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训练和演出的需要,我被安排住在了喜剧坊的大本营。虽然累得贼死,但却有了更多机会,接触贺加贝身边那些人,尤其是我的前主人史副教授。那半个月,他一边安抚我东家贺加贝,一边整天与他的团队叽叽咕咕,日夜开会。我天生有侦察欲望,就在排练和演出空暇,时不时地故意潜伏到沙发和桌椅下,听他们都说些什么。尤其让我震惊的是,人其实已毫无隐私可言,几乎是在裸奔状态。贺加贝那晚去见万大莲的整串信息链,都是通过常来喜剧坊吃喝玩乐的一个啥子处长提供的一个电话就获取了。监控回放历历在目:贺加贝一整晚上,双腿就跟扭麻花一样立足难稳、失魂落魄。
这么个痴情郎形象,让我都有些始料未及。从贺加贝对潘银莲的情况看,大可觉得是一个不甚懂得感情的人。我甚至觉得,他也不是一个深谙喜剧之道的艺术家。不揣浅陋,以我的拙见:喜剧最好看的地方,恰恰是它的温情部分。一旦喜剧没有了温情,没有了对柔软东西的怜惜、爱抚,那就是一堆臭狗屎。呸!我又作践自己了。人与狗的粪,从本质上没有多大区别。关于气味,我们的,也并不比他们的更加臭气熏天。他们把很臭的东西,都比作我们的粪便,那是人类典型的甩锅行为。当然,这是另一个话题。我们还是说婚外情吧,这个更吸引眼球一些。我越来越看到贺加贝风风光光背后的空虚无聊,甚至还看到他与王廉举之间的异曲同工。是自己把自己搞得疯疯癫癫,不再会说人话,走人路,做人事了,这大概将成为喜剧探索的魔咒。当然,他这样凌空蹈虚的人,却对万大莲有一份经久不衰的感情,倒是一个人尚可救药的地方。可他这份感情,极大地伤害了我主潘银莲女士,又是我绝对不能容忍的。
我越来越不喜欢史托芬这个人。在大学就听他整日为怀才不遇而怨天尤人,我的屁股,没少遭遇他各种鞋尖的暴虐式激吻。尤其是遇上他穿着那双出席正式场合愤然归来的三接头皮鞋,常常如飞来峰一般,踢得我不是浑身全麻,就是脑电闭路,或间歇式惊厥抽风。好不容易脱离魔掌,又在这里被他收入彀中。我感觉,贺加贝早已成他手心玩物,有点像大学实验室里,那些飞转的盘子上的小白鼠。不仅贺加贝在盘子上疯狂地乱转着,老史带来的那帮年轻人也是。他们有的在读,有的毕业后,是悬浮在这个城市半空中“四处瞭望机会的人”。一旦入伙喜剧坊,只学会了日夜计算各种“笑点”和“包袱”,我看人生基本也就彻底毕业了。当然,我不负责他们的成长问题,我只担忧我主潘银莲的前途命运。当掌握了很多确凿证据后,我就想给主人拉响警报:你面临人生致命危机!可与她沟通起来竟是这般困难。我们不像人类搞得那么复杂,一种语言需要一到几年的傻学,那就是一种交际工具,何须把生命都浪费在这方面。我们就是用最简单的“汪汪汪”这个根词,来进行音素、音位、语素、音节的搭配变化,从而达到交际沟通的目的而已。在表情上我们不会笑,这是我们面对喜剧艺术的短板。但我们会愤怒,会悲伤,会哭泣。在史托芬看我主人对“挽救”贺加贝用处不大时,就有踢开的意思。我分析,那是为了任意“改写剧情”的方便。这种时候她怎能不在现场,而任由他们去改写呢?我用了愤怒和悲伤的表情,甚至还搭配上最具拦截性的恶毒语言,她都无从理解,还是要回去招呼婆婆和贺喜。好像她真是贺家的顶梁柱了。我就不得不使用肢体语言,甚至用嘴去拽她的裤脚,她还把我的脊背敲了一下说:“别闹了,听话。”我还能说什么?这个蠢得挂了相的女人,你也只能等着看她的悲剧结局了。
