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战国史入门

天文十六年(1547) 八月十七日 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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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美浓在我的统治下,可谓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基本上是做到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连小偷都好久没出现了。

因为大家都知道,谁要是敢偷一文钱,直接就要下油锅。

太平日子有个缺点,就是平乏无味,除了过年过节开开宴会热闹热闹之外,连个乐子都没有,不得已我只能问蜂须贺正利,说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儿,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正利摆出了一副看乡下人的表情,说大人最近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你居然不知道?

我说你就扯吧,但凡美浓境内,事无巨细,岂有能瞒过我蝮蛇斋藤入道道三眼睛的?

于是正利连忙解释,说不是美浓,是东边,尾张,确切地说,是发生在三河(爱知县)那边的事情。

说起三河国,基本上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穷。那地方土地不好,产粮很少,不过民风倒是彪悍,不考虑大将的统率力和谋略,单纯以士兵的战斗力来比较的话,一个三河兵大致能打三个尾张兵。

三河国多年来一直归松平家统治,这松平家本是当地的一个普通豪族,渐渐的混大了当上大豪族,再渐渐地就成了三河一霸,虽然他们并不能将整个三河完全掌控在手,但基本也做到了八九不离十。

而在三河松平家的那一代代人里头,最厉害的,当属一个叫松平清康的家伙。

这人其实属于跟我是同一时代的,要是现在还活着的话,也该四十来岁了。

他非常厉害,是个生猛之辈,年仅13岁的时候,就把三河国里头的大大小小的土豪地头蛇们给打了个遍儿,所到之处战无不胜,很快,国境之内就再也没有敢不服的人了。

平定了国内之后的清康很快就跟隔壁尾张的织田信秀卯上了。信秀这家伙虽说跟我常年关系都很差双方相互都不待见,可平心而论,要说打仗,他还真是个人物。

可就是这么个人物,在碰上松平清康之后,基本上就是被打得连头都抬不起来,每每对阵,织田一方无不都是伤亡好几百,只要能把减员人数控制在两位数,那都该算是胜利了。

所以当年有这么个说法,那就是只要这个松平清康活到三十岁,那么凭他的手段,肯定可以统一天下。

结果哥们儿不争气,愣是没能活过三十岁。

天文四年(1535),24岁的清康在进攻尾张国守山的时候,被家臣阿部弥七郎误杀。

那天的事情说起来还真是挺玄幻的。

当时松平清康正在开作战会议,大家伙一窝蜂地都埋头在看地图,商量着怎么让织田信秀更难看些,然后阿部弥七郎就冲了进来,还没说话先跪在了清康跟前,接着就是一嗓子:“殿下,冤枉啊!”

临阵鸣冤,这种事情真心不多见。所以清康也愣住了,想了一会儿,才说你先下去,我们正开会呢,有什么冤枉等打完了仗再议。

弥七郎其实不是来给自己喊冤的,他是为了自己的爹。因为有消息称弥七郎之父私通织田蓄意谋反,要暗杀松平清康,由于战事吃紧,故而清康也来不及明辨是非,先让那老头回家待命,等自己跟织田家打完了再来解决。

安倍老爷子本人倒是没说什么,可耐不住他儿子心急火燎的,自行脑补以为清康要处理他爹,再加上也不知道哪里传来了一股子谣言,说三河要搞大清洗了,但凡有通敌嫌疑的一律拉出去砍头,并且全家老小一块儿连坐。

于是弥七郎当然就急了眼了,不顾还在打仗便直接冲进了大本营,要跟清康说道说道。

结果当然是没法说通了,松平清康他们正十万火急地关注着战场局势,哪有功夫跟一小孩子扯淡。

于是弥七郎就这么气急败坏上了,然后估计是怒火中烧昏了头,不知怎地就拔出了腰间的挂刀。

几乎是刀出鞘的那一刻,那把明晃晃的武士刀便被弥七郎插进了松平清康的体内。

谁都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周围人连一句“弥七郎你别冲动”都还没来得及说,就看到自己的主公碰的一声扑地上了。

