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恶捕手:恶童医院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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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罗马出现了某种奇怪的现象。

大家都涌上街头,不愿入眠,这座城市正在欢庆噩梦终于结束。最特殊的现象是到处都看得到的自发式守夜祝祷,有人随便挑了个地方放置鲜花或点燃蜡烛悼念受害者,过了一会儿,那地方就会塞满其他的纪念物——毛绒玩具、照片以及小字条。大家停下脚步,手牵着手,还有许多人在祈祷。

所有的教堂都敞开了大门。平常是观光客专攻的那些知名地点,现在全部挤满了做礼拜的民众,再也没有人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感谢上帝而感到尴尬。

在马库斯的眼中,这是一种放肆欢乐的信仰,但是他没办法加入狂欢的行列,现在还不行。

芒奇诺路靠近威尼斯广场。

他等到了街道无人的短暂空当,准备钻进卡比托利欧水道的某个窨井里面,也就是克洛普地图路线的起点。他移开铸铁盖,发现有个可以通往深达数米之地的小梯。他到达底部之后,才打开手电筒。

灯光照亮了水道的狭窄通渠,渠道壁面累积了不同时期的沉淀物。一层又一层的强化水泥或霉菌,也有凝灰岩与石灰华,某层的材质是陶罐碎片。在古罗马时代,老旧无用的容器经常会被拿来当作建材。

马库斯继续前行,手电筒的灯光来回探照凹凸不平的地面与手中的地图。他多次遇到岔路,好几次差点儿迷了路。不过,当他到达一个定点之后,却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隧道的入口,这应该是千百年前的开挖成果,与水道毫无关系。

他转入隧道,走了好几米之后,发现墙上刻满了古希腊文、拉丁文以及亚拉姆文,时间与湿气已经磨蚀了某些字迹。

他心想,这是地下墓穴。

这些是天主教徒或是希伯来人的坟地,罗马许多地方都有它的踪影。最早的地下墓穴可追溯至公元二世纪,因为当时颁布禁令,不准再把尸体埋在市区里。

居然有个地下墓穴如此接近西班牙广场,太怪异了。

天主教的地下墓穴通常都是圣者的专属之地。最有名的就是圣彼得的墓穴,就在天主教象征的大教堂下面数米之深的地方。他曾经与克莱门特造访过那个地方,他朋友甚至娓娓道出在一九三九年的时候,当局发现这位使徒残骸的来龙去脉。

马库斯继续前进,手电筒更加贴近墙面,希望能够找出这个地点的线索。

他在墙面下方看到了它,距离地面大概只有几厘米而已。他并没有马上认出来,乍看之下只是个小人的侧面轮廓,双腿大开,状似在走路。

然后,他看到了那颗狼头。

那个图案摆出“请跟我来”的姿态,马库斯继续往前走,他发现那个符号又重复出现了好几次,而且位置越来越高,体积也越来越大。当初绘制这幅古老壁画的人,想必是打算在这条路线的终点揭露某个重大秘密。

狼头人的尺寸开始变得跟他一样大,马库斯觉得它仿佛在自己的身边同行,那感觉令人浑身不自在。距离头顶上方数米高的地面上,人们怀着重新恢复的满心信仰四处欢喜游街,而地底下的他却与魔鬼并肩前进。

他走到了一个环状空间,貌似某种泉井的地方,可没有喷出口。天花板很低,马库斯发现其实整个人依然可以站得直挺挺的,完全不费吹灰之力,连弯腰都不需要。狼头人依然在周边的墙面上不断疯狂出现,马库斯拿起手电筒,逐一检视这些一模一样的图像,看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这个人形不一样,狼头被取下来,放在旁边,宛若面具一样,而那个人像依然拥有人脸,马库斯十分熟悉的面孔,他看过的次数早已超过了万次。

没有戴面具的那张人脸是耶稣基督。

他的后方有一个男子在讲话:“对,他们是天主教徒。”

马库斯立刻转身,手电筒的光也照了过去。对方立刻以手遮脸,纯粹是因为光线让他睁不开眼。

“可不可以请你把手电筒放下来?”

马库斯乖乖照做,那男人也放下了手臂。马库斯发现自己曾经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在召开灵魂法庭的那个夜晚。

魔鬼辩护者。

不过,巴蒂斯塔·艾里阿加却是第一次见到马库斯:“我一直希望你不要走到这一步。”他心系的是秘密的第三个层次,如今却也曝了光。

“你说‘他们是天主教徒’,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马库斯开口询问对方,此人虽然一身黑衣打扮,却戴有红衣主教的十字架与权戒。

“马库斯,他们相信耶稣上帝,就与你我一样,其实他们可能比我们都更坚贞,更狂热。”

那男人居然知道他叫什么名字。“那为什么要保护恶魔?”

