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22日,我又参加了一场葬礼。
这场葬礼在维斯特雷公墓一座超过百年历史的教堂中举行。我在这场葬礼之后的追悼会上见到了你,阿格尼丝。我们从来没有和对方打过招呼,但我在教堂里已经认出了你,你一定是格蕾特·西西莉的妹妹,因为你们有同样的闪闪发光的眼睛。
在这场葬礼上,我还见到了埃里克·伦丁的后人。埃里克的女儿丽芙-贝莉特,还有你的表弟,特鲁尔斯,以及他的女儿,图娃和米娅。当时,我还不清楚你和他们的关系有多么的亲密。
十年前,图娃曾经在她外公的葬礼上用优美的歌喉演唱了《豪格图萨》,当时米娅还是一个只有十五岁的瘦瘦高高的女孩子,而她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二十五岁的时髦的大姑娘了。或许她会比她年长五岁的姐姐长得更漂亮、更优秀。她现在在做地产经纪人的工作。如果我不知道她的职业,只是猜测的话,可能会把她的职业想象得完全不同。不过,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也可以说“有其姐必有其妹”,她的外表肯定能够帮助她卖出许多的公寓。
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呢?你肯定从小就和图娃、米娅认识了。
在过去的十年里,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家这一分支中的什么人。虽然奥斯陆是一座很小的城市,挪威也是一个很小的国家,能够在一个葬礼上再次遇到同一个家族中的成员依然是一件充满了神秘色彩的事情。这一次已经是我第四次遇到他们家人了。
我的耐心很好,因为我参加了每一场葬礼,我已经见过埃里克所有的孩子了,第一次是在安德丽娜的葬礼上,我见到了玛丽安娜、斯维勒和伊娃,第二次是在鲁纳尔的葬礼上,我见到了乔恩-皮特、丽莎和他们的孩子。这一次是丽芙-贝莉特、特鲁尔斯和他们的女儿。
难道伦丁家族和我之间有什么潜在的联系吗?
我觉得提出这个问题是很必要的。我会在我之后的讲述中展示这一条关系的红线,在我的故事中,会有一种史诗一般的统一,而且会有一个非常合理的解释。到目前为止,可能会有什么东西阻碍这一看法,但是我保证我会再次回到这一话题,进行解释。
格蕾特的讣告中写着:我挚爱的女儿、亲爱的姐姐和妹妹、姑姑、阿姨和姑婆,格蕾特·西西莉·贝尔格·奥尔森,她出生于1959年2月8日,在2011年12月13日的奥斯陆,被无情地从我们身边带走了……
这一戏剧化的讣告的签字人有格蕾特·西西莉的母亲妮娜,兄弟杨-乌拉夫和于勒夫及其妻子诺伦和英格丽德,最后,还有你,阿格尼丝,你们这些年轻一辈的兄弟姐妹们,列在那些普通的“其他亲属”之前。
我不认识你们,但是我很清楚我在《晚邮报》上看到格蕾特·西西莉的讣告之前那种因她的离世而带来的悲伤气氛,这都是我通过媒体的报道和一位教研室的同事了解到的。
格蕾特·西西莉在这座城市的另一边工作,她是一名数学和物理学的讲师。她还有天体物理学的博士学位。
我还记得,有一天下午,当时离圣诞节还有两天,我正在经过弗罗古纳尔公园边上的停车场。
我那时非常忙碌,每天都在课堂和教研室里工作。在学校里,有些学生很好,我们能够相互尊重,相互理解。但是,我发现还有少部分学生会轻易地就因这种被语言所充斥的灰色氛围而感到无聊,而这也让我同样感到无聊。印欧语中的发音规则是如何与这些年轻人正激烈喷射的睾丸素进行对抗的呢?现在是冬天,天空很阴沉,只有零下一两度,没有风。在去往教堂的路上,要走过草地和墓地,林荫道两旁是光秃秃的橡树,上面还留有清晨时分下的一层薄薄的初雪。很多墓前都已经亮起了蜡烛,虽然距离圣诞节还有几天。很多人显然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去度圣诞节的假期了。
