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諜課(全八冊)

第四部 旅 程 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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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爾曼船長大吃一驚,兩三秒鍾後才反應過來,可已經來不及了。楠榜射出的子彈擊中了他的胸部,他也翻滾著從船橋的側翼落進了海裏。半小時後,在一艘幾周前偷來的小拖輪的拖帶下,在一片尖叫聲和歡呼聲中,爪哇星辰號貨船靠上了結實的柚木建成的新泊位。

叢林將這艘貨輪密實地遮掩起來。同樣遮掩著的,還有兩座長長的、低矮的白鐵皮頂車間,裏麵放著鋼板、切割機、電焊機、發電機和油漆。

爪哇星辰號輪船通過十六頻道發出的絕望求救信號被十幾艘船舶接收到了。離它所給出的位置最近的船舶是一艘冷藏船,載運著新鮮易腐的水果橫跨太平洋去美國。在芬蘭船長拉科納的指揮下,該船立即掉頭駛往出事地點。在那裏,他發現海麵上漂著救生筏,就是那種遇水自動打開的充氣筏墊。他繞了一圈,又發現了救生帶和兩件救生衣,全都標有爪哇星辰輪船字樣。拉科納船長尊重《海商法》,於是他降低船速,放下船載小艇,去查看救生筏內的情況。裏麵都是空的。於是他隻得下令將其沉入海中。他已經損失了幾個小時的時間,不能再滯留了,再待下去也沒有意義。

他心情沉重地用無線電報告說,爪哇星辰輪已經沉沒,船員全體遇難。在遙遠的倫敦,勞埃德保險公司收到了這條消息。於是在英國伊普斯威奇,勞埃德商船名冊上注銷了這艘船。在這個世界上,爪哇星辰輪已經不複存在了。

事實上,哈塔卜博士離開了一周時間。馬丁一直待在那間囚室裏,與一本《古蘭經》相伴。他覺得自己快要成為備受尊敬的、記住全部六千六百六十六首詩文的《古蘭經》專家之一了。不過,多年的特種部隊生涯,使他具備了一種罕見的能力:保持長時間靜坐,耐得住寂寞和單調,不會煩躁不安。

就這樣,他繼續自學,調整心態,讓自己在單獨囚禁的狀況下不致發瘋。

但是,這種能力並沒有緩解蘇格蘭埃澤爾空軍基地控製室裏日益緊張的氣氛。他們已經弄丟了跟蹤對象,中情局馬雷克·古米尼副局長和秘情局中東處史蒂夫·希爾處長不停詢問,壓力越來越大。掠食者已被命令執行雙重任務:俯瞰整個哈伊馬角以防“撬棍”再次出現;另外監視珍珠號帆船,一旦它在海灣出現、停靠阿聯酋地區就隨時報告情況。

哈塔卜博士核實了關塔那摩灣方方麵麵的情況之後回來了。這工作並不容易,在詢問從那裏釋放的其他犯人時,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更困難的是,伊茲瑪特·汗由於不肯合作一直被單獨囚禁,所以其他犯人都對他不甚了解。他承認他學會了一些零星的英語,是在沒完沒了的審訊期間,他傾聽中情局審訊官和普什圖語譯員的翻譯時學到的。

哈塔卜博士能夠了解到的情況是,他的囚徒沒出過一次錯。從阿富汗方麵獲知的零星信息表明,巴格拉姆與波爾-伊-查基監獄之間的劫囚車事件是真實的。他並不知道,這個插曲是設在英國使館下的秘情局情報站那聰明能幹的站長一手策劃並實施的。尤素夫準將事發後對此大發雷霆,另外現在已經恢複活動的塔利班情報人員也對此深信不疑。他們就是這麽回答“基地”組織的問詢的。

“讓我們回到你早先在托拉博拉山區的時期吧,”審訊恢複後,哈塔卜提議說,“跟我講講你童年的事。”

哈塔卜是一個聰明人,但他不知道,盡管麵前這人的確是個冒牌貨,但卻比他更了解阿富汗的山區。這個科威特人在恐怖訓練營隻逗留了六個月,他接觸的人無一例外都是他的阿拉伯同胞,而不是普什圖山民。

哈塔卜仔細地做著筆記,甚至把馬洛柯村果園裏各種水果的名字也記了下來。他的手在筆記本上快速移動著,一頁接一頁地做著記錄。

在恢複審訊的第三天,馬丁講到了導致伊茲瑪特·汗的人生發生重大轉折的那一天:一九九八年八月二十一日,美國的“戰斧”巡航導彈在山坡上爆炸了。

“哦,是的,真是一場慘劇,”哈塔卜博士表示同情,但他接著說,“不過也很奇怪,你沒有任何活著的親人能證明你是那個阿富汗人。這是一個巧合,但作為一個科學家,我不喜歡巧合。那次事件對你有什麽影響?”

事實上,在關塔那摩灣期間,伊茲瑪特·汗拒絕談論他為什麽如此憎恨美國人。其他幾個卡拉伊賈吉監獄暴動中的幸存者,後來也一起被關押到關塔那摩D營的士兵提供了一些信息,才補上了這塊空白。在塔利班部隊裏,伊茲瑪特·汗早已成了一個英雄,他勇敢無畏的故事在軍營裏四處流傳。其他犯人給監獄審訊官講了這個全家遇難的慘劇。

哈塔卜停頓了一下,凝視著他的囚徒。他仍有所保留,但有一件事已經確定了。這個人確實是伊茲瑪特·汗;現在,他的疑點在於第二個問題:他是不是已被美國人“收買”了?

“你已經宣布了一場個人的戰爭?你自己的聖戰?你從來沒有後悔過嗎?你具體做了些什麽?”

“我與北方聯盟作戰,他們是美國人的同盟。”

“但那是二○○一年十一月之前的事。”哈塔卜說。

“秋天美國人就進駐阿富汗了。”馬丁說。

“沒錯。那麽你為阿富汗而戰……但失敗了。現在你希望為真主而戰。”

馬丁點點頭。“正如酋長的預言。”他說。

哈塔卜博士平生第一次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溫文爾雅。他凝視著桌子對麵那張留著一把黑胡子的臉,足足盯了半分鍾之久,他的嘴巴半張著,握著鋼筆的手停在半空中。最後他開口了,猶如輕聲耳語:“你……真的見過酋長?”

當初在訓練營時,哈塔卜從來沒有真正見過奧薩馬·本·拉登。隻有一次,他看到一輛車窗遮掩得嚴嚴實實的黑色“陸地巡洋艦”越野車從身旁經過,但沒有停下來。而他願意一刀割破自己的左腕換來一次與酋長見麵的機會,更不用說能交談了,因為他對酋長的崇敬超過世間一切。

馬丁迎著他的目光,點了點頭。哈塔卜恢複了鎮靜。

“這一段,你從頭開始講,精確地描述一下來龍去脈。不要遺漏任何細節。”

於是馬丁講出來了。他講了他是如何從白沙瓦的古蘭經學校出來,作為一名小戰士參加了他父親的義勇軍。也講了他怎樣與別人一起巡邏,在一個山坡上遇到了敵情,而那裏隻有一叢岩石可供隱蔽。

他沒有提那個英國軍官、“吹管”導彈,也沒有提那架“雌鹿”武裝直升機被擊落的情況。他隻講述了震耳欲聾的機槍射擊聲,周圍彈片橫飛,岩石火星四濺,直至“雌鹿”最終彈藥告罄,飛走了。

他也敘述了他大腿上好像被砸了一拳或被錘子敲了一下的感覺,然後,戰友背著他穿過山穀,終於他們遇見了一個牽著騾子的人,於是讓騾子馱上了他。

他還描述了被馱到了賈基的洞穴裏,被交托給在那裏生活和工作的沙特人的情景。

“可是酋長呢?跟我說說酋長吧。”哈塔卜催促說。於是馬丁繼續講。科威特人逐字逐句地記下了他們之間的那段對話。

“他對我說:‘有一天,阿富汗將不需要你,但仁慈的真主將永遠需要像你這樣的勇士。’”

“後來呢?”

