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故事

九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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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甲成跟老人回到房裏後,老人家就坐在那個窄窄的書桌前,幾乎是像外科手術醫生一樣,戴上手套,拿起放大鏡和鑷子,一點點收拾起一本清末殘破手稿來。羅甲成站在老人身後,才看見,在桌前,老人用十分娟秀的小楷寫著七個字:“士不可以不弘毅”。羅甲成不知這是誰的話,反正自己的父親也常念叨,好像是儒家的經典台詞。

老人邊收拾邊說:“你給我幫忙把那本書稿翻翻,看有沒有掉字錯字,看那些賬都算得對不。我眼睛有些花,筆誤很多,幫我校一校。”老人說著,朝茶幾上一指。

茶幾離門很近,茶幾旁擺放著一個老帆布躺椅,躺椅的支架,已經磨得十分光滑,一看就是很有些年頭的舊物。羅甲成覺得,整個磨損程度,很是有些像奶奶的那把棗木椅子。

羅甲成沒有敢朝這把躺椅上躺,就像在塔雲山,家裏人除了他小時候爬上去坐過以外,都不敢去坐奶奶那把椅子一樣。似乎覺得,那就是家庭的某種象征。而這把躺椅的不能躺,在羅甲成看來,就是內心對老人家不可有任何褻瀆的尊敬之情使然。

他拉來一個矮小的凳子,坐在茶幾前,麵前擺放著一厚遝用毛筆書寫的文稿。雖然沒有裝訂,但依然收拾得非常整潔。封麵上寫著“知行散記”四個字,打開一看,全是有關文廟村的事,從村子的曆史到今天,記錄得十分詳細。行文是那種隨筆的筆法,但很多數字,詳盡得讓羅甲成目瞪口呆。他從十三年前來文廟村寫起,追蹤了很多農民工家庭的生活瑣事,大到他們的兒女上學、年收入、月收入、房租、水電開銷,小到一根蔥、一包煙、一個打火機的消費記錄,應有盡有。他知道文廟村十三年共住過四十七萬多人次的農民工,每年都有細目表,其中包括多少人帶著孩子來上小學,多少人帶著來上中學,多少人是為給孩子掙大學學費而來。他們都以什麽方式掙錢,一年到底掙了多少,等等。羅甲成就預感到,這其中一定會有自己父親的,果然,在散記的後半部分,《羅天福之夢》就赫然在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