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信长来美浓了。
一大早,我就开始梳妆打扮了起来,拿出了那套只有在归蝶成年,出嫁时候才穿过两回的礼服,让他们给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我很重视,因为我知道,这并非是简单会面,从小的方面来讲,那叫岳丈看女婿,即便是在平常老百姓家里,也是一桩头等大事;如果往大的方面讲,那就更不得了了,那可是美浓国主和尾张国少主的会面,这次会见的成功与否,不仅关系到两国未来今后的发展,甚至有可能直接干系到全天下的局势,总之,这是丝毫马虎不得怠慢不得的事儿。
我一边穿着衣服,理着头发,一边派人把蜂须贺正利给叫了过来:“你让人在各个路口候着,随时来告诉我信长的动向。”
到了快吃午饭的时候,有人来报:织田信长已经快要抵达圣德寺了。
我点了点头:“他穿了什么衣服?”
手下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说你干嘛不吭声,他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总能告我一声吧?蓝的白的还是黄的?
“织田大人没怎么穿衣服…”
一旁的蜂须贺正利忍不住开口了:“什么叫没怎么穿衣服?”
“他就弄了一块布披在身上,然后露出半个肩膀…就那种打扮…”
虽说有些出人意料,但一想到那是织田信长,似乎也又在情理之中。
我对蜂须贺正利说,我们先去看看他,你去圣德寺附近安排一处民宅,我偷偷地看一眼。
正利很快就借来了一处沿街的宅子,透过上面的小窗,能够清楚地看到街面上发生的一切。
“来了!”他指着外面正走过来的一队人马小声说道。
这是一队约莫一百人的队伍,让我感到惊奇的是,这些人大多数手里面的武器,并非是传统的长枪,而是铁炮。
粗略数了数,竟然有七十多杆。
也不知道该说这小子标新立异好,还是说他走在了时代前头好。
位于队伍中间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的,自然是织田信长,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凭良心讲小伙子长得还是很不错的,一身雪花般的小肌肌,周围围观的老百姓里几个大妈看得眼神都发直了。
只不过他的穿着打扮确实极为操蛋,真如正利的那位部下所描述的那样,是“没怎么穿衣服”—— 只是将一块布将自己的半个身子包了起来,另外半边则**在外,腰间扎了一根草绳,挂着一个葫芦。
时不时的,他还把那葫芦举起来,放在嘴边喝上一口,估计里面装的是酒。
跟着我一起偷窥的家臣们顿时暗骂声一片,各个都在说他装X。
“他这是想效仿东床啊。”我轻轻地叹了一声,“这小子,读书倒是读了不少。”
“东床?”蜂须贺正利一看就是个半文盲,根本就没明白我在说什么。
“这是对面大明国晋朝时候的故事了。”当着全体部下的面,我开始抖起了书袋子,“话说在东晋,有太尉郗鉴,欲跟同为超级大豪族的王导家通婚,派了个仆人跑王家选女婿,王导说,我们家的儿子都在东厢候着呢,你自个儿去选,我就不陪着了。那仆人到了东厢,果然看到全体的王家子弟都正襟危坐地戳那儿,不是双目紧闭装正经,就是两眼空虚地扮文艺,要说郗家的仆人也有眼光,看出来这帮傻小子各个都是装X犯,没一个有能耐的,不禁把头直摇。正当他准备失望而归的时候,突然听到东厢里屋有奇怪的声音,心生好奇的他不由地循声而去,看到一个年轻人正躺在**,穿着极为随便,还露着个肚子,人也喝得烂醉,一手还拿着东西正吃着。打听之后才知道这也是王家的儿子。”
“然后呢?”正利问道。
“然后?然后仆人回去把王家发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郗鉴,结果郗太尉说,那个躺东**不做作的家伙,才是我的女婿啊。于是,那两人就结婚了。织田信长玩这套,无非就是想告诉我,第一,他是个洒脱豪爽的人;第二,他**归**,但也是个饱读诗书,通文晓武之人。”
手底下发出了一片由衷的赞叹声,大家纷纷都敬佩我是个大学者。
而蜂须贺正利还是有个疑问:“那么那个王家的儿子,到底是谁?”