“給我更換了腿上的紗布。”

“酋長更換的?”

“不,是與他在一起的那位大夫。是個埃及人。”

哈塔卜博士往椅背上一靠,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當然,那位大夫正是酋長的同伴和密友,艾曼·紮瓦希裏醫生。是他率領埃及伊斯蘭聖戰戰士與酋長會合,創建了“基地”組織。哈塔卜開始收拾紙筆。

“我不得不再次離開。我要走一個星期,也許更長。你隻能繼續留在這裏,恐怕還得戴著鐐銬。你見到的太多了,知道的也太多了。但如果你真的是一位信徒,真的是‘那個阿富汗人’,那麽你將會光榮地加入我們。如果不是……”

馬丁回到了囚室,科威特人離開了。這一次,哈塔卜沒有直接返回倫敦。他去了希爾頓酒店,在他的房間裏閉門不出,認真地寫了一天一夜。寫完後,他用一部新買的“幹淨”手機打了幾個電話,然後就去了深水港灣。他的手機通話沒有遭到截聽,但就算有人截聽,從他的話中也聽不出什麽特別意義。由於哈塔卜博士行事謹慎,從不出紕漏,所以他從未引起當局的懷疑。

他打的幾個電話是安排與珍珠號船長費薩爾·本·薩利姆會麵。珍珠號帆船現在停泊在迪拜港口,當天下午,哈塔卜博士駕著一輛廉價的租賃汽車去了迪拜,與那位老船長見麵。本·薩利姆船長接過一封長長的私人信件,小心地藏在袍子裏。在兩萬英尺上空,掠食者仍在盤旋偵察。

伊斯蘭恐怖組織損失了許多高級指戰員,這些人露馬腳都是因為沒搞明白,不論他們多小心,使用手機和衛星電話都會帶來危險。西方的通訊截聽、竊聽和解碼技術太先進了。

恐怖組織的另一個弱點是,他們會通過正常的銀行係統轉移資金。為解決這個問題,他們開始使用“漢地”係統[24]。雖然經曆過一些改變,這個方法幾乎第一個哈裏發時期就在使用了。“漢地”建立在絕對信任的理念上,律師們絕對會反對使用這種方法。但它能行得通,因為如果有任何洗錢者欺騙客戶,那他會很快被擠出遊戲,或者有更糟糕的下場。

付款人在甲地把現金交給“漢地”,收款人就能在乙地收到這筆等額的錢款,隻是扣除給“漢地”的傭金。這位“漢地”在乙地有一位值得信賴的夥伴,通常是親戚,“漢地”會通知這個夥伴,指示他備妥現金,交給能證明身份的收款人。

有千百萬穆斯林打工者通過這種方法給國內的家人匯款,他們既不用電腦又沒有可供核查的記錄,而且全都是現金交易,加上付款人和收款人都可以使用假名,因此實際上這種資金流動是無法截取或追蹤的。

至於通訊方麵的危險,解決辦法是把恐怖活動的信息編成三位數編碼,用電子郵件或手機短信發往全世界。收件人手頭上有一本譯碼本,裏頭多達三百個這種數字組合,隻有他能破譯信息。這種方法可以用於簡單的指令和警告。有時候,長篇的文本信息必須輾轉半個地球。

西方人總是急急忙忙,東方人可有的是耐心。如果一件事要花很長時間,那就讓它花這麽多時間吧。珍珠號帆船在當晚就開航,返回巴基斯坦港口瓜達爾了。一位忠心耿耿的使者騎摩托車從卡拉奇沿著海岸一路趕到那裏。他接過那封信,騎車北上穿過巴基斯坦,到達了小小的但極端狂熱的米拉穆沙鎮。

一個深受信賴、可以進出南瓦濟裏斯坦高山地區的人,會在鎮上一個指定的地點等他,於是這個密封的包裹再次易手。酋長的回複也以同樣的路線傳回來。這個過程花了十天時間。

不過哈塔卜博士並沒有待在阿拉伯灣。他飛往開羅,然後繼續往西到了摩洛哥。在那裏,他麵試挑選了四個北非人,他們將成為第二批船員的一部分。因為哈塔卜博士還沒有受到監視,所以他的行程沒有引起任何人的警覺。

如同玩撲克遊戲拿到了一手臭牌,韋文利先生長得又矮又胖,身材活像一隻癩蛤蟆,肩頭上頂著一隻足球般的腦袋,臉上布滿了麻子。但他的工作幹得很出色。

爪哇星辰號沉沒前兩天,韋文利和他的工作小組就已經抵達了菲律賓三寶顏半島的隱蔽港灣。他們是廣東黑社會的人,所以護照和簽證對他們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麽問題。他們直接登上了一艘貨船,船長已經被買通了。就這樣,他們到了和樂島外海,從菲律賓小港灣裏鑽出來的兩艘快艇從那裏把他們接走了。

韋先生已經見過了他的雇主楠榜先生,還有作為推薦人的阿布沙耶夫反政府武裝的當地頭目,也已經看過了提供給他們十二個工作人員的宿舍,接受了支付給他的百分之五十的預付款。他提出去察看一下車間。經過仔細視察,他清點了氧氣瓶和乙炔氣瓶的數目,並對這裏的設施表示滿意。之後他審視了在英國利物浦港拍攝的那些照片。爪哇星辰號最終進入港灣時,他已經很清楚做些什麽工作,於是著手做了起來。

船舶改裝是他的專長,東南亞海域裏航行的五十多艘用假名、假證書和假船型的貨船,都是經韋先生之手改裝的。他對雇主說,這次改裝需要兩周時間,但對方卻給了三周時間,條件是一個小時也不能延期。在這段時間裏,爪哇星辰將搖身一變,成為裏士滿伯爵夫人。這個韋先生並不知道。他不需要知道。

在他審視的那些照片裏,船名已被刮去了。韋先生並不在乎船名和船舶證書,他關心的是船型。

爪哇星辰號有幾個部分要切割開,還有些部分要去掉。還要做出一些焊接鋼板的特點。但最重要的是,他要製作六個長長的海運集裝箱,成三對排放在從船橋到首尖艙的甲板上。

從外表看來它們是標準的集裝箱,上麵還有德國赫伯羅特航運公司的標誌。然而,它們並不是真正的集裝箱。即使站在幾英尺外檢查,它們都能以假亂真,但它們裏麵沒有內層箱壁;從裏麵可以打通成一條長廊,頂部裝上鉸鏈就可以開合。從駕駛台下麵的橫艙壁上會開一道門通向裏麵,除非知道暗閂的位置,否則外人根本無法發覺這扇門。

韋先生和工人們不需要做油漆工作。這活兒會由菲律賓的恐怖分子幹,新的船名也會在他們離開之後才會漆上去。

韋先生把乙炔切割機點上火的那天,裏士滿伯爵夫人號貨輪正在經過蘇伊士運河。

回到那座別墅時,阿裏·阿齊茲·哈塔卜好像換了一個人。他命令卸去囚犯身上的鐐銬,並邀請他共進午餐。博士的眼睛因為激動而閃閃發光。

“我已經與酋長本人取得了聯係。”他得意地低聲說。顯然,他感到萬分榮幸。回複不是書麵的,而是酋長口述給一位信使,信使要用心記住。在“基地”組織的高層,這也是一種常用的方法。

那位信使一路被帶到了阿拉伯灣,當珍珠號帆船靠岸停泊時,他把這條信息逐字逐句告訴了哈塔卜博士。

“還有最後一個手續,”哈塔卜說,“請你把衣袍拉到大腿部位好嗎?”

