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剧

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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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加贝正在与万大莲排一出叫《扇坟》的轻喜剧。这本来是庄子试妻里的故事,却被镇上柏树改写成了一则现代喜剧。一个煤老板,娶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妻子,自己却被酒喝死。煤老板生前有言,他死了,也要学古人,坟干,妻子即可拿着存折、拥有房产、开着奔驰改嫁。妻子(万大莲饰)便与昔日的情人(贺加贝扮),用十轮大卡车,拉了大排量的鼓风机来,扇得满台飞沙走石,暗无天日,连道具树木都连根拔起了。不仅坟土俱没,重达一吨的花岗岩碑石,也十分夸张地扇进了阴沟。棺材咯咯叭叭掀飞了盖板。煤老板(贺火炬饰)竟然被扇得罗盘一样在台中间旋转起来。机关布景突然定格,煤老板怒睁两眼,死而复生。见妻子这样性急,是用十轮大卡拉了水泥厂的鼓风机来作业,气得他连鼓风机都砸了。

演出时,火得观众都快疯癫得要上房揭瓦了。

梨园春来的春天,是真的来了。

贺加贝乐得见天合不拢嘴。他除了与万大莲在台上眉来眼去,挽胳膊拉手,很是滋润外,生活中,更是行情见长,粉丝、粉条、粉带倍增。出门就有人指指点点,嘻嘻哈哈,见他无不乐不可支。开始是散客居多,渐渐包场也多了起来。先是有钱的企业包,后来政府部门开会也包。名气大了,游客团队见天也络绎不绝。有时搞得一些全国性会议要看,都得错时错点地避来让去。

贺加贝在考虑开辟新的演出场地问题了。他跟他弟弟商量,火炬满以为会把自己重用一下,在新的场所负点责任呢。谁知说来说去,还是以他为主,兄弟搭伙。贺火炬就没了兴致,只说:“一个点都累得贼死,还开那么多点干吗?”

他跟万大莲商量,万大莲只笑不答。问得急了,万说:“我就是打工的,你开多少点,我也就只能演一两场。还得回去照顾廖万呢。”

“廖万不是有保姆吗?”贺加贝说。

万大莲摇摇头:“廖万只要我。我不在,都快把保姆气死了。我还害怕保姆给娃吃药呢。听说有保姆嫌娃吵闹,就偷偷给吃安眠药,一睡一天不得醒。廖万可闹腾了,我害怕!”

贺加贝最不高兴的,就是万大莲的心不在焉。看着是在排爱情戏,演爱情戏,她的爱情,却一直是在廖万身上。姓廖,姓得他心里十分硌硬。当然,他只是在心里骂,当着万大莲面,还得表示出一种替她着急的样子。

贺加贝跟镇上柏树商量扩张的事,只是说扩张,却没有涉及创作知识产权与分账问题。因而,镇上柏树不紧不慢地敲着桌沿说:“那要看你咋干了。”

贺加贝说:“按现在的人流量,再开一个五六百人的中型剧场,一点问题不成。”

镇上柏树还是在有节奏地叩击着桌沿说:“也许吧。”

贺加贝就有点着急:“镇老师,你得给个话。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镇上柏树摸摸刚长出的硬胡楂说:“剧目咋弄?”

贺加贝说:“还请镇老师您多写呀!”

镇上柏树把桌上旋开的笔帽使劲一拧上,说:“写不动了。狗肚子就那点万货,都让你掏空掏尽了。”

贺加贝就知道镇上柏树的意思了,说:“放心,镇老师,新开的剧场,会给你新开的稿费。要是你愿意入股分红,也可以商量。”

镇上柏树猫头鹰一样的圆眼睛里,立马有了光的强劲反射。他说:“你先找地方吧。地方重要得很。戏嘛,我给你慢慢捏码着。”

贺加贝看镇上柏树的桌上,放着半碗剩方便面,就说:“咋让镇老师吃方便面呢。银莲没给你买可口的饭菜?”

