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托芬是实在没法了,才想起潘银莲这一招。他希望潘银莲,尤其是孩子,能唤醒爱得如此走火入魔的贺加贝。可结果令他大失所望,并且可能带来新的麻烦。他在连连责备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误,终使贺加贝朝越来越难以自拔的情欲泥沼中滑去。
贺加贝的情感“狂悖”程度,也令团队所有人大跌眼镜。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为一个梅开数度的女人失魂落魄的,并大有欲绝食、绝世、绝尘而去的殉情态势。都说这本身就是一场无法编造的喜剧,甚至是一种超级黑色幽默。当然,也有人为此深深感叹的。
演出不得不又按下暂停键。二百多号人,都在等待着“喜剧坊的心率”的“无序震**”结果。史托芬带进喜剧坊团队的不仅有大学生,还有研究生,他们几乎每天都能创造出一些很特别的表述话语。“喜剧坊的心率”是他们新近给贺老板安的代号,简称“心率”。“心率”如此“无序震**”,让他们越来越始料不及。他们大概已经做了很多努力,仍是无望,史托芬才请潘银莲抱着孩子来,看能不能有所“镇静”与“缓释”。结果连潘银莲也有些“无序震**”起来,孩子更是哭个不住。连张驴儿也毫无厘头地狂吠乱叫着。喜剧坊真正叫走投无路了。
史托芬觉得什么理论问题都好说,一到实践层面,就全然不是那回事了。比如贺加贝,你永远都别指望他按套路出牌。尤其是包装成大牌喜剧明星后,就几乎处于一种失控状态。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很多台词,他上台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以贺加贝的文化素养,的确是撑不住这么大的喜剧台面;可没有贺加贝,这个台面又会**然无存;这大概也就是喜剧天然的悖论吧。好在贺加贝喜剧感觉好,很多时候胡说八道,底下也都笑了,认了,觉得是幽默中的幽默,把他包容了。可为了万大莲,他竟然再三再四地挑战史托芬的底线,让他真是哭笑不得。更多时候,史托芬甚至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在满足贺加贝那套人间天上别墅时,史托芬就很犹豫:该不该给他弄这套别墅?尤其是弄在万大莲附近。他明明知道贺加贝是奔啥而去,可“团队”还得“顺应”,甚至为之“筹谋”。作为“团队”实际领导人,自己算不算在做着下贱的“拉皮条”勾当?这是他暗地里感到羞愧耻辱、情何以堪的地方。自己毕竟是大学教授,当然,是副的,可副的也是教授。那时他也想过潘银莲的感受,但同时又不得不为喜剧坊和这两百多号人做打算。贺加贝寻死觅活地非要得到那套别墅,得不到就得病,就罢演。贺氏喜剧坊摊了那么大的广告宣发成本,正在货币回笼阶段,不能因“主体”倒塌而全线溃败。何况那段时间,贺加贝还在不停地进行人生追问:“我付出这一切,到底为个啥?我是有病吗?见天跟牛一样出力,吃的是草,挤的是奶!”他跟大学生们混得多了,也老爱断章取义地用些名人名言,做自己所需要的那些事情的骨架支撑。总之,他的这种人生意义追问,令史托芬感到十分恐惧。既然已经把他抬到这一步了,他需要相应的享受和待遇,你也不敢说不合理。说不合理,他就要“去他娘的蛋”了。你不能不为他付出你并不愿付出的那些代价。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让他住进人间天上了,万大莲又被牛乾坤带进人祸深渊,踪迹全无了。史托芬已动用了所有社会人脉查找,可在一个近千万人口的城市,要想捕捉到一个人的踪影,还是有点大海捞针感。不像那晚贺加贝出走,他并没有想刻意规避什么,就容易找。而万大莲是在玩消失。她也许是针对公安机关的追逃;也许就是不愿再见到任何人的一种彻底隐匿;当然,不排除自杀的可能。天哪,这个女人要真死了,他都不知道贺加贝还能不能再活下去。
当第三、第四、第五天都找不到万大莲的踪影时,史托芬眼看着贺加贝,就像中医书《形色外诊简摩》里所描述的那样:“大骨枯槁,大肉陷下,胸中气满,喘息不便……目眶陷……目不见人,立死……见其人者,至其所不胜之时则死……”真是快要把史托芬吓死了。贺加贝面对他一再找不到万大莲的“样儿”,就是一副“目不见人,立死”的感觉了。史托芬的父亲是老中医,他也跟着学过几天的。后来觉得还是从文天地更大些,鲁迅、郭沫若不都改医从文了吗?但中医的观面相,他还是略知一二。贺加贝如果不能很快得到所需要的东西,有可能真的“立死”。他要真为情而死,那可就把喜剧坊害惨了。贺加贝绝对不能出问题,这是贺氏喜剧坊目前的头等大事。史托芬一边发动群众,广罗线索,四处寻找,一边请来潘银莲,企图谋求某种意外转机。谁知潘银莲面对这个无情的事实,也被打击得险些要“目不见人,立死”了。真是危机四伏,祷告无门。
讨厌的张驴儿,还一个劲地乱汪汪叫,像是故意要挑起什么事端一样。气得他照那肥屁股,想狠狠给一脚,但还是踢得很轻,毕竟打狗要看主人。谁知这家伙还是个不依不饶的货,竟然转过身来,以直面、威胁、恫吓,甚至要讨个说法的嘴脸,直向他扑来。要不是身边几个学生挡得快,还真有可能被这货咬一口。
他安慰潘银莲说:“我也就是问问,看你知不知道万大莲在哪里。这里面也许没有什么必然联系。”他在努力掩饰。
潘银莲说:“万大莲在哪里我怎么知道?她难道不在她家里吗?”
