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特案件重新升温,但参与者仅有我一个人。
我花了几个钟头,遍访麦德福德的诸家酒吧,打听到的贝蒂还是喜欢乱搞,只是换了东海岸的风格,听过汤米·吉尔福耶的讲述,这简直是个巨大的反**。我搭午夜航班飞回洛城,在机场打电话给罗斯·米勒德。他同意我的看法:法国佬乔口中的“蟑螂医生”很可能与杜朗其的震谵症无关,而是靠得住的实情。他打算打电话给迪克斯堡的刑事调查部,找已被勒令退伍的疯子询问更多细节。接下来,我、米勒德和西尔斯三个人逐户排查洛城市区的执业医师,注意力集中在杜朗其与贝蒂**的哈瓦那旅馆的周边区域。我说所谓的“医生”很有可能是个酒吧常客,不是江湖庸医就是给女人非法堕胎的游医;罗斯表示同意。他说他会去问问档案处和他的线人,他和哈里·西尔斯一小时后就开始敲门调查。我们划分区域:菲格洛亚街到希尔街,第六街到第九街,归我;菲格洛亚街到希尔街,第五街到第一街,归他们。挂断电话,我直奔商业区而去。
我偷了本黄页号码簿,整理出一份名单:合法行医的医师、整脊师和草药贩子,还有神秘主义者,也就是打着“医生”幌子贩卖宗教物品和秘方药的吸血骗徒。电话簿里也有不少产科和妇科医生,但直觉告诉我,乔·杜朗其只是随便在街上找了个医生,而不是特地找来专家安慰贝蒂。我在肾上腺素的驱动下开始做事。
我一大早就找到了名单上的大部分医生,得到的否定回答固然五花八门,但都发自肺腑,我当警察这几年从没碰到过这样的事情。越和奉公守法的医生谈话,我就越是相信法国佬的医生朋友肯定不怎么对劲。狼吞虎咽吃完充当午餐的三明治,我开始寻访不怎么正经的那些医生。
卖草药的神经病都是外国人;神秘主义者有一半是女人,另一半是循规蹈矩的软蛋。他们的答案都是不明所以的“不知道”,我愿意相信他们的答案;在我的想象中,法国佬会吓得他们直不起腰,不敢接受他的提议。我正打算扫**酒吧,看看有没有谁听说过哪个医生经常泡酒吧,一时间却觉得精疲力竭。我开车“回家”,在艾尔尼多旅馆睡了一觉——睡了整整二十分钟。
我焦躁不安,没法接着睡觉,于是尝试运用逻辑思考。现在是6点,执业医师都已经关门休息了,至少过三个钟头才是去酒吧打探消息的最佳时间。罗斯和哈里如果找到什么重要线索肯定会打电话给我。想来想去,我又拿起案件档案开始阅读。
时间飞快过去,用警方术语写就的姓名、日期和地点让我保持清醒。我忽然看见了一些我读过不下十遍的东西,但此刻却显得很有问题了。
那是两张备忘字条:
1947年1月18日:哈里——打电话给休斯的巴兹·米克斯,请他打听一下伊·肖特在电影圈有没有联络人。布雷切特说那姑娘满脑子明星梦。别让洛韦知道——罗斯。
1947年1月22日:罗斯——米克斯说零蛋。可惜。他很热心,想帮忙——哈里。
我刚刚领教过贝蒂对电影业到底有多狂热,这两张字条忽然有了不同的意义。我记得罗斯告诉过我,他要去问问米克斯——休斯航空的保安主任,兼任警局与各片厂的非官方联络人。我记得这件事情发生时,埃利斯·洛韦还在隐匿贝蒂男女关系混乱的证据,这样他起诉的时候可以把案子打扮得更漂亮。另外,贝蒂的小黑本列出了不少电影圈的低阶人物,这些人在1947年的小黑本调查中都接受了盘问。
那么,大问题来了:
如果米克斯真的打听过,按理说他至少能查到几个小黑本里的名字,然后交给罗斯和哈里,但他为什么没有呢?
我走进旅馆走廊,查电话簿找到休斯公司保安部的号码,打了过去。一个悦耳的女声答道:“保安部。有什么能帮助您的?”
“请帮我接巴兹·米克斯。”
“米克斯现在不在办公室,请问您是谁?”
“布雷切特警探,洛城警局。他几时能回来?”
“预算会议结束后。能告诉我找他有什么事情吗?”
“警方事务。告诉他,我过半小时到他的办公室。”我挂断电话,把油门踩到底,二十五分钟就赶到了圣莫尼卡大街。门卫放我进大门,叫我在公司停车场停车,指给我看保安办公室在哪儿——长长一排机库尽头的一间匡西特活动房屋。我停好车,过去敲门,悦耳声音的女主人给我开门:“米克斯先生说你可以在办公室等他。他很快就回来。”
我走进房间,女人随即离开,一天工作的结束,她看起来如释重负。小屋墙上挂满了休斯公司所产飞机的油画,军事艺术的水准和早餐燕麦包装盒上的图画差不多。米克斯的办公室装饰得稍好些:有一个魁梧的平头男人和好莱坞名人的好些合影,名人里除了乔治·拉夫特和米基·鲁尼,都是我叫不上名字的女演员。
我找个座位坐下。几分钟过后,那位魁梧男子出现了,他想也没想就伸出手,他的工作大概有百分之九十五都是搞公关:“你好。布莱韦尔警探,对吗?”
我站起来和他握手。看得出来,米克斯很不待见我穿了两天的衣服和留了三天的胡子。“布雷切特。”
“对,布雷切特。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和你帮凶杀组查过的一件旧案有关系。”
“我明白了。你是警探局的人?”
“牛顿街的巡警。”
米克斯在办公桌前坐下:“有点儿超出你的权限范围了,对吧?还有,我的秘书说你是一名警探。”
我关好门,靠在门上:“案子对我来说有私人意义。”
“那你的二十年警察生涯就只能在街上抓乱撒尿的流浪汉了。没人告诉过你?警察把私人感情带进案子,最后只能饿死。”
“总有人这么说,但我一直告诉他们,我天生就是这种人。米克斯,你睡过不少小明星,对吧?”
“我睡过卡洛尔·隆巴德。我可以把她的号码给你,只可惜她死了。”
“睡过伊丽莎白·肖特吗?”
正中要害,看,中大奖了!测谎仪也没这么准确,米克斯的脸涨得通红,手指摸着记录簿的纸页,他回答时声音带上了气音:“你和布兰查德打的时候脑袋上挨了太多拳头不成?贱人肖特已经死了。”
我掀开上衣,让米克斯看清我的点四五:“别再用这个词称呼她。”
“随你便,硬汉子。直说吧,你到底要什么。有事好商量,别打哑谜,免得事情失控。行不行?”
“1947年,哈里·西尔斯请你找电影圈的联系人打听一下贝蒂·肖特。你报告说什么都没打听到。你撒谎了。为什么?”
米克斯拿起开信刀,用手指抚摸刀锋,忽然醒悟到自己在干什么,连忙放下那东西:“我没杀她,也不知道是谁杀的。”
“说服我,否则我就打电话给海妲·霍普[4],让你上她明天的专栏。听听这个怎么样,‘好莱坞马屁精隐匿大丽花案件的证据,因为他——点点点’。点点点具体是什么,你自己往上填,要么我替海妲填上也行。成吗?”