我看了看我的左边,扫了一眼吉普赛女王洛拉·卡罗利庄严的坟墓。同时,我想到了在圣诞节到来之前,格蕾特·西西莉突然离世的悲剧……
当时,她正要过伯格斯塔路,旁边其实有一个人行横道,但她可能没看清,冬天昏暗的天色里很难发现它,而且那天下午雨下得很大,还刮着很大的风。在距离霍尔特大街还有一个街道的距离时,她横穿马路,被一辆有轨电车撞上了。格蕾特·西西莉当场丧命,那名电车司机也很快就被撤职了……
你肯定知道,我不喜欢揭开别人的伤疤,但是这是你要求我做的。你让我将我对那天的感受分享出来,而且你明确地说是一整天的感受,包括当我接近一大群站在这座用花岗岩和石头建造出来的老教堂前的人群时,心里是如何想的。
我在入口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一位熟人,图娃。我知道和这位年轻的女士站在一起的,一定是她的妹妹,米娅。她们已经不再是十年前初见时那些稚拙的十来岁的小孩儿了。两个姑娘戴着帽子,一起来到她们的阿姨的葬礼上。是的,她们的阿姨,我知道格蕾特·西西莉是特鲁尔斯的表妹。虽然丽芙-贝莉特保留了娘家的姓,我还是发现了特鲁尔斯那一桌人的姓都是贝尔格·奥尔森。在埃里克·伦丁的追悼会上,他曾经吹牛说,他实际上是那位传奇的北欧历史学家马格努斯·奥尔森的一个远方亲戚,而牧师也在埃里克的悼词中提到了这件事。我在看讣告的时候漏了这件事。这是一个大错,但是有时人需要很多名字才能抓住线索。
图娃和米娅很快就被拉进了教堂里,我不认为她们当时看到了我,应该是在几小时后进行的追悼会时才注意到我。图娃看到我后怔了一下,我知道她一定是听说我参加了同森和卑尔根的两场葬礼的事。我可以从她警觉的目光中读出这一点。
从这一点来说,我又出现在这里确实是件非比寻常的事情,这是我从她的角度出发得出的结论,也是我必须要强调的。
图娃看我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了一个幽灵,这让我很不舒服,因为它并不是一种愉快的感觉。
在文学作品和电影史中充满了各种关于人们遇到鬼时是如何受惊的描写。但是鬼的反应是什么样的呢?从鬼魂的角度来看,他们也必须要忍受面对他们的后人这件事,虽然他们已经死亡,而他们的后人依然活在这个世界上。
或许鬼魂也有感情生活。从文学的角度来看,我觉得他们有些太过悲惨。我们可以举一个类似的例子:在很多电影和故事中,都有关于人类在遇到一个外星生物后受到极大惊吓的内容。但是那些外星生物呢?当它们遇上我们的时候,它们又该如何反应呢?我们难道不应该至少给予它们一些让它们或许会感到恐惧的同情心吗?
我们也是超自然的。借用德国宗教历史学家鲁道夫·奥托的一句话来说,我们人类也代表着一种“mysterium tremens et fascinans(令人畏惧又痴迷的奥迹)”。除了我们人类以外的生命会被停止,我们是深不可测且神秘的。但是我们却看不到自身的这一点。我们不会为自己而感到惊讶。或许我们是这个宇宙中最大的奇迹,但是我们在日常的意识中却全然不觉。试想一下吧,或许会有人来到这里发现我们!
就在图娃被吓了一跳的同时,我也感到有些不寒而栗。她让我从外部审视自己,我的意思是,将我自己看作一个特别奇怪且神秘的对象。就像是在捉迷藏一样:捉别人的人和被发现的人,两个人相遇时都会发出一些尖叫。
你还记得吧,牧师在他的悼词中强调了格蕾特·西西莉是在圣露西亚节[1]当天去世的。当他提到这一点的时候,教堂里的电灯忽然闪了一下。你还记得吗?
