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天福慢慢扔掉了拐子,又撑着帮淑惠打起了饼。正月初六其实他们就算开业了,听人说那天开业大吉,就打了六十个饼,竟然卖了个干干净净。以后逐渐增加,到过了正月十五,生意就正常了。招弟是正月初十来的,本来罗天福说让在家过了十五再来,招弟说,她想着天福伯腰不行,肯定缺人手,就提前来了。天寿媳妇周芙蓉是正月十八来的,天寿是不想让她再来了,她也给天寿说天福腰不行,不管咋,再去帮一段时间,等天福腰完全好了,她再回去。人手一够,还是分成两摊,那些老主顾都还在,生意还真有些蒸蒸日上的感觉。罗天福撑着忙了几天,觉得腰还是不行,怕惹出大麻烦来,就又歇下,躺着翻翻书,再剥点核桃仁啥的,反正也闲不下。他就是一直想见见甲成,心里老觉得有些话想跟他说说,可又总叫不回来,就有些着急。刚好这几天躺在**,他就憋着给甲成发了条长长的信息:
甲成:打从过年到现在,我和你娘都没见上你,你忙学习是好事,我们来打工,也就是想让你们好好学习的。过年回去的事,我们也都知道了,你要卖树,是缺钱花吗?要是缺钱,你就说,家里虽然紧巴点,你要的零花钱还是能给起的。你破锣叔把你打工剩下的钱也要到了,我们打算都给你,你就抽个空,回来取一趟吧。爹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你好好学习,我们跟别人不一样,家里的底子薄一些,就需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爹也不知道给你说啥好,就是想让你把精力都集中到学习上,想要啥你就说,你娘和我是一个意思,只要我们能挣来的,你需要了都会给你的。我的意思你还是抽空回来看看你娘,她连着几个晚上都在说梦话叫你哩……
罗天福发完信息的第三天,刚好是一个礼拜天,甲成回来了。可真正回来了,罗天福又觉得没啥好说了,反正他心里想说的话很多,可面对甲成,那些话又都说不出来了。他总感觉甲成身上有一根筋扭着哩,可要扳正这根筋,他好像又有些力不从心。也许是自己多虑了,孩子上学期学习成绩仍是全班第一,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他左右掂量着,最后到底还是啥都没说,就给甲成做了一顿好吃的,把破锣要回来的钱,也都全给了他。甲成开始坚持不要,但最后还是拿上了。晚上正吃饭的时候,又遇上郑阳娇骂乱撒尿的。也确实不像话,有人就是不去厕所,走哪儿就在哪儿尿,楼梯拐角的那面墙,这几天被尿泡得直掉墙皮。但郑阳娇这种处理事情的方法,也确实只会适得其反,骂得难听的,让本来不想尿的都想去浇一泡,并且她一骂就捎带一片,又是“烂农民工”,又是“山狼”,又是“乡棒”,又是“烂鸡巴头子的乡下人”的,听得甲成就想出去理论,吓得罗天福一把把他摁住了。罗天福由此也理解甲成不愿意到他们跟前的原因,搞不好就擦枪走火了,其实甲成不回来也有不回来的好处。
甲成走了,罗天福又觉得有些话也该对甲成说说,没说心里老堵着,他就总是这样来回纠结着。
其实也就一年半时间,罗家千层饼、油馅饼、烧饼就都有了名气,老罗也没觉得自己有啥特别的工艺,就是料用得实在,价钱不乱涨,薄利多销,仅此而已,但别人传开了,就不免说得有点邪乎,一个文庙村的,都有来买饼的,老罗就要求淑惠、周芙蓉和招弟,越是有名越是不敢骄傲,要低调,要注意影响。吓得几个女人,出门打饼、卖饼时,都是顺着墙拐角往出溜,生怕别人说闲话。
本来这档卖饼生意,几个人合伙做起来刚合适,要说就是太累了一点,但打打夜工也就抢出来了。谁知春分刚过,来了三个要入伙的,一下把罗天福逼到了南墙上。
