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加贝突然怀疑起自己整日这样挣挣巴巴的意义来。他为自己和万大莲想好了一百个结局,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出现了这样狗血的剧情。这个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难道美是像泥鳅一样抓捏不住的怪物?那么时隐时现,时好时坏,闪烁不定,飘忽无常。有时感觉是已经抓住了,可眨眼间,又溜得无影无踪。他的心里,挠搅得像是吞下了一截崩断的钢锯丝,乱拉乱锯得发火燎烧地痛。
他都无心演出了,急于想调查清楚,那个开着加长林肯的家伙,到底是谁?弄不清楚,他几乎是处于一种神情恍惚的状态,吃饭能喂到鼻子里。尤其是演出,竟然把好多“包袱”,都“抖”成了“哧溜炮”。连贺火炬也提出了抗议,说:“哥,不行了歇几天。别自个儿砸牌子。”演出还是在进行着。贺加贝知道,一旦停下,这种红火阵仗就会减退,再点炉起火,也许都点不起来了。不过他得把那个开加长林肯的男人搞明白,挨炮的,把他喜剧源泉都已损害得不见活水来了。
终于搞清楚了,那个男人是一个生物保健品开发商。他手头开发的保健品广告,几乎满大街都是,电视台也常露脸,只是没引起贺加贝的注意而已。一旦注意上,他就发现,这家伙的头像和保健品几乎无处不在。产品是有病去病,无病预防,增强免疫,还改善基因。只要吃了,注射了,在某个准确穴位戴了、贴了,这辈子大概就跟彭祖一样,活得要不知今夕何年、寿无所终了。贺加贝还真的感到有些麻烦。麻烦一:这是当下最炙手可热的男人,大老板,有钱有势有地位。他们甚至可以超越年龄界限地“鲜活”在每一个年龄段的美女心中,并且还越大越现“成熟美”。麻烦二:这家伙看上去还真的不显大,四十二三,春风满面,举止潇洒,成熟老练。好像这个时代就是他家的凤阁龙楼,前庭后院,他可以登临随意,出入请便。麻烦三:在贺加贝看来,也是最大的麻烦,这家伙长得还有点像廖俊卿,个子大,腰板挺,他娘的,天生就一副“衣裳撑子”。在唱戏行,这叫“披挂”好,老天赏饭。可老天爷就偏偏给他贺氏父子兄弟,赏了这样一碗唱丑的饭。虽然有了名气,但在爱情的海洋里,好像还是那些货色吃得更香、喝得更辣、钻山如豹、行游似鲸。
那个男人叫牛乾坤。这姓名,倒是有点俗。贺加贝初次打听到时,鼻子还哼了一下。仔细一想,这可是要炸裂的名字啊!开着加长林肯,做着铺天盖地的广告,享受着这个城市最顶级的生活豪华,不牛乾坤,还牛啥?贺加贝在演出后台,还就牛这个动物的话题,开了几个不荤不素的玩笑。牛,似乎是一种比较严肃、形象也挺正面的动物,除了《西游记》里不专一于爱情的牛魔王,还有阎王那里,到处做捕快的牛头马面外,好像还没啥再值得调笑的故事。因此,几个玩笑都没有收到预期效果。只有万大莲边化妆,边微微笑了一下,那笑意,似乎还不是针对他的喜剧所产生的效果。反倒像是那头牛,勾起了她的某种美好回忆,而让肚里的蜜糖,水满自溢地渗出了嘴角。弄得他更是把痛苦还增添了几分。
问题是牛乾坤还越玩越大,竟然玩到后台来,要跟贺加贝商讨有关剧本事宜了。他说他看了《咥葫芦头》《谈谈爱情》《吃一顿分手饭》之后,有些想法要跟编剧谈谈。他以为他是谁呀?贺加贝尽管不高兴,但还是把王廉举叫来了。这三个段子都是王廉举新近所编。
牛乾坤戴了一副金丝边眼镜,还很是一副文绉绉的样子。他说:“三个戏都很好,很逗乐。《咥葫芦头》嘛,其实没必要说孙思邈怎么用中草药八珍汤,啊,改造猪肠子的腥味儿那一节,不搞笑么。搞笑在美女吃葫芦头那一段:两个不怀好意的男人,借吃葫芦头,跟美女套近乎,最终老碗相向,大打出手,很有戏嘛!更有戏的是,他俩打完才发现,美女的男朋友就在另一桌坐着,人家是闹了点小别扭,才分桌而食的。我觉得最后应该让这个男人站起来,拿关中大老碗给两个丑角,就是你兄弟俩,一人头上美美扣一碗,喜剧效果才会更强烈,你们说是不是?”
