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故事

九十

字體:16+-

自東方雨老人把甲成叫走後,羅家就升起了一點希望的曙光。

羅天福覺得自己已經把渾身的招數使盡了,喝酒,撒野,那也是迫不得已的最後瘋狂。如果這一招再不奏效,那就真的隻好任他去了。誰知這時出現了救命的活菩薩--東方雨老人。此前,他也曾想到過,請老人把娃勸一勸,但老不好開口,總以為自己能把娃扳轉來,可一切都不是他想象的那麽簡單,羅甲成已經變成不是他能駕馭得了的烈馬了。他覺得人老幾輩子,甚至幾百年、幾千年的那些基本活法和真理,在羅甲成那裏已經變得一錢不值了。靠雙手刨食吃飯的生存方式,在他那裏已經是很丟人的事情了。他去挖煤,不是因為他尊重這樣的勞動,而是因為挖煤在不能見到天日的地下。他是賭氣,他是破罐子破摔,他是在逃避他所厭棄的現實。羅天福一生隻堅守著一個信念:以誠實勞動安身立命。反正飯得一口口吃,事得一點點做。無論吃什麽飯,做多大的事,都得是自己憑雙手刨來的、掙來的,而不是從別人碗裏搶來的,空中挖抓來的,不擇手段巧取豪奪來的。但羅甲成已經模糊了這些基本概念,隻想一夜改變自己,至於用什麽方法,已經不願意去更多追究和思考了。這是他覺得自己已經徹底不能駕馭自己親生兒子的根本所在。東方雨老人在這個時候出現,有些像神話裏突然降臨的那些聖賢、智者,在他心目中,這個老人也的確就跟那棵唐槐一樣,是沾著些仙氣的人,並且也就在夜半三更,敲響了他百結不解的柴門。他暴飲下去的酒精,是十幾分鍾後開始發作的,那裏泡著中藥,好在已經被反複浸泡過而使酒勁揮發殆盡。盡管如此,他還是覺得內心燒灼得不能自已。女兒用涼水不停地擦拭他的胸腔、脖頸、臉龐,直到幾個小時後,才漸漸恢複平靜。他不知是什麽時候睡著的,可醒來,卻是突然被自己的噩夢驚醒的。他突然坐起來說:“甲成呢?甲成呢?”淑惠說,甲成還在老漢家裏沒出來。昨晚把羅天福伺候躺下後,淑惠不放心,已經讓甲秀攙著,去老漢房前屋後,轉了好幾個來回了。說屋裏一點動靜都沒有,好像是都睡著了。一早,甲秀又去看,老人在打拳,老人悄悄說:“睡得很香呢。”一家人才安生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