米克斯虚张声势,再次出击:“布雷切特,你惹错人了。”
我抽出点四五,试了试消音器有没有拧紧,然后把子弹上了膛:“不,是你惹错人了。”
米克斯伸手拿起办公桌旁矮柜上的酒瓶,倒了一杯,几口喝掉:“我只查到一条线索,是个死胡同,既然你这么想知道,告诉你也没什么。”
我勾着扳机环甩手枪:“我都快饿死了,白痴。少说废话。”
米克斯打开嵌在办公桌里的保险箱,抽出一叠纸。他盯着看了一会儿,转动座椅,对着墙壁说:“我得到了一条线索,和伯特·林德斯科特有关系,他是环球公司的制片人。爆料者非常痛恨林德斯科特的好朋友斯科蒂·本内特。斯科蒂拉皮条,作赌博簿记,他碰见漂亮姑娘在环球公司的选角办公室出现,就把林德斯科特在马里布住处的电话号码给她们。肖特也拿到了斯科蒂发的名片,她给林德斯科特打过电话。
“日期之类的细节是林德斯科特本人告诉我的。1月10日晚上,那姑娘从城里比尔蒂摩饭店打电话给他。伯特让她描述一下自己,听完觉得姑娘不错,就说隔天早上可以给她一个试镜机会,不过要等他在俱乐部打完扑克回来后。姑娘说她晚上没处可去,林德斯科特就叫她过来,在他家过夜,说他会让男仆准备食物,跟她作伴。姑娘搭公共汽车出城来到马里布,男仆也确实陪她聊了天。然后,第二天快到中午,林德斯科特带着三个朋友醉醺醺地回到家里。
“几个家伙想找点儿乐子,就叫那姑娘试镜,伯特随便拿了个剧本叫她读。她差劲极了,他们拼命取笑她,林德斯科特说她要是肯侍奉他们四个人,就在下一部电影里找个小角色给她演。他们的取笑把那姑娘气得发疯,她大发雷霆,说他们逃兵役,是叛国者,不配当兵。下午差不多2点30分,伯特把她赶出大门,那天是11日星期六。男仆说她身上一分钱也没有,还说她说要走路回市区。”
按照他的说法,贝蒂或步行或搭车,走了二十五英里,六小时后走进比尔蒂摩饭店的大堂,遇见了萨莉·斯丁森和约翰尼·沃格尔。我说:“米克斯,你为什么不报告呢?还有,请看着我。”
米克斯转回来,他一脸羞愧:“我想告诉罗斯和哈里,但他们出外勤了,于是我打电话给埃利斯·洛韦。他叫我别上报,威胁说否则就吊销我的保安执照。后来我才知道林德斯科特是共和党要员,答应捐一大笔钱资助洛韦竞选总检察官。洛韦不希望见到他和大丽花扯上关系。”
我闭上眼睛,这样就不用看见这个人了。米克斯不停哀求,我眼前浮现出一幅幅画面:贝蒂如何遭受取笑,如何听到用肉体换角色的提议,如何被踢出门去,走向死亡。“布雷切特,我查过林德斯科特、他的男仆和那几个朋友。我有他们的供词,非常详细,杀她的凶手不可能在他们之中。从12日到17日星期五,这些人要么在家要么在上班。不可能是他们之中的某个人,假如凶手在那群浑账东西里,我不可能坐视不管。他们的供词就在这儿,我拿给你看。”
我睁开眼睛,米克斯正在转动墙上保险柜的锁盘。我说:“洛韦给你多少钱让你闭嘴?”
答案脱口而出:“1千。”米克斯忙不迭后退,像是害怕挨揍。我实在太厌恶这个人了,甚至不想遂他的心愿惩罚他,我就这么转身离去,任凭收买他的价码悬在空中。
伊丽莎白·肖特失踪那几天的行踪,我已经能补上一半了。
1月10日星期五傍晚,“红哥”曼利在比尔蒂摩门口放她下车。她在饭店打电话给伯特·林德斯科特,去马里布的这趟远足结束于第二天下午2点30分。11日星期六晚上,她返回比尔蒂摩饭店,在大堂遇见萨莉·斯丁森和约翰尼·沃格尔,向约翰尼卖**,12点过后不久离开。紧接着,或者在晚一些的凌晨时分,她遇见了约瑟夫·杜朗其下士,地点是第六街和希尔街路口的夜枭酒吧,距离比尔蒂摩两个街区。她和杜朗其作伴,离开酒吧后去哈瓦那旅馆,待到1月12日星期天下午或晚上,杜朗其在此期间带她见了所谓的“医生朋友”。
我驾车返回艾尔尼多,尽管已经筋疲力尽,但我总觉得这趟走访还有遗漏之处。经过一个电话亭的时候,我终于想了起来:假如贝蒂打过电话到林德斯科特在马里布的住处,那么太平洋贝尔公司肯定有这通长途电话的记录。如果当时或11日与约翰尼·沃格尔**前贝蒂还打过别的长途电话,太平洋贝尔也一定会有相应的记录,因为他们有传统要保留付费电话的交易记录,方便公司研究成本和定价。
疲惫感再次不翼而飞。我一路抄近道、闯红灯,不理会停车标记。到了旅馆,我把车停在消防栓前,跑上楼去拿记事簿。正要去拿走廊里的电话,它抢先响了起来。
“哪位?”
“板牙?亲爱的,是你吗?”
说话的是马德琳。“听着,我现在没法和你聊天。”
“我们约好昨天见面的,不记得了?”
“我有急事出城了,公事。”
“总可以打个电话吧。你要是没说过你还有个藏身窝点,我都要以为你死了呢。”
“马德琳,老天在上——”
“亲爱的,我必须见你。好莱坞庄园的最后几个字母明天就要拆掉了,爸爸在那儿的几幢平房也会被推平。板牙,市政府中止了契约,可那片地是爸爸买的,房子也建在他自己的名下。他用了最差劲的材料,市议会的调查员一直在盘问爸爸的税务律师。律师告诉爸爸,他有个宿敌自杀时留给市议会一份资料,列出爸爸的股份和——”
她说得语无伦次——硬汉子老爸碰到麻烦,轮到硬小子板牙安慰她了。我说:“听我说,我现在没法跟你聊天。”
现在我要做的是真正的侦探苦功。我把记事簿和钢笔放在搁电话的台子上,掏出口袋里四天来积攒的所有硬币,加起来差不多有2美元,足够打四十通电话了。我先给太平洋贝尔公司的夜班主任打电话,要对方给出1947年1月10日、11日和12日晚间从比尔蒂摩饭店付费电话拨出的全部本地或对方付费的电话清单,需要包括通话时间和受话者姓名及地址。
我紧张兮兮地拿着听筒站在那儿,等待线路那头的女人整理资料,对妄图使用这部电话的其他客人射去恶狠狠的眼神。半小时后,她终于回到电话上,开始说话。
林德斯科特的名字和地址就在1月10日的清单中,但当晚的其他通话都没有可疑之处,不过我还是把所有的信息记了下来。女人开始读1月11日晚上的清单,时间就在贝蒂走进比尔蒂摩饭店大堂、遇见萨莉·斯丁森和约翰尼·沃格尔前后——我挖到了金矿:
有四次长途通话打给贝弗利山的几位妇科医生。我记下医师姓名和电话号码,连同他们的夜间应答服务号码,我把紧接着这几次通话的号码也记了下来。没什么特别引人注意的,但我还是抄了下来。接下来,我用成堆的一毛钱硬币向贝弗利山发起进攻。
我花掉了所有零钱,这才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我告诉应答服务的接线员,这是警方紧急事务,他们为我接通了那几位医生家里的电话。医生派出各自的秘书开车回办公室查验记录,然后打电话回艾尔尼多旅馆。整个过程耗时两个钟头。最后,我得到了如下情报:
1947年1月11日傍晚,一位菲克林夫人和一位戈登夫人分别打电话给贝弗利山的四家产科诊所,希望能约时间作妊娠测试。夜间应答服务的接线员分别把时间约在1月14日和15日上午。约瑟夫·菲克林少尉和马特·戈登少校这两位战争英雄和贝蒂约会过,贝蒂曾假称嫁给了他们。两次约诊她都未能成行,14日她正在被折磨致死,而15日她已经变成了39街和诺顿大道路口的尸体。
我打电话到警探局找罗斯·米勒德,一个耳熟的声音接起电话:“凶杀组。”
“我找米勒德警督。”
“他去图森引渡犯人了。”
“哈里·西尔斯呢?也去了?”