“为了行善。”艾里阿加知道这种概念对于圈外人来说,一定觉得十分怪异,“马库斯,你也知道,神有好坏两面,既有慈悲之心也有复仇意志,既充满悲悯也冷酷无情。但在过往历史的某一个阶段,他们将上帝与魔鬼分隔开来……上帝只能是好人,被迫当好人。直到今天,我们依然必须为当初的那个决定、那个重大失误而继续付出代价。我们隐藏人性里的邪恶面,就像是把尘土藏在地毯下方一样。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们赦免上帝的罪,只是为了要赦免自己犯下的恶行,这是一种极度自私的行为,你不觉得吗?”

“所以克洛普与他的那些门徒只是在假装崇拜撒旦。”

“如果真正的上帝有善恶两面,那么反过来看,撒旦不也值得崇拜吗?就在公元一〇〇〇年之前——也就是公元九九九年的时候——某些天主教徒成立了‘犹大协会’。他们秉持的是《圣经》里已经写得十分清楚的事理——要是没有犹大的话,也不会发生基督殉教。犹大——邪魔——有其必要。他们很清楚,必须要靠邪魔,才能够壮大众人心中所怀抱的信仰。所以,他们创造了让大家大受震撼的符号。如果我告诉你‘666’不是魔鬼数字,而是颠倒的天使数字‘999’呢?颠倒的十字依然是十字!大家都看不到这一点,也不明白个中道理。”

“犹大协会……”马库斯重复了一次,想到了克洛普的秘教,“邪魔可以壮大信仰。”他自己作出了结论,惊骇莫名。

“你自己也看到了今夜外头的景象。你有没有仔细观看那些祈祷众生的脸庞?有没有注意他们的眼神?他们好开心。有多少灵魂因为维克托的关系而得到拯救?你去向他们劝善,大家根本不会理你,只有彰显恶行才能唤起他们的注意力。”

“而那些死者呢?”

“如果上帝依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人类,那么想必他自己也有邪恶之处。军队为了存续,一定需要战争。要是没有邪魔,人们也不需要上帝了,而每一场战役都会有无辜的受难者。”

“所以黛安娜与乔治、那两名警察、搭便车的背包客、马克斯、科斯莫……都只是倒霉的受害者?”

“你这么说就欠公道了。说出来也许你不相信,我也和你一样,想要阻止杀戮。只不过我依照自己的方式行事,因为我必须注意更重要的利益。”

马库斯质疑他:“什么是更重要的利益?”

艾里阿加眯起双眼,他不喜欢被人挑衅:“你觉得我们发现了圣亚博那大教堂告解室的录音带之后,是谁对克莱门特下令,请他交代你侦办这起案件?”

马库斯愣住了。

“你一直想要知道上级是谁,”艾里阿加张开双臂,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就是我,红衣主教巴蒂斯塔·艾里阿加,这段时间你一直在为我工作。”

马库斯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他的理智已经无法控制愤怒与不满:“你一开始就知道盐之童是谁,为什么不给我机会立刻阻止他?”

“没那么简单:我们必须先阻挡克洛普和他的人马。”

马库斯现在已经完全懂了:“当然,因为你担心有人发现教廷知道‘犹大协会’这个组织,这群人和我们信仰同一个上帝:这是绝对不能外泄的丑闻。”

艾里阿加冷眼观察面前的这个人——当初是他亲自追踪到马库斯的下落,躺在布拉格一家医院的病**,失去了所有记忆,额头吃了颗子弹,也是他亲自交代克莱门特要好好**——此人个性十分倔强;这一点让他很欣赏,他果然挑人挑得够精准:“自意诺增爵三世之后,教皇的定义就成为‘驯魔者’。这是很清楚的信息,教廷不怕面对自己的过往或是人性中最下流龌龊的那一部分:罪行。当我们的敌人想要对我们发动攻击的时候,总是批评我们铺张浪费,背离了上帝的清贫规范,也忘了要对他人大方乐施。然后,他们又说恶魔已经进入了梵蒂冈……”

马库斯想起了那句拉丁文:恶魔在此。

“他们说得没错,”艾里阿加的这句话让马库斯大吃一惊,“因为唯有如此,我们才能防范邪行,你一定要记得这一点。”

“我现在懂了,我不确定自己还要不要待在这个圈子……”马库斯转身,走向通往出口的地道。

“你这家伙真是忘恩负义。当我的线人告诉我萨包迪亚的受害者是桑德拉男友的时候,是我派克莱门特到她家救人。是我知道她身处危险,并且立刻采取行动,你的女人还能够活到现在,都是因为我的缘故!”

马库斯对于艾里阿加的挑衅置之不理,直接从他身边走过去。然后,他停下脚步,最后一次转身看他:“邪恶是王道,良善是例外,这是你教导我的道理。”

巴蒂斯塔·艾里阿加发出闷哼冷笑,声响回**在岩壁的空间之中:“你永远不可能过正常人的生活,你没办法勉强自己,这是你的天性。”

后来,他讲了一句话,让马库斯不禁全身打了寒战。

“你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