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我和你们埃克斯利警监说过了,我说盘问戈德曼先生多半是白费时间,他大多数时间根本就神志不清。不过,既然他非得派你跑这一趟,那我就再陪你试一次吧。”
杰克环顾四周。卡马里奥病院让他毛骨悚然,许多病人,墙上挂着古怪的画作。“能行吗?警监需要他的供述。”
“嗯,那只能祝他好运气了。去年7月,戈德曼先生和他的伙伴米基·科恩在麦克尼尔岛监狱遭到刺刀和铅管的袭击。凶手身份未能查明,相比之下科恩没受什么伤,但戈德曼先生大脑严重受创。两人去年年末假释出狱,戈德曼先生开始举止失常。12月末他因为在贝弗利山当众撒尿而被捕,法官判他来这儿观察九十天。我们从圣诞节收下他,期满后再加九十天。实话实说:我们拿他没办法,唯一的怪事是科恩先生来探望他,提出把戈德曼先生转去一家私人诊疗机构,费用由他负责,但戈德曼先生拒绝了,表现出很害怕科恩先生的样子。奇怪吧?”
“难说。他在哪儿?”
“那扇门的另一边。请待他温和些,他以前是黑帮分子不假,但现在只是个可怜虫而已。”
杰克打开门。衬着软垫的小房间,达维·戈德曼坐在带软垫的长台上,看起来需要刮脸,浑身来苏水的臭味。达维张着嘴巴,在看一本《国家地理》。
杰克在他身边坐下,戈德曼移开。杰克说:“鸟地方烂透了,你应该让米基帮你转院的。”
戈德曼抠出鼻屎,吃掉。
“达维,你和米基闹翻了?”
戈德曼把杂志伸到他面前,**黑人挥舞长矛。
“漂亮,他们要是登白人裸照,我保证订阅。达维,还记得我吗?杰克·文森斯,以前是洛城警局缉毒组的,咱们在日落大街经常打照面。”
戈德曼挠挠下体。他微笑,欠缺生气,躯壳里没有灵魂。
“给我装是吧?别玩了,达维。你和米基在一起那么久,你知道他会照顾你的。”
戈德曼捏死一只看不见的虫子:“现在不了。”
心智尽丧的声音,没人能装得这么好。“告诉我,达维,迪恩·凡盖尔德出了什么事?你记得他,他去麦克尼尔岛探望过你。”
戈德曼抠鼻子,擦在脚上。杰克说:“迪恩·凡盖尔德。1953年他去麦克尼尔岛探望你,就是彼得和巴克斯特·恩格克林两兄弟探望米基的那段时间。现在你很害怕米基,凡盖尔德宰了一个叫‘公爵’凯斯卡特的人,结果自己也死在世界闻名的夜枭大屠杀里。你剩下的大脑还能谈谈这个吗?”
毫无智慧的光芒。
“说吧,达维。告诉了我,你就不会这么难受了。来,告诉你的杰克叔叔。”
“荷兰人!荷兰龟孙子!米基应该知道该怎么伤害我,但他没有。Hub rachmones[2],梅耶,hub rachmones,梅耶·哈里斯·科恩,te absolvo[3]我的罪孽。”
只有嘴巴在说话,他的其他部分都已死去。杰克推测,凡盖尔德就是荷兰人,从意第绪语到拉丁文,应该是背叛之类的事情。“说啊,接着说。向杰克神父忏悔,我会让你一切都好的。”
戈德曼抠鼻子,杰克推他一把。“快说啊!”
“荷兰人搞砸了!”
什么意思?也许是在监狱里下令做掉“公爵”凯斯卡特。“说啊,快!”
戈德曼用心智尽丧的单调声音说:“托付经营的小子被三个枪手啪啪啪。停滞期可不是唱歌跳舞,米基以为他能逮住大鱼,可爱尔兰柴郡猫吃了肉,米基只有骨头连肉汤都没有,碰上喵喵魔王他就是盘中餐。Hub rachmones,梅耶,我能信任你,信不过他们,全都冰好了,但不是给我们的,te absolvo……”
一堆问号。“你在说哪些人?”