“是的。板牙,一向可好?我是迪克·卡瓦诺。”
“居然还记得我的声音,真是意外。”
“哈里·西尔斯说你会打电话来。他给你留了一份医生名单,但我找不到了。你是不是要那个?”
“是的,我还需要找罗斯谈话。他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是明天晚些时候吧。要是我找到那份名单,该打电话到哪儿找你?”
“还是我打给你吧,我在到处跑。”
其他那些电话号码也必须一一尝试,但产科医生这条线索实在太重要,我没法继续坐等。我回市区寻找杜朗其的“医生朋友”,疲惫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一直熬到午夜,把注意力放在第六街和希尔街路口附近的各家酒吧上,我找酒吧常客聊天,请他们喝酒,得到的是酒后胡言和地下堕胎诊所的几条线报,听起来像是确有其事。
又一个不眠不休的日子结束,我开车往返酒吧之间,听收音机以防自己睡过去。新闻一直在唠唠叨叨地说“好莱坞庄园”标记正在经历“里程碑式的重修”,简直把去掉“庄园”二字当成了耶稣降世以来最引人瞩目的事件。麦克·塞内特和他的“好莱坞庄园”占据了不少播音时间,好莱坞有家电影院开始重放他那些启斯东警察电影。
临近酒吧打烊的时间,我觉得自己也像个启斯东警察了,只是模样更像流浪汉——胡子拉碴,衣衫肮脏,注意力在谵妄中不停溜号。末了,连最喜欢讨酒喝和找人作伴的酒鬼都不搭理我了,我觉得这个暗示不可谓不强烈,于是把车开进一处空****的停车场,停车睡觉。
黎明时分,小腿抽筋唤醒了我。我跌跌撞撞地爬出车门去找电话,一辆黑白警车缓缓驶过,驾驶员拿怀疑的眼神瞪了我好一会儿。我发现路口有个电话亭,进去拨通了老爹的号码。
“警探局凶杀组。我是卡瓦诺警司。”
“迪克,是我,‘板牙’布雷切特。”
“正要找你。名单我找到了。手边有笔吗?”
我掏出小记事簿:“说吧。”
“好。这些医生的执照都被吊销了。哈里说他们1947年曾在市区执业。一号,杰拉德·康斯坦佐,长滩市防波堤路1841号二分之一。二号,梅尔文·普雷杰,格伦代尔市北维杜高街9661号。三号,威利斯·洛奇[5]。就是‘蟑螂’那个洛奇,关押于威塞德荣光牧场监狱,罪名是贩卖吗啡……”
杜朗其。
震谵症。
“我带大丽花上街找那个蟑螂医生。我塞给他10美元,他假装给大丽花检查身体……”
我的呼吸急促起来:“迪克,哈里有没有写洛奇当时执业的地点?”
“写了。南橄榄路614号。”
哈瓦那旅馆就在两个街区之外:“迪克,给威塞德打电话,告诉典狱长,我这就开车过去,就伊丽莎白·肖特凶案向洛奇问话。”
“大发了。”
“绝对大发了。”
我在艾尔尼多冲澡刮脸换衣服,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办凶杀案的警探;迪克·卡瓦诺给威塞德打过电话,我的身份因此更加可信。我走天使之冠公路一路向北,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威利斯·洛奇医生就是杀害伊丽莎白·肖特的凶手。
我花了一小时多一点儿赶到威塞德,收音机说了一路“好莱坞庄园”的标记。门口岗亭里的助理治安官验看我的警徽和证件,打电话到主楼求证,天晓得对方和他说了什么,总之他忽然向我立正敬礼。铁丝网围栏缓缓打开,我开车经过关押多人的大间牢房,来到一幢门前有瓷砖柱廊的气势宏伟的西班牙式建筑门口。停好车,穿洛杉矶县治安官队长制服的男人走过来,他面带紧张的笑容,对我伸出手:“布雷切特警探,我是帕切特典狱长。”
我钻出车门,用李·布兰查德那种能捏碎对方手骨的劲头和他握手:“荣幸之至,典狱长先生。洛奇有没有交代什么?”
“没有。他在审讯室等你。你觉得是他杀了大丽花?”
我迈步前行,帕切特领着我走向正确的方向。“还不确定。能介绍一下他的情况吗?”
“现年四十八岁,麻醉科医生,1947年10月向洛城警局缉毒组警员出售医用吗啡被捕,判刑五—十年,在昆丁监狱服刑一年。他来这儿是因为我们医务室缺人,假释中心觉得他没有多少危险。他以前没有被捕记录,而且是模范犯人。”
我们拐进一幢低矮的棕褐色砖石楼房,本县典型的“公共事务”建筑物——长长的走廊,内陷的钢门上只印号码,不贴姓名。我们经过一排单向玻璃窗,帕切特抓住我的胳膊:“看,那就是洛奇。”
我望向室内。有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人坐在牌桌前,他身穿囚服,正在读杂志,看模样颇为精明:额头很高,细软的灰发正日益稀疏,眼睛明亮;手很大,遍布青筋,一看就像医生的手。我说:“一起进去坐坐?”
帕切特打开房门:“求之不得。”
洛奇抬起眼睛。帕切特说:“医生,这位是洛杉矶警局的布雷切特探员,他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洛奇放下杂志——《美国麻醉科医生》学刊。帕切特和我在他对面坐下,医生兼毒贩说:“有什么我能帮你的?”他说话带东部口音,显得很有教养。
我直奔主题:“洛奇医生,你为什么杀害伊丽莎白·肖特?”
洛奇慢慢笑了起来,笑容逐渐绽放,延伸向两耳:“1947年我就等着你们上门。杜朗其下士可怜兮兮地自首后,我以为警察随时都会冲进我的办公室。不过呢,过了两年半你们到底还是来了,倒是让我吃了一惊。”
我的皮肤滋滋发麻,就好像一大群虫子准备拿我当早餐。“谋杀案没有追诉期限这回事。”
洛奇的笑容消失了,一本正经的表情取而代之,活像电影里传达坏消息的医生。“二位先生,1947年1月13日星期一,我飞赴旧金山,入住圣弗朗西斯饭店,预备星期二晚上在全美麻醉科医师学会的周年大会上发表专题演讲。星期二晚上,我发表演讲。1月15日星期三早晨,我在告别早餐会上担任嘉宾发言人。15日下午一直有同事陪着我,星期一和星期二晚上,我都和前妻在圣弗朗西斯饭店睡觉。假如需要确证,请打电话给学会的洛杉矶办公室,我前妻爱丽丝·卡斯泰尔斯·洛奇在旧金山,号码是CR1786。”
我盯着洛奇说:“典狱长,能帮我验证一下吗?”