馬丁照辦了。他不知道哈塔卜是什麽專業的,隻知道他有博士學位,但願不是醫學博士。科威特人仔細察看了這塊皺巴巴的傷疤。傷疤就在別人告訴他的那個部位,上麵縫過六針,十八年前在賈基的一個洞穴裏他所崇敬的人施行的外科手術。

“謝謝你,朋友。酋長本人向你轉達他的問候。真是不勝榮幸。他和大夫都還記得當年那位年輕的勇士和說過的那些話。

“他已經授權給我,讓你加入一次重大行動,這次行動將使惡魔撒旦遭受一次沉重打擊。在這次打擊麵前,紐約世貿中心雙子座的毀滅會顯得無足輕重。

“你願意把你的一生交給真主安排,現在你的願望已被接受了。你將會光榮犧牲,成為一名真正的烈士。從現在起,你和其他烈士的豐功偉績將會被千古傳誦。”

哈塔卜博士損失了三周時間,現在有些著急了。整個海灣地區的“基地”組織資源都被調動起來。一位理發師來把馬丁亂糟糟的頭發理成了一個西式發型。理發師還想給他刮掉胡子,馬丁表示反對。作為穆斯林和一個阿富汗人,他要留著胡子。哈塔卜提出了一個折中方案,馬丁可以在下巴處修出一塊整齊的三角形胡須,但不能太長。

哈塔卜的副手蘇萊曼給阿富汗人拍了幾張正麵照,二十四小時後拿來了一本完美的護照,該護照顯示其持有人是親西方的巴林蘇丹國的一位水利工程師。

裁縫也過來了,為阿富汗人量了尺寸,然後拿來了鞋子、襪子、襯衣、領帶和一套深灰色西服,用一隻小背包裝著。

這支小小的旅行隊伍準備第二天出發。阿布紮比人蘇萊曼將一路伴隨阿富汗人。另兩個保鏢是在當地招募的,屬於“肌肉發達”型,用完隨時可以舍棄。那座別墅已經完成了使命,將被徹底清洗,人員也會全部撤空。

在準備先走一步之前,哈塔卜博士轉向了馬丁。

“我嫉妒你,阿富汗人,你想象不出我多羨慕你。你曾經為真主戰鬥,為他流血,為他而受盡了異教徒的折磨和痛苦。現在,你將為他而犧牲。我真希望能與你在一起。”

他以英國人的方式伸出右手,然後忽然想起自己是一個阿拉伯人,於是他擁抱了阿富汗人。在門口,他最後一次轉過身來。

“你將在我之前先進天堂,阿富汗人。在那裏給我留一個位置,朋友。”

博士走了。他總是把那輛租賃的汽車停在幾百碼外,而且要繞過兩個街角。在別墅的大門外,他與往常一樣蹲下來係了係鞋帶,抬頭察看了一下前方的路麵情況。路上沒什麽異常,隻有兩百碼開外一個年輕女孩在試圖發動一輛輕騎摩托車。女孩是當地人,戴著麵紗,遮住了頭發和半張臉。不過,女人開摩托車還是令他感到不快。

他轉身走向他的汽車。那個姑娘已經發動了摩托車,在發動機的震響中,她俯身對著前擋泥板上方車籃裏的一件東西說了一句話。她那簡單扼要的英語表達是從英國切爾特納姆女子學院裏學的。

“貓鼬一號出動了。”她說。

英國詩人吉卜林所說的“大博弈”也好,中情局的詹姆斯·安格利頓描述的“映像的荒野”也罷,任何卷入其中、嚐過個中滋味的人都會同意,最厲害的對手是“沒想到的因素”。

隱蔽行動的夭折,可能因為有人叛變投敵,也可能因為對方高明的反間諜手段,但是更多的很可能是因為各種“沒想到的因素”。它幾乎直接導致“撬棍行動”提前結束。可笑的是,這一切全都因為在新的合作氛圍中,每個人都在努力提供幫助。

在阿聯酋和阿拉伯海上空輪流盤旋的掠食者發回來的照片,從圖姆萊特不斷反饋到蘇格蘭埃澤爾空軍基地,他們知道是怎麽回事;照片同時也傳送到了佛羅裏達州坦帕的美軍通訊中心,但美國人還以為英國人是在進行一些日常的空中偵察活動。馬丁曾要求,知道他進入敵人心髒的人數不能超過十二個,現在這個人數依然是十個。這十個人都不在坦帕。

掠食者在阿聯酋上空拍到了成群結隊的阿拉伯人和非阿拉伯人,還有汽車、出租車、碼頭和房屋。由於數量過於龐大,不可能所有的人、車、船都進行核查。但珍珠號帆船和老船長已在監控之下了,所以這艘船靠岸期間任何上過船的人都要進行追蹤。

可是上過船的人有幾十個。珍珠號要裝貨卸貨、添加燃油和供應品。那個阿曼籍水手一邊擦洗艙麵,一邊熱情地與過路人打著招呼。遊客在旁邊徘徊,想看看真正用傳統柚木製成的用於航海貿易的帆船。當地的代理和朋友也登輪看望船長。當一個胡子刮得幹幹淨淨、穿著白色的長袍、戴著銀絲草帽的年輕海灣阿拉伯人來與費薩爾·本·薩利姆船長交談時,他隻是眾多客人中的一位。

埃澤爾空軍基地的控製室裏,存著上千張被懷疑是“基地”組織成員或同情者的麵部照片。掠食者發回來的圖像都跟圖片庫裏的照片作了對比。哈塔卜博士的臉沒有引發紅色警示,因為他尚未被美英情報機構列入懷疑對象。所以埃澤爾錯過了他。這種事情經常發生。

這位訪問珍珠號帆船的身材優雅的阿拉伯年輕人也沒有引起坦帕的美國人的注意,但軍方為擺出合作的姿態,還是把這些圖像發送給了米德堡的國家安全局和華盛頓的國家偵察辦公室。美國國家安全局又轉發給了他們的英國夥伴——切爾特納姆的英國政府通訊總局。後者作了仔細的審視,還是錯過了哈塔卜。他們又把圖像轉給了反間諜機構——英國保安局,又稱軍情五局。

從議會大廈沿泰晤士河岸往下遊不遠,就是在泰晤士大樓裏辦公的軍情五局。一位急於幹出點成績來的見習生,正在浩瀚的“麵容辨識數據庫”中苦苦尋找所有登上過珍珠號帆船的客人麵孔。

不久以前,麵容的辨認還依靠具有這方麵天賦的情報人員,他們在半明半暗的辦公室裏拿著放大鏡依次照看抓拍的照片,試圖解答兩個問題:照片上的人是誰?是不是我們以前見過的?這常常是一項孤獨的艱苦的工作,一個專業分析員有時候要花上幾年時間才會產生一種第六感,回憶起照片中的那位“朋友”曾在五年前印度德裏的一次越南外交雞尾酒會上出現過,因此推定他是克格勃。

後來有了電腦,開發出了軟件,可以把人類的臉分解為六百個微小的比對單元,並儲存這些單元。這種軟件似乎意味著世界上的每一個人臉都可以被分解成各種尺寸:眼睛的間距、鼻子的寬度、眉毛的距離、嘴唇的尺寸都可以準確到微米,還有耳朵……

哦,耳朵。麵部分析家喜歡耳朵。每個人耳朵的褶皺、紋路、曲麵、折彎和耳垂,都是不同的。它們就像指紋。即使同一個腦袋的左右耳朵也不盡相同。整形外科大夫對此不太重視,但一位技術嫻熟的麵部觀察員能區分出兩個耳朵的差異。

與埃澤爾空軍基地所儲存的一千張麵孔相比,電腦軟件的記憶庫要大多了。這個數據庫裏,那些表麵上沒有政治主張、但隻要價錢合適也會為恐怖分子效勞的罪犯信息也儲存進來了。這裏頭有幾萬張示威遊行者的臉。每次遊行的抗議者高舉標語、喊著口號在大街上走過,他們都會被隱藏的照相機拍攝下來。而且不局限於英國人。簡言之,這個數據庫擁有全世界幾百萬個人的臉。