戈德曼哼歌,跑调,但耳熟。杰克听出旋律,是《乘上A号快车》。“达维,告诉我。”
达维唱道:“叭叭——梆梆梆梆梆梆梆梆,可爱小火车,梆梆梆梆,可爱小火车。”
达维情况恶化,仿佛他的大脑也有软垫墙壁。“达维,说话啊。”
他胡言乱语:“滋滋滋,说话虫在听。贝蒂本尼虫在听,巴尼虫。Hub rachmones,梅耶,我亲爱的朋友。”
让人难以捉摸,这变得或许有意义。
恩格克林兄弟在牢房里见到科恩,讲述“公爵”凯斯卡特的黄书计划。米基发誓他没告诉过任何人。戈德曼发现此事,决定砸摊子,派迪恩·凡盖尔德去杀凯斯卡特,或者想插一脚。杰克满是疑问,他怎么知道的?他难道在科恩的牢房安装了窃听器?
“达维,给我说说虫子。”
戈德曼开始哼《心情不错》。
医生开门:“够了,警官,你骚扰他的时间够久了。”
埃克斯利在电话上批准,去麦克尼尔岛检查米基·科恩住过的牢房,搜寻窃听装置的证据。医院离文图拉县机场只有几英里,他飞往普吉特湾,搭出租车到监狱。鲍勃·加劳戴特会找个监狱管理局的伙计居中联络,麦克尼尔监狱的管理人员非常迁就科恩,肯定收了贿赂,估计不施加压力就不肯配合。埃克斯利认为窃听器猜想的可能性很小,他怒骂下落不明的巴德·怀特,菲斯克和克莱克纳出去找他了,龟孙子多半在躲《耳语》文章和圣贝纳迪诺那具尸体。菲斯克给他留了字条,挑明尸体已被发现。帕克说达德利·史密斯在研究恩格克林兄弟的案卷,很快就会向他汇报。琳恩·布雷肯依然有所隐瞒。杰克说:“咱们该怎么办?”埃克斯利答道:“今晚午夜餐车见,讨论一下。”
可怕的艾德警监,最后那句话让他胆战心惊。
杰克开车到文图拉,赶上飞机。埃克斯利打过电话,帮他订好机票。空乘人员送上报纸,他接过《洛杉矶时报》和《洛杉矶每日新闻》,读夜枭案的消息。
达德利那帮崽子把黑人区翻个底朝天,抓有名有姓的黑人罪犯回去问话,寻找真正在格里菲斯公园放枪的流氓。纯粹扯淡,把枪栽赃放在雷·科特斯车上的人,同样把相应的弹壳栽赃放在公园里,利用了报纸上的地点线索,只有专业人士才有这个脑子和胆量。迈克·布鲁宁和迪克·卡莱尔在七十七街分局设立指挥部,七十七街的刑警队和重案组调来的另外二十个人全部投入调查。罪犯不可能是发疯的黑人,局面越来越像1953年重现。《洛杉矶每日新闻》刊载照片:中央大道挤满挥舞标语牌的黑鬼,埃克斯利买给伊内兹·索托的屋子。《洛杉矶时报》有张好照片,伊内兹在雷·迪特林的拉古纳寓所外,遮住眼睛躲避闪光灯。
杰克继续读报。
州检察总署发表声明:艾里斯·洛韦用一纸禁止令智胜他们,但他们仍旧关注此案,等禁止令失效就会插手。除非洛城警局在适当的时间内解决夜枭烂摊子,并且让洛杉矶县大陪审团满意。洛城警局发布新闻稿,充满细节地详述1953年伊内兹·索托遭到的强暴。另有一段暖心内容:艾德·埃克斯利警监如何帮助她重建生活。埃克斯利的老头子也见报了:《洛杉矶每日新闻》大张旗鼓地宣传南加州公路网的落成,提到一则最近爆出的传言,老普莱斯顿很快将宣布参选州长,两个半月后将迎来共和党初选,最后关头宣布参选的策略旨在最大限度地利用公路完工的轰动效应。儿子的负面消息会影响他的胜算吗?
