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大丽花

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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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我收到了凯伊的来信。

亲爱的德怀特:

不知道你有没有搬回那幢屋子,所以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收到这封信。我经常去图书馆读洛杉矶的报纸,我知道你已经离开警局,因此我不能把信寄到那儿去。不过我还是寄了这封信,权当碰碰运气吧。

我在苏福尔斯,住在平原人饭店。这是城里最好的旅馆,我从小就想住进这儿。当然了,如今的情况与当时的想象并不一样。我只想洗掉嘴里洛杉矶的味道,要是不算上月球,苏福尔斯就是天底下和洛杉矶最不一样的地方了。

我的小学女伴都已结婚生子,有两位因为战争成了寡妇。听大家谈论的样子,就好像战争还没打完。城外草原的高地正在平整,准备新建住宅。已经盖好的那些可真难看,颜色鲜艳得简直刺眼。我不由想念咱们的旧屋子。我知道你讨厌那个地方,但它是我人生中九年的避难所。

德怀特,我读了所有的报纸和那份垃圾杂志上的文章。我至少数得出一打谎话。有的隐瞒实情,有的则是彻底胡扯。尽管并不真的想知道,但我一直在琢磨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一直在琢磨,为什么谁也不提起伊丽莎白·肖特呢?我或许该自鸣得意,昨天我在房间里却只数了一夜的谎言。我对你撒了那么多谎,有那么多事情没告诉你,即便在我们快乐相处的时候也是这样。我太羞愧了,不敢告诉你我究竟数出了多少谎话。

我对此非常抱歉。我钦佩你处理马德琳·斯普拉格的手段。我不清楚她对你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我知道逮捕她害得你付出了惨重代价。她真的杀死了李?又或者这还是一句谎话?我为什么就是没法相信呢?

李给我留下了一些钱(隐瞒实情的谎话,我知道),明后天我就要往东边去了。我想尽量远离洛杉矶,找个凉爽、美丽而古老的地方居住。也许是新英格兰,也许是五大湖。我只知道等我看见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希望你能收到这封信。

凯伊

南达科他州,苏福尔斯城

1949年8月17日

又及:你还在想伊丽莎白·肖特吗?我老是想起她。

我不恨她,就是总会想起她。真奇怪,都过了这么久。

凯·雷·布

我留着这封信,至少重复读了几百遍。我不知道这封信有何含义,或者对我、对凯伊、对我们两人的未来有何暗示。我只是一遍一遍重读,同时想着贝蒂。

我把艾尔尼多饭店的档案扔进垃圾箱,脑子里在想她。H. J. 卡鲁索给了我一份卖车的工作,推销50款新车的时候,我脑子里在想她。开车经过39街和诺顿大道路口,看见那片建筑空地正在盖起房子,我脑子里还在想她。我没有怀疑放过拉蒙娜是否符合道德,也没有琢磨过贝蒂是否会同意。我只是不停想起她。要不是我俩里比较聪明的凯伊提起,我恐怕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她的第二封信盖着马萨诸塞州剑桥的邮戳,写在哈佛汽车旅馆的信纸上。

亲爱的德怀特:

我还是喜欢说谎,做事拖拉,胆小怯懦。我已经知道了两个月,这才鼓起勇气告诉你。如果这封信还是到不了你手上,那我就必须打电话回那幢屋子或者找罗斯·米勒德帮忙了。不过还是先试试写信吧。

德怀特,我怀孕了。肯定是你搬出去前一个月咱们做得很差劲的那次。我的预产期是圣诞节前后,我想生下这个孩子。

这是凯伊·雷克的招牌后退进攻法。你能打电话或者写信给我吗?就最近?就现在?

大新闻说完了。与我上封信的“又及”有关,发生了一件或者奇怪或者哀伤或者纯粹有趣的事情。

我总会想到伊丽莎白·肖特,想她如何打乱咱们每个人的生活,还有咱们谁也不认识她。我来到剑桥(天哪,我真喜欢这种学院式的社区!),想起她就在附近长大。我开车去了麦德福德,停车吃饭,和隔壁桌的一位盲人聊天。我管不住嘴巴,提起了伊丽莎白·肖特。盲人先是很难过,然后忽然来了精神。他说有个洛城警察三个月前来过麦德福德,想搞清楚到底是谁杀害了“贝丝”。他描述出了你的声音和发“T”音的风格。我觉得非常骄傲,但我没有告诉他,那位警察就是我丈夫,因为我不知道你是否还愿意是。

忐忑不安的,

凯伊

1949年9月11日

我既没打电话也没写信。我把李·布兰查德的屋子交给房产经纪代售,搭飞机赶往波士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