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加贝终于尝到了原创作品带来的甜头。过去老见剧团晋京演出归来,媒体总要报道“轰动京华”。他爹火烧天就开玩笑说:全国每个剧团进京一次,都轰动一次,一年进去几百台戏,还不把京城给轰垮了。看来以后打仗,都可以不用大炮,让剧团去就行了。可这次《老夜壶》和《耍媳妇》的演出,的确是轰动了古城。古城墙的老砖松动了没有,不好说,反正度假村的剧场大门,的确是挤得歪歪斜斜,不得不换上钢架内衬了。媒体被武总一拨拨弄来,吃了喝了玩了,连篇累牍,持续报道,绝对把全城搅动起来了。有一天,连剧场的后门都挤垮了。可见那剧场,也不是个正经设计施工的建筑。戏一红火,武大富的住宿、婚宴、庆寿、丧葬包席就红火起来。有时一天三场,不得不搞“大会串”。贺加贝看到了原创的厉害,就越发地对镇上柏树好,要他抓紧创作第三个本子。再有一个小品,凑起来就是足够两小时的一整场晚会了。
当然,看着剧场的红火,贺加贝心里也逐渐不平衡起来。武大富虽然对他好,可面对最近的火爆,给他和火炬加的钱却并不多。他在思谋着,一旦时机成熟,就想自己干。已有不少人建议,要他到市中心去驻场演出。寄人篱下终不是个事,也走不远。
为了尽快催生出第三个戏,贺加贝要潘银莲多关心镇上老师的身体。他听说镇上柏树晚上加班爱喝汤圆鸡蛋醪糟,并且要放古巴糖,就让潘银莲半夜起来给镇上做了送去。潘银莲为此很不高兴,问他把她当啥人了,贺加贝说:“镇老师是为我们写戏,那就是我们的雇工。要想戏好,你就得对雇工好。”
“反正深更半夜的我不送醪糟,要去你去。”潘银莲并且说,“我不喜欢那个人。”
贺加贝说:“镇老师挺好的呀,咋了?”
“没咋,就是不喜欢。都写了些啥名堂,脏不兮兮的。还是那话,跟我们村上那些流氓说的话差不多。”
贺加贝说:“你村上的流氓,能说出这样幽默的话来?你看镇上老师说得多俏皮,多有才气!明明是说那事,偏不直说,弯来绕去、借东说西的,那就叫艺术。”
“再弯来绕去,还是流氓话!”
“你跟了我,就得学会欣赏艺术。”
“这样的艺术,我老家人早八辈子就会了。他们耍媳妇、听床,比你们玩得疯狂多了。那就是村里一些流氓喜欢干的事。”
“娃娃听床也是流氓?”
“都是村里那些坏蛋教的。”
气得贺加贝手直摆:“跟你没共同语言。你只管伺候好镇老师就行了。”
潘银莲嘟哝说:“还有男人让自己的女人,半夜去伺候别家男人的。”
贺加贝说:“镇老师不一样。”
“咋不一样?是男人都是一个货色!”
“镇老师是作家。”
潘银莲说:“他坐在家里才胡想心思呢。反正我半夜不去。”
“好,我去送。写下新戏,让咱唱好戏,还不都是为了这个家。”说着,贺加贝还真送汤圆鸡蛋醪糟去了。
镇上柏树听到敲门声,先是一阵惊喜。结果看见是一颗削得过于光溜的菱形脑袋钻了进来,就有些不大愉悦,说:“这半夜你还没睡。”
“睡不着呀镇老师。那两个小品一上演,西京就炸了锅。大家都等着看第三个好戏呢。有了这三个戏,就算凑成一整台晚会了。对你镇老师,也是天大的荣光啊!”
镇上柏树说:“不敢催,急不得。前两个演出效果这么好,我也没想到。给后边就加了压力啦!”