这三个都是三四十岁的婆娘,有两个是塔云山的,还有一个是塔云山人的亲戚。她们也是听招弟和天寿媳妇周芙蓉过年回去说,罗天福和淑惠如何如何能行,在西京生意做得如何风光,如何火,才商量着来投奔的。天寿媳妇和招弟本来也是好心,总想把罗家朝好的说,就把那些黏牙事、难场事、走麦城的事都过滤掉了,只拣那些顺当的说,并且有的说上,没有的捏上,罗家就好像在西京城活得红火风光得不行。等传到外村,故事版本已成了罗家在西京城打饼发大财了,供了两个大学生不说,在城里房也买下了,车也买下了,连老娘都接到城里享福去了。所以就有了三个婆娘集体投奔罗天福的严重后果。要说,也还都沾点亲带点故的,之所以能来,也是把根根底底都刨揽清楚了才来的,不是叫表舅,就是叫表姨夫的,弄得罗天福也不好就打发人家走。倒是天寿媳妇和招弟知道自己烂嘴闯了大祸,就一直低着头揉面,擀饼,生怕跟罗天福对上了眼神。
塔云山有句古话讲:伸手不打上门客。人家既然相信你,这么大老远的,找到门上了,自然不能一推六二五了事。罗天福让先下了鸡蛋臊子面,吃了喝了,才一五一十地把家里的实际情况告诉她们。大家都相互看看,有些不相信地木在了那里。天寿媳妇看自己惹了这大的祸,就又主动把事往破的说,她还掀开帘子,让那三个婆娘看她和招弟住的地方,那是楼梯拐角的一个不规则空间,过去是东家堆放杂物的地方,跟罗家租房连着,年前罗天福好说歹说地盘下来,一月在房租里加一百块,才勉强给里边支了个窄床。招弟胖,有时一提前睡着,腿脚再一胡搅,天寿媳妇就上不了床了。三个婆娘中,有一个外村的,说话就不太顾忌,她试探着问:“不是说表舅买房了吗?离这挺近的吧?”罗天福哭笑不得地说:“我要能买起房,还让她婶娘和招弟受这洋罪吗?”那婆娘又接着问了车的事,招弟吓得直打手势,但还是问了出来。罗天福就笑着说:“车倒是有一辆,一个轮胎放炮了,最近还没顾上修呢。”罗天福就指了指停在门口的三轮车,三个婆娘就傻愣在了那里。
现状大家倒也是相信了,可打饼的生意红火也是事实,三个婆娘眼看着几个人在饭口的时候,忙到连汗流下来都顾不上擦一下的程度,就有些心痒痒的,还是想入伙。擀面、烙馍这手艺,塔云山哪个婆娘不会?何况就招弟那笨手笨脚的几下,三个婆娘还都看不上呢。有两个婆娘看着说着,就下手从提包里抽出自带的小擀杖,在案板上拍打得一片响,那被脆响声擀出的千层饼,就跟过了糕点模具一样溜圆。她们既是帮忙,当然,也是想给罗天福和淑惠亮亮手艺。
依目前摊子的需要,再加个把人,也是能行的,可还有两个咋办?罗天福想着人家大老远的来了,好歹也是相信他,就这样让人家都走,好像他也开不了这个口。更何况,塔云山这两个婆娘,家里确实困难些,要能在外面挣几个钱,反正咋都比死守在沟里强。他倒是有个想法,能不能再开一摊子,文庙村还有好几个地方,都能摆摊子,要是有人帮着说话,也许还能成。就这几个婆娘的家境,哪怕卖个烧饼,只要能下苦,总还是能赚几个的,他觉得这个忙他罗天福得帮。晚上,他跟淑惠商量了一下,就提了十个品相好的千层饼,还提了一包镇安核桃,去找了一趟街道办的贺冬梅。
自那次被人误打,请贺冬梅帮过一次忙后,在他心里,贺冬梅就好像是自家人了。每次去找,人家也都很客气,只要能帮上忙的,也都帮了。因此,一有大事,他也就先想到了贺冬梅主任。三月是学雷锋月,快结束了,要评比呢,贺冬梅格外忙,晚上还跟几个人在统计数字,说是明天就要出啥榜呢。罗天福在外面探头探脑地等了一会儿,贺冬梅就让进去。他觉得手里提着东西,进去当着几个人的面给人家,怕对人家主任影响不好,就把东西放在过道的长条椅上,独自一人进去了。贺冬梅问有啥事,他就如实说了,贺冬梅也没立即表态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说明天问一问村上再说,就送他出来了。他把放在条椅上的东西拿起来,硬要送给贺冬梅,贺冬梅问是啥东西,他说不值钱,就几个饼,还有一点山核桃。贺冬梅说他挣几个钱不容易,咋都不要,他就觉得有些伤脸,贺冬梅只好把核桃捧了一捧,其余的都让他拿回去了。他想这事可能都没啥戏了,谁知第二天中午,贺冬梅陪上边人来验收雷锋月活动结果时,把他叫到一边说,行了,你就在你说的那地方摆吧,给村上交点摊位费就是了。罗天福很快就把事情办妥了,买了锅,买了油桶,用油桶盘了灶,第三天,就把那个摊子支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