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甲成这一学期以来,好像还是觉得啥都不顺,先是朱豆豆怀疑网上恶搞翁点点和他的,就是他罗甲成,尽管没有明说,但从情绪上已完全反映出来了。不仅如此,而且朱豆豆现在动不动就爱说穷鬼穷鬼的,让他听了,心里就跟刀剜着一样难过。有几次在人多场合,朱豆豆像是故意要给他难堪似的,偏要穷鬼长穷鬼短地乱埋汰人,有人就不停地看他,使他突然想起了司马迁《报任安书》里的一句话:“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这句话其实是司马迁在说自己被处以宫刑后的感受。他说:我因言语而遭祸,为乡里所耻笑,并且侮辱了祖先,即使百代以后,侮辱更加深重。因此我的愁肠一日九回,在家时恍恍惚惚不得终日,外出也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每想到这种奇耻大辱,冷汗就一阵阵打湿衣衫,紧紧贴在了后背上。司马迁说的是被宫刑,而他从中读出的是贫穷,这个贫穷也已经让他一日愁怅九回,汗时时湿透脊背了。加之沈宁宁父亲职位变化所带来的特殊效应,几乎让沈宁宁像是突然一脚踢进了世界杯的球星一样,受到了好多人的热捧。听说有两个女生已经为沈宁宁把口水仗都打到校公安处去了。可沈宁宁似乎盯的还是童薇薇,罗甲成不敢说沈宁宁是专跟他作对吧,但还是觉得蚂蟥钻进了肉里,挠搅得人心慌。他听说沈宁宁在高中时就谈了一个,那女孩为了他,连北京的一个艺术院校都放弃了,去年才考到西京城的一所大学,读新组建的艺术系,那几乎就是对自己人生目标的一种放弃。但沈宁宁并没有表示出更高的热情。最近,那个女孩的父母,已经为他们的事情来西京城斡旋好几次了,似乎进展也不大,沈宁宁就盯着个童薇薇不放,气得罗甲成眼睛都快冒血了。罗甲成想,你沈宁宁有多少选择余地,就偏偏要盯童薇薇,你干脆把天下你喜欢的女人都弄回去算了,让其他人都宫刑了去。问题是他还发现了一个最大的秘密,孟续子嘴上在说给沈宁宁帮忙,其实暗地也在觊觎着童薇薇,这就像他看过的某些老电影,里面隐藏最深的特务,往往可能就是门口戴个烂草帽,哈着腰,永远都在拿个扫帚扫地的那个看似对啥都不关心,其实啥都在他掌握之中的老奸巨猾的货。这也是他无意间发现的,有一天下最后一节课后,他去了趟厕所,回来就听到了这样一段对话:
薇薇:“谢谢你的好意,我们不是已经看过一次电影了吗?”
一个男的:“这个电影非常好。”
薇薇:“我还真去不了,谢谢!”
那个男的:“票我都买了,就再看一次吧,德国的,很艺术的电影,网上说,德国总统都看了两遍。不看很遗憾的。”
薇薇:“下一次吧,好吗?”
男的:“那好吧。我写的诗……你也没发表点评论。”
薇薇:“好暧昧哟。谢谢你!”
男的:“我希望你能给个机会,让我们单独聊聊,好吗?”
