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躲在某间“接力赛小屋”里。
梵蒂冈有许多这样的地产,散落在罗马各地,它们是安全的处所,通常都位于寻常住宅里的空屋,有需要的时候,可以在里面找到食物与药品、休憩的床、联网的电脑,最重要的是,安全的电话。
前一天晚上,马库斯利用这部电话找克莱门特,他说有事必须一谈。
克莱门特大约在上午十一点现身。当马库斯开门的时候,宛若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因为他光从克莱门特的表情上就可以猜到自己到底有多狼狈。
“是谁对你下这种毒手?”
在亚壁古道别墅派对的那个夜晚,马库斯头部受伤;后来,又被尼可拉·卡维修理;最后,他差点儿被火烧死,幸好及时从窗户逃走。这一跳让他的脸布满了擦伤,而且因为吸入浓烟,现在呼吸依然有困难。
“没事。”他向带着黑色行李箱的克莱门特打招呼,请他进入屋内。两人进入这间屋子里唯一摆设了家具的那个房间,坐在马库斯凌乱的床边。在刚才那几小时中,他拼命想要入睡,可就是睡不着。
克莱门特把行李箱放在马库斯身边,开口说道:“你应该去看医生。”
“我吃了两颗阿司匹林,这样应该就够了。”
“至少你该吃点儿东西吧?”
马库斯没回答,朋友的关切之意反而让他开始恼怒。
“你还在生我的气?”克莱门特指的是梵蒂冈花园修女遇害的调查案。
马库斯立刻回道:“我现在不想谈这件事。”不过,每当他们见面的时候,他眼前一定会浮现修女残缺尸身的画面。
“你说得没错,”克莱门特说道,“我们必须要处理这个‘罗马杀人魔’,现在这案子比什么都重要。”
他摆出心意决然的模样,马库斯也就随便他了。
“奥斯提亚松林案发生的两天之后,又出现了警察双尸案,”克莱门特说道,“两天过去了,要是这个凶手有特定计划的话,昨天应该会犯案。”
“但昨晚下雨。”
“那又怎样?”
“记得盐之童吗?他怕水。”
前一天晚上,当他从哈默林精神病院跑出来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这一点。不断杀戮的冲动,是连环杀人犯的特征,它有好几个特定阶段:构想、计划、行动。然而,凶手犯案之后,通常能够靠行凶的回忆平复犯罪冲动,可以安分好一阵子。但这两起凶案的间隔如此之近,显现凶手心中早已有了相当精密的计划。现在所发生的命案,只是凶手血腥之旅的初始阶段而已,他的最终目的依然隐晦不明。
换言之,杀人的冲动之所以会被触发,并不是因为需求,而是某一特定目的。
不论“罗马杀人魔”的目的是什么,他对于自己分到的角色,态度相当慎重。他想要传达的信息是:哈默林精神病院的盐之童其实并没有痊愈,而且,反而成了升级版的杀人魔。
“他是照着剧本行事的,”马库斯说道,“而下雨也是其中的关键因素之一。我已经查过气象预报,今天晚上会下雨。要是我的猜测正确,那么明天与后天之间的这段时间,他一定会再次犯案。”
“所以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克莱门特问道,“只有三十六小时?我们必须在三十六小时之内搞清楚他的思维。不过说真的,他非常聪明,他喜欢杀人,制造惊奇,他想要散布恐慌,但我们依然不明白他的动机。为什么要挑情侣下手?”