與珍珠號船長交談的那張臉被電腦分解了,確定了這張臉的六百個比對單元,並開始跟數據庫裏的臉作比對。這個軟件甚至還能針對臉部毛發的變化而作調整。

雖然電腦的運行速度很快,但還是整整運行了一個小時。最後它找到了他。

這張臉的主人在九一一事件剛剛發生之後曾出現在一座清真寺外麵,為台上的演講熱烈歡呼。情報部門現已掌握了當時那個演講人的情況,他是“基地”組織在英國的狂熱的支持者,名叫阿布·卡塔達,而二○○一年九月下旬那天他麵對的人群,都是支持聖戰的極端主義者。

軍情五局的見習生把這個人的麵部照片從文檔中提取出來,去找領導匯報。由此,這張照片轉到了令人敬畏的局長伊萊薩·曼寧厄姆夫人那裏。她下命令對此人實施追蹤調查。至此,誰也不知道那位見習生找到的是“基地”組織在英國的頭目。

追查又花了一些時間,查獲的結果是:這個人叫阿裏·阿齊茲·哈塔卜,經過正式學習途徑獲得了博士學位,已經高度融入了英國社會,現正在伯明翰的阿斯頓大學任教。

根據當局所掌握的情況,他要麽是一個相當成功的長期臥底人員,要麽是一個在學生時期與極端主義沾了邊的傻瓜。如果把屬於後者的公民全抓起來,這個人數將會超過警察。

自從那年在清真寺外麵露麵後,表麵上他再也沒接近過極端分子。但如果他隻是同情極端主義的一個愚蠢年輕人,他是不應該去阿布紮比港口的珍珠號與船長交談的……所以,他屬於第一類,即“基地”組織的一名臥底,除非另有證據。

進一步的秘密核查顯示,他已經回到了英國,繼續他在實驗室裏的工作。現在的問題是:逮捕他還是監視他?不過,一張說明不了什麽問題的航拍照片不能證明他有罪。所以他們決定對這個學者實施監視,雖然成本較高。

一個星期後,這個難題解決了,因為哈塔卜博士買了一張返回阿拉伯灣的機票。現在要“特別偵察團”上場了。

多年來,英國一直有一支世界上最優秀的偵察部隊,名字叫第十四情報連,簡稱特遣隊。這是一支特別隱蔽的部隊。與特空團和海勤團不同,它的特長不是驍勇善戰,而是極為隱秘、技巧高超地進行竊聽、偷拍和盯梢。特遣隊在北愛爾蘭對付愛爾蘭共和軍很有一套。

在好幾個案子裏,都是特遣隊提供情報,再由特空團去設下埋伏把一個恐怖團夥一網打盡。特遣隊與野戰部隊不同,它有相當數量的女兵。女兵們盯梢一般不會引起警惕和恐懼,但收集情報的能力卻令人歎服。

二○○五年,英國政府決定將特遣隊擴編、升級成“特別偵察團”。在特偵團成立的閱兵式上,每個人,包括指揮這支部隊的將軍,都被拍了照,但隻許拍腰部以下的下半身。它的總部依然是個秘密,特空團和海勤團已經夠神秘的了,相比之下特偵團簡直是隱身的。因此這次軍情五局局長伊萊薩·曼寧厄姆夫人請上級派遣特偵團,她的請求得到了批準。

當哈塔卜博士在倫敦希思羅機場登上飛往迪拜的客機時,機上有六名特偵團的偵察員分散、混雜在三百名旅客之中。其中有一位年輕的會計師,就坐在那個科威特人後麵。

因為這隻是一次跟蹤行動,他們可以要求阿聯酋特種部隊提供配合。炸毀紐約世貿中心的恐怖分子馬爾萬·謝赫來自阿聯酋,阿聯酋已經對伊斯蘭極端主義極為敏感了,白宮揚言要對卡塔爾的半島電視台實施轟炸後,他們就更為重視了。重中之重是迪拜——特種部隊司令部的所在地。

於是,特偵團降落後,接應人員已經備好了租賃的兩輛汽車和兩輛輕便摩托車,以防哈塔卜博士被汽車接走。特偵團隊員注意到他隻攜帶了隨身行李,他們的擔心是多餘的;博士去租了一輛小型日本轎車,這使得他們有時間做好準備。

特偵團先是尾隨著博士從機場來到迪拜的那個海灣,珍珠號帆船從瓜達爾返回後還是停泊在那裏。這一次,博士沒有走近船舶,而是站在一百碼開外的汽車旁等著,直至本·薩利姆船長看到他。

幾分鍾之後,一個陌生的年輕人從珍珠號甲板下鑽出來,穿過人群,在這個科威特人耳邊耳語了一番,傳達了瓦濟裏斯坦山區的人發回來的答複。哈塔卜的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

隨後,他駕車沿著通往海岸的擁擠道路行駛,穿越阿治曼和烏姆蓋萬,到了哈伊馬角。他開到希爾頓酒店,登記後就去房間裏換衣服了。他還真是考慮周到,這麽一來,特偵團盯梢小組的三名年輕女兵正好利用這個機會去女洗手間裏換上長袍,裹住全身,又返回車上。

哈塔卜博士身著白色長袍再次出現,駕車離開酒店去了城裏。他使了幾個慣用花招甩掉萬一跟著的“尾巴”,但沒有成功。阿拉伯灣到處都是摩托車,男女老少都騎,而且人們的衣服都很相似,騎手們很難分出彼此。而且自從接受這個任務以來,盯梢組已經詳細查閱了七個酋長國的所有道路圖,記住了每一條公路。就這樣,他們一路跟蹤他到了那座別墅。

特偵團的人此前還存有一絲懷疑,覺得他也許是一個正常的人,但他那套甩尾巴的伎倆讓他徹底暴露了。清白無辜的人是不會那樣做的。他沒在那棟別墅裏過夜,特偵團的女偵察員們尾隨他返回了希爾頓。三名男偵察員留下來,在對麵山頭上找了一個能俯瞰別墅的位置,開始了整夜監守。但別墅沒人進出。

第二天情況有了變化,有客人來了。盯梢員們不可能知道,但那些客人是拿新護照和衣物來的。不過他們的汽車牌照被記了下來,稍後會被跟蹤、逮捕。第三個人是理發師,後來也被跟蹤了。

第二天快結束時,哈塔卜最後一次露麵。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女偵察員凱蒂·塞克斯頓假裝在路邊發動摩托車,向她的同事發出警告:目標出動了。

這位科威特學者在希爾頓酒店房間裏說的話暴露了他的計劃,因為他不在時房間已經安上了竊聽器。他預訂了第二天上午從迪拜飛往倫敦的航班機票。特偵團又一路跟著他回到伯明翰的家中,但他絲毫沒有察覺。

至此,軍情五局取得了重大突破。這次漂亮的行動以“僅供閱覽”的方式通報給了英國情報界的四個人,其中包括秘密情報局中東處處長史蒂夫·希爾。

掠食者接到命令,在哈伊馬角郊外的沙漠上空重新對那座別墅實施監控。這時候在倫敦是正午,在海灣是下午。這隻“大鳥”看到清潔工進去了。這時,有一撥人突然襲擊了這棟別墅。

他們是阿聯酋特種部隊的一個追捕隊,指揮官是前英國軍官戴夫·德福雷斯特。要阻止他們肯定是來不及了,結果隻能讓德福雷斯特的朋友,秘情局駐迪拜情報站長立即趕了過去。隨即他們放出風聲,說這次襲擊隻是因為跟別墅主人有積怨的鄰居舉報。

兩個清潔工什麽都不知道。他們來自一個家政服務機構,工錢預付了,鑰匙也事先交給他們了。他們還沒打掃完,地上有一堆黑色的毛發,顯然有頭發有胡子,能從質地上看出來。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跡象表明這裏曾經住過人。

