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信秀死了,七天前走的。
死因是中风猝死,哥们儿那天吃了饭正好好的遛着弯呢,突然就口喷白沫轰然倒地,任凭边上人怎么叫唤怎么抽耳光都没反应,当天晚上便过早地离开了我们,终年四十一岁。
儿子信长十七岁,成为了织田家的当主,尾张的大名。
人死了就要开追悼会,作为亲家,我方也派出了重臣明智光安作为代表前去寄托哀思。
因为比较近而且也比较熟,所以去了之后第二天就回来了。
我问光安:追悼会上的情况如何?
光安连连称奇,说长见识了,真长见识了。
我说你看到什么了就这么咋咋呼呼的?这追悼会应该哪儿都一样吧?美浓也好尾张也好,都是找几个和尚念经做法事,亲朋好友相聚一堂默哀一场或许还能大吃一顿。
光安点点头,说没错啊,开始的时候确实是这样的。
等等,开始的时候?
我感到愈发奇怪了,但突然明白了过来:是不是和信长那小子有关?
光安说大人您真聪明,这都猜出来了。
只要有信长在的地方就必然会有状况,这个和聪明不聪明没关系,只是常识罢了。
但我还是让光安给我说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光安告诉我,说在最开始的那会儿,其实大家一切都很正常,有的人哭,有人的紧闭着双眼默哀,还有的人则私下互相交谈,正中央是口棺材,里面装着织田信秀,边上有个和尚在念经。
一切的一切,都井井有条,合情合理。
所以当下就有人瞅着觉得不对劲了:怎么就那么合理呢?合理得都有些反常了。
这个感觉敏锐的家伙是平手秀政,很快,他又异常敏锐地发现了问题所在:在这容纳了数百活人外加一个死人的追悼会场里, 居然没有织田信长的影子。
爹死了,身为家族继承人的嫡长子无故缺席追悼会,这是大逆不道。
不过信长这孩子大逆不道的事情做了多了,这四个字在他的人生里属于必需品,此回不来追悼他爹,说句老实话并不让人感到特别意外,纯粹就当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只是问题的关键不在这儿。
这织田信秀他是猝死的,突然之间就天崩地裂撒手人寰了,家里家外一大堆事儿都没处理完,其中就包括了很重要的事情——继承人。
不要以为织田信长是嫡长子并且目前继承了家督那他就是一辈子的继承人了。
战国乱世,在这方面虽然还有那么仅存的些许规矩,不过早就被打的支离破碎了。虽说以长子为尊,但是下面的弟弟反将起来干掉哥哥之类事,早就不是新闻了,兄弟和睦倒才成了新鲜事。
信秀的儿子有很多,光我知道的就有织田信友,织田长益还有那个织田信行。
光安对我说,从追悼会的开始到追悼会的结束,织田信行除了跟人打招呼之外,就一直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闭着双眼,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在那里呆着,是不是真的在哀不知道,但默着是绝对的。
信行是个好孩子,比起整天没边没沿胡乱折腾的信长,该读书时就翻书,该练武时就拔刀的他在家臣中很有人气。织田家许多重臣比如林秀贞,柴田胜家等人都觉得,与其把家督的位子传给人模狗样不着四六的织田信长,还不如让给循规蹈矩文武兼修的织田信行。
而这次信长不出席追悼会,支持率则又要大大下降一票了。
不过信长最终还是来了,他被平手政秀半拉半拖的弄进了告别室,一进来,大家立刻达成了共识:来了还不如不来。
此时的他,身上还是披着一件破布,半裸上半身,腰间挂着一个葫芦,扎着一根破草绳。
平手秀政则在后面一边推一边轻声地说,去呀,去给你爹上香,赶紧的。
这一老一少扭扭捏捏了半天,信长非常不情愿地走上前去,到了牌位前,不跪也不拜,直接就吼了一嗓子:
“爹啊!你怎么死的那么早啊!!!”
凭良心讲是够早的,才四十一岁,英年早逝啊。
底下的诸位都释然了,大家都觉得,孩子毕竟还是孩子,就算是织田信长,看到自己亲爹现在就这么硬邦邦地躺跟前,那也会和普通的孩子一样感到悲伤的。
事实证明他们太天真了,就像当年看到信长穿着破衣服上圣德寺便以为他会就这么穿着这身来见自己岳父的我一般天真。
很快,下一嗓子也响了起来:“爹你这一死,家里好不容易团结起来的亲戚又要分裂了!”
这话说的真是刺耳。
此时尾张国的重臣里头,因信秀之死蠢蠢欲动的,不敢说太多,至少也有那么七八个。
而处于欲动却又不想动这一纠结状态里的,那就更多了。
现在信长这么吼一嗓子,底下听着的那些不安分的主儿,估计各个都以为在说自己,原本纠结的,现在搞不好被这么一吼弄得破罐破摔起来,下定决心要造反了,而那些真要造反的,肯定会想既然都被你给知道要分裂了,那还不如先下手为强,兴许第二天就兴兵作乱了。
连明智光安都说,这一嗓子真不值当,又喊不死他们,反而把人的火给勾上来了,何苦呢。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信长这一嗓子不过是破题,真正的文章,还在后头。
喊完之后的他直接把手伸进了插香的小香炉里,然后抓了一把香灰,举起胳臂,奋力一丢,香灰被“啪”的一声拍在了织田信秀的牌位上。
做完之后,他扭头便走,离开了会场。
大家目瞪口呆。随即立刻将头转向了信胜的方向,只见他正襟危坐,丝毫不受影响,仍然处于沉痛默哀的状态。评论也开始窃窃响起。
内容不外乎是信行大人遇事不乱,这才是真主子之类。
明智光安说完,摇了摇头,连叹可惜,好好的一孩子,偏要这么瞎折腾,估计织田家要毁他身上了。
“不会的。”我说。
织田家非但不会亡在信长手里,反而还会因为有这么个当家的从而兴旺起来。
年仅十七岁的他,已经预见到了尾张国的未来,并且有了相当的觉悟。
追悼也好,默哀也好,这一切不过是眼前浮云的逢场作戏,为了权力和金钱斗得你死我活,夺自己亲戚的家业才是真的。
在信长看来,这场追悼会无论是办还是不办,无论是他哭天抢地跟一死了老公的小寡妇似的还是把织田信秀的尸体从棺材里拖出来抽个五六十下的,对于尾张国的前途而言,都不会有任何影响。
那些潜伏着的不稳定因素,终究还是要爆发出来。
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再装什么孝子贤孙了。干脆痛下杀手,谁不跟着自己走就让他跟着信秀走,用尽一切手段掌控着尾张国,不让织田信秀一辈子的心血白费,这才是最大的孝道,比正襟危坐仨时辰不吭声的默哀要来得大得多得多的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