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故事

八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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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走了,娘坐在門口,還在抽泣,她怕甲成再次從這個門口衝出去。爹已累得半癱在了**,甲秀在用熱毛巾給爹敷著腰。

羅甲成坐在牆角的一個矮凳子上,勾著頭,身子一動不動,好像是在等待著一種他永遠也不會服氣的宣判。

一直是娘在說話,娘一生大概都沒有今天說得這麽多,盡管說得聲淚俱下,但羅甲成並沒有什麽反應。可娘還是在說:“甲成,你咋能強成這樣,你說你不回去讀書了,這不是把一家人的念想都斷了?你說一家人這樣苦苦巴巴為了啥?還不都是指望著你能有個出息。你爹為你們念書,把腰都摔斷三次了,人心都是肉長的,哎,你總得捂著胸口想一想,不說念出啥名堂了,總得給你爹顧點臉,給你爹留一口活下去的氣吧……”

羅天福知道,淑惠這些話,對於羅甲成來講,可能連耳旁風的作用都不起。羅甲成可不是兩年前的羅甲成了,兩年前,爹和娘的話,不是聖旨,也是金科玉律。但現在,爹娘的話,對於他,好像就是牛皮癬,是垃圾,是秦腔戲裏那些插科打諢的小醜那樣滑稽可笑。羅天福真不想說了,他知道,他肚子那點墨水,已經說不過兒子,也說不轉兒子了,把他渾全找回來,還沒死,他也就覺得自己是盡到父親的責任了。他這陣就想放棄,放棄一切。這個西京夢,可是把他做苦了,他也不想再做了,再做也是徒勞無益的。他這陣兒就想躺到塔雲山的那個大炕上,把涼颼颼的脊背焐暖和,過幾天消停日子。你羅甲成愛弄啥弄啥,你就是再去死,羅天福也不找了,羅天福認卯了,羅天福投降了,羅天福是絕對給兒子投降了。羅天福就那樣靜靜地躺著,眼淚順著眼角一直在往下淌,甲秀始終在擦,但擦不幹淨。

娘還在說:“……你說句話呀甲成,你說你為啥再不到學校去了?要是為找媳婦的事,就氣成這樣,那值得嗎?你要本事有本事,要模樣有模樣的,還愁找不下個媳婦。去年回去過年,連鄉上的領導都請人捎話,要提親哩。你爹說你還小,等畢了業再說,你還缺媳婦嗎?是人家求上咱們的事,不是咱去求人家的事呀!你就聽你爹的話,回去上學吧,啊,娃,你一上學,這一家人,苦死累活就有勁頭,就有盼頭了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