據鄰居說,來過一輛門窗遮掩得嚴嚴實實的麵包車,但誰也沒記住車牌號碼。他們最終還是找到了這輛車,已遭遺棄,據查是被偷的,但為時已晚,沒什麽用了。

那位裁縫和理發師倒是一大收獲,他們馬上就招認了。通過他們的描述獲知,別墅裏一共有過五個人。哈塔卜是已知的。蘇萊曼的模樣當時就根據照片確認了,因為他在當地嫌疑分子的名單上。兩人也描述了兩個保鏢,但沒能對上號。

房子裏的第五個人,引起了能說一口流利阿拉伯語的德福雷斯特的重視。秘情局情報站長隨後也加入了審訊。裁縫和理發師都是來自阿治曼的海灣阿拉伯人,隻是普通的手藝人。

當時訊問他們的人對阿富汗人的事毫不知情;他們隻是做了一個詳細的筆錄,交到倫敦去了。誰也不知道護照的事,因為那全是蘇萊曼自己製作的。誰也不明白為什麽倫敦會對長著一頭亂蓬蓬的黑發、留著一臉大胡子的這個大個子這麽大驚小怪的。他們所能報告的是,他現在已經把須發剃得幹幹淨淨,而且很可能穿上了兩件套深色馬海毛西服。

然而,理發師和裁縫講述的最後一段內容,讓史蒂夫·希爾、馬雷克·古米尼和埃澤爾空軍基地的團隊興奮起來。

那些海灣阿拉伯人是把那個人當作上賓對待的。顯然,他正在做出發的準備——他並沒有死在阿拉伯灣一座房子的地磚上。

在埃澤爾,邁克爾·麥克唐納和戈登·菲利普雖然有些納悶,但還是分享了這份喜悅。他們知道,他們派出的特工已經通過了所有的考驗,被接受為一個真正的聖戰戰士。經過幾周的擔憂,他們現在獲得了馬丁依然活著的第二個信號。

但他們的特工是否找到了“黃貂魚”計劃的任何情報,或者整個行動的目標?他去了哪裏?他有沒有辦法聯係他們?

實際上,即使他們和特工聯係上也是徒勞的。他也愛莫能助,因為他自己也對計劃一無所知。

而且誰也不知道,裏士滿伯爵夫人號貨輪正在新加坡卸載捷豹轎車。

雖然上路的這夥人並不知道,追捕隊隻落後他們幾個小時,但他們一開始就碰上了好運氣。

要是他們沿著分布著六個酋長國的海岸行進,那麽他們很可能會被抓住。但事實上他們朝東出發,翻過多山的峽穀地帶,奔向麵臨阿曼灣的第七個酋長國——富查伊拉。

不久他們就離開最後一段瀝青路麵,駛入坑坑窪窪的土路,被伊比爾山區熾熱的褐色山丘包圍了。他們翻過山嶺,沿著下坡路向小港口迪巴赫前進。

在同一條海岸線的南方,富查伊拉市警察局收到了迪拜發過來的通緝令和詳細描述,於是在進城的山路上設置了路障檢查崗。他們攔下了許多麵包車,但這些車裏都沒有那四個恐怖分子。

迪巴赫是一個小地方,隻有一片白色的房屋,一座綠色圓頂的清真寺和一個小小的港口,供漁船和偶爾前來的西方遊艇停泊。兩個海灣之外,一艘鋁合金小艇在等待著這四個人。小艇停在海灘上,碩大的船舷都露在水麵外,船中部位的貨艙裏放置著幾桶燃油。一共隻有兩名船員,都躲在岩叢中一棵駱駝刺的陰影中乘涼。

對那兩個當地招募的保鏢來說,他們的旅行就到這裏了。他們要把那輛偷來的麵包車開到山區裏遺棄,然後他們將消失在馬爾萬·謝赫生活過的那個街區裏。蘇萊曼和阿富汗人的西服仍放在袋子裏,以免被飛濺的海水打濕,幾個人一起把這艘香煙走私船倒退著推到了齊腰深的海水中。

兩名乘客和兩名船員都上船以後,走私艇緩緩向前行駛,到了姆沙丹半島的尖角。走私船要等夜間才會高速穿越海峽。

太陽西沉二十分鍾後,掌舵的水手叮囑乘客抓緊扶手,隨後便加大了馬力。走私船從阿拉伯最後一個岬角礁石叢生的水域裏猛躥出來,朝伊朗疾馳而去。在船尾強大的五百馬力發動機的推動下,船首翹了起來,快艇開始貼著海麵飛馳。馬丁估測現在的航速差不多達到了五十節,碰到水麵上的小波浪也像是硬鋸開一塊木頭,水花劈頭蓋臉地噴濺到他們身上。這四個人剛才用頭巾遮住臉擋住陽光照射,現在則用它來擋水了。

不到半個小時,伊朗海岸的第一批燈火就已經在左舷隱約出現了。走私船向著東方的瓜達爾和巴基斯坦飛馳。這是一個月前馬丁乘坐那艘神秘的珍珠號帆船走過的航線,現在他正以十倍的速度返航。

麵對瓜達爾的萬家燈火,船員減慢航速,然後停了下來。船上的人都如釋重負。大家七手八腳地把那些油桶搬到船尾,給發動機加滿了燃油。

費薩爾·本·薩利姆船長告訴過馬丁,這些走私船能在一夜間從阿曼水域抵達瓜達爾,在黎明時帶著新的貨物返回。這一次,他們顯然還要繼續往前走,而且白天也要繼續走。

拂曉時他們已經進入了巴基斯坦海域,但緊貼著海岸,像是一艘在捕魚的漁船,隻不過魚不會遊得那麽快。然而這裏沒有官方巡查的跡象,隻有光禿禿的棕黃色海岸從左舷掠過。到中午時,馬丁確定目的地肯定是卡拉奇。為什麽是卡拉奇,他就不得而知了。

他們在海上再次添加了燃油。當太陽在身後西沉時,他們在巴基斯坦最大的海港城市卡拉奇郊外一個礁石叢生的漁村上了岸。

也許蘇萊曼本人從沒到過這個地方,但肯定有人詳細偵察過情況並向他進行了描述。馬丁知道“基地”組織善於詳細調查,不計時間和成本。這是“基地”組織為數不多的讓他欣賞的地方之一。

這位海灣阿拉伯人找到了村裏唯一的可供出租的汽車,並談好了價錢。兩個陌生人乘坐走私船非法上岸並沒有引起驚奇。這裏是俾路支斯坦地區,隻有傻瓜才遵紀守法。

車裏充斥著魚腥味和人的體味,破發動機最高時速不到四十英裏,路況也很糟糕。但他們還是找到了高速公路,抵達了卡拉奇機場,時間還有富餘。

阿富汗人恰到好處地表現出驚訝和笨手笨腳的樣子。他隻坐過兩次飛機,兩次都是乘坐美國的C-130大力神運輸機,都是作為囚犯戴著鐐銬。他沒見過機票,不知道怎樣辦理登機手續,檢查護照。蘇萊曼帶著一絲挖苦的微笑引領著他。

在熙熙攘攘的卡拉奇國際機場大廳裏,海灣阿拉伯人找到了馬來西亞航空公司售票櫃台,買了兩張去吉隆坡的經濟艙單程票。他們倆需要詳細填寫簽證申請表,這些都由蘇萊曼辦理了,用的是英語。他還用世界上最通用的貨幣——美元現金付了款。

這次航班的飛機是歐洲的“空中客車”A-330,飛行時間是六個小時。目的地有兩個小時的時差。機上提供了一頓早餐,於八點半降落了。馬丁第二次把他那本新的巴林護照遞了過去,想著不知道能不能過關。過關了,這份護照是完美的。

