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最麻烦的还是万大莲和潘银莲的关系,贺加贝是按下葫芦浮起瓢。
在贺加贝看来,问题主要出在潘银莲身上。潘银莲小气,会节外生枝,爱小题大做。他总感到身后是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那是潘银莲的眼睛。这双眼睛又会引来无数双,盯得他很不自在。而万大莲却始终还是那副做派,大大咧咧,全然事不关己的样子。有时也许还有些故意,在潘银莲眼里快放射出怒火的时候,她偏要把正吃的烤红薯或香蕉什么的,分给他一截,让潘银莲恨不得连他的手都要剁了。万大莲却借其他事,发出哈哈大笑声。其实那件事,是完全不值乎这样大笑的。在他看来,万大莲有时有小捉弄潘银莲一下的成分:你关心那事,我偏在那事上给你弄点喜剧,让你看后生出些苦痛来。他几次都想提醒万大莲,又说不出口,怕万大莲生气。自己不是正喜欢她这样黏糊着自己吗?可在潘银莲不在场时,万大莲又很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全然没了那点暧昧劲儿,真是让他有些无可奈何。万大莲心里那口井,到底有多深,他还真的测不出来。
有一天,万大莲的儿子廖万,又在后台缠着要摸他妈的奶。都两岁多了,万大莲还是惯着他,人多人少地要玩那个游戏。他不仅自己头钻进去,而且还故意要把他妈的衣服掀起来让人看。好在跟前只有火炬和一个跑龙套的演员。火炬扭头就出去了。那个演员也借机开溜。后台就只剩下他、廖万和万大莲了。万大莲不让廖万掀,廖万偏不住地掀起来让贺加贝看,好像是要故意展示他的俘虏和战利品。
就在廖万没完没了地玩着掀开衣服又放下、放下又掀开的游戏时,潘银莲到后台来了。
潘银莲啥时来的,贺加贝真的不知道。他当时太沉浸在一种“读图”与回想的思索打架中。万大莲反复制止,可一制止廖万就哭。贺加贝倒也没有那么丧眼,看了一下,就继续化妆,只从镜子里斜瞥一二而已。但廖万偏要逗他看,不看还来扯他的裤脚:“叔叔,你看!你看!快看嘛!”他就不得不看了。要是放在别的女人,他也会开几句玩笑。可万大莲,他的玩笑开不出口。就在廖万又一次扯他裤脚,他不得不再一次张目面对时,从化妆镜子里,他突然看见了潘银莲那对快喷涌出火舌的眼睛。大概万大莲也看到了,她立即不再掩饰,偏要故意给廖万以更大的自由,让他掀着玩去。潘银莲嘴里咕叨了一句:“真不要脸!”然后就拧身离开了。就在潘银莲说真不要脸这句话时,廖万也在抓着他的两个战俘乱喊乱叫。因而,万大莲把这句话大概听了个半虚半实,但她明确判断出,潘银莲是骂了她一句什么才走的。
她就问:“你老婆骂啥了?”
贺加贝急忙掩饰:“没有哇,没有骂啥呀!”