“那个盐之童的故事……”在约瑟夫·克洛普教授主持的哈默林精神病院中,以故事书作为治疗方式的背景故事,马库斯全告诉了克莱门特,“我想这个杀人魔想要向我们说出他自己的故事。这些凶案正好就是童话里的章节,他正在说故事,其实想要揭露的是充满痛苦与暴力的某段过往。”
“残暴叙事者。”
依照杀人魔的行凶方式与动机,通常可以将他们分为好几个类型。“残暴叙事者”被认定为“幻想型”之下的次类型,“幻想型”会与“另一个自我”进行沟通,接受指令,受其控制而行凶。有时候,它所呈现的形式是“幻觉”或是“幻听”。
不过,叙事者需要听众,他们仿佛一直在寻求大众对于他们所作所为的认可,就算是以恐惧的形式呈现也没关系。
难怪杀人魔会进入告解室对着录音机留言,时间点就是在第一起攻击案的前五天。
“以前……夜晚出了事……大家都冲向他的落刀之处……他的时间已经到来……小孩们死了……错误的爱给了错误的人……他对他们冷酷无情……盐之童……要是没有人阻止他,他绝对不会停手。”
“他在圣亚博那大教堂说话的时候,采用的时态是过去式,就像是童话故事一样,”马库斯说道,“还有,第一个句子,前面的部分没有录进去,完整的版本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
克莱门特慢慢懂了。
“除非我们搞清楚他故事的真义,否则他绝对不会罢手。”马库斯继续说道,“但我们现在遇到的麻烦不只是这个杀人魔而已。”
现在,宛若是双面迎敌。一边是冷酷杀人犯,而另一边是一群想要竭尽所能掩蔽一切的人,杀死追凶者或是误导他们的办案方向,即便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所以,他们也只能暂时放下这个残暴叙事者,全力对付另外一群人,马库斯也把他的最新发现告诉了克莱门特。
一开始是法医阿斯托菲,他偷走了第一个犯罪现场的某个证物,很可能是一个盐制的小雕像。然后,又提到了科斯莫·巴尔蒂提,以及他如何找到了某个正确的办案方向,也就是尼可拉·卡维卖给他的那本有关“玻璃之童”的故事书。
科斯莫四处探问引来了杀身之祸,凶手还把现场搞得像是自杀。此人还企图拿刀杀死尼可拉·卡维,也曾经在亚壁古道别墅的派对上袭击马库斯:穿蓝鞋的男子,住在哈默林精神病院地下室的蓝眼老人。
马库斯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有人企图掩盖真相,或者,其实是要保护那个杀人魔,阿斯托菲与那个老人就是明证。”
“保护?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这只是我的直觉而已。杀人魔需要观众,记得吗?他想要享受满足的快感。所以我确定我那晚在亚壁古道别墅看到了他,他带着相机,以隐身的方式享受他杀人之后的欢庆活动。当他发现我注意到他的时候,他立刻逃跑。我继续跟随他,灵机一动,模仿阿斯托菲在奥斯提亚松林里挖出盐制小雕像时的动作,颠倒的十字。”
“然后呢?”
“我本来以为会看到对方出现某种反应,那个拿相机的男人却一脸困惑地望着我,那手势对他来说似乎不具任何意义。”
“然而那个蓝鞋老人认出了这个动作,所以才攻击你,害你不省人事,躺在别墅花园里,是这样吗?”
“正是如此。”
克莱门特思索了好一会儿:“这个杀人魔受到保护,但他自己浑然不知……为什么?”
“我们会找出答案的,”马库斯信心十足,“我觉得我去了哈默林精神病院那一趟之后,找到了正确的办案方向,”他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想要厘清昨晚自己所见到的一切,“那个老人在地下室画出颠倒的十字之后立刻逃逸,放火。表面上看是丧失理智的举动,但我认为这根本不是发疯,这其实是示威。没错,他想要让我看到他捍卫这个秘密的决心有多么强烈。我觉得他应该是死了。我站在那栋建筑物外头,等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人出来。其实,连我自己也差点儿没命。”
“与阿斯托菲一样,他宁可自我了断,也不愿意讲出实情。”克莱门特虽然这么说,可还是很困惑,“到底会是什么秘密?”
“那间精神病院某个房间的墙壁上贴满了童话人物,而壁纸下面其实藏了一个人形图像:狼头人。我需要请你帮我研究一下:你必须找出这个图案的象征,以及代表了什么意义。我相信背后一定有缘由。”
克莱门特也认同他的看法:“你在精神病院里只发现了这条线索吗?”
马库斯指了一下他朋友带来的那个黑色行李箱:“你有没有带录像机?”
“依照你的交代,我带来了。”
“我找到了一卷录像带,这是我从火场里唯一抢救出来的数据,我觉得应该可以派上用场。”马库斯把它从椅子上拿起来,交给他的朋友,让他端详上面的标签。
学者症候的精神变态
他开始解释:“这些未成年病患不会使用真名,也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克洛普为每个小孩取了不同的绰号,且与挑选给他们、用以做心理治疗的童话故事有关,他的目的是重建小孩的内心世界。比方说,尼可拉·卡维‘脆弱又危险’,就像玻璃一样;而童话故事里的盐之童比其他小孩都聪明,但也正因如此,大家都对他唯恐避之不及:他碰触的一切,都会被他摧毁殆尽。尼可拉甚至提到他的同伴智商非常高……”
克莱门特渐渐明白马库斯想要表达什么了:“耶稣形容自己的门徒为‘地上的盐’,正好凸显了他们知识的价值:上帝向他们揭示了真理。自此之后,盐就成了知识的同义词。当然,盐之童比其他小孩聪明多了。”
“学者症候的精神变态,”马库斯说道,“我想这卷录像带会让我们看到杀人魔小时候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