薇薇:“在这儿说,不是很好嘛。”
男的:“我希望,是一种,更适合说话的场合,比如咖啡屋、茶馆什么的……”这个男人说话有些吞吞吐吐。
薇薇:“呵呵,好啊,找机会吧。你还有事吗?我该走了。”
那个男人很失落地:“好吧。”
罗甲成其实已经听出了那个男人的声音,但有些不相信。他急忙闪到厕所边上,等薇薇出去后,过了许久,那个男人才蔫蔫地出来,是孟续子。这个老狐狸,他有些想笑,但又觉得可憎。
晚上,他发现孟续子也没去看那个很艺术、不看会很遗憾的鬼电影,他是耷拉着瘦脑袋,在网络上胡乱搜寻着什么,也许是网络老死机,只听他把键盘敲得一片响,好像是在用别人的东西。
罗甲成故意撂了一句:“哎,孟兄,最近有啥好电影没有,能不能推荐一下,我可以请你看一场。”
孟续子很不耐烦地:“不知道,不关心那些破事。”
罗甲成想笑,但忍住了。
罗甲成觉得自己到了必须主动出击进攻的时候了,过去虽然也这样做过,但毕竟有些保守,连孟续子都胆大妄为成这样了,他罗甲成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朱豆豆和沈宁宁拼的是爹,他凭什么呀?最近一段时间,他发现,追求童薇薇的真不是几个,而是一批人,有一个竟然靠长得像周杰伦,就在薇薇面前大搞类似孔雀开屏之类的拙劣表演,真是五花八门,各显神通了。罗甲成想,自己是班上的学习尖子,这应该是学生最重要的利器,并且,据他观察,在薇薇那里,学习尖子这个武器还是管用的,他觉得他不能失掉机会,得上阵搏一搏了。
对于爱情,罗甲成还真是缺乏基本的判断和经验,在高中时,有一个女生老给他偷偷买点酸奶和太阳锅巴之类的东西,他感觉那是爱,但那个同学实在长得有点五短身材,他咋都看不上。后来那女生的酸奶和锅巴,就老在一个胖得眼睛仅剩一条细缝的男生嘴边出现。再后来,他考上了大学,那两个落榜后,就收割了婚姻。高三时,他也曾喜欢上一个女孩,长得很漂亮,学习却很一般,不是不努力,而是被几个学习差的赖皮缠得学不成。他看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就离得远远的。后来,眼睁睁看着全班最美的一个女孩儿,硬是被班上一个最丑、最捣、学习最差的痞子给俘虏走了,并且是服服帖帖、心甘情愿、甜美无比地投怀送抱去了。大家由此得出一个结论:好女都被狗占了。因为狗的脸皮厚,能黏糊,骂不走,打还守。人就是个感情动物,感情就来自反反复复的黏黏糊糊,拉扯不清,免疫力也是有限度的。如果黏糊中再带点威逼、恐吓、生扑,啥事没有,他先制造响动,搞成生米熟饭,谁能经得住闲人没明没黑的强力进攻、生黏硬贴,甚至利诱威逼和强人硬下手呢?红颜多薄命,大概多属于这种无奈结局。
罗甲成觉得在薇薇这件事上,他不能再犯傻了,他也是有实力竞争的对象,他行动了。
他也从请看电影开始,之所以这样考虑,也还是一种试探,看童薇薇对自己到底有没有一些特殊的意思。为此,他专门在网上查了所有影院的信息,把那些正热播的电影简介和片花都看了看,觉得没有太合适的,不是枪战,就是灾难片,要么就是无厘头的古代剧,或穿越剧,他觉得太没品位,就又到一个专门放映经典片的小影院去看,发现门口的广告上有《捆着我 绑住你》,这是网上炒得很火的一个欧美爱情经典片。他就先买了一张票,进去看了一下,看适合不适合跟薇薇一起看,如果内容不适合,看了可能适得其反。故事是说一个叫瑞奇的人,从三岁就失去父母,一直在孤儿院、劳教所、精神病院中长大,当二十三岁从精神病院中出来时,行为和思维都有些古怪了。其实他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人,生活就三个愿望:讨一个老婆,成一个家,再有一份固定的工作,仅此而已。他曾经从精神病院逃跑过一次,于酒吧结识过一个色情演员,并与她有过一夜情。从此他就爱上了这个女人,并且他一生再没有接触过别的女人。重获自由后,他就迫不及待地要组建这个他认为是再也美好不过的家庭。谁知那个叫玛利亚的女人咋都不同意,他就对这个女人实施了绑架。剧情妙在绑架后的一系列曲折推进,最终让爱情在绑架中一点点产生,直到彻底感情征服。罗甲成觉得约童薇薇看这部片子,本身就能表示他的某种坚定和决心,他想也许暗示比直接说出来效果更妙,他就大胆向薇薇发出邀请了。
他向薇薇发出邀请的信息是中午在饭堂发的,不一会儿,薇薇就回信息了,说:“对不起,我有事去不了,谢谢!”