万大莲先扑哧一下笑得背过身去了。
贺加贝看看王廉举,是有些哭笑不得的样子。
王廉举倒是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情:“你再说。”
牛乾坤就接着大谝起来:“《谈谈爱情》这个小品嘛,把爱情放在葫芦头泡馍馆里谈,倒是很有喜剧效果,不过他们所谈的内容,我觉得有点不伦不类。他们不应该是都喜欢吃葫芦头,才走到一起的。收入、别墅、小车、美貌、咖啡,都应该成为他们的话题,都很有喜剧效果,并且都是实打实的爱情资源嘛。贺老师别嫌我说话难听,哪个美女,又愿意没有前提地跟一个相貌丑陋的男人谈恋爱呢?”
贺加贝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根。
王廉举有点不大能忍耐住继续做谦卑状地说:“那是艺术。”
“我知道艺术,艺术也得让人相信不是?如果你编个潘金莲一心爱上武大郎的故事,有人信吗?”牛乾坤在据理力争。
王廉举说:“百人百性情嘛,还有喜欢同性恋的你咋说?啊?人性复杂得很着呢!”说完,他还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
牛乾坤继续说:“我是说你们的喜剧,我都看十几遍了,越看越觉得……好,但不满足。比如《吃一顿分手饭》,还是在葫芦头泡馍馆吃,能不能换个环境?我觉得更应该在咖啡屋,或者星级酒店什么地方,再点上几支蜡烛什么的。现在这样嘈嘈杂杂,吃得吸吸溜溜,说得牛头不对马嘴的,好像总觉得有点滑稽。”
王廉举终于坐不住了,站起来说:“哎牛总,这是演喜剧吔!喜剧就是在不谐和的环境中,说出滑稽而又不谐和的语言来,才有喜剧效果。”他只差补一句:你懂个辣子!
牛乾坤说:“王老师是到咖啡屋、五星级酒店、桑拿浴房体验生活少吧,那地方可不缺幽默和喜剧。我的意思是,不能全都把故事弄到葫芦头泡馍馆里演吧?这是高新区,白领多,得考虑他们的欣赏习惯不是?”
牛乾坤说得很温和,但绵里藏针。总之一句话,就是演出的内容,还得进一步朝适应观众胃口的方向转化,不能老在葫芦头泡馍馆里折腾,太老土。
牛乾坤是好心,贺加贝虽然不待见,也不好表示出过多的不满。
倒是王廉举满脸的不高兴。他在牛乾坤走后说:“懂个锤子,卖狗皮膏药的也敢来讨论喜剧。是牛,你就好好到坡里吃草去!”
这话把贺加贝给逗笑了。他还看了看万大莲,万大莲也笑了,笑得神秘兮兮的。他觉得牛乾坤这样公然走进后台,是严重藐视他的存在。也不知万大莲跟他说没说过他们的关系,可牛乾坤来后台谈戏,总应该是提前跟万大莲商量了的吧?贺加贝为此很是不快。
不过牛乾坤谈的关于几个小品的环境问题,他倒觉得不无道理。这样的意见,别人也提过。他让王廉举修改,可王廉举老是沉浸在葫芦头泡馍馆里,津津有味地拔不出来。加之写泡馍馆,是软广告,有王廉举的利益在里面,他们也就只能慢慢朝前磨合了。
最让贺加贝头痛的还是万大莲,他越来越琢磨不透这个女人了。好像她跟牛乾坤的关系也越来越公开。气得他有一天把万大莲堵在后台问:“你真跟牛……牛啥子好上了?”他知道那人叫牛乾坤,一天脑子没过一百遍,还能记不住那货,但他偏装作叫不上名字。
万大莲开始还一惊,继而一笑说:“咋了?”
贺加贝:“没咋,我就问问。”
万大莲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说:“好上了,咋了?”
贺加贝没好气:“那我……算咋回事?”
万大莲好像压根儿就不知道他贺加贝这档事似的,说:“你是有婚姻有老婆的人呀!我是自由身,咋了?”
气得贺加贝直张口结舌:“你……你自由,你自由!”
“加贝,我还正想跟你说呢,你尽快找人,我演到月底,就不想演了。”还没等万大莲说完,贺加贝就傻眼了。
“为啥?”
“不为啥,就是不想演了。想在家里照看廖万。”
“不是有保姆吗?”
“廖万要我。反正你尽快找人吧!”说完,万大莲就扬长而去了。虽然还是笑吟吟的,可贺加贝已经感到了她背影的某种冷若冰霜。
这个打击对贺加贝来说的确是太大了。不仅仅是感情的失落,事业也要遭受致命一击。不能不说,目前这个喜剧组合是最佳阵容:两个丑星,加一个绝色美女,真是天作之合。有人称为“铁三角”。一旦失去一角,他还不知该如何弥补呢。更何况,这一切的一切,是找一个美女就能弥补得了的吗?他觉得事情真的闹大了。不仅腿软,连心好像都耷拉在哪儿,收复不到原来的位置了。他突然想起舞台上过去出现的那些军阀,活得真叫过瘾,不高兴了,拿起枪,把对手崩了完了。此时此刻,他就想拿盒子炮把牛乾坤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