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2017年夏
經過一夜的暴風雨,留給清晨的是澄澈如鏡的天空。
傑克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是,自己不是躺在麥芽坊裏那張令人極不舒服的**。他現在躺的地方,舒適度比那張床還要差,但他卻要比平時快活。
牆紙上是一片鬱鬱蔥蔥的綠色和交纏其間的紫色,他知道自己在哪裏。紫色的桑葚成熟飽滿,門的上方刻著三個字:“真,美,光。”他在房子的地板上睡著了。
旁邊的沙發上有動靜,他意識到,睡在這裏的不止他一個人。
昨晚就像是轉動到適當角度的萬花筒,發生的一切又重新清晰起來。狂風大作,大雨滂沱,出租車沒法來接她,他曾一時興起在樂購超市買過一瓶紅酒。
她還沒醒,精致的小臉,一頭黑色的齊耳短發。她看上去就像是那些高檔商場裏擺放的精美茶杯,而傑克有一手撬門開鎖的絕活兒。
他在走廊上放輕了腳步,走進麥芽坊的廚房,泡了兩杯茶。
他端著兩個熱氣騰騰的杯子回來時,她已經醒了,坐在那裏,毯子還裹在肩膀上。
“早安。”她說。
“早安。”
“我沒回倫敦。”
“我注意到了。”
他們聊了一整夜。真,美,光——這間屋子,這棟房子,有某種魔力。傑克跟她說了女兒和莎拉的事。他還說了他離開警察局之前在銀行發生的事。當時,傑克違抗命令,進去把七名人質解救了出來,肩膀上受了槍傷。他成了英雄,所有報紙上都這麽說,但那卻成了壓垮莎拉的最後一根稻草。“你怎麽能那麽幹,傑克?”她說,“你就沒想想孩子們,沒想過兩個女兒嗎?你可能會沒命。”
“銀行的人質裏也有嬰兒,莎莎。”
“但那不是你的孩子。要是連這點區別你都看不出來,你這個爸爸能當成什麽樣?”
傑克沒回答她的質問。不久,她就把女兒的東西都裝進了行李,告訴他,她要回英國,要和她的父母住得近一些。
他還跟埃洛蒂說了有關本的事。二十五年前的一個星期五,本死了,他父親痛不欲生。然後,埃洛蒂跟他講了她母親的死——也是在二十五年前——她父親和傑克的父親差不多,也悲痛欲絕。不過,她終於決定回到倫敦後,去和父親談一談。
她跟他說了她的朋友皮帕,說了她對自己的工作是怎麽想的,說她一直覺得這份工作可能讓她有點奇怪,但她現在不介意了。
最後,他們似乎談論了所有其他的事情,這就使得被遺漏的那個問題很明顯,所以他問了她手上的那枚戒指,她告訴他,她訂婚了。
傑克感到失望極了,這種失望的程度讓他覺得怎麽也講不通,畢竟他和她認識的時間總共加起來才四十個小時。他試著讓自己顯得並不在意。他說恭喜她訂婚,然後問她,那個幸運的家夥是個什麽樣的人。
阿拉斯泰爾——在傑克遇到的人中,還從沒有哪個叫阿拉斯泰爾的讓他覺得喜歡——從事金融業,人很好,事業有成,有時還挺有趣的。
“唯一的問題是,”她皺著眉頭說道,“我覺得他不愛我。”
“為什麽?他怎麽了?”
“我覺得他愛上的可能是別人。我覺得他愛上的可能是我母親。”
“嗯,這還……真不尋常,如果情況是你說的那樣。”
她不由得笑了笑,傑克說:“可是你愛他?”
她起初沒回答他,但隨即說道:“不。”聽上去,她似乎對自己的回答感到驚訝。“不,我真覺得自己並不愛他。”
“那麽,你不愛他,而且你覺得他愛的是你媽媽,那你們幹嗎要結婚?”
“婚禮已經一切就緒,花,請柬……”
“啊,那就,嗯,另當別論了。尤其是請柬,沒那麽容易要回來。”
現在,他遞給她一杯茶,說道:“早餐前去花園散散步?”
“你要給我做早餐?”
“這是我的專長之一。或者說,有人這麽告訴我的。”
他們從靠近麥芽坊的後門出去,走到栗子樹下,然後穿過草坪。傑克想,他要是戴上墨鏡出來就好了。經過雨水的洗禮,整個世界都煥然一新,一切都明亮得像是被過度曝光的照片一樣。他們轉過拐角進入前院的花園時,埃洛蒂倒抽了一口氣。
他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那棵古老的日本紅楓在暴風雨中被大風刮倒了,現在正臥在石板路上,奇形怪狀的樹根指著天空。“我那幫博物館的同事,可要不高興了。”他說。
他們走過去,想要仔細看看,埃洛蒂說:“瞧,我覺得下麵有東西。”
傑克跪下來,把手伸進坑裏,用指尖拂去那些不知有多久未見天日的鬆散泥土。
“也許是你在找的那個寶貝,”她笑著說,“一直都在你眼前。”
“我認為,你之前說過,那是講給小孩兒聽的故事?”
“我之前想錯了。”
“我猜咱們該把它挖出來?”
“我猜也是。”
“但要等咱們吃完早飯再來挖。”
“當然要等咱們吃完早飯,”她表示同意,“因為我聽到過一個傳聞,說那可是你的專長,所以傑克·羅蘭斯,我就指望著你大展廚藝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