是一个愚蠢的问题,因为装备包上印着一家著名深海潜水设备公司的标志。嘲弄海关官员是一个错误。那官员脸上不动声色。在漫长的生涯中他曾在来自远东的旅客中多次查获违禁烟酒和毒品。他朝其中一只潜水包做了一下手势。
包里没有其他物品,都是通常的潜水装备。当他拉上拉链时,手指碰到了侧边的口袋。从其中一个口袋里,他取出了一张折叠的卡片,看了一遍后问道:“这东西是哪里来的,先生?”
这位潜水员十分困惑:“我不知道。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
几步之外,另一位海关官员发现了这边的情况,走了过来。
“请你们待在这里别动。”第一个海关人员说,然后他走进一扇门。
海关大厅里安装那么多镜子并不是让那些爱虚荣的人整理他们的仪容的。这些镜子都是单面透光的,后面有国内安全部门的官员在值班,在英国就是军情五局,即保安局。
几分钟之内,两名潜水员带着他们各自的行李被分别带到了不同的审讯室。海关官员仔细检查了他们的行李物品,包括橡胶脚蹼、面具和衬衣。没有违禁物品。
穿便衣的那个人审视着展开的那张卡片。
“肯定是有人把它塞在那里了,但不是我。”那位潜水员辩解说。
已经九点半了。在沃克斯霍尔克罗斯,史蒂夫·希尔正坐在他的办公桌前,这时候他的私人电话响了起来。
“请问你是谁?”一个声音问道。
“这个问题应该我来问你,你打错号码了吧。”他回答说。
军情五局的值班警官已经看过了那张字条。他倾向于相信那人的解释。这样的话……
“这里是希思罗机场三号楼,我是保安局官员。我们拦截了从远东来的一名旅客。他的潜水包里塞着一张简短的手写字条。‘撬棍’对你有什么意义吗?”
对史蒂夫·希尔来说,这就像在他的肚子上砸了一拳。没有打错号码,也没有串线。他赶紧说明了自己的单位和职务,请对方暂时扣留那两个人,他自己马上赶过去。五分钟之内,他就驾车从地下车库里驶出,跨过沃克斯霍尔桥,转向赴希思罗机场的克罗姆威尔路了。
两个潜水员白白搭上了整个上午,运气真是糟透了。但经过一个小时的盘问,史蒂夫·希尔确定他们是无辜的,只是被利用了。他安排员工餐厅给他们送来了分量充足的早餐,请他们回忆一下是谁把这张折叠卡片塞进了侧袋里的。
他们回忆了他们打包后遇见的每一个人。最后,其中一人说:“马克,你记不记得有个阿拉伯人长相的家伙在机场外帮你提行李?”
“什么阿拉伯人长相的家伙?”希尔问道。
两人根据记忆尽可能详细地描述了那个人。修剪得很干净的黑头发,黑胡子,黑眼睛,橄榄色皮肤,年纪大概在四十五岁,身材结实,穿深色西装。希尔得到过哈伊马角理发师和裁缝的描述。是撬棍。他真诚地感谢了他们,派车把他们送回了埃塞克斯的家。
他打电话给埃泽尔空军基地的戈登·菲利普和华盛顿早餐桌边的马雷克·古米尼,这时候他才说出了这份潦草书写的信息的内容,上面只有两行字:“如果你热爱祖国,回家后请拨打×××这个号码。告诉他们,‘撬棍’说那是某种船只。”
“取消所有休假,”他告诉埃泽尔,“调查了解全世界失踪的船只。”
与爪哇星辰号船长赫尔曼一样,莱姆·麦肯德里克也是亲自驾船绕过岛屿和海峡,过了塔威塔威与和乐岛之间的海峡后再让部下驾驶。前方是宽阔的苏拉威西海,航程直接向南去望加锡海峡。
他有六个船员:有五个是印度喀拉拉邦人,都是基督徒,忠诚可靠,工作效率也很高;另一个是他的大副,直布罗陀人。船长交出舵盘,下去休息了,这时候那艘快艇从船尾追了上来。与爪哇星辰一样,船员们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几秒钟之内,十名匪徒就已经爬过栏杆朝驾驶台冲了上来。指挥劫船的楠榜先生,信步走上前来。
这一次,连开场白或者威胁都省略了。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轮唯一的任务就是消失,与船员一起永久地消失。它装载的珍贵货物,当初把它引诱到这个海域来的名贵木材,就要全毁了。这真是一大遗憾,但事到如今只能忍痛割爱了。
匪徒把船员都赶到船尾的栏杆边,用机枪扫射。船员的尸体纷纷滚落,似乎在表达对这种不公正死亡的抗议,翻过栏杆落入海里。甚至没有必要绑缚重物以让它们沉入海底。楠榜了解这个海域的鲨鱼。
