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劇

七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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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訓練和演出的需要,我被安排住在了喜劇坊的大本營。雖然累得賊死,但卻有了更多機會,接觸賀加貝身邊那些人,尤其是我的前主人史副教授。那半個月,他一邊安撫我東家賀加貝,一邊整天與他的團隊嘰嘰咕咕,日夜開會。我天生有偵察欲望,就在排練和演出空暇,時不時地故意潛伏到沙發和桌椅下,聽他們都說些什麽。尤其讓我震驚的是,人其實已毫無隱私可言,幾乎是在裸奔狀態。賀加貝那晚去見萬大蓮的整串信息鏈,都是通過常來喜劇坊吃喝玩樂的一個啥子處長提供的一個電話就獲取了。監控回放曆曆在目:賀加貝一整晚上,雙腿就跟扭麻花一樣立足難穩、失魂落魄。

這麽個癡情郎形象,讓我都有些始料未及。從賀加貝對潘銀蓮的情況看,大可覺得是一個不甚懂得感情的人。我甚至覺得,他也不是一個深諳喜劇之道的藝術家。不揣淺陋,以我的拙見:喜劇最好看的地方,恰恰是它的溫情部分。一旦喜劇沒有了溫情,沒有了對柔軟東西的憐惜、愛撫,那就是一堆臭狗屎。呸!我又作踐自己了。人與狗的糞,從本質上沒有多大區別。關於氣味,我們的,也並不比他們的更加臭氣熏天。他們把很臭的東西,都比作我們的糞便,那是人類典型的甩鍋行為。當然,這是另一個話題。我們還是說婚外情吧,這個更吸引眼球一些。我越來越看到賀加貝風風光光背後的空虛無聊,甚至還看到他與王廉舉之間的異曲同工。是自己把自己搞得瘋瘋癲癲,不再會說人話,走人路,做人事了,這大概將成為喜劇探索的魔咒。當然,他這樣淩空蹈虛的人,卻對萬大蓮有一份經久不衰的感情,倒是一個人尚可救藥的地方。可他這份感情,極大地傷害了我主潘銀蓮女士,又是我絕對不能容忍的。

我越來越不喜歡史托芬這個人。在大學就聽他整日為懷才不遇而怨天尤人,我的屁股,沒少遭遇他各種鞋尖的暴虐式激吻。尤其是遇上他穿著那雙出席正式場合憤然歸來的三接頭皮鞋,常常如飛來峰一般,踢得我不是渾身全麻,就是腦電閉路,或間歇式驚厥抽風。好不容易脫離魔掌,又在這裏被他收入彀中。我感覺,賀加貝早已成他手心玩物,有點像大學實驗室裏,那些飛轉的盤子上的小白鼠。不僅賀加貝在盤子上瘋狂地亂轉著,老史帶來的那幫年輕人也是。他們有的在讀,有的畢業後,是懸浮在這個城市半空中“四處瞭望機會的人”。一旦入夥喜劇坊,隻學會了日夜計算各種“笑點”和“包袱”,我看人生基本也就徹底畢業了。當然,我不負責他們的成長問題,我隻擔憂我主潘銀蓮的前途命運。當掌握了很多確鑿證據後,我就想給主人拉響警報:你麵臨人生致命危機!可與她溝通起來竟是這般困難。我們不像人類搞得那麽複雜,一種語言需要一到幾年的傻學,那就是一種交際工具,何須把生命都浪費在這方麵。我們就是用最簡單的“汪汪汪”這個根詞,來進行音素、音位、語素、音節的搭配變化,從而達到交際溝通的目的而已。在表情上我們不會笑,這是我們麵對喜劇藝術的短板。但我們會憤怒,會悲傷,會哭泣。在史托芬看我主人對“挽救”賀加貝用處不大時,就有踢開的意思。我分析,那是為了任意“改寫劇情”的方便。這種時候她怎能不在現場,而任由他們去改寫呢?我用了憤怒和悲傷的表情,甚至還搭配上最具攔截性的惡毒語言,她都無從理解,還是要回去招呼婆婆和賀喜。好像她真是賀家的頂梁柱了。我就不得不使用肢體語言,甚至用嘴去拽她的褲腳,她還把我的脊背敲了一下說:“別鬧了,聽話。”我還能說什麽?這個蠢得掛了相的女人,你也隻能等著看她的悲劇結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