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後三個月,他才第一次注意到這棵蘋果樹。當然,他一直都知道它的存在。它和其他樹一起立在房前的草坪上,斜向遠處的地麵。但他之前從未覺得這棵排在左起第三的樹有何與眾不同,隻不過和其他樹離得稍遠、更靠近露台一些罷了。
那是早春裏一個晴朗的清晨,他在開著的窗邊刮胡子。他一臉泡沫,手裏拿著刮胡刀,把身子往外探了探,想呼吸清晨的空氣。這時,他的目光落在了這棵蘋果樹上。或許是光影使然,也或許是樹林裏升起的太陽在這個特定的時刻恰巧照射在這棵樹上,但是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斷然不會出錯。
他把手裏的刮胡刀放在了窗沿上,目不轉睛地看著。不同於它盤根錯節的夥伴們,這棵樹瘦弱枯槁,稀疏的枝條高聳在樹幹上,就像一個高個窄肩的人。它一副受難者的模樣,似乎晨間清新的空氣凍壞了它。樹底部的鐵絲一路環繞至樹幹中部,如同套在纖細肢體上的灰色花呢半裙。最上麵的樹枝指向天空,但微微鬆垂,仿若因疲勞而耷拉的腦袋。
他常常看到瑪奇像這樣沮喪地站著。在花園裏、家裏,甚至在鎮上購物時,她都是這樣彎著腰,身影中透露出艱辛,仿佛生活選中了她,帶給她常人無法忍受的重擔,而即便如此,直到生命的盡頭,她也不曾抱怨分毫。“瑪奇,你看上去累壞了,拜托,趕緊坐下來歇會兒吧!”但她聽到這話,定會聳聳肩、歎口氣,說:“活兒總得有人幹。”然後挺直身子,繼續逼自己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做著一成不變的無謂工作。
他仍盯著這棵蘋果樹。它仿佛受難一般,佝僂著身軀,枝條垂頭喪氣,樹枝疲憊不堪。那些挨過冬天的風雨殘存下來的枯萎葉子,此刻如同纖細的發絲,在春風中顫動。它們都在無聲地向他抗議:“都怨你,都怨你的忽視,我才成了這副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