蘇萊曼引領著馬丁從國際到達區走到國內出發區,又買了兩張單程機票。直到看到登機牌,馬丁才知道他們要去的地方是拉布安島。

他聽說過拉布安,但隻知道個大概。拉布安島位於加裏曼丹島北海岸的外海,屬於馬來西亞。雖然當地的旅遊宣傳吹噓它是一個熱鬧的島嶼,周圍水域有美麗的珊瑚礁,但在西方的黑社會犯罪記錄裏,這地方的名聲可是極其混亂的。

拉布安島曾經是文萊蘇丹國的一部分,與加裏曼丹島海岸隻相隔二十英裏。英國在一八四六年占領了它,除去“二戰”時日本曾占領三年,在長達一百一十五年時間裏它一直是英國殖民地。一九六三年英國去殖民化時,拉布安被交給了沙巴國,後於一九八四年並入馬來西亞。

這個五十平方英裏的橢圓形島嶼沒有支柱產業,於是它就自己創建了一個。由於拉布安擁有國際金融中心、免稅港口、方便旗船籍港和走私集團總部這些便利條件,它吸引了一批極為可疑的顧客。

馬丁知道他正在飛入世界上最惡劣的劫持商船、偷竊貨物、殺害船員等等罪惡勾當的中心。他需要與總部聯係,發出他還活著的信號,他需要想出一個辦法,而且要快。

客機在古晉作了一次短暫停留,這是在加裏曼丹島上的第一站。但直航旅客不下飛機。

四十分鍾後,飛機沿著跑道再次起飛,在海上繞了一個大彎,朝著東北方向的拉布安飛去。在飛機下方的海麵上,裏士滿伯爵夫人號貨輪正空載駛向亞庇,去裝載青龍木。

飛機再次起飛後,空中小姐分發了入境登記卡。蘇萊曼拿了兩張,開始填寫。馬丁還是裝作不懂書麵英語,隻能結結巴巴地說一點兒。他能聽到周圍旅客說的話。此外,雖然他和蘇萊曼在吉隆坡機場換上了襯衣和西裝,但他沒有筆,也沒有理由借一支。表麵上他們是巴林的一位工程師和阿曼的一位會計師,來拉布安履行一個天然氣項目的合同,蘇萊曼在登記卡上就是這樣填寫的。

馬丁說了聲要去上洗手間。他站起身來,先走向有兩個洗手間的後艙。其中一個空著,但他裝作兩個洗手間裏麵都有人,又轉身朝前艙走。他這麽做是有目的的。波音737客機分成兩個客艙,經濟艙和商務艙,中間用一道簾子相隔。馬丁需要這道簾子。

他走到商務艙洗手間門口,朝那位發放入境登記卡的女乘務員露出了燦爛的笑容,說了聲抱歉,從她身後的口袋裏抽出了一張新的登記卡和一支筆。洗手間門“哢嗒”一聲打開了,他走了進去。時間不多,隻能在登記卡背麵潦草地寫下一條簡短的信息,然後折起來放進西裝前兜裏。他走出來歸還了圓珠筆,然後返回自己的座位。

蘇萊曼知道這個阿富汗人已經獲得了組織的信賴,但他一直像一個閉著殼的河蚌一樣保持著沉默。或許他希望避免因為自己的無知和缺乏經驗而犯錯誤,或許是因為受過“基地”組織的多年訓練,總之他的警惕性一刻也沒有放鬆,即使在祈禱時也一樣。

拉布安機場與卡拉奇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小巧而整潔。馬丁還是不知道他們究竟要去哪裏,但他認為機場也許是最後一個可以把情報送出去的機會,他希望能有好運氣。

時機稍縱即逝,但在集散大廳外麵的人行道邊,它還是降臨了。蘇萊曼記在心裏的指示肯定是非常準確的。他已經帶著馬丁穿越了半個地球,是一個經驗豐富的旅行者。馬丁無從知道這位海灣阿拉伯人加入“基地”組織已經十年了,參加過伊拉克和遠東地區的行動,尤其是在印度尼西亞的行動。他也無從知曉蘇萊曼的專長是什麽。

蘇萊曼正在觀察著進出港大廳的路,想找一輛出租車。正好有一輛朝他們開過來了。車內有人,但顯然要在人行道邊下車。

車上下來兩個男人,馬丁立即聽出了他們的英國口音。兩人都身材高大,肌肉發達,都穿著哢嘰布短褲和印花海灘襯衣。在烈日下和悶熱的空氣中,他們已是汗流浹背。其中一人取出馬來西亞貨幣付車費給司機,另一人去後備箱拿行李。他們帶著深海潛水裝備包。看樣子兩人應該是為英國雜誌《潛水運動》工作,已經在外海的礁石叢中潛遊過了。

後備廂旁邊那個人沒法一下子拿四個大包——兩個裝著各自的衣物,另兩個是各自的潛水裝備。蘇萊曼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馬丁就過去幫他把其中一隻裝備包提到了人行道上。就這樣,那張折疊的入境登記卡塞進了裝備包側麵的一個口袋裏。

“謝謝,朋友。”潛水員說完就跟同伴走向出發櫃台辦理登機手續了,他們將會飛往吉隆坡,繼而飛往倫敦。

蘇萊曼用英語對馬來司機作了指示,出租車載他們到了海港中心的一家船舶代理公司。在那裏,終於有人來接待這兩位長途旅客了。他自稱是楠榜先生,帶他們去了碼頭邊一艘五十英尺長的遊艇,就是用於垂釣的那種。幾分鍾後,他們就駛出了海港。

整個旅程漫長而疲憊,他們隻在飛機上打了幾個瞌睡。現在海浪的輕搖讓人很舒服,而且經過拉布安桑拿般的蒸烤,清涼的海風也讓人愜意。兩位乘客都睡著了。掌舵的水手來自阿布沙耶夫的恐怖團夥,他熟悉航路——他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太陽西沉,熱帶地區的黑夜很快就會降臨。遊艇在夜幕下航行著,經過燈火輝煌的庫達特,穿過巴拉巴克海峽,越過看不見的國境進入了菲律賓水域。

韋文利先生提前完成了船舶改裝任務,現在已經在返回祖國的路上了。他簡直歸心似箭,但至少他已經坐上了一艘中國船,吃上了美味的中國菜,比那個海灣工地上海盜提供的食物可口多了。

至於他留下的是什麽,他既不知道,也不在乎。阿布沙耶夫的殺手們和那幾個印尼狂熱分子每天跪地五次做祈禱,韋文利與他們不同。他是三合會的一名蛇頭,他沒有什麽可祈禱的。

事實上,他的成果是一艘精確到每一顆鉚釘的裏士滿伯爵夫人號貨船的複製品,船型、噸位和尺寸都一模一樣。他並不知道原先那艘船叫什麽名字,也不知道新船叫什麽。他關心的是已故的塔菲克·庫瓦先生安排好的從拉布安銀行轉來的大把鈔票。

與韋文利先生不同,裏士滿伯爵夫人號船長麥肯德裏克是祈禱的,雖然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夠多。他生長在利物浦一個很有教養的愛爾蘭天主教家庭,他在駕駛台的舵盤前安放了一尊聖母像,在自己艙室的牆壁上掛了一幅耶穌受難圖。每次出航前,他總是祈禱航程平安,返航後,又感謝天主讓他安全返回。

當沙巴的引航員引領著裏士滿伯爵夫人號駛過暗礁,進入亞庇港的指定泊位時,他終於可以不用祈禱了。

麥肯德裏克船長再次用印花手帕擦拭了汗津津的頭頸,謝過了引航員。他終於可以關上所有的門窗,打開空調休息了。空調,還有冰啤酒是他的最愛。壓艙水可以第二天上午再排放。在碼頭的燈光照耀下,他能看到他的木材貨物。如果裝卸效率夠高,次日晚上他就可以重新起錨了。