帕切特离开后,医生说:“你似乎很失望。”
“了不起,威利斯。说说你、杜朗其和伊丽莎白·肖特是怎么回事。”
“你能和假释委员打个招呼,说我配合了你的工作吗?”
“没门,你要是不说,我就让洛城地检署指控你妨碍司法。”
洛奇咧嘴一笑,认可我拿到了决胜分:“了不起,布雷切特警探。你知道,那几天的事情我能记得这么清楚,当然是因为肖特小姐的死亡引得万众瞩目,因此请务必相信我的记忆力。”
我掏出钢笔和记事簿:“接着说,威利斯。”
洛奇说:“1947年,我靠贩卖医药品的副业挣了不少钱。我主要在鸡尾酒酒廊里出售,主要卖给在海外服役时发觉药物能带来欢乐的军人。我就是这么遇见杜朗其下士的。我跟他搭话,但他说他只赞赏尊尼获加红标威士忌带来的欢乐。”
“那是在什么地方?”
“约克县烧烤屋,第六街和橄榄街路口,离我的诊所不远。”
“接着说。”
“好,那天是肖特小姐过世前的星期四或者星期五。我把名片给了杜朗其下士,就结果而言,实在是欠缺考虑,我以为我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这个人了。非常可惜,我错了。
“那段时间我的财务状况很不好,赌马欠了一大笔钱,我就住在诊所里。1月12日星期天傍晚,杜朗其下士带着一个叫贝丝的可爱姑娘敲开我的门。他醉得厉害,把我拉到旁边,塞给我10美元,说可爱的贝丝想怀孕想得发狂,问我能不能给她随便检查两下,就说她已经怀孕了。
“唉,我听从了。杜朗其下士等在候诊室里,我给可爱的贝丝量脉搏和血压,说她确实怀孕了。她的反应非常奇怪:既哀伤又像是松了一口气。我的理解是她需要一个理由,让她显然**的生活方式变得合乎情理,想生孩子无疑说得通。”
我叹息道:“她的死讯见报后,你没有通知警方,是因为不希望让卖药的生意受到打扰吧?”
“对,正是如此。我还没说完呢。接下来,贝丝问能不能借一下电话。我说行啊,她拨了个韦伯斯特开头的号码,要对方找玛希说话。她说‘是我,贝蒂’,听了一会儿,又说‘真的?那男人有医学背景?’还谈了些什么我没听见,贝丝挂断电话,说‘我有个约会’。她去候诊室找杜朗其下士,两人一起离开。我望向窗外,见到贝丝打发杜朗其离开,杜朗其下士怒气冲冲地走掉了,贝丝穿过第六街,坐在威尔夏线路往西去的公共汽车站里。当时差不多7点30分,是12日星期天。就这些了。最后这部分你不知道,对吧?”
我用速记符号写完他的话:“对,确实不知道。”
“能不能跟假释委员会说一声,我给了你一条有价值的线索?”
帕切特打开门:“布雷切特,他是清白的。”
“真可惜。”我答道。
贝蒂失踪的那几天又补上了一块缺口。我驱车再次返回艾尔尼多,这次是要在案件档案中寻找韦伯斯特开头的电话号码。浏览文件时,我不停想到斯普拉格家的号码正是韦伯斯特开头,威尔夏大街那班公共汽车经过斯普拉格家附近不到两个街区的地方,洛奇有可能把“玛蒂”或“玛莎”错听成了“玛希”。但这条思路并不符合逻辑,因为贝蒂失踪那一周,他们全家人都在拉古纳海滩的别墅度假,洛奇很确定贝蒂称呼对方为“玛希”,而我早就逼着马德琳说出了她对大丽花的全部了解。
然而,这个念头始终挥之不去,深埋于我内心的某样东西想伤害斯普拉格一家,因为我和他们家的女儿一起在阴沟里打滚,在他们家的财富面前卑躬屈膝。我又抛出一个钓钩,却被逻辑撞了回来:
1947年李·布兰查德失踪的时候,档案里的“R”“S”和“T”部分同告失踪,“斯普拉格”的宗卷或许就在其中。
可是,档案里并没有“斯普拉格”的宗卷,李根本不知道有斯普拉格这家人,我把与他们相关的全部事情都瞒着李,因为我不想让马德琳在酒吧的所作所为曝光。
我继续浏览文件,房间密不透风,非常炎热,我汗流浃背。没有出现韦伯斯特开头的电话号码,噩梦般的画面一幅幅闪过眼前:1947年1月12日下午7点30分,贝蒂坐在威尔夏线路往西去的公共汽车站里,对板牙挥手作别,即将跃入永恒之地。我考虑要不要查问公共汽车公司,清查一遍跑那条线路的全部司机——随即意识到这条线索已经过时太久,1947年案子闹得沸沸扬扬,若是有哪个司机记得贝蒂上过他的车,肯定早就报告警方了。我考虑要不要拨打太平洋贝尔公司给我的其他号码,但立刻想到从时间顺序来说,这些号码对不上我新得知的贝蒂当时的下落。我打电话到警探局找罗斯,发现他还在图森,而哈里去了“好莱坞庄园”标记拆除现场维持秩序。翻完全部文件,我连一个韦伯斯特开头的号码也没找到。我考虑要不要向太平洋贝尔公司调阅洛奇的电话记录,但马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从洛城市区麦迪逊开头的地方打到韦伯斯特开头的地方不是长途电话,也就不会有记录,比尔蒂摩饭店给出的通话记录也是一样。
真相随即砸了下来,巨大而丑陋:在公共汽车站和布雷切特说再见,别了傻瓜,别了曾经辉煌过的你,别了从来就没辉煌过的你,白痴跟班,黑人区的制服巡警。你放弃好女人,换了个下三烂,任何东西经你一碰都会变臭,你那些信誓旦旦的决心等于你在警校体育馆打到第八回合、一头撞上布雷切特的右拳,瘫倒在地化作又一滩臭泥,把三叶草生生变成了马粪蛋。再见了贝蒂、贝丝、贝茨、丽兹,咱俩是一对烂货,真可惜我没能在39街和诺顿大道路口之前认识你,咱们肯定合得来,结成的伙伴关系兴许是唯一没法被咱们毁坏得无可救药的东西——
我冲下楼,跳上车,虽说开的是寻常轿车,但还是以三号状况的速度启动,轮胎摩擦路面,齿轮用力咬合,真希望我有警灯和警笛,好让车子开得更快几分。经过日落大街和瓦因街时,交通开始拥堵:不计其数的车子从高尔街和比奇伍德大路向北转弯。尽管隔着好几英里,我还是能看见“好莱坞庄园”的标记上爬满了脚手架,几十个蚂蚁般大小的人趴在李山山坡上。暂停片刻让我冷静下来,给了我一个目标。