外面的天色已经变黑了,那一天是冬至日,是一年中最为黑暗的一天,有那么一秒钟,室内只有蜡烛燃烧发出的光。我认为当时我们中的很多人都感到了格蕾特·西西莉的一种特殊存在,几乎无人将这一刻电器的突然闪烁当作一种巧合。而这件事对这场聚会产生了一些影响,在那之后,当我们再次抬起头,望着那口放在挂着冰冷的玻璃画的端墙前,几乎被洁白的花朵淹没了的棺材时,心情就越发难受了。
之后,牧师将格蕾特·西西莉已经在地球上贡献了自己的生命与研究天空中遥远的星火进行了一番对比。我很清楚格蕾特·西西莉对天体物理学的兴趣,还有她的科学贡献。我曾经研究过她的博士论文,即便是对我这样一个业余的人来说,这篇文章都是非常有趣的。光是标题就已经很吸引人了:人类的意识是宇宙的意外吗?
这个题目立刻引发了我的思考,它一下子进入了我的身体。我回过神后想,这个问题一定是全世界最适当的一个问题。但是在我阅读了很多次之后,还是被学术委员会能够接受一篇科学论文有如此普通的题目而感到震惊。
我不需要你确信我读懂了格蕾特·西西莉工作中涉及数学的内容,我确实基本上没有看懂。但是感谢她文章中明白的论述,让我知道了很多关于原子物理学的知识。是的,阿格尼丝!我进行着非常危险的思考,从宇宙大爆炸之后夸克、胶子、等离子体,到原子核与电子壳层,到恒星、行星,到活细胞、神经细胞,再到神经元的突触。这就是意识——对这一宇宙的广泛承认与认可!关于宇宙大爆炸——目前仅有的了解——在一百三十亿到一百四十亿年之后,会召唤出自己的投影。这是值得注意的一点。
格蕾特·西西莉将自己和她的全部存在都放在一个宇宙的角度来看。我们的语言中有如“全球的”这样的词,但在你姐姐那里,这个词的意义可以有一种意外的拓展,这个古老而陈旧的词可以被“地球的”,或“星球的”这样的词替换,都是对于事物的时空位置的一种陈述。
人类问:我是谁?当格蕾特·西西莉提出这个简单的问题时,宇宙本身也提出了问题: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人类通过智慧“捉住”了宇宙,并将其置于自己的怀抱中,试图“夺取”它的秘密。在读过格蕾特·西西莉论文的前言后,你肯定已经对这些观点非常熟悉了。虽然兄弟姐妹之间并不会经常这么熟悉彼此的领域和工作。但是这种亲缘关系会有一种融入自己的趋势,而且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会成为一种几乎盖过这种关系的具有普遍性的趋势。
我在教堂里看到了那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子,他也曾出现在埃里克·伦丁的葬礼上。
我认为我们在巴克克鲁恩的餐厅那里集合前,他应该没有注意到我。不过因为那里场面很大,所以我可以躲开他。一想到需要和他四目相交,并且不可避免地要和他点头致意,我就感到非常排斥,因此,在这间多功能特色的餐厅里,我努力地找寻到他所在位置正对着的另外一边。最后,我和你坐到了一桌,阿格尼丝。餐厅里面都是长长的桌子,它们被紧密地排在一起,在我们旁边的一桌坐着图娃和米娅。我记得图娃在她坐下之前曾回头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好像是她在避免和我坐在同一桌似的,但是这场“音乐抢座”[2]的游戏很快就结束了,这位年轻的歌手没有什么选择了。
我觉得米娅当时并没有认出我来,因为十年前,对当时的她来说,我完全就是一个陌生人。我当时其实已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中年男子,完全不是她会感兴趣的对象。
我所在桌子的人都互相认识。只有我是一个例外。我是他们之中和格蕾特·西西莉关系最远的一个人。
出于本分,或者是为了能够在非正式的谈话开始之前,在这张桌子营造出一种正常化或放松的气氛,图娃看着我说:“我们以前见过。你是不是我外公的学生?”
我点了点头。
“日耳曼的神和学者会在松恩湖这里散步吗?”