兩位年輕的潛水員在吉隆坡轉機,登上了英國航空公司赴倫敦的班機,他們在飛機上喝了很多啤酒,很快就沉沉地睡著了。航程大概要花十二個小時,但由於有七小時的時差,到達倫敦希思羅機場的時候正好是黎明。他們的兩隻旅行箱已經托運,但潛水裝備則隨身帶著,放在他們頭頂上方的行李廂內。

裝備包裏麵有腳蹼、麵具、橡膠潛水服、調節器和浮筒控製服,隻有潛水刀拿出來放到旅行箱裏托運了。其中一個裝備包裏有一張還沒發現的馬來西亞入境登記卡。

在菲律賓三寶顏半島的一個小海灣裏,在船尾上方的泛光燈照耀下,一名熟練的油漆工正在為這艘係泊的船舶刷上船名的最後一個字母。貨輪的桅杆上飄揚著一麵英國的米字旗。船首的兩側和船尾都刷好了裏士滿伯爵夫人號這個名字,船尾的船名下麵還有船籍港——利物浦。最後油漆工走下梯子,燈光熄滅了,船舶改造全部完工。

拂曉,一艘假扮成垂釣船的遊艇緩慢地駛進了海灣,帶來了最後兩名新船員,他們將駕駛著前“爪哇星辰”號、假冒的“裏士滿伯爵夫人”號,駛向最後的航程,也是他們人生的最後航程。

黎明,裏士滿伯爵夫人號貨船開始裝貨,這時候空氣還比較涼爽宜人。三個小時後,氣溫將恢複往常桑拿般的高度。碼頭上的起重機不是很現代化,但裝卸工人經驗豐富,他們用鐵鏈拴住這些珍稀的木材,吊到船上,由船員接應,安置在貨艙裏。

在燠熱的午後,就連當地的加裏曼丹人也停工休息了。中午的四個小時,這個古老的木材輸出港全部都盡可能在陰涼處歇息。春天的季風再過一個月才會來臨,但這裏空氣濕度從來不會低於百分之九十,已經在向百分之百衝刺了。

麥肯德裏克船長喜歡在海上航行。太陽西下時,貨物裝完了,蓋板蓋上了,不過引航員要第二天早上才會來把這艘貨船引領到公海上。這意味著還要在蒸籠裏度過一個晚上,麥肯德裏克歎了一口氣,回到甲板下麵的空調艙房裏去了。

早上六點半,當地的代理和引航員上了船,在最後的文件上都簽上了字,離港手續全都完成了。裏士滿伯爵夫人號貨輪駛出港口,進入中國南海。

與之前的爪哇星辰號一樣,它也轉向東北繞過加裏曼丹島北角,然後南下進入蘇祿群島去爪哇島。船長相信六集裝箱的東方絲綢正在泗水港等待著他去裝運。他根本不知道,泗水是沒有任何絲綢的,從來沒有。

遊艇把三位乘客放到了海灣一座搖搖欲墜的碼頭上。楠榜先生帶著蘇萊曼和馬丁來到了水麵上一棟長長吊腳樓,這既是宿舍又充當食堂,就是這裏麵的人將出發去執行馬丁知道的“黃貂魚”行動、楠榜認為的“伊斯拉”旅程。還有些人——劫持爪哇星辰貨船的人,留守在這座長房子裏。

這夥人來自印度尼西亞各地,有些是“伊斯蘭祈禱團”成員,也就是製造巴厘島大爆炸的恐怖團夥,其他人來自印尼的各個島嶼,也有阿布沙耶夫非法武裝的菲律賓人。他們說的話混雜著菲律賓的泰加洛語和爪哇的方言,偶爾還有幾句阿拉伯語。

馬丁逐個辨明了這些船員的身份和專長。

駕駛員、輪機員和無線電報務員都是印尼人。蘇萊曼聲稱他的專長是攝影。在他最後犧牲前,他在這次行動中的工作是要用數碼相機拍攝事件的**部分,用筆記本電腦和手機把整個過程發送到半島電視台。

人群中有一個十幾歲的男孩,看上去像是巴基斯坦人,但楠榜和他說話時用英語。男孩說自己是在英國出生長大的,父母是巴基斯坦人。他講話帶有英格蘭北部地區的口音,應該是利茲或布雷德福一帶。馬丁猜不出這個小家夥是幹什麽工作的,或許是一名廚師。

除此之外就剩下了三個人:馬丁,他是奧薩馬·本·拉登介紹過來的;第二位是真正的化學工程師,很可能也是一位炸彈專家;還有這次行動的總指揮。他現在不在場。他們稍後才能見到他。

午時,當地的行動指揮員楠榜接到了一個衛星電話。電話的內容十分簡短,還加了密,但很明確。裏士滿伯爵夫人號已經離開亞庇,將在日落時分經過塔威塔威群島與和樂島。前去截擊它的快艇船員再等四個小時就可以出發。蘇萊曼和馬丁已經脫下西裝,換上了提供給他們的休閑褲、當地的印花襯衣和涼鞋。他們被允許走下台階,到海灣的淺水中去沐浴一番,然後做祈禱,吃米飯和魚構成的晚餐。

馬丁現在能做的隻是觀察、理解和等待。

兩位潛水員很幸運。從客機上下來的大多數旅客是馬來西亞人,要排長隊走非英國公民通道,這樣為數不多的幾個英國人可以輕鬆地通過護照檢查關口。由於他們的行李是第一批放上行李傳送轉道的,因此他們很快便拿到了背包,走向沒有物品申報的綠色海關通道。

也許是他們那剃得光光的腦袋、下巴上的胡茬兒以及短袖花襯衣下露出來的肌肉發達的手臂,這一切都與英國三月春寒料峭的天氣極不相符,一位海關官員把他們招呼到了行李檢查凳旁邊。

“請出示一下你們的護照好嗎?”

這隻是一個手續。他們的護照是真實無瑕的。

“你們是從哪裏過來的?”

“馬來西亞。”

“去幹什麽?”

其中一位年輕人指了指他的潛水裝備包,那表情仿佛在說這是一個愚蠢的問題,因為裝備包上印著一家著名深海潛水設備公司的標誌。嘲弄海關官員是一個錯誤。那官員臉上不動聲色。在漫長的生涯中他曾在來自遠東的旅客中多次查獲違禁煙酒和毒品。他朝其中一隻潛水包做了一下手勢。

包裏沒有其他物品,都是通常的潛水裝備。當他拉上拉鏈時,手指碰到了側邊的口袋。從其中一個口袋裏,他取出了一張折疊的卡片,看了一遍後問道:“這東西是哪裏來的,先生?”

這位潛水員十分困惑:“我不知道。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

幾步之外,另一位海關官員發現了這邊的情況,走了過來。

“請你們待在這裏別動。”第一個海關人員說,然後他走進一扇門。

海關大廳裏安裝那麽多鏡子並不是讓那些愛虛榮的人整理他們的儀容的。這些鏡子都是單麵透光的,後麵有國內安全部門的官員在值班,在英國就是軍情五局,即保安局。

幾分鍾之內,兩名潛水員帶著他們各自的行李被分別帶到了不同的審訊室。海關官員仔細檢查了他們的行李物品,包括橡膠腳蹼、麵具和襯衣。沒有違禁物品。

穿便衣的那個人審視著展開的那張卡片。

“肯定是有人把它塞在那裏了,但不是我。”那位潛水員辯解說。

已經九點半了。在沃克斯霍爾克羅斯,史蒂夫·希爾正坐在他的辦公桌前,這時候他的私人電話響了起來。

“請問你是誰?”一個聲音問道。

“這個問題應該我來問你,你打錯號碼了吧。”他回答說。

軍情五局的值班警官已經看過了那張字條。他傾向於相信那人的解釋。這樣的話……

“這裏是希思羅機場三號樓,我是保安局官員。我們攔截了從遠東來的一名旅客。他的潛水包裏塞著一張簡短的手寫字條。‘撬棍’對你有什麽意義嗎?”