我告诉自己,事情还没完,我该开车去警探局等罗斯,我和他可以把剩下的细节拼凑起来,我现在必须做的事情是进市区。
塞车越来越严重,电影公司的卡车向北而去,摩托巡警拦住东西行驶的车辆。几个孩子走上车道,兜售塑料的“好莱坞庄园”标记纪念品,派发广告传单。我听见他们喊:“海军上将电影院放映启斯东警察!冷气开放!快来看啊!经典重新上映!”一张传单塞到我面前,上面模糊不清地印着“启斯东警察”“麦克·塞内特”和“海军上将电影院,设施豪华有冷气”,底下的图片显得既喧杂又失常,仿佛你自己的一声尖叫。
三个启斯东警察站在廊柱之间,廊柱形如互相吞噬尾巴的长蛇,背后是一面雕有埃及象形文字的墙壁。有个摩登女郎躺在右侧角落里一张带缨穗的沙发椅上。毫无疑问,这正是琳达·马丁和贝蒂·肖特那部色情电影的背景。
我强迫自己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我告诉自己,只因为埃米特·斯普拉格在20年代认识麦克·塞内特,帮塞内特在艾登戴尔搭建过布景,并不能就此推断他和1946年的一部色情电影有牵连。琳达·马丁说电影在蒂华纳拍摄,依然在逃的“公爵”威灵顿也承认电影由他拍摄。车流开始移动,我猛然左转拐上好莱坞大街,找个地方扔下车子。在海军上将电影院买票时,售票女郎有些畏缩——我这才发现自己换气过度,而且浑身臭汗。
进了电影院,汗水被冷气吹凉,衣服像在给我做冷敷。银幕上,片尾的演职员名单正在向上滚动,新一场电影的开篇画面随即取而代之,人名叠加在混凝纸制作的金字塔上。看见“助理导演:埃米特·斯普拉格”一闪而过,我禁不住攥紧了拳头。我屏住呼吸,等待说明拍摄地点的字幕出现。这时,银幕上出现了一段前言,我找了个紧靠过道的座位坐下,开始看电影。
故事说的是启斯东警察误入“圣经时代”,动作场面包括追逐、扔馅饼和踢屁股。那部色情电影的布景出现了好几次,每次都让我看清了更多的细节。外景画面像是好莱坞山,但没有由外而内的场景供我搞清楚布景究竟位于片厂还是私人住处。我知道接下来我要干什么,但我还需要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来支持我心中越堆越高的“如果……那么……”逻辑推断。
电影没完没了,冰冷的汗水让我直哆嗦。片尾字幕终于又开始翻卷,“拍摄地点:美国好莱坞”,那堆“如果……那么……”纷纷倒下,就像保龄球的球瓶。
离开电影院,外面烤炉般的热气使我不由颤抖。我发现离开艾尔尼多时我既没带警用左轮也没带下班后用的点四五,于是走捷径回到旅馆,拿了枪正要出门,我听见有人叫道:“嘿,哥们,你是布雷切特警官吗?”
叫我的是隔壁房客,他站在走廊里,手里抓着话筒,连接线扯到了最大限度。我跑过去抓起话筒,不假思索地叫道:“罗斯?”
“是我,哈里。我在比……比……比奇伍德大路尽头。工人正在拆除几……几幢平……平房,有……有……有个巡警发……发……发现一……一间小屋里全是血……血……血迹。有……有……有张外勤调查卡填的就是这儿,日期是12日和11……11……13日,我……我……我——”
而埃米特·斯普拉格就是业主,我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哈里在下午说话结巴。“我带工具箱来,二十分钟就到。”
挂断电话,我在档案里找出贝蒂·肖特的指纹样本,跑下楼,跳上车。交通没那么拥堵了,我看见远处“好莱坞庄园”的标记已经少了最后一个字。我向东冲向比奇伍德大路,然后拐弯往北开。接近与李山交界的公园区时,我看见兴奋的看客被拦在绳索外,绳圈前有一排蓝制服把守关卡。我当街并排停车,看见哈里·西尔斯朝我走来,外衣胸口别着警徽。
他呼吸时酒气冲天,说话也不再结巴了:“老天在上,运气真不错。工人开始拆除前,有个巡警被派去驱赶流浪汉。他凑巧撞进那间小屋,赶紧下山来找我。那地方在1947年以后好像常有流浪汉进进出出,不过你也许还能验到些什么。”
我拎起工具箱,和哈里步行上山。拆迁队在与比奇伍德平行的街道上拆除平房,有工人喊什么煤气管道泄漏。救火车在一旁待命,消防队员举着水喉瞄准瓦砾堆。推土机和土方车在人行道上一字排开,巡警把本地人带出有可能受到伤害的区域。一出笑闹杂耍正在我们面前上演。
李山山坡上安装了一套滑轮装置,支撑重量的鹰架深**入山脚下的土地。“好莱坞庄园”的“庄”字,足有五十英尺高的庞然大物,正沿着粗缆绳往山下滑,旁边的摄影机在转动,照相机在咔嚓咔嚓按快门,看客呆望不已,政客痛饮香槟。被连根拔起的灌木带起的泥沙,飞得到处都是。离滑轮绳缆尽头仅有几英尺之处有个临时搭建的舞台,好莱坞高中的乐队坐在折叠椅上等待。“庄”字一头撞进地面,他们立刻奏起《好莱坞万岁》。
哈里说:“这边走。”我们拐上环绕山峰的步行土路。浓密的枝叶从小路两边压向中央,哈里走在前面,他侧身走上沿山坡直上的小径。我紧随其后,灌木丛不停勾住我的衣服、擦过我的面颊。朝山顶走了五十码,小径转向水平,最后通往一小片面对浅溪的林间空地。空地当中有一栋地堡式的煤渣砖小屋,大门敞开。
我走了进去。
左右两面墙上贴满照片,主角都是残疾人或畸形儿。地上有张床垫,结着一层又一层的血痂,上面星星点点地粘满了甲虫和苍蝇,它们大快朵颐之后就这么永远留在了那儿。地板上有**喷溅和滴洒的痕迹,床垫旁的三脚架上有个小号聚光灯,对准床垫中央。我想知道电力从何而来,就过去看了看那东西的底部,发现它连着蓄电池。房间一角有一堆洒满血迹的书籍,大部分是科幻小说,夹在中间的《格雷氏高等解剖学》和维克多·雨果的《笑面人》分外显眼。
“板牙?”
我转过身:“去联系罗斯。告诉他我们发现了什么。我来勘验现场。”
“罗斯明天才从图森回来。还有,年轻人,你看着不怎么健康——”
“该死的,快去,让我做事!”