我又点了点头。这位年轻女士的好记性鼓舞了我。与此同时,米娅也肯定想起了我是谁,即便她当时年纪还更小一些。之后,我们坐在了同一桌。不光是图娃、米娅和我,还有他们的父母,丽芙-贝莉特和特鲁尔斯。她肯定听说了我也在这里。对她来说,我依旧是一个怪诞的人。
我注意到,图娃向我提出的两个问题,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好奇心,也不是为了证明任何事情,而是在小心地使她的妹妹知道我是谁。
因此,没过多久,我就必须要向他们解释我是如何认识格蕾特·西西莉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我。你也知道,因为你当时就坐在这些疑问的目光之后。但是,你给我的指示是让现在坐在哥特兰岛饭店房间里的我,将所经历的与格蕾特·西西莉有关的一切再次复述一遍。
我当时讲了一些关于格蕾特·西西莉热爱大自然的事情,作为我的开场白。她的这一面让我想到了亨里克·维格兰[3]。她爱到山间,松恩峡湾和西挪威地区对她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她会高呼,越处在未被人类开发的自然中,越让她自己变得纯净、不受影响。只有在海拔极高的高山上,人们才有可能体会到没有被人踏足过的自然。
你几乎是充满了热情似的点了点头,鼓励我继续说下去。我接着说:
“格蕾特·西西莉大约七岁的时候,就开始对我们所处的这个宇宙充满了兴趣,这并不意味着她对自己所处的这颗星球上的多样化生活视而不见,因为可能是天上的星星在测量地球上一只蝴蝶或是一只蝾螈的复杂性?在她青年时期,就开始询问关于地球上的生命是如何出现的这样的问题。天文学最深刻的那些原因就像是她所居住的一所郁郁葱葱的花园。而这里的冒险究竟是如何创造出来的?”
你又点了点头,我觉得非常感激。因为这是为了我能够继续同围坐在这张桌子上的人分享悼词。你微笑着。
我说:“格蕾特·西西莉可以尽情地嘲笑人类关于鬼神的各种观念,她经常说,她根本不相信宗教。虽然我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种自然的神秘现象。她能够将一枝紫罗兰放在两个手指间,然后说没有任何紫罗兰是一样的。对自然界中的每一个个体的人和世界上的一切,她都会用独特的视角去观察。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无论是我们这颗星球上大自然里的东西,还是外太空里的东西,都最终会跃向一种原始的力量或地方。无论是一株甜冰川毛茛,还是站在一个树枝上的腹灰雀,它们都用这种庞大的戏剧性承担着整个宇宙。它们不亚于一个月亮、一颗小行星,或是一个黑洞的意义。虽然组成一切生命的最小组件都是在“大爆炸”之后的一秒钟内的第一毫秒里面决定和形成的。构成我们的原子,是在大爆炸之后从星星中被炸出来的,射入了太空中……”
你第三次地点了点头,这个内容引起了你的兴趣。但是我怀疑对于米娅这个房地产代理来说,是否能够明白我在说什么,还有我为什么用这么严肃认真的方式说话。
我已经说过了,我是一个讲师。你问我是不是格蕾特·西西莉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工作的学校里的同事,我们究竟是如何结识的?对于这个问题,不只是图娃一个人感到疑惑。
我告诉大家,我是在很多年前见到格蕾特·西西莉的,当时我们在西挪威的厄斯特博的一座度假别墅里。我们两个人当时都是单身的客人,而且实际上我们是坐着同一趟公交车到达的,但两个人非常独立,一点儿都不需要对方……
现在,你看上去有些不安,不过并不明显。我不知道原因为何。说我们俩当时都是单身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我那时没有判断错误的话,这难道是件坏事吗?