對史蒂夫·希爾來說,這就像在他的肚子上砸了一拳。沒有打錯號碼,也沒有串線。他趕緊說明了自己的單位和職務,請對方暫時扣留那兩個人,他自己馬上趕過去。五分鍾之內,他就駕車從地下車庫裏駛出,跨過沃克斯霍爾橋,轉向赴希思羅機場的克羅姆威爾路了。

兩個潛水員白白搭上了整個上午,運氣真是糟透了。但經過一個小時的盤問,史蒂夫·希爾確定他們是無辜的,隻是被利用了。他安排員工餐廳給他們送來了分量充足的早餐,請他們回憶一下是誰把這張折疊卡片塞進了側袋裏的。

他們回憶了他們打包後遇見的每一個人。最後,其中一人說:“馬克,你記不記得有個阿拉伯人長相的家夥在機場外幫你提行李?”

“什麽阿拉伯人長相的家夥?”希爾問道。

兩人根據記憶盡可能詳細地描述了那個人。修剪得很幹淨的黑頭發,黑胡子,黑眼睛,橄欖色皮膚,年紀大概在四十五歲,身材結實,穿深色西裝。希爾得到過哈伊馬角理發師和裁縫的描述。是撬棍。他真誠地感謝了他們,派車把他們送回了埃塞克斯的家。

他打電話給埃澤爾空軍基地的戈登·菲利普和華盛頓早餐桌邊的馬雷克·古米尼,這時候他才說出了這份潦草書寫的信息的內容,上麵隻有兩行字:“如果你熱愛祖國,回家後請撥打×××這個號碼。告訴他們,‘撬棍’說那是某種船隻。”

“取消所有休假,”他告訴埃澤爾,“調查了解全世界失蹤的船隻。”

與爪哇星辰號船長赫爾曼一樣,萊姆·麥肯德裏克也是親自駕船繞過島嶼和海峽,過了塔威塔威與和樂島之間的海峽後再讓部下駕駛。前方是寬闊的蘇拉威西海,航程直接向南去望加錫海峽。

他有六個船員:有五個是印度喀拉拉邦人,都是基督徒,忠誠可靠,工作效率也很高;另一個是他的大副,直布羅陀人。船長交出舵盤,下去休息了,這時候那艘快艇從船尾追了上來。與爪哇星辰一樣,船員們根本沒有反抗的機會。幾秒鍾之內,十名匪徒就已經爬過欄杆朝駕駛台衝了上來。指揮劫船的楠榜先生,信步走上前來。

這一次,連開場白或者威脅都省略了。裏士滿伯爵夫人號貨輪唯一的任務就是消失,與船員一起永久地消失。它裝載的珍貴貨物,當初把它引誘到這個海域來的名貴木材,就要全毀了。這真是一大遺憾,但事到如今隻能忍痛割愛了。

匪徒把船員都趕到船尾的欄杆邊,用機槍掃射。船員的屍體紛紛滾落,似乎在表達對這種不公正死亡的抗議,翻過欄杆落入海裏。甚至沒有必要綁縛重物以讓它們沉入海底。楠榜了解這個海域的鯊魚。

萊姆·麥肯德裏克船長最後受死,他憤怒地痛斥這些殺人凶手,罵楠榜是一頭野蠻的豬玀。這位穆斯林狂熱分子不喜歡被稱為豬玀,於是下令用機槍把這位利物浦航海家打得渾身窟窿,但落到海裏去時依然活著。

阿布沙耶夫武裝組織的海盜們已經弄沉過無數船舶,清楚地知道船上的海底閥在什麽部位。當貨物下麵的船舶龍骨開始進水時,海盜們迅速撤離了裏士滿伯爵夫人號,在幾十米遠處觀望著,直至船尾傾斜下去,船首翹起,而後慢慢滑進水中,沉入蘇拉威西海海底。看到它徹底沉沒後,殺手們便轉身返航回家了。

菲律賓小海灣那座長房子裏的人一直在等待著,直到楠榜從海上打來又一個簡短的衛星電話,才確定了他們的出發時間。他們魚貫走下係泊在梯級底部的那艘快艇。馬丁注意到,留下來的人並沒有流露出任何輕鬆的感覺,相反,隻有深深的嫉妒和羨慕。

當了半輩子特種兵,他還從來沒有見過參加行動之前的自殺式炸彈襲擊者。現在他被他們包圍著,成了他們中的一員。

在蘇格蘭福布斯城堡,他大量閱讀過對這些人心理狀態的描述:他們堅信他們做的事是為了一項真正神聖的事業,抱有一種必然能得到真主保佑的心態,能保證自己立即進入天堂,相信這樣的犧牲絕對勝過苟延殘喘地度過餘生。

他也開始明白,這些人熱愛真主的同時還有一種仇恨與之共存,這種仇恨的範圍和深度無邊無際。二者缺一不可。仇恨像沉浸在靈魂之中的一支腐蝕劑,而他正身處這種仇恨的包圍之中。

馬丁已經見過了阿布沙耶夫武裝組織匪徒的麵孔,他們熱衷於創造一切機會去殺死西方人;他已經洞察了一些阿拉伯人的心靈,他們祈禱在死去時能盡可能多殺死幾個基督教徒、猶太人、俗人和不夠虔誠的穆斯林;他更多地見過了哈塔卜和楠榜眼中流露出來的那種仇恨,這種仇恨恰恰因為他們不得不混入敵人中間,而這對他們絕對是一種玷汙。

快艇突突地響著,緩慢駛向海灣深處。叢林從四麵八方圍了過來,遮住了頭頂上的天空。馬丁審視著他的夥伴。他們全都流露著那種仇恨和狂熱。他們都相信自己比世界上任何其他信徒都能得到更多的保佑。

馬丁深信他身邊的這些人並不比他更了解他們要去作什麽犧牲,去什麽地方,對什麽目標以及使用什麽武器。

他們隻知道他們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組織接受並篩選出他們,派他們去打擊惡魔。他們的豐功偉績將會流芳百世、千古傳誦。他們與從前的先知一樣,正踏上奔赴天堂的偉大旅程——他們稱之為“伊斯拉”的旅程。

前方的海灣分叉了。突突作響的快艇轉向那條較寬的水道,繞過一個海角後,一艘係泊的船隻進入了視線。它麵向下遊,正準備起錨駛向外海。它在前甲板上裝運了六個海運集裝箱。這艘船的名字叫裏士滿伯爵夫人號。

有那麽一瞬間,馬丁想逃進周圍的叢林裏去。在特空團的伯利茲熱帶培訓學校時,他受過幾個星期叢林訓練。但這個念頭剛剛在他腦海中閃現,他就明白這是行不通的。沒有指南針和大砍刀,他走不出一英裏遠,追捕隊用不了一小時就能抓住他。然後,將是難以言狀的痛苦折磨,逼他道出這次使命的詳情。這沒有意義。他得等待一個更好的機會,如果這個機會能來臨的話。

他們一個接一個地爬上繩梯,走到貨輪的甲板上。印尼人輪機工程師、駕駛員和報務員;阿拉伯人化學師和攝影師;那個帶有英格蘭北方口音的巴基斯坦人——他的口音可以應付任何外界用無線電與伯爵夫人號聯絡的工作;以及阿富汗人——他可以學習掌舵和駕駛。馬丁在福布斯城堡接受培訓時,曾長時間瀏覽嫌疑分子的臉,但從來不曾見過他們中的任何人。當他走上甲板時,要指揮和帶領他們去執行這項光榮任務的人就在那裏迎接他們。這個人馬丁倒是認了出來,在福布斯城堡瀏覽照片時見過。眼前這個人就是尤素夫·易卜拉欣,巴格達屠夫紮卡維[25]的副手和得力幹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