哈里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他骂骂咧咧地跺着脚走出房间,我想到这个地方离斯普拉格家不远,而住在乞丐窝棚里的梦想家乔吉·蒂尔登,他父亲是一位著名的苏格兰解剖学专家。“真的?那男人有医学背景?”我打开工具箱,在噩梦般的房间里寻找证据。
我先里里外外仔细看了一遍。有几个泥脚印,显然是最近才印上的——多半来自哈里所说的流浪汉。我还在床垫底下找到了几条细绳。我刮下绳子上看似磨掉的皮肉的东西,我在床垫上找到几根被凝血粘在一起的深色头发,放进另一个试管。我检查那团血痂,想知道颜色是否有深浅,发现只有同样的紫褐色,我取了十二个样本。我给绳子打上标签,装进证据袋,解剖学书籍和色情照片亦然。地板上有个血脚印,我丈量尺寸,用透明纸拓印鞋底花纹。
接下来,该取指纹了。
我在房间里每一个可接触、可抓握或可按压的表面取指纹;我在地上那堆书里少数几本的平整书脊和光面内页上取指纹。书上仅有条状痕迹,我在其他表面得到了污损指印、手套痕迹和两套不同的潜指纹。取完指纹,我拿出钢笔,圈出门扇、门框和床头板周围墙饰上较小的指纹。接着,我拿出放大镜和贝蒂·肖特的指纹样本,开始比较。
一个点完全相同。
两个点。
三个点——足够当呈堂证据了。
四个、五个、六个,我的双手在颤抖,因为这里毫无疑问正是黑色大丽花的遇害之处,我的手抖得太厉害了,甚至没法把另一套潜指纹转印到玻片上。我用小刀挖掉门上一片有四个指印的木片,用棉纸包起来——今夜我简直是个勘验新手。我收起工具,颤抖着走出房间,看见那条浅溪,意识到凶手就在那儿冲洗了尸体。这时,溪流边几块岩石旁闪过一抹奇怪的颜色,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一根棒球棒,击打的那端被染成了深紫褐色。
走回车上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贝蒂,活生生的贝蒂,快乐的贝蒂,和某个永远不会欺骗她的男人共坠爱河的贝蒂。经过公园区,我抬头眺望李山。标记只剩下了“好莱坞”三个字,乐队正在演奏《演艺事业天下第一》。
我开车回市区。洛城市政府的人事处和移民与归化处今天都不开门。我给档案处打电话,乔治·蒂尔登在苏格兰出生,害得我吃了零蛋——我知道让我等到明天再对比指纹肯定能逼疯我。摆在面前的选择有三个:打电话给高级警官、闯空门和贿赂。
我想起人事处门外有个管理员负责清洁,于是尝试使用最后一招。老先生听完我编的故事,收下20美元,打开门,领着我走到一排档案柜前。我拉开标有“市政府财产管理员——兼职”的抽屉,掏出放大镜和带有指纹的那片木头,然后屏住呼吸。
乔治·雷德蒙德·蒂尔登,1896年3月4日出生于苏格兰阿伯丁。身高5英尺11英寸,体重185磅,棕色头发,绿色眼睛。没有住址,列为“居无定所——联系工作可通过艾·斯普拉格,电话韦伯斯特4391”。加州驾驶执照号码#LA68224,车辆:1939年产福特皮卡,车牌号6B119A,收垃圾范围为曼彻斯特大道到杰弗逊大街、拉伯雷大道到胡佛街——39街和诺顿大道路口就在这片区域的正中间。页面底部是他的左右手指纹,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个相符的比较点——三个相符能定罪,六个以上就足以送他进毒气室了。你好,伊丽莎白。
我合上抽屉,又给了管理员10美元,让他别把事情说出去,我收起工具箱,走到室外。我记下这一刻:1949年6月29日,星期三,晚上8点10分,一个穿制服的底层警员在这个晚上破了加州历史上最著名的杀人悬案。我摸了摸草坪,想知道感觉会有否不同,我对经过的办公室职员挥手致意,想象自己向老爹、萨德·格林和豪洛尔局长报告消息。我看见自己重返警探局,一年内升职为警督,冰先生超越了所有人对火与冰的最高期望。我看见自己的名字登上头版头条,凯伊回到我的身边。我看见斯普拉格一家人被榨干,因为与杀人案有所牵连而声名扫地,有再多的钱也无济于事。我的幻想到此破灭:除非我承认在1947年隐瞒了马德琳和琳达·马丁的证据,否则就不可能逮捕任何人。要么是无名英雄,要么是警队公害。
要么,后门正义。
我开车来到汉考克公园。环形车道上不见拉蒙娜的凯迪拉克和玛莎的林肯,只停着埃米特的克莱斯勒和马德琳的帕卡德。我横着把破旧的雪佛兰停在克莱斯勒和帕卡德旁边,后轮拱进花园玫瑰丛的边缘。前门锁得牢不可破,但一扇侧窗开着。我翻窗爬进客厅。
做成标本的巴托还站在壁炉旁,守护着在地上一字排开的十来个板条箱。我看了看,发现箱子里装满了衣服、银器和漂亮的骨瓷。那排箱子尽头是个纸板箱,满满登登地塞着廉价小礼服——怪了,这可真是格格不入。纸箱一角塞了个素描本,最顶上一页画满了女人的脸孔。我想到了商业画师玛莎,然后听见楼上传来说话声。
我抽出拧紧消音器的点四五,循着声音摸上去。声音来自主卧室:埃米特的喉音,马德琳在发脾气。我贴在走廊墙上,悄悄走到门口偷听。
“……还有,我的一个工头说该死的煤气管在漏气。小姑娘,我要赔好大一笔钱。至少必须出违反健康和安全法规的罚款。该是我带你们三个去苏格兰看看的时候了,让咱们的犹太朋友米基·科恩发挥他的公关才能吧。他会把责任推给老麦克或者左倾分子或者其他什么好用的死人,相信我,他能做到。等事态平息,咱们再回家好了。”
“可是,爸爸,我不想去欧洲。天哪,苏格兰。你每次提起苏格兰都把那儿说得不可能更可怕更土气了。”
“你是不是觉得你会想念那个龅牙情夫?啊哈,我就知道。我来让你安安心吧。阿伯丁多的是魁梧的农家小伙子,你那个瘪三穷鬼比起来什么也不是。那些小伙子都是本分人,没他那么好奇。我向你保证,少不了结实的壮汉陪你玩。布雷切特很久以前就完成了他的任务,重新接纳他只是因为你喜欢找刺激的那部分个性作怪罢了。我必须要说,这部分个性很不谨慎。”
“噢,爸爸,我才不——”
我转身走进卧室。埃米特和马德琳躺在那张带天蓬的大**,穿着衣服,马德琳的脑袋搁在埃米特的大腿上,埃米特木工般的粗糙双手正在按摩马德琳的两肩。父亲首先注意到了我,停止爱抚,马德琳娇嗔不已。我的影子落在床头,她叫了起来。
埃米特闪着珠光的手闪电般地捂住了马德琳的嘴,让她安静下来。他说:“小伙子,这只是感情好,而且我们有正当理由。”
他的反应和泰然自若的语气确实很有格调。我模仿着他的冷静态度说:“乔吉·蒂尔登杀死了伊丽莎白·肖特。1月12日,肖特打电话到这里,你们中的某位安排她和乔吉见面。她搭威尔夏线公共汽车来这里见他。现在请帮我填补剩下的内容。”
马德琳双眼圆睁,在父亲的大手之下微微颤抖。埃米特看着不太稳当的枪口瞄准自己:“我不否认你的论断,也不反对你这份有点儿迟到的正义感。要我告诉你去哪儿找乔治吗?”
“不。先说说你俩是怎么回事,然后再说说你们的正当理由。”
“两件事毫无关系,小伙子。我必须祝贺你,侦探工作完成得不错,我愿意告诉你乔吉的下落,然后咱们就到此为止了。你我都不想看见玛蒂受伤害,谈论家里令人不快的往事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就像为了强调父亲对女儿的关心,埃米特松开了手。马德琳擦掉面颊上被抹开的口红,喃喃说道:“爸爸,让他停下。”
我说:“是不是爸爸派你跟我上床的?是不是爸爸叫你请我回家吃饭,免得我查验你的不在场证明?你们是不是觉得给点儿小恩小惠再上床搞一搞就能让你们脱身了?你们是不是——”
“爸爸让他停下!”
埃米特再次飞快地抬起手,马德琳把脸埋进他的掌心。苏格兰人按着他的逻辑继续推断下去:“咱们谈谈实质问题吧,小伙子,别去理会斯普拉格家的家史了。你想要什么?”
