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麵惡魔

十一 巴黎,1928—1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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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完了一天的工作,我常常坐在爐火邊,像這樣,”彼得斯先生懷念地說,“想著我這一生是不是還不盡圓滿。不錯,我賺到了錢——一點房產、一些公債,還有些零散的股份,但我考慮的不是錢。金錢不能代表一切。我的人生是否有所成就?我有時候想,要是我也有妻子兒女就好了,可是我總是定不下心,總是對我們這個世界太好奇。也許我一直沒弄清楚這輩子究竟想要什麽。許多可憐的人類都是這樣。年複一年,我們一直在尋覓,在盼望——為著什麽?不知道。為錢?那不過是在沒錢的時候。有時候我想,一個隻有一塊麵包邊的人比許多百萬富翁還要幸福,因為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兩塊麵包邊。他的生活不會受到財富的困擾。我隻知道有一樣東西是我最最想要的,可是我怎麽能知道這樣東西是什麽?我為此——”他朝書架一揮手,“在哲學和藝術裏尋找慰藉。柏拉圖、H. G. 威爾斯,沒錯,我涉獵廣泛。可這些東西雖然給人以安慰,卻帶不來滿足。”他勇敢地微笑著,好像承受著人所不能的人世悲哀[1]。“我們隻能默默等待,等待上蒼的召喚。”

拉蒂默一邊等著他說下去,一邊回想自己是否遇到過比彼得斯先生還討厭的人。不可思議的是,他竟然深信這套俗氣的歪理。他確實是深信不疑,也正是這一點才讓他如此惹人反感。倘若他言不由衷,那還可以一笑置之。但對他不可能一笑置之。他的思維整齊幹淨地分成兩半,一半可以販毒、買公債、讀豔情詩,另一半則流淌出一股叫人作嘔的暖流,以掩蓋他見不得人的靈魂。對這種人,你隻能感到厭惡。

拉蒂默打量這個引人沉思的對象,看見他小心翼翼、幾乎是含情脈脈地調整咖啡壺,又忍不住想,對為你煮咖啡的人,真是很難厭惡得起來。粗短的手指輕輕一拍壺蓋,好像在慶祝什麽;彼得斯先生坐直了,滿意地歎了口氣,又轉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