“王羲之啊。”
他点点头。这家伙至少《兰亭集序》还是应该知道的。
而我则是一脸的不屑。
幼稚,真是幼稚,相当幼稚,极其幼稚。
就你这熊孩子,还跟老子装书圣?
要比长相,那我估计是比不过你信长,毕竟岁月是把无情的刀,长你几十岁,要还比你帅,那你真该哭了。
但要论比智慧比才华,你小子还差了远。老子当年做和尚的时候,可是人称聪明的日莲房的高僧,就连方丈有事情都要问我的看法,想玩小聪明,你还不够格哪。
我缓缓的将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然后叫过左右:“来,给我一块布,要破的,越破越好,我也这幅打扮去见他,看看他那吃惊的样子。”
“走,准备上圣德寺。”穿戴一“新”之后,我说道。
莫装X,装X遭雷劈啊,既然你想扮东床快婿,那我就陪着你演一出东床快丈。
小子诶,爷还真是期待你到时候的表情啊。
按照规矩,他是小辈,要现在里面候着。
当我裹着一身破布,散发着怪味,慢慢踱着方步走进会客厅后,眼前的信长却着实让我傻了眼。
此时的那厮已经全然不是刚刚我们看到的那副样子了。而是规规矩矩穿着一身正规的流纹礼服,用极为标准,极为美观的姿势,端端正正地坐在坐垫上。小伙子人长得本来就帅,再加上这身礼服,一表人才啊。
我眼前一抹黑,脑中一片白。
尴尬了。
我对自己说道。
真的尴尬了。
别的已经都无关紧要了,关键是现在的这种情况,一个穿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美男子尾张少主,一个整就一破衣烂衫宛如讨饭归来的美浓国主,两向这么一对比,我简直无地自容。
信长要是腹黑一点,估计就该跳起来大喝一声:“呔!哪儿来的要饭的,给我叉出去!”
反正他是著名的尾张大傻×,就算这么喊别人也会觉得正常。
可我就不一样了,我可是蝮蛇,美浓蝮蛇,永远是一副严谨而又阴险,狡诈并且虚伪的道貌岸然形象,现在却在此丢了大人,以后还怎么混?
然而,就在我倍感尴尬的时候,更加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这尴尬的事情就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通常女婿看到丈人穿成这德行,普通一点的么问一句,爹您今天路上碰打劫的了?文艺一点的则会说,泰山大人,您何故如此打扮哪?二逼的么就像我刚才想象的那样,跳起来叫板。
这不但是一种关心,也是一种给台阶的方式。
至少能够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掩饰一下自己,同时顺溜地下了这个台阶。
可织田信长却只是站起来,非常彬彬有礼地来了一句:“岳父大人在上,受小婿一拜。”
说着,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大礼。
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应当。仿佛在他信长眼里,自己的岳父就该是这幅模样,自己的岳父本身就是一个老叫花子。
连下台阶的机会都给我堵死了,够狠的啊。
见面谈些什么已然是不重要了。因为这次胜负,是我输了,而且输得非常彻底。
同时,我也深深地见识到了自己这位女婿的可怕之处。
首先,这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他早就知道我们在暗中窥探他,也算准了当我们看到他那一身破布装裹之后会认为他会就穿着这一身来参加会见。
其次,他是个极其聪明的人,这一点我是事后才回过味儿来的。
恐怕他早就预料到当我看到他的装扮之后,会觉得他是在效仿当年的王羲之,甚至连我会将计就计也穿一身破衣服去圣德寺这茬儿都已经算到了。
聪明,真聪明。
第三,也是最可怕的——这小子今年不过十五岁。
再过十来年,谁知道会是个怎样的人物?
“恐怕,我的儿子和孙子们,都得给这小子牵马啦。”
我对蜂须贺正利这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