贺加贝说:“不急不急,镇老师啥时觉得好了,啥时再朝出拿。只是观众的热情不敢等过撇了,一旦过撇,也就再不好朝起煽惑了。”
“那也得一口一口地吃。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呀!”镇上柏树挑着滚烫的汤圆,一口咬下,烫得脑袋左右直摆,仍是有点忍不住地问,“弟媳妇睡了?”
贺加贝说:“睡……睡了。今天有些累。”
“你小子艳福不浅哪!奇人异相,却找了这样一个绝色美人,小心身体着!”镇上柏树说这话时,眼角还诡秘地夹了一下。
贺加贝笑笑说:“村野小家碧玉而已。”
镇上柏树说:“看惯了城里的时尚大餐,还是村野小家碧玉有味道啊!”
这话让贺加贝稍稍警觉了一下,难怪潘银莲对伺候镇上柏树有些不热心。除了他创作的作品,在潘银莲看来,跟他们村上那些老流氓说的话差不多外,大概还有其他让她不喜欢的地方。好在他太了解潘银莲,除了精神上的抵抗力外,生理抵抗力也没有任何被撼动的可能。他就还让潘银莲伺候他。因为他发现镇上老师喜欢她伺候。潘银莲伺候他,能出活,并且出好活。果然,又过了一个月,镇上就把第三个好本子拿出来了。为了与上两个本子形成统一风格,最后还是武大富一锤定音,叫《尿床王》。
第一个对《尿床王》表示反对的仍是潘银莲,说太恶心了,农村尿床是很丢脸的事,你们怎么拿到舞台上说了快五十分钟?主角从小尿到老,真应了里面那句歇后语:六十岁尿床——老毛病了。就这样一个老毛病的人,把三个老婆都尿跑了,还尿垮了三个炕。剧情夸张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先是村里领导带他进城去治病,把人家酒店的席梦思尿得漂了起来;后来又投到外省一个专治尿床大师的门下,竟然差点把大师淹死在挂满了“妙手回春”锦旗的诊所里……总之,从头到尾,逗得一些观众捂着肚子抽着筋地笑得直不起腰。据说,这也是镇上柏树的生活积累。他说他有一个舅,就尿了一辈子床,娶了三房媳妇都离了。他舅最后死时,啥都不要,就要外甥给他坟里放一把夜壶。舅说那边冬天冷,尿湿了炕,怕煨不干,容易得褥疮。《尿床王》的最后,竟然也是这样结尾的。有人还戏谑说,这也算是镇上老师的欧·亨利式结尾了。
这个戏演出后,不是没有人提出对格调上的质疑。可到红石榴度假村来度假的一个领导说:“挺好啊,现在生活节奏太快,压力太大,一天抓钱抓经济够累的,就需要这样放松放松。唱戏嘛,就是耍耍,就是娱乐嘛!我看这个《尿床王》还可以搞个系列嘛!只是到县政府找县长上访那一节有些不真实,是不是?怎么能在过道椅子上就睡着了?还尿得县长以为是管道爆裂了才跑出来,啊?这么被动的接访……何况你尿床县医院没治好,嫌白花了冤枉钱,就直接找县长上访也不合适嘛!是不是?连吃喝拉撒这样的小事都找县长,那还怎么办公?这一节得好好改改,必要时拿掉,其余的都不错!能逗人笑,能招来顾客,能把度假村经济搞活,能让人快活起来,我看就是好作品嘛!”而镇上柏树最得意之笔,就是找县长上访的那个情节。他想坚持不改,可武总非让“立即骟了”不可,说别自己给自己找抽。他就无奈地“骟了”。尽管如此,《尿床王》还是成了比《老夜壶》《耍媳妇》更红火的节目。都在夸奖镇上柏树的创作是芝麻开花节节高。有了三个既独立成篇又相互照应的原创作品,最后武大富给晚会冠了个总名字叫:《请到村里来快活!》。镇上柏树觉得有点直白,说能不能叫个《村庄喜剧》,哪怕叫《让我们快乐地活着》都行。可武大富很武断,啪地随地吐了一口唾沫,几乎把地砸个坑:“就这样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