万大莲一笑说:“山里妞,脾气还挺倔的。”说完,她嚓地点燃一支烟,跷起二郎腿抽起来。
这是贺加贝第二次看她抽烟。第一次他还有点吃惊,怎么抽起烟来了?他还问了她一句。她说:“玩儿玩儿!”这一次抽,似乎不是玩儿。他看她的嘴唇有些抖动,但神情还是极度放松着。在她眼里,潘银莲就是个山里妞。似乎还有一种解读,就是伺候人的服务员,与她万大莲不在一个秤星上,不值得她去做什么还击。要还击,也是猫戏老鼠一样,会玩得有点夸张变形。
这一点,有时也让贺加贝极不舒服。潘银莲毕竟是自己老婆,瞧不上潘银莲就是瞧不上自己。但很快,他又会被万大莲一切的一切所吸引,包括对潘银莲满不在乎的态度。在这种“万有引力”中,他又一点点在排斥潘银莲,并越发感到她的不好来。
这天晚上演完戏,贺加贝有点不想回家,怕潘银莲给他脸子,让他半天不能入睡。他真的是很累很累了。到台上给人捧出一脸的欢笑来,下了台,直想把脸封存起来,好好蒙头睡一觉。可看万大莲胸脯的事,好像不是那么轻易能过得去的。
万大莲倒是过去了。第二场演出完,好像还有人约她要出去吃夜宵。他想问,又没好问。万大莲是不喜欢人打听她任何事情的。加之卸妆时,潘银莲就在远远的地方等着他了。他三下五除二,把脸一抹,就跟潘银莲回家了。
本来说把火炬也拉上,可火炬说他还有事,独自出去了。这个弟弟也越来越不好收管。过去他说话,就跟父亲火烧天说话是一样的。但现在,说啥他都没反应,脸迟早定得平平的。背后分明有诸多不快,问也问不出来。好在是自己的亲弟弟,他坚信一切还都在掌控中。
让贺加贝没想到的是,潘银莲这晚并没有跟他提起万大莲的事。而是先伺候他泡了脚,又上床给他按摩穴位。当他快睡着时,她突然翻到他身上,千妩百媚地热吻起来,吻得她自己先热泪涌流,抽抽搭搭不止。贺加贝不能不引起重视。虽然这种吻,让他有点猝不及防,也冷热得不相交融,可潘银莲已哭成这样,他就不能不短兵相接起来。潘银莲从来没有这么放浪过,过去总是羞羞答答、畏畏缩缩地放不开。今天却**一般,几下就要把他摇散架了不说,还整得像是谁要杀她一般锐叫不息。他怕他妈听见,让她别喊,她却偏要喊个不住。战马直奔腾到凶顽扫净,敌旗猝倒,才卧槽歇息。
她还在哭,任他怎么擦眼泪,仍是涌流不住。她什么也不说,他也什么都不能问。他知道一问,话就会多起来。话一多,今晚这局面也许就会失控。他们就那样静静地躺着。潘银莲直抽搭到快天亮的时候,才说,她想回老家去看看。
贺加贝觉得有点突然。这么长时间了,潘银莲还是第一次提出要回老家。就连结婚,她也是没有提出要回老家一趟的。也没有提出要接老家亲戚来,只说她的事情她能做了主。这个时候,突然要回老家,他也不知她心里到底想了些什么。但好像她还有点坚决,他就同意了。他问要不要找朋友的车送送,她说她就坐班车。他让她带些钱,先从剧场票款里支,回头扣除他的工资就是了。她说她有。天亮后,她要走。他说他去送。她说不用,并把票款箱交给了他。里面的钱和票据都整理得清清爽爽,利利索索。然后她就走了。
潘银莲走后,贺加贝还有点小不适,突然觉得好像有些对不住她。但很快,也就变得轻松起来了。尤其是背后少了一双盯着的眼睛,让他感到很是自在。他觉得这段时间,也许与万大莲之间还能有所突破。
可万大莲偏偏在潘银莲走后,也变得忙碌起来,一演出完,就急急呼呼离开了。他几次到她家找,保姆都说,没有回来,他就有些失落。一个女人,有时晚上演出那么晚,还不回家,能到哪里去呢?他就在院子阴暗处等候着。几年前,他就在那里蹲守过。蹲守着蹲守着,就见万大莲与廖俊卿入了洞房。这次蹲来守去,终于蹲守出:万大莲是与一个开着加长林肯的男人在出出进进。这辆加长林肯曾经在两个演出场所都出现过,但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因为来看演出的,有不少都是大老板,也都开着越来越高档的豪车。可没想到,这里面竟然就有来勾引万大莲的。并且他已经看出一种不妙:加长林肯把万大莲送回家时,那个男人先下车给她开的车门,而且还把她头顶护了一下。这人明显不像司机,司机对女主人会显得过分殷勤。而他不是,是热情,是呵护,甚至有点亲密无间的意思。这个男人仍是廖俊卿一样的形状,当然没有廖俊卿帅气,但也是五官方正,身材高大,且举止洒脱不羁的那种。万大莲在车旁目送他离去时,车速欲滑不滑、欲动犹止的,有些流连忘返。
贺加贝的腿,又一次稀松地瘫软在冬青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