让我哲理一下:不要觉得智慧有太大用处,狗即使满腹智慧,多数时候,对人也只是对牛弹琴。一切的一切,除非他们自己觉悟。
我与史托芬团队的不配合,也与我主潘银莲感情受害有关。尽管上场演出的滋味很好受,可下场的训练和规矩却使人大倒胃口。我真的盼着早日急流勇退。
在我主潘银莲被他们劝走后,我的生活与演出状况,也一日不似一日。有时甚至神情恍惚得完全破坏了人家的演出秩序。几次下场,都惨遭魔棒的痛揍。后来再演出,我赖着不出场时,他们甚至给我使出了拴狗链那一套。因为我活得比较自律,也比较理性,潘主人是从来没给过我这种束缚的。有失主人体面,或有碍城市文明进程的事,我一般不会干,除非内急得快要命了,我的素质绝对不容置疑。可在他们的抽打威逼下,我还是失控地在台上小解了一次,这也是他们彻底放弃我的原因。不是我要做出这种失态和不雅的表现,实在是看见那个魔棒要抽下来,小便失禁使然。我也知道我对不起观众,可那个二流演员的临时舞台发挥,更让我恼火异常。他竟然说:这就是流氓无赖张驴儿的本性!快瞧瞧吧!朝过圣的张驴儿还是张驴儿!我因此“狗设崩塌”,而再也无脸登台了。
恰好那些天不停地有人反映说,贺氏喜剧坊,快成“狗戏团”了。那几个常爱来打牌喝酒的处长,竟然端直给史托芬说:老史啊,你们恐怕还是得让贺加贝尽快上,要不然,贺氏喜剧产业园都成问题了。狗毕竟是狗,玩两下可以,长期指靠它,那是指屁吹灯。吹上天吹下地,它就是条烂狗而已。今天尿到台上,明天再拉到台上咋办?观众已经在瞎起哄了,还不赶快让张驴儿滚蛋。他们异口同声地说:贺加贝还是喜剧坊不可撼动的主角。要什么条件给他嘛!羊毛不都出在羊身上?
虽然他们对我多有贬损,让我心存屈辱,但终是帮了我赶快挣脱“**威棒”“金项链(其实就是拴狗绳镀了层金粉,痒死个人)”而告别舞台的忙。他们似乎对贺加贝从病**立马爬起来颇有信心,我倒要看个究竟。果然,史托芬又跟躺在那儿的贺加贝谈话了,说的是什么别墅的事:“贺老师,已经考察好了,完全答应你的要求。这个城市只要有一个人住别墅,贺老师就该有一套!贺氏加贝为这个城市贡献了多少快乐?不说增加了多少精神营养,仅让人健康长寿、免疫力增强这两点,您住两套别墅都应该!起来吧,我怕您再睡起褥疮。”
贺加贝一笑:“在哪儿?”
史托芬说:“人间天上。就万大莲那个别墅区,并且是带高山流水的那种。”
我还想听点什么,就被他们拉出去搞最后一场告别演出了。
真的是该告别了,这场演出居然遭到了空前的“嘘”声。也怪我心有余悸、思绪烦乱,竟然连直立行走都屡摔跟头,真是活见鬼了。我是在一片喊打声中,吓得提前从侧幕条溜下场的。后台还有人把我朝回赶,但我是死活都再不重返了。狗日的舞台!
离开喜剧坊时,仍是我主潘银莲来接的。那天我到后台惨遭了前所未有的暴虐,险些丢掉小命。上了车,我主见我还浑身抽搐,就把我紧紧抱在怀里不停地抚摸。不过嘴里也在埋怨,嫌我上台不该乱了阵脚,胡喊叫乱蹦跶个啥?尤其嫌我不该表演一半就“罢演”退场,说舞台那地方,死你都得硬撑着。我无奈地看着她,只能一声叹息:蠢到家了!你真是蠢到家了!你的着落都不知在哪儿呢,还埋怨我。谁拿这样的蠢女人有什么办法呢?我也只能是尽狗事,听天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