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劇

四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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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過半了,這裏該有一個新的人物出場了。我很快就要進梨園春來,不過得先嘮叨一下我的前史。

說我是梨園春來的新人,其實不準確,應該叫新麵孔,因為我隻是一條即將入夥的狗。

我個人叫什麽名字不重要。但我們家族的名字叫柯基,特點是腿短屁股肥。這些特點在人類,都是被嘲笑的對象。他們把腿短的稱柯基腿,屁股肥的叫柯基臀。人類自己不喜歡長成這樣,可恰恰在選擇寵物時,偏要把我們最可笑的東西加以放大。甚至搞優選法,把我們這些特征要優選到極致。英國女王就養過三十多隻柯基犬,讓我們的短腿和肥屁股,越發成為吸引全球眼光的亮點。當然,也使我們成了名門望族。我祖上怎麽遠渡重洋,從西半球到東半球來的,不大清楚。我們狗類不太重視曆史記載,也沒有多少史詩和傳說。甚至沒人嘮嘮叨叨地講過去和從前怎麽怎麽樣。都是母親哼哼唧唧地帶上一個月,父親是誰都沒見過,就被人抱走了。其餘的生活經驗,狗生舞台,都得靠自己“眼色活兒”去慢慢適應和把握。

我肯定是在這個叫西京的城市土生土長的。記憶中,我最早是在一個研究所的院子裏生活。他們研究什麽我沒太注意,反正我的主人有時說哲學,有時說心理學,有時說宗教,也扯到戰爭、瘟疫、生化武器,還探討過銀河係、外太空、蟲洞等更加玄虛的問題。不過更多的時候,還是在說單位分房、職稱評定的事。有時也為諸如特貼專家、啥子學者之類的榮譽評審,鬧得在家裏拍桌子摔板凳的。好幾次,把我的腳都砸抽筋了。還為沒評上啥子學者鬧過矛盾,竟然把吃飯的鍋,都揭起來甩了。鍋剛好甩在我頭上,熱麵條把我眼睛都差點燙瞎了。由此,我臉上感染了一塊,容顏自是大不如前。緊接著鬧流感,說狗有傳染性,我就成了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隻聽他們嘰嘰咕咕好半天,合謀著騰出一個裝舊學術雜誌的紙箱子,把我塞進去,趁半夜摔在了很遠的垃圾場。我是跟一個撿垃圾的老頭一道扒拉了幾個月垃圾,才突然有人驚呼:呀,這是柯基犬哪!那時我已被苦難歲月折磨得失去了狗形。盡管如此,還是有人認出了我高貴的身影。他們是來收狗的。垃圾場有不少我這樣四處亂竄的遊狗。收狗人把我們一夥都套到三輪車上,拉進一個院子,哐哐當當關了爛鐵門,然後把我們分成兩攤,一攤端直就殺了。我沒敢看那殺場,聲音絕對是慘絕狗寰。我把一隻耳朵死勁摁在牆上,另一隻耳朵,是被一隻法國雄鬥牛犬快擠爆了。它比我還膽小,竟然嚇得尿一襠,很是有失體麵。殺掉的,都去賣了狗肉,至於是不是掛的羊頭,不得而知。我幸免殺身之禍,全憑了這高貴的血統,我想鬥牛犬大概也是。他們把我們放進一個大澡盆,要給我們洗鴛鴦浴,鬥牛犬年齡小,還羞羞答答的。我已被幾個月的流浪生活,折磨得沒有了性別羞醜之分,隻覺得洗一個熱水澡,是暴殄天物的奢靡人生,不,是狗生。這是一次命運大轉折,洗過澡的當晚,我們就被梳洗打扮著抱進了一個寵物店。第二天,我就被新的主人買走了。聽他們搞到最後的價錢是一千五,嫌我臉上有疤痕,說不然能值個三五千。就這樣,我與才相識一天一夜、隻洗了一次鴛鴦浴的法國鬥牛犬,繾綣離別,大概也終成永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