史托芬说:“你真不知道?万大莲的丈夫牛乾坤被公安抓了,你也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他为啥被抓了?”潘银莲倒是想听。
史托芬说:“制造假药,很严重,都死人了。”
“牵扯到万大莲了吗?”
“还不知道。不过万大莲失踪了。”
潘银莲听到这话,心绪倒是有所缓解。她连连追问:“那和贺加贝有什么关系?他也卷进去了吗?他怎么会呢?他是做过这方面的广告吗?”
史托芬摇摇头说:“他做过很多医药保健品广告,但绝对没做过牛乾坤的。”
“那他咋了?”潘银莲还反倒越说越轻松起来。她就是没朝更复杂、更微妙的地方想,这大概就是这个女人的单纯幼稚了。
张驴儿还在汪汪乱叫,潘银莲还把它呵斥了一下。
史托芬看潘银莲有所缓释,就想尽快结束这种尴尬局面。谁知潘银莲突然问他:“我不相信,史老师叫我来,就为问最近见没见过万大莲这句话。”
史托芬支吾着说:“当然,也想让你来看看贺老师。”
“还是送他去医院吧!”
“他咋都不去,我们也没办法。你能再劝劝也好。”
潘银莲也没多说啥,就又抱着贺喜进贺加贝房里去了。
史托芬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步子在房里突然踱得更加激烈起来。几个身边人就说:也许不该让潘银莲知道。
史托芬说:“不知道又怎么办?她是贺加贝的合法妻子。人成这样了,不让她知道一点,出了大事谁负责?”
“我看这女人挺好哄的。”史托芬的一个学生说。
“也未必。”另一个学生还有不同看法,“她不一定不懂得我们的意思。”
史托芬被这句话还说愣了一下,问:“那又会怎么样呢?”
“她很爱她的丈夫。兴许她还不愿意捅破这件事。”一个学生说。
史托芬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截至目前,我还真没有看到世界上哪个喜剧权威,把喜剧能解释到位的。连我给你们讲的乔治·迈瑞迪斯的《论喜剧》,也只在论说幽默的层面。真正的喜剧,是笑不出来的,是欲哭无泪的。一个获奥斯卡金像奖的喜剧演员说:死亡很容易,但喜剧很难。我们今天就置身于这样一种喜剧氛围中。”
也就在这时,还真有喜剧降临了:
万大莲找到了!
她是在郊县一个亲戚家里住着。
史托芬对自己团队的执行力,还是颇有一点感到欣慰的。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过,未来到底该怎么处置?是喜剧还是悲剧的路子,他还无法预测。更无法让这个团队,按电脑和数据程序,搞出一个可以控制住走向的好剧本来。他可以在这个故事的发展进程中,按分秒计算、制造出一系列笑料、包袱,却无法操纵它的结局。悲剧和喜剧,看似区别很大,其实转换就在一瞬间。悲剧里充满了喜剧因子,而喜剧里布满了悲剧陷阱。史托芬也在实践中,不断完善着自己的戏剧理论。
他说:“去请潘老师回吧。这里的事,我们可以料理了!”
一直躲在桌下的张驴儿,终于被史托芬看见。这个不顺眼的东西,在潘银莲不在场时,他还是狠狠给了它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