我们俩一起喝了杯酒,第二天一大早一起步行通过了壮丽的瓦斯别迪山谷,然后打电话叫了一辆出租车,下山到了弗洛姆地区的弗雷特海姆饭店。
米娅立刻皱了皱眉,瞟了一眼她姐姐,露出了一个有些生气,甚至是嘲弄的表情。就像是她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打断我的话一样。但是,在她要说出什么之前,你用严肃的目光看了看图娃,然后说:“米娅,你不要这样。”之后,你将同样的信号发射给了围桌而坐的所有人。
你看着我又点了点头。你请求我接着说下去。我详细地描述了我和格蕾特·西西莉一块去奥兰斯达尔冰川峡谷的徒步旅行。我还向他们吹嘘说,我们进行了关于人类现在生活的这个宇宙中实际存在的深刻对话。被人类称为暗物质和暗能量的东西是什么?还有最重要的:什么是“大爆炸”?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进入太空这件事。我还描述了徒步旅行中,我们是如何在百花绽放的山间研究各种植物。我当时走得双脚酸疼,我们点燃了篝火,还在河里裸泳。
是的,我们说到了关于“双脚”的话题。我们进行了徒步旅行,我得到了一次很好的机会,能够专注于自己的学科领域。我试着用我研究词源的热情来感染格蕾特·西西莉,我当时从我保存着丰富的古印欧语词汇的“珠宝盒”中挑出了一些宝贵的例子。例如,印欧语中的fot(脚)这个词。我告诉她,在古北欧语中,脚是fótr,在英语中是foot,在德语中是Fuss,它们都来源于日耳曼语中的*fot,而这一词又可以追溯至印欧语中的*ped-,它是一个我们今天能够在整片印欧地区都可以找到演化的一个词根。例如在梵语中,脚是pad-,在《法句经》[4]中是pali,意思是“步”或“节脚”,在拉丁语中是pes,所有格为pedis,在外来词汇中我们可以看到pedal(踏板)和pedikyre(足部护理),在希腊语中是poús,我们还会见到外来词podium(讲台),即人站在上面的地方。说到这里时,我看了一眼图娃,然后接着说,例如当人们朗诵古老的神圣诗歌或是演唱《豪格图萨》。
好的,让我来具体描述一下我和格蕾特·西西莉是如何在那一天的下午入住弗雷特海姆饭店后去吃的晚饭。我们两个很自然地都已经提前预订好了晚饭。我们在那里吃了一套有四道菜的正餐,然后我们一块儿在夜间游**,并在饭店的小花园内进行了新的更加深刻的对话。
这时,你打断了我的话。你用一种说不出来的同情的目光看着我,然后说:“但是格蕾特·西西莉当时瘫痪了啊。她在经历了一场可怕的车祸之后,自六岁起就瘫痪在床。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在七岁的时候就有了第一个望远镜……”
“好的,”我只能说,“好的。”然后你接着说:“在她开始学习认字之前,她告诉我们她曾经观察过天空。她能够坐在轮椅中,用调好的望远镜,持续数小时不停地观察木星的卫星。而它们则是距离我们有数百万光年距离的位于仙女座星云的我们这里月球的陨石。虽然她的人生自那场车祸后就一直瘫痪,但是这样的障碍并不影响她能够以光速运动。”
我有些惊讶,因为我的谎话被揭穿了。但是这种感觉很好。它给我带来了一种和解与安慰,让我能以健康的心态面对这场斗争的失败。
我去参加追悼会之前,一定已经饮了几杯鸩酒。米娅听得目瞪口呆。她看到了一个传说。她现在头一次知道了她以前只是听说的事情。图娃依然保持着她那有些鄙视的目光,表情完全僵硬,仿佛带着威尼斯狂欢节上的长鼻子面具一般。
当更多的人来到这里时,我望了一眼会场。我开始思考离场的问题。我感到有些疲惫了。自从母亲去世之后,我感到自己时常陷入疲累。当我在市中心的布里斯托尔饭店的温室或是大陆酒店的大厅喝了一杯酒之后,就感到自己变得勇敢了。
那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人正坐在餐厅的另一边愉快地谈天说地,他身边围了一圈人,或许因为这是一个相当狭窄的会场,所以我们两人所在的桌子离得并不远。一瞬间里,我成为他目光的牺牲品,我注意到了他脸上的冷笑。他胜利了。
我站起身对你说:“请你替我向其他人致歉。我一定是参加了一场错误的葬礼……”
我该如何形容你那时的表述呢?并不严肃或严格,你用了询问句开头。你只是说:“一场错误的葬礼?”
