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兩點,拉蒂默離開了八天使半截巷,慢慢地走回伏爾泰濱河路。
他雙眼酸痛,嘴巴發幹,哈欠一個接一個,但大腦在過量濃咖啡的刺激下清醒地左思右想,這種清醒,會把胡言亂語也當成言之有理。他知道,這一夜要失眠了。思緒的圓環會越變越大,越來越荒唐,直到他起床喝水,之後好一會兒聽著血流在腦袋裏突突地響,然後又開始下一輪循環。還是別回去了。
他走到聖日耳曼大道的拐角,看見一家咖啡館還開著,就走了進去。鋅板台麵後百無聊賴的啞巴服務員給他上了一份三明治和一杯啤酒。他吃完三明治,點了根煙,又看了看手表。2點20分,離天亮還有三個多小時。一輛出租車駛進咖啡館門口的停靠站。拉蒂默隻猶豫片刻,就打定了主意。他扔掉煙頭,把錢放在鋅板台麵上,朝出租車走去。
他在三一堂地鐵站付了車費,走上布蘭奇街。沒錯,卡斯巴還在,在半山腰上。他遠遠地就看見霓虹招牌閃閃爍爍。
街麵上一派一本正經,就像展會上的一條通道,隻不過矗立在兩側的不是展台,而是夜總會,也沒有推銷員窩在租來的扶手椅上凝視客人,隻有不刮胡子的門警穿著顏色鮮豔而不合身的製服,還有跟班穿著髒兮兮的晚禮服,見他走近,就跟上來飛快而沉著地低語。
從外麵看,卡斯巴和彼得斯先生口中的樣子相差無幾。黑人門警身穿阿拉伯長袍,頭戴塔布什帽[1];跟班是個安南人[2],晚禮服配著一頂紅色的土耳其氈帽,額頭上還畫了印度教的種姓標記,表明同時信奉阿拉和梵天,然而,對比旁邊兩扇平麵門上那副真人大小、均勻分成兩半的摩洛哥烏列奈爾舞娘[3]裝飾畫,也就不足為奇了。走到裏麵才發現,歲月帶來了不少變化。彼得斯先生的毯子、長沙發椅、琥珀燈已經換成了管狀鋼腿桌椅、旋渦派圖案的地毯、條形間接照明燈,探戈樂隊也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套揚聲器,不放法國舞曲唱片的時候,裏麵就傳出微弱的突突聲,就像遠處的摩托艇。客人有20個左右,不過裏麵三四倍的人也容得下。飲料30法郎。拉蒂默點了一杯啤酒,接著詢問老板在不在。意大利侍應生說幫他去看一下。喇叭裏的突突聲消失了,四對客人站起來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