“不不不,我有时就喜欢吃口方便面。那时在政府部门加班赶稿子,办公室一摞好几箱。”镇上柏树急忙解释说。

“我这可不是政府部门。镇老师是我们的大熊猫,大熊猫就得有大熊猫的待遇嘛。我找银莲去。”

“别别别,你可千万别批评银莲。银莲一天够辛苦了,把我也照顾得很好,就别难为她了。”

“不行!她的主要任务就是服侍老师写戏。伺候不好,那就是失职!”说完,镇上柏树叫都没叫住,贺加贝就嗵嗵嗵地下楼去了。

贺加贝在售票房找到了潘银莲。她正在给几个包场单位分票。贺加贝坐了下来。

这是贺加贝第一次在票房坐下。

票房一共就两个坐凳,相距很近,稍不注意,两人的膝盖就会碰上。镇上柏树倒是常来帮忙,他的膝盖,也碰上过潘银莲的膝盖骨,她总是立即就把腿脚缩了回去。他却偏要继续朝前探索。包括手,有时镇上柏树滚日戳和帮着撕票时,也要故意把潘银莲的手触碰一下。一碰,她就反弹。当然,反弹得很有分寸,也算是给足了镇上柏树的面子。

现在,贺加贝就坐在镇上柏树常坐的那个凳子上。那把凳子已经摇得有点卯榫脱落,立脚不稳了。贺加贝还低头看了看,摇了摇,又坐了上去。

贺加贝说:“你咋让镇老师吃方便面呢?镇老师出的啥力?春发生棒棒肉、樊家腊汁肉夹馍、坊上老铁家牛肉、老刘家烧鸡,放开上,看他能吃多少。”

潘银莲说:“都买过。他说要吃方便面,换换口味。”

贺加贝说:“反正得关心到。他就是咱的摇钱树,知道不?创作跟不上,一切等于零。”

潘银莲非常反感贺加贝老让她关心镇上柏树。这毕竟是个男人,看那一脸的硬胡子楂,像是李逵、鲁智深式的粗糙人物。可眼睛里的光,却似一对油腻腻的剔骨刀,有时简直能把她的衣服挑开了往里扎。尤其那光从背后来,她感觉总在腰上、屁股上乱扫,让她极度难受、难耐、难堪。好在只要她一暗示,他还能适可而止。不像红石榴度假村那些所谓的头脸人物,你愿意不愿意,他都敢老鹰一样地生扑硬抓。截至目前,镇上柏树都是有所节制的。但贺加贝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她朝虎口推,让她就很是有些心生寒凉。她也给贺加贝暗示过,说镇上老师有时说话做事都怪怪的。他问咋怪了,她说男人么,你说咋怪了。他只一笑,说一个文人能翻起多大浪。在潘银莲看来,那就是贺加贝心中没有她。她几次听见,贺加贝连万大莲的儿子叫廖万,都心生嫉妒,还让早早改了廖姓。怎么让她去伺候镇上柏树,就那么心胸宽阔,任由来去呢?他咋不让万大莲给镇上柏树端水倒茶呢?万大莲也在演镇上柏树的戏,给老师端水倒茶还不应该吗?可有一次,镇上柏树跟万大莲多说了几句话,还是在解释剧情,分析角色,贺加贝都立马制止了。他明显是嫌镇上柏树眼睛里的光芒太献媚、太黏糊。我潘银莲是他的妻子,却被这样支使着去伺候别的男人,并且还嫌不到位、不细心。这让她心里聚起了不小的疙瘩。

贺加贝把关于演出扩张的事,也顺便给潘银莲说了一下,问她怎么样。潘银莲能怎么样?这事她早已听说了。最早还是听万大莲在跟别人议论,说加贝可能要再扩一个演出场地呢。她就一直等着贺加贝跟她说,可一直没说。即使晚上躺在**,也不见他提起。他的确是累,但见躺在**,就立马能呼哧大鼾起来。结婚的头几个月,他倒是稀罕着她,后来就渐渐稀疏了。她知道他不喜欢她那里的疤痕。她老觉得是欠着他的。最近倒是又稀罕了,那是在跟万大莲排爱情戏《扇坟》以后。有天晚上,他竟然在她身上喊起大莲大莲来,气得她忽地一下,用小腹把他顶到了一边。问他喊谁,他支吾了半天,说喊银莲哪!她也不愿意跟他吵闹。吵闹也无益。她更不想让贺加贝他妈和住在隔壁的火炬听见。她也心疼着贺加贝的日夜操劳。喊就喊了吧,反正搂着的,毕竟不是她万大莲。

贺加贝说:“咋,再开一个演出场子,你还不高兴?”

潘银莲说:“那都是你的事。”

“你不是我老婆?”

“我是你老婆吗?”

贺加贝气得腾地站起来说:“女人都是些怪物!”连凳子倒了他都没扶,端直就走了。

潘银莲心里倒是一阵甜蜜,他心里总算还是把我当自己亲老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