我环顾卧室,按照马德琳对我吹嘘过的价码找到那几样物品。后墙上挂的毕加索油画,12万美元。衣橱上的两个明代花瓶,1万7千美元。床头上方的荷兰大师作品,20万美元朝上;床头柜上前哥伦布时代的丑陋怪兽饰物,1万2千5百美元。埃米特露出了笑容:“你对美好的事物有鉴赏力。我很欣赏,这么美好的东西也可以归你所有。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就行。”
我首先射击的对象是毕加索。消音器发出“噗”的一声,点四五射出的空心弹头把画布劈成两半。接下来是两个明代花瓶,瓷器碎片炸得满房间都是。对怪兽饰物开的第一枪没能射中目标,安慰奖是一面镶金边的镜子。爸爸和他心爱的女儿蜷缩在**,我瞄准那幅伦勃朗或提香或天晓得什么大师,扣动扳机,正中目标,在画幅上打出一个漂亮的窟窿,顺便还带走了一块墙面。画框翻下来砸在埃米特的肩上,枪热得烫手,但我紧握不放,枪膛里还剩下一颗能帮我问出答案的子弹。
火药燃烧、硝烟和石膏粉尘让空气几乎无法呼吸。40万美元化为碎片残骸。斯普拉格家的两名成员在**抱成一团,埃米特先回过神来,他一只手抚摸马德琳,另一只手揉眼睛,然后眯起眼睛看我。
我用消音器顶着他的后脑勺:“你、乔吉、贝蒂。说个能让我相信的故事,否则我就拆了你家。”
埃米特咳嗽着轻轻拍打马德琳散落的鬈发。我说:“你和你的亲生女儿。”
我那位相识数年的大胆姑娘终于抬起了头,泪水正在干涸,灰尘和口红弄脏了面颊:“爸爸不是我真正的父亲,我们也从来没有真的……所以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我说:“那么谁是?”
埃米特转过头,轻轻推开我拿枪的手。他看起来既不悲伤也不生气,而是像个正在热身的商人,打算和难缠的对手谈判新合约:“梦想家乔吉,他是玛蒂的父亲,母亲是拉蒙娜。想听进一步的细节,还是光这个结果就够了?”
我坐进离床几英尺的丝绸锦缎椅子:“全都要说。别撒谎,因为我能听出来。”
埃米特起身整理仪容,用老练的眼神评估损失。马德琳钻进卫生间,几秒钟后,我听见流水的声响。埃米特在床边坐下,双手稳稳地放在膝头,仿佛现在是男人与男人坦诚相待的什么时刻。我知道他以为他能只说他想说的,也知道我会让他吐出所有实情——不惜任何代价。
“20年代中期,拉蒙娜想生小孩,”他说,“但我不想,她成天唠唠叨叨地要我当父亲,最后听得我是又烦又累。一天晚上,我喝醉了,心想,‘孩子他妈,你想要小孩,那我就给你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小伙子呗’。我没戴套跟她上床,醒来以后也没多想。我当时不知道她已经跟乔吉搞上了,只是为了完成梦寐以求的生孩子愿望。马德琳随后出生,我以为她就是那次不戴套的结果。我很喜欢她,她是我亲爱的女儿。两年以后,我决定再生一个跟她做伴,于是有了玛莎。
“小伙子,我知道你杀过两个人,这方面我没啥可跟你吹嘘的。我知道你清楚痛苦究竟是什么感觉。玛蒂十一岁,我意识到她和乔吉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我找到乔吉,用黑人剃刀[6]在他脸上玩井字格。看他快死了,我送他进医院,贿赂院方,在记录中说他是‘车祸受伤’。乔吉出院时很可怜,成了个毁容的残疾人。我求他原谅我,给他钱,让他看管我的产业,替市政府收垃圾。”
我回忆起曾经琢磨过马德琳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的问题;我记得简·钱伯斯提过乔吉在车祸后沦为废人。到现在为止,我相信埃米特都在说实话。“乔吉这个人怎么样?你有没有想过他或许是个疯子,他危险吗?”
埃米特敲敲我的膝头,表达男人与男人的感同身受:“乔吉的父亲叫雷德蒙德·蒂尔登,这位医生在苏格兰也算声名显赫。他是解剖学专家。苏格兰教会当时在阿伯丁还有很大的影响力,雷德蒙德医生能合法解剖的尸体仅限于受处决的死刑犯和被村民逮住后处以石刑的猥亵儿童者。小时候我听说过一件事情,我相信是真的。据说雷德蒙德医生从盗尸人手上购买过一具尸体。他打开胸腔,发现心脏还在跳动。乔吉看见了兴奋不已。我之所以认为确有其事,是因为在阿尔贡[7]的时候,乔吉喜欢用刺刀捅死去的德国兵。我不是很确定,但我觉得他在美国也盗挖过坟墓。整件事情都非常恐怖。”
我瞅见一处空当,碰运气打一记刺拳也许能击中目标。简·钱伯斯提到过乔吉和拉蒙娜拍摄过以埃米特的“一战”经历为主题的露天戏剧,两年前吃饭时,拉蒙娜说什么“重演了斯普拉格先生宁愿忘记的某些历史篇章”。我按直觉出拳:“你怎么能忍受疯成那样的一个人?”
埃米特说:“小伙子,你得势的时候不也受人崇拜吗?你该明白有个弱者需要你照顾的感觉。那种联系很特别,就像是有个不正常的小弟。”
我说:“我有过一个不正常的大哥,但我很仰慕他。”
埃米特一阵假笑:“我可没体验过这种感觉。”
“真的吗?埃尔德里奇·钱伯斯的说法怎么不一样?他死前给市议会留了份自辩状。照那里的说法,他在30年代亲眼看见了拉蒙娜和乔吉排演露天戏剧。小女孩穿着军服,扛着玩具火枪,乔吉挡住德国佬,你这该死的懦夫却转身就跑。”
埃米特的脸色涨得通红,努力想挤出一丝讪笑,嘴角却扭得**似的抽搐。我喊道:“懦夫!”同时用尽全力扇了他一记耳光——臭脾气的苏格兰硬汉啜泣得像个孩子。马德琳走出卫生间,她补过了妆,衣服也弄干净了。她走到床边,抱住她的“爸爸”,就像几分钟前埃米特抱住她那样。
我说:“埃米特,说实话。”
他趴在假女儿的肩头哭泣,马德琳爱抚他的温柔劲头胜出她曾给过我的十倍。最后,他终于发出弹震症患者似的低语声:“我不能赶走乔吉,因为他救过我的命。我们和各自的连队失散了,单独留在满地尸体的战场上。一队德国巡逻兵正在侦察,见到英国人就捅几刺刀,无论死活。乔吉把德国人的尸体堆在我们身上。尸体都被迫击炮炸成了碎块。乔吉逼我爬到尸块底下,叫我待着别动,等德国人走远了,他帮我清理干净,和我谈论美国,逗我开心。所以你要明白,我没法……”
埃米特的声音小了下去。马德琳抚摸他的肩膀,揉乱他的头发。我说:“我知道贝蒂和琳达·马丁的色情片不是在蒂华纳拍摄的。乔吉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马德琳说话时有了埃米特有过的那种腔调,当时埃米特还在负责抵挡敌人进攻。“没有。琳达和我在‘拉文避难所’聊天。她说需要地方拍摄小电影。我明白她的意思,我也想和贝蒂再碰面,就让她们用了爸爸空置的一所房屋,屋子的客厅里有以前搭设的电影布景。贝蒂、琳达和‘公爵’威灵顿拍摄电影,正巧被乔吉看见了。他总是鬼鬼祟祟地在爸爸的空置房屋附近出没,疯狂地迷上了贝蒂。也许是因为她的模样像我……像他的女儿。”
我转过脸去,方便她说完其余的事情:“然后呢?”