清康之死最高兴的当然是织田信秀。

其实在三河散播弥七郎他爹要造反谣言的,不是别人,正是信秀。他本来的意图说真的也就是想让松平清康混乱一番,可没想到居然得到了那么意想不到的效果,其可喜之情自然是可想而知。

而且,最重要的是,清康一死,三河便没有人再能阻挡他信秀了。

天文五年(1536),趁着混乱织田信秀对三河进行了突袭,夺城多座。并用计谋是数次策反三河重臣土豪,包括美渥的戸田氏?宝飯郡的牧野氏。松平家的势力从此一落千丈。

不仅是家道中落,而且还后继无人,继承清康家业的是他的儿子松平广忠,那一年不过十岁。

织田信秀那个阴湿之辈自然不会因为广忠只是个年幼的孩子而放过对三河的侵攻,相反,他还变本加厉的开始了对三河一系列的战争。

就在这个危急时刻,突然就有一个人伸出了援手,主动提出自己愿意尽全力保护三河松平家,条件则是松平家必须依附自己。

这个乘人之危的禽兽便是坐拥骏河远江两国的大名今川义元。

说老实话我是真心不喜欢这家伙,据说花仓之乱那会儿这小子还挺帅的,可不知怎么搞的长着长着就走形了,变成了一短腿胖子,而且心肠也不好,总想着各种坑人的手法。

今川义元这回之所以要保护松平家,只是打算利用广忠来控制三河一国,顺便一起对抗自己的老对手织田家而已。

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松平广忠也别无他法,只能屈身寻求今川氏的庇护,三年后,也就是天文十年(1541)那会儿,他为了本国的和谐稳定,娶了三河豪族水野家的女儿,也就是於大。

於大的母亲,是清康的另一个老婆,之后改嫁入了川口家,也就是说,广忠娶了自己的妹妹。

这种摆明了是政治婚姻的结合,一般情况下夫妻感情都不会很好。不过这两个小孩子却是例外,一年之后便有了长子,取名叫竹千代。

名字倒是挺好听的,就是命不好。

作为三河国的少主,这倒霉孩子一出生就面临着以下局面:东边是被誉为东海道(地区名,包括当时的尾张,三河,骏河,甲斐等十多国)第一武士,拥有骏河远江两国死胖子今川义元,尽管是人家的依附,可这年头凡事儿都没个准谱,天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翻脸;至于西面,那就更惨了,是织田信秀那个人间败类,哥们儿整天不想别的,就想着怎么把三河一国给纳入囊中。

本来混到这份上就已经够惨的了,结果没想到还有更惨的事情在等着他。

竹千代两岁的时候,三河的豪族水野家的当主水野信元,投靠了织田氏。

战国乱世这种事情早就见怪不怪了,今天投靠了他,明天搞不好又反投靠了你。

不过这位水野信元的身份比较特殊,他是於大的哥哥。

特殊归特殊,这种事情在战国也不是说少见,更何况松平广忠被亲戚背叛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并不怎么特别在意。

但今川义元很在意,他觉得水野信元是在松平广忠的授意下投靠的织田家,主要用意是坑爹,即坑义元本人。

所以他派人跟广忠说,你离婚吧。

在义元看来,只要广忠跟於大分了手,自然也就跟水野信元没了干系。

就这样,迫于今川方面的压力,广忠不得已和自己深爱的妻子离婚,并将其送回到水野家。

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可是这一对夫妻,连在一起的资格都没了。

不过话又得说回来,因为松平广忠非常顺从地离了婚,以至于今川义元对他非常满意,故而也因此让三河国迎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太平时节。

“然后呢?又有事情发生了?”我问蜂须贺正利道。

正利点点头:“那个竹千代少爷,被送去尾张当人质了。”

“不会吧?”我实在有些想不明白,“哪有送嫡长子去做人质的?再说了,就算当人质,也该去骏河今川家吧?”