他又发了一条:“可以改时间,等你有空的时候怎么样?”
过了好久,薇薇才回了一条:“谢谢!”
罗甲成觉得事情没有他想象得那么顺利,但也没有那么糟糕,总还是有门儿,也许人家是真有事呢。他觉得发信息还真是一个好办法,要是当面遭人回绝,那就太尴尬了。又过了两天,他又给薇薇编了条短信:“这两天有时间吗?那个片子真的很好,想约你一道看看,不知能赏光否?”编好又反复看了看,觉得可以,就发出去了。过了大概一小时,薇薇回过来说:“谢谢!将来会有机会看的。谢谢你了!”他一下傻眼了,有一种遭电击的感觉,浑身迅速麻木了,脑子也成了一片空白。闷了半天,他甚至下午一节课都没上,一直游走在湖边上,终于,他给童薇薇发出了第三次邀请:
薇薇:我不相信你能忙得连看一场电影的时间都没有,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这个电影特别好,我感觉有些哲学的意味在里面,理性和感性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个电影给了人很多不同的思考视角。如果你真的不想去,那我也就只能感到十分遗憾了。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关心,真诚地谢谢!甲成
他觉得这个信息起码说明了三层意思,一是电影确实值得一看,你不看会遗憾的;二是请你看电影,是因为你一直以来对我很好,有感谢的成分在里面;三是有点威胁的口气,我就不相信你连看一场电影的时间都没有,既将了一军,也是不满,并且比较含蓄。信息发出去后,他甚至有一种等待更不好的消息到来的准备,谁知没过一会儿,薇薇把短信回过来了:“好吧,听你安排。”
罗甲成激动得差点没晕过去。
罗甲成几乎是飞一般地从学校大门射出去的,也顾不得挤公交车了,奢侈地端直打了一辆出租,跑到那个小影院去了。谁知这个电影已经不演了,他好不容易找到负责人,问啥时再演,人家说,说不清,反正这一轮演过了。急得他一下连说话都结巴了起来。这场电影事关重大,无论如何,他都得请薇薇把电影看了。
他都没有想到,当时他能做出那么重大的决定,包一场,必须陪薇薇把《捆着我 绑住你》看了。他问影院负责人包一场多钱,人家说一千块。在他的印象中,那天他看时,里面也就坐了十几个人,一张票三十块钱,加起来也就四五百元,他觉得应该有商量余地的。死缠硬磨了一整,最后达成的结果是,他交四百块钱,人家还可以卖票。这样也好,让薇薇知道是他包的场,反倒不好。
罗甲成终于把童薇薇请到小影院来了,他自然是拿到了最好的座位。这个电影院好像是专门为情侣设计的,每两个座位连在一起,靠背很高,两边扶手也很高,坐在里面有些像包厢。罗甲成开始还有些不自在,薇薇倒是大大方方地坐在他身边,他的身子不时能挨上薇薇,但他没有去挨,相反倒是故意保持了一点距离。这个距离既是对薇薇的尊重,也是他君子人格的一种展示,同时,他觉得这个距离使自己呼吸起来也更自然通畅些。他提前把啥都买好了,有爆米花,有瓜子,还有酸奶,薇薇好像对爆米花情有独钟,这让他心里很是滋润。开演时,他留意了一下,另外还卖出去了十几张票,并不比那一天看的人少,影院算是白赚了他四百块。四百块对于罗甲成来讲,确实是大钱,这是他去年夏天打工时挣下的,每一块至今摸来,还都是汗津津的,但花给薇薇,他感到很快乐,很幸福,很值。