杰克估量自己的胜算。他和凯伦重归于好,因为凯伦看到他在努力,维持关系的最佳手段是变现他的二十年,拿着养老金离开洛杉矶。接下来的两个月将是快跑,逃避重启的调查,帕切特和布雷肯掌握的把柄。这方面的胜算就拿不准了,他对这种快跑是又害怕又厌倦,也开始觉得岁月不饶人了。埃克斯利肯定想好了快跑的步子,深夜碰头不是他的风格。布雷肯和帕切特有可能拿他的丑闻做交易,帕克有可能会压下去,以保护警局的颜面。但是凯伦会知道,岌岌可危的姻缘会彻底完蛋。因为嫁给酒鬼和掮客尚可勉强忍受,“杀人犯”则是一颗两人都无法躲避的子弹。
飞行三小时,幽闭三小时思考。飞机降落在普吉特湾,杰克上出租车去麦克尼尔。
灰色的岩石小岛,有一座丑陋的灰色的庞大建筑。灰色的墙壁,灰色的雾霭,铁丝网紧贴灰色海水的边缘。杰克在警卫亭下车,守门人检查他的证件,点点头。铁门滑进石块。
杰克走进去。一个精瘦的男人在出入口迎接他。“文森斯警司?我是监狱管理局的戈达德专员。”
两人使劲握手。“埃克斯利有没有说我为什么来?”
“鲍勃·加劳戴特说了。你在办夜枭案及相关的合谋案件,你认为科恩的牢房有可能被安装窃听器。我们来寻找证据,支持这个猜想,但我认为可能性不大。”
“为什么?”
他们顶风而行,戈达德侃侃而谈:“科恩在这里得到贵宾级待遇,戈德曼也是。特权多得吓死人,访客数量不受限制,带进牢房的东西不太仔细检查,因此确实也有可能安装窃听器。你认为戈德曼背叛了米基?”
“差不多吧。”
“嗯,有可能。他们的牢房隔两扇门,在米基指定的那一层,因为那层有一半牢房的下水道坏了,没法关押太多囚犯。你很快就会见到,我清空了整排牢房,封存等待检查。”
几个检查哨,牢房区有六层,由天桥连接。杰克上楼,进走廊,有八个空****的牢房。戈达德说:“这是顶楼,安静,人少,有个舒服的休息室可以打扑克。线人说囚犯能不能被关进这层楼需要科恩点头。能想象他有多胆大妄为吗?”
杰克说:“天哪,你很厉害,而且动作够快。”
“呼,埃克斯利和加劳戴特有分量呗,这儿管事的都没时间准备。哪,看看我带来的宝贝吧。”
休息室的桌上,有撬棒、凿子、铁锤、带钩的细杆。一块毯子垫着磁带录音机和一团电线。戈达德说:“咱们去拆房子吧。我承认可能性不大,但还是带了录音机,万一真找到磁带用得上。”
“要我说可能性不小。戈德曼和科恩去年秋天假释出狱,但7月遭到袭击,达维大脑严重受损。如果是他在监听磁带,那么多半没那个脑子拆掉录音机。”
“扯够了。咱们挖吧。”
两人开挖。
戈达德用铅锤从科恩牢房的暖风口拉到戈德曼牢房的暖风口,在两个牢房之间的天花板上画线,拿起铁锤和凿子开始探查。杰克撬开米基牢房墙上的护板,用细杆铁钩在通风管里敲打。除了铁皮别无他物,开口附近也没有电线。遇到了挫折,可这儿是安装麦克风的理想地点。热风呼呼地吹出管道,杰克改变思路,华盛顿州很冷,一年到头大部分时候有暖气,会盖住谈话声。他在墙上和天花板上寻找其他管道,没有,然后是暖风口四周的区域。护板旁边的灰泥抹得不太均匀,还有一些针孔般的小洞。他用铁锤砸开半面墙,灰泥裹着的小麦克风连着电线赫然出现。电线忽然跳出掌心,缩回墙里。五秒钟后,戈达德拿着电线站在他面前,电线另一头是塑料包着的磁带录音机。“两个牢房的半中间,通风管上有个藏物洞。来,咱们听听看。”
两人在休息室听录音。戈达德接上机器,换卷轴,按按钮,窃听磁带。
静电噪声,犬吠,“来,来,好乖。”是米基·科恩的声音。戈达德说:“居然允许他在牢房里养狗。除了美国不可能,对吧?”