“然后,感恩节前后,乔吉来找爸爸,说‘给我那姑娘’。他说否则就让全世界都知道我不是爸爸亲生的,还会造谣说我们做过那种事,就好像那真是**。我四处寻找贝蒂,但哪儿都找不到她。后来我才知道她当时在圣迭戈。爸爸让乔吉住在车库里,因为乔吉的要求越来越多。爸爸给他钱,免得他乱说话,但他的行为还是很下流,很可怕。
“然后,那个星期天晚上,贝蒂忽然打来电话。她喝了很多酒,叫我玛丽还是什么。她说她在给小黑本上的所有朋友打电话,就想借点儿钱。我让爸爸听电话,他说愿意出钱请贝蒂和他认识的某位好人约会。你必须明白,我们以为乔吉要贝蒂只是为了……**。”
我说:“既然你们那么了解他,为什么还会相信这种鬼话?”
埃米特叫道:“他喜欢摸死的东西!但他生性顺从!我怎么会知道他是该死的杀人狂!”
我尽量安抚他们:“你告诉她乔吉有医学背景?”
“因为贝蒂尊敬医生,”马德琳说,“因为我们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是妓女。”
我险些笑出声:“然后呢?”
“我认为你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还是说来听听吧。”
马德琳开始叙述,全身上下渗出恨意:“贝蒂搭公共汽车来我们家。她和乔吉一起离开。我们以为他们要找个像样的地方办事。”
“比方说红箭汽车旅馆?”
“不是!比方说爸爸托乔吉照看的那些老房子!贝蒂忘了带走手袋,我们以为她会回来取,但她再也没有回来,乔吉也一样,等消息见报,我们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假如马德琳以为她已经供述完毕,那她可就大错特错了。“告诉我,接下来你们做了什么。你们是如何掩饰事情的。”
马德琳爱抚着埃米特,说:“我去找琳达·马丁,在山谷区的一家汽车旅馆找到了她。我给她钱,说要是被警察逮住,问起那部电影,就说电影是在蒂华纳由墨西哥班组拍摄的。你们抓住她以后,她相当信守承诺,会提起电影只是因为她手袋里刚好有份拷贝。我想找‘公爵’威灵顿,但哪儿也找不到他。这点让我很担心,但他把不在场证明寄给了《先驱快报》,信里没提电影的拍摄地点。所以我们安全了。可接下来——”
“接下来我出现了。你想从我嘴里套出案情进展,还扔给我一星半点儿关于乔吉的线索,看我咬不咬钩。”
马德琳不再安抚爸爸,转而打量指甲:“是的。”
“你给我的不在场证明呢?拉古纳海滩,与仆人对证?”
“我们给了仆人封口费,以防你真的跑去对证。他们的英语说得不好,更何况你还相信了我。”
马德琳露出微笑。我说:“是谁把贝蒂的照片和小黑本寄给警方的?这些东西寄来的时候装在信封里,你刚才说贝蒂忘了带手袋。”
马德琳大笑:“当然是我的天才妹妹玛莎了。她知道我认识贝蒂,但贝蒂和乔吉碰面那天晚上她不在家。她不知道乔吉在勒索爸爸,也不知道是他杀了贝蒂。她扯掉了本子里记有我们家号码的那一页,刮掉照片中男人的脸时她在说‘去找女人’,也就是我。她只想让我牵连进案子,败坏我的名声。她还给警察打电话,留了拉文酒吧的线报。刮掉那些脸完全是天才玛莎的作风,她一生气就像猫似的乱抓。”
我觉得她的说法里有哪儿不对劲,但就是没法确定究竟是哪儿。“这些是玛莎告诉你的?”
马德琳擦亮她鲜红色的指甲:“小黑本的事情见报后,我知道肯定是玛莎。我从她嘴里刮出了实话。”
我扭头问埃米特:“乔吉在哪儿?”
老家伙动了动身子:“大概住在我的某幢空屋子里。我给你一份清单。”
“连你们四口人的护照一起给我。”
埃米特走出战场般的卧室。马德琳说:“我真的喜欢过你,板牙,真的喜欢过。”
“说给你爸爸听吧。你们家这会儿你说了算,甜言蜜语留给他好了。”
“你打算怎么处理?”
“先回家,把这些事情全记在纸上,申请令状以本案的关键证人为由拘提你和你爸爸。然后把文件交给另一位警察,免得你爸爸去找他的好朋友米基·科恩,开价买我的人头。接下来,我去找乔吉。”
埃米特回到卧室,把一页纸和四本美国护照连同护套递给我。马德琳说:“你敢提交令状,我们就在法庭上毁了你。你我之间的事情全都会抖搂出来。”
我起身,恶狠狠地亲吻大胆女孩的嘴唇:“咱们一起下地狱吧。”
我没有开车回家写证词,而是在斯普拉格府邸之外几个街区停车,研究清单上的地址。马德琳展现出的气势和她对于眼下僵局糟糕程度的认知都让我战栗不已。
这些屋子位于两个地区,一个是回声公园与银湖,另一个在市区那头的沃茨,而沃茨对于一个五十三岁的白种男人而言不是什么好地方。银湖和回声公园在李山以东几英里的地方,是一片丘陵,有很多弯曲的街道,绿树成荫,与世隔绝,属于能让恋尸狂觅得安宁的地方。我在埃米特的清单上圈出五个地址,开车来到那里。
前三个地址全是彻底废弃的破屋子:没有电,窗户破碎,墨西哥帮派在墙上涂了口号。附近没有牌号为6B119A的39款福特皮卡,除了从好莱坞山方向吹来的圣安娜焚风,只有一片荒芜。12点刚过,前往第四幢房屋的路上,我有了主意,或者说主意找上了我也行。
杀了他。
没有公开的光荣,也不会有公开的耻辱,只有私人正义。放斯普拉格家一马,或者强迫乔吉写下详细供词,然后扣动扳机。留着纸上的证据,有空再慢慢琢磨怎么惩罚斯普拉格一家。
杀了他。
然后带着这段记忆努力活下去。
然后努力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虽说米基·科恩的好朋友在盘算对你以牙还牙。
我在一个死胡同的尽头看见了第四幢屋子,它完好无损,外墙干净,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我把所有那些念头全都推出脑海。我隔着两户人家停车,然后步行悄悄摸近。我没看见福特皮卡,但街边有许多空位可供停车。
我在人行道上端详那幢屋子:20年代的灰泥建筑,狭小,方方正正,乳白色外墙,木屋顶。我绕着屋子走了一圈,从车道走到小小的后院,再沿石板小径回到屋前。不见灯光,遮住窗户的厚实东西像是防空袭窗帘。这地方静得可怕。
我掏出手枪,按响门铃。二十秒过去,没人应门。我用手指沿着门和门框的交界处向下摸,摸到一处木头劈裂的地方,掏出手铐,把一个棘齿环的窄头插进去。棘齿咬住裂缝,我慢慢刮削锁头周围的木板,直到感觉门扇松动。最后我抬腿轻轻一踢,门开了。
我借着外面的光线找到墙上的开关,打开电灯,出现在眼前的空房间蛛网纵横。我走上门廊,把门关紧,发现防空袭窗帘没有让一丝光线透出房间。我回到室内,关上房门,捡起碎木条插进锁眼,卡住锁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