电影开始了,薇薇看得很投入,几次他都想说话,可薇薇好像很反感他弄出任何响动,害怕影响别人,更别说说话了。这让罗甲成想起了在乡下看电影的自由,谁想咋说就咋说,谁想咋喊就咋喊,高兴了,他们还会故意把手伸到镜头前,让银幕上出现各种奇怪的图案,逗得满场哄堂大笑。而他在城里这是看第二场电影,第一场他一个人,没人说话,第二场,想跟人说话,却不能说,这也可能就是文明的某些差别。男主人公一直把玛利亚用绳子捆着,开始用的是很粗的绳子,后来慢慢改为细麻绳。玛利亚有毒瘾,主人公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去跟毒贩子打交道,直到被打得遍体鳞伤。这种真诚感动了玛利亚,终于,玛利亚心甘情愿地跟“绑匪”重演了几年前的那一幕,两人几近疯狂地做着爱。罗甲成在一个礼拜前,看到这一组镜头时,几乎都惊呆了。电影还能这样拍,当时他的第一个疑问就是,两个演员是不是真的发生了性关系?还是在他上高二的时候,有一年暑假,他到后山砍柴,曾亲眼看到过有人**。那是在一片桦树林中,塔云山村的一个寡妇,跟外村的一个男人,开始还羞羞答答的,后来那个男的就要脱寡妇的裤子,寡妇半推半就着,就被那个男人脱光了下身,然后就压在一片蒿草中,整得她又是哭又是笑的,哼哼唧唧喊了半天骂了半天。罗甲成打懂事起,就听村里人拿这些事过嘴瘾,寻开心,但真正眼见,那是第一次。等人家把事情办完,各自离开了桦树林,他浑身都还在突突突地震颤着,原来塔云山人说得最解馋、最过瘾、最乐此不疲的事情是这样的。也就在那次偷窥中,他知道了情欲对人的急火攻心与不可抗拒。当看到电影里男女主人公的**戏时,他的某些部位也很不老实地蠢动起来。他看了看薇薇,生怕她发现了自己的秘密,自己成什么人了,可不敢让薇薇觉得他是专门勾引她来看这种镜头的。他已经连大气都不敢出了,可玛利亚还在幸福地呻吟个不停。他悄然移动了一下双腿,死死夹住了那个流氓货色。他在心里一再解释,绝不是对薇薇不敬,而是电影镜头的过分暴露和塔云山白桦林的那一幕,让一个缺乏理性的人难堪了。
电影看完后,他没有敢急着问怎么样,直到走出影院,他看了看,薇薇并没有生气,才问薇薇感受如何。薇薇说挺好的,但薇薇立即提出了她的不同观点,她认为,这个片子值得讨论,这种绑架爱情的方式,绝对不可效仿。并且说,也许对一个沦落风尘的色情演员可以,但对于其他人,这种方式只会适得其反,怎么能以限制别人自由的方式去获取爱情呢?这太暴力了,怎么感动,也是对暴力的美化,她不敢苟同。罗甲成似乎立即就明白了童薇薇的意思,本来他是想多跟她讨论一会儿,此前,他甚至已经踩好点,从电影院一出来,就可以进到一个咖啡屋,并且他还有几百块钱。他想,一顿消费还够,也许这几百块钱,就解决了人生重要的事情。可薇薇一出电影院,就说得回去了,任罗甲成怎么挽留,她还是说家里有事得回去。罗甲成就只好跟她一道回学校了。打出租的钱,说什么薇薇都要掏,他只好让她掏了。分手时,薇薇一再向他表示谢意,并说,改天她要回请一次,罗甲成当然是求之不得了,就说他等着。
虽然看电影的效果并不像罗甲成想象的那么好,但这场电影看得绝对是值了。他回到宿舍时,幸福得嘴角的蜜都溢出来了,但是他一点儿都没有表现出来。这种幸福绝对是要独自享用的,更何况身边坐着卧着的都是这个阵营的死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