莱姆·麦肯德里克船长最后受死,他愤怒地痛斥这些杀人凶手,骂楠榜是一头野蛮的猪猡。这位穆斯林狂热分子不喜欢被称为猪猡,于是下令用机枪把这位利物浦航海家打得浑身窟窿,但落到海里去时依然活着。
阿布沙耶夫武装组织的海盗们已经弄沉过无数船舶,清楚地知道船上的海底阀在什么部位。当货物下面的船舶龙骨开始进水时,海盗们迅速撤离了里士满伯爵夫人号,在几十米远处观望着,直至船尾倾斜下去,船首翘起,而后慢慢滑进水中,沉入苏拉威西海海底。看到它彻底沉没后,杀手们便转身返航回家了。
菲律宾小海湾那座长房子里的人一直在等待着,直到楠榜从海上打来又一个简短的卫星电话,才确定了他们的出发时间。他们鱼贯走下系泊在梯级底部的那艘快艇。马丁注意到,留下来的人并没有流露出任何轻松的感觉,相反,只有深深的嫉妒和羡慕。
当了半辈子特种兵,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参加行动之前的自杀式炸弹袭击者。现在他被他们包围着,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在苏格兰福布斯城堡,他大量阅读过对这些人心理状态的描述:他们坚信他们做的事是为了一项真正神圣的事业,抱有一种必然能得到真主保佑的心态,能保证自己立即进入天堂,相信这样的牺牲绝对胜过苟延残喘地度过余生。
他也开始明白,这些人热爱真主的同时还有一种仇恨与之共存,这种仇恨的范围和深度无边无际。二者缺一不可。仇恨像沉浸在灵魂之中的一支腐蚀剂,而他正身处这种仇恨的包围之中。
马丁已经见过了阿布沙耶夫武装组织匪徒的面孔,他们热衷于创造一切机会去杀死西方人;他已经洞察了一些阿拉伯人的心灵,他们祈祷在死去时能尽可能多杀死几个基督教徒、犹太人、俗人和不够虔诚的穆斯林;他更多地见过了哈塔卜和楠榜眼中流露出来的那种仇恨,这种仇恨恰恰因为他们不得不混入敌人中间,而这对他们绝对是一种玷污。
快艇突突地响着,缓慢驶向海湾深处。丛林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遮住了头顶上的天空。马丁审视着他的伙伴。他们全都流露着那种仇恨和狂热。他们都相信自己比世界上任何其他信徒都能得到更多的保佑。
马丁深信他身边的这些人并不比他更了解他们要去作什么牺牲,去什么地方,对什么目标以及使用什么武器。
他们只知道他们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组织接受并筛选出他们,派他们去打击恶魔。他们的丰功伟绩将会流芳百世、千古传诵。他们与从前的先知一样,正踏上奔赴天堂的伟大旅程——他们称之为“伊斯拉”的旅程。
前方的海湾分叉了。突突作响的快艇转向那条较宽的水道,绕过一个海角后,一艘系泊的船只进入了视线。它面向下游,正准备起锚驶向外海。它在前甲板上装运了六个海运集装箱。这艘船的名字叫里士满伯爵夫人号。
有那么一瞬间,马丁想逃进周围的丛林里去。在特空团的伯利兹热带培训学校时,他受过几个星期丛林训练。但这个念头刚刚在他脑海中闪现,他就明白这是行不通的。没有指南针和大砍刀,他走不出一英里远,追捕队用不了一小时就能抓住他。然后,将是难以言状的痛苦折磨,逼他道出这次使命的详情。这没有意义。他得等待一个更好的机会,如果这个机会能来临的话。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爬上绳梯,走到货轮的甲板上。印尼人轮机工程师、驾驶员和报务员;阿拉伯人化学师和摄影师;那个带有英格兰北方口音的巴基斯坦人——他的口音可以应付任何外界用无线电与伯爵夫人号联络的工作;以及阿富汗人——他可以学习掌舵和驾驶。马丁在福布斯城堡接受培训时,曾长时间浏览嫌疑分子的脸,但从来不曾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人。当他走上甲板时,要指挥和带领他们去执行这项光荣任务的人就在那里迎接他们。这个人马丁倒是认了出来,在福布斯城堡浏览照片时见过。眼前这个人就是尤素夫·易卜拉欣,巴格达屠夫扎卡维[25]的副手和得力干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