科恩说:“别舔你的小香肠了,宝贝。”又一阵犬吠,很长一段时间静默,咔嗒一声停止。戈达德说:“我在算时间。语音激活的麦克风。五分钟没声音就自动关闭。”
杰克拍掉手上的石膏:“怎么上去换磁带?”
“肯定是什么带钩子的工具,就像我给你的那根细杆。他牢房暖风口的格栅很松,所以肯定有人经常探进去。天哪,这东西在里面放了多久?戈德曼肯定有帮手,这事情一个人办不了。听,是不是又启动了?”
又是咔嗒一声,陌生的说话声响起:“赌多少?我让警卫去下注。”科恩说:“巴齐里奥一千块,那意大利小子很凶。去医务室看看达维,好老天,那帮暴徒把他打成了大头菜,我发誓我非得看着他们被炖成蔬菜汤。”交叠的声音嘟囔,米基在哄狗,狗汪汪叫。
可以确定戈德曼和科恩遭到袭击的时间了:米基提前下注赌9月末罗宾逊对巴齐里奥的比赛,到时候他多半已经出狱,在赔率降低前抢先下注。
咔嗒一声停止,咔嗒一声启动,四十六分钟,米基和至少两个人打牌,嘟嘟囔囔,冲厕所。这卷磁带就快到头,咔嗒一声停止,咔嗒一声启动,该死的狗在嚎叫。
米基说:“蹲了六年十个月,马上就要出去,却丢了达维的天才大脑。带着这种烂事回家。米基二世,你就别舔你那玩意儿了。”
陌生的声音说:“给它弄条母狗,它就用不着舔了。”
科恩说:“天哪,这狗这么灵巧,又那么亢奋,玩老二像是海菲兹拉小提琴,大得能垂到脚上,像是约翰尼·斯托姆潘纳托。说到脚,我读海妲·霍普的专栏,看到约翰尼终于踏上拉娜·特纳那条船,他迷恋她那么多年。”
陌生的声音大笑。科恩说:“差不多就够了,马屁精,我又不是杰克·本尼。我现在需要约翰尼,却找不到他,因为他忙着扑电影明星的大胸。我的授权经营商一个一个地被做掉,我需要约翰尼替我打探风声,可就是找不到那个大色鬼黑皮佬!我要做掉那帮鸟人!我要让伤害达维的龟孙子从地球上消失!”
米基咳嗽,咳嗽,咳嗽。陌生声音说:“李·瓦切斯和亚伯·泰特鲍姆呢?你可以交给他们啊。”
科恩说:“你是好朋友不假,但实在没脑子,虽说扑克打得不错。不行,亚伯已经成了软蛋,没法干这种肌肉活儿,开餐厅喝了太多猪油,脂肪堵塞动脉,迟早一命呜呼。李·瓦切斯太缺乏辨别能力。”
磁带到头。戈达德说:“米基说话确实有风格,但这些和夜枭案有什么关系呢?”
“我说‘没有’,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