“不,就是前天二十号的事情,竹千代被送尾张织田信秀那里了,这事儿都已经传开了,绝对不会有错。”

经过一番详细的询问,我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就在今年春天那会儿,织田信秀突然举兵大举入侵三河,建立了桥头堡总计六座,至此,广忠在三河的居城冈崎,已经直接暴露在敌人的眼皮底下了。危在旦夕。

关键时即,广忠向今川家求援,希望对方多少尽些大哥的责任,拉小弟一把。

死胖子在表示同意的同时,又再次提出了一个相当不要脸的条件。

那就是要竹千代去骏河,成为他的人质。

广忠若是答应,那么从此他将和自己的独子天各一方,如果不同意,那么织田军就会攻进来,取走两人的项上人头。

在经过一场艰苦的思想斗争之后,他点了头。

父子分别,夫妻分离,这种事情在战国乱世其实是相当常见的。也不能说是今川义元的不好,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换做我是他的话,估计做出来的事情会更加过分吧。

从三河到骏河的路有水陆两条,因为当时山贼极多,所以选择了水路,从海上坐船到达今川家的大本营骏府城。负责护送的是广忠在和於大离婚之后娶的第二个妻子的家人,户田康光。

说起骏河,我想只要是日本人应该都不会陌生,因为那地方有着全日本最高的高山,富士山。如果天气好的话,那么从三河出发走不了几个时辰便能隐约看到富士山峰上那皑皑的白雪。

然而,竹千代一行的船走了两天两夜,其他负责护送的家臣都没有看到富士山,反倒是看见了伊势(三重县)的群山。骏河和伊势,一个在三河东面,一个在三河的西面,说得通俗一点,就是他们走了一条方向完全相反的路;说得直白一点,就是他们差不多已经走到织田家的地盘上了。

但凡是个人看到这情形都该明白,那是被人给卖了。

只是三河的那些家臣们居然还不知道,他们甚至天真地以为是船老大开错了方向。所以还跑去跟船老大交涉,内容不外乎要他们赶快认识到自己的路线错误,现在掉头还来得及之类。

结果没想到船老大的表情比他们还迷惘:“不是说好往尾张开的么?”

关键时刻,还是户田康光揭开了谜底:“谁告诉你们咱要去骏河的?”

谁?主公松平广忠的命令啊。

看着户田康光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其他家臣算是明白了。广忠妻子的亲戚再一次背叛了他,不但背叛了他,还拐走了他的独子。

说实话我也不明白这松平广忠是怎么找老婆的,难不成都光看脸蛋儿来着了?

再说那群人就这么被送到了尾张,八月二日的时候,他们见到了织田信秀。在看到三河少主竹千代之后,信秀非常高兴,琢磨着这下三河算是到手了。他赶忙将人质安排在热田神社,吩咐好生照顾,一边写信给广忠,大意是,你儿子现在在我手里,要儿子的话那就从此之后听我的,做我的小弟。

威胁的话也就不必多说了,多说了伤感情,松平广忠在他眼里本来就是墙头草,这次为了儿子一定会来投靠自己的。

不过数日,回信便来了。内容却大大的出人意料。

广忠拒绝了信秀的要求。

信中写道:竹千代本是送给今川家的人质,不知何故到了您的手上,尽管如此,在下也是堂堂正正的武士,并非无信小人,所以,信秀大人所提的事情恕在下难以从命。

信秀看了之后没说什么,仍然吩咐好生照料竹千代。不但如此,还安排了竹千代的母亲前来探望自己多年未见的儿子。此时的於大,已经跟随着背叛松平家的哥哥一起,住在了织田的领地内。

在这个年代,虽然大家伙都干着各种杀人不眨眼坑人不犹豫的肮脏勾当,可这实在是不得已的事情,毕竟你不杀人,人就要杀你;你不坑人,那就全家都被坑,但实际上,绝大多数人对于那些能够坚持仁义道德敢作敢当言而有信的家伙,还是非常钦佩尊敬的。

所以织田信秀并没有为难那个孩子。

不过要是换了我的话,那绝对是没可能那么做的。

因为我是蝮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