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在如此尴尬的情况下,我只好说:“我的意思是,我认识的那个叫格蕾特·西西莉的人或许还好好地活着呢。”
这话很是荒谬。这个世界上能有多少个叫“格蕾特·西西莉”的人的博士论文写的是天体物理学呢?
我向门口走去,但你立刻抓住了我的胳膊,让我停下。你劝我继续参加追悼会。你明白我在这里待得很不舒服,但是你请求我不要走。
我觉得你的反应既矛盾又神秘。就像你最后说的:你认为我已经对你的姐姐进行了最为全面准确的描述。你对我塑造出的这幅人物肖像感到感谢。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简洁而富有个性的。只是有一点说得有问题,就是关于格蕾特·西西莉在世时不能走路这件事。当时,这件事没有在教堂中被牧师提及。而且这件事也没有被登在报纸的讣告上,这是她的家人明确表示出来的愿望。对一个发生过交通意外的人来说,使用自己的腿来行走或坐在轮椅上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我的同事与格蕾特·西西莉一同进行科学研究多年,从未对她瘫痪这件事发表过任何议论。对格蕾特·西西莉个人和发生在伯格斯塔路上的那起事件来说,这一信息都不是必需的,是不重要的。
阿格尼丝,但你也说了,你宁愿你的姐姐真的进行了那一场徒步旅行,希望她能够和一个像我一样的男人,用她的双脚进行一趟真正的旅行,走到双脚酸痛,身上的T恤被汗水浸透,点燃篝火,在河边洗澡——她可能会在那间老饭店的花园中,一直进行关于存在问题的对话直到深夜。
在我的故事中,唯一不恰当的,就是那个在崎岖山地进行的徒步旅行。但是就如你所强调的那样:现在,我已把这个故事给她了。我给予了格蕾特·西西莉一趟徒步旅行。
我被你的宽恕感动了。当我后来离开追悼会的时候,我记得我弯下腰,给了你一个拥抱。不,我知道我这么做了,虽然这并不是我这样的一个人会做的一个典型的行动,而且对我来说做起来也并非易事。但其实我拥抱的并不是你。我透过你将拥抱给了格蕾特·西西莉,我谦逊的旅途同伴。
当我转过身,走向门口去取我的外套时,我听到你对坐在桌子旁的其他人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还是不明白,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几乎是央求着我不要半途离开这场追悼会。
在巴克克鲁恩外的一片小草坪上,我发现了一个伫立在大理石底座上的漂亮的小女孩儿的青铜雕像。我弯下腰,看到这尊雕像的基座上有一块金属牌子,上面写着这是由托尔·沃创作的作品,命名为《七岁》。
我站在那里,一下子爱上了这个女孩儿。我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似的这么想要有一个孩子。这让我不禁有了一种异乎寻常的感觉。我想要一个女儿!
这个雕像女孩儿的年龄正好和格蕾特·西西莉得到她的第一个望远镜时一样大。但格蕾特·西西莉在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坐在轮椅上了。
[1] 圣露西亚节:瑞典传统节日,为每年的12月13日,依据瑞典传统历法,12月13日被认为是一年中最长和最黑的夜晚。而12月13日过后,夜晚时间开始缩短,白昼时间渐渐增加,象征着光明,所以瑞典人以节日的方式庆祝这一天,并把这一天称为“迎光节”。
[2] 音乐抢座:一种游戏,人们将数把椅子围成一圈,椅子的数量少于游戏人的数量。当音乐响起的时候,人们围绕着椅子走动,在音乐结束后,需要立刻坐在椅子上,没有坐在椅子上的人被淘汰。
[3] 亨里克·维格兰:Henrik Wergeland(1808-1845),挪威著名诗人、剧作家、历史学家和语言学家,一生创作了大量爱国主义诗篇,是挪威文学史上的重要代表人物。
[4] 《法句经》:梵文Dhammapada,出自巴利语,意为“法之路”,是从佛经中录出的偈颂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