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威爾:二戰親曆回憶錄

韋斯卡前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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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前線,一切如舊。我們的日常任務,確切地說是每天晚上的任務,依然是輪崗、巡邏、挖戰壕,夜夜伴著雨水和泥濘,時而寒風呼嘯,時而雪花飄零。天氣遲遲未暖,直到四月份,阿拉貢的夜晚才不讓人感到那麽寒冷。阿拉貢高原的三月更像是在英國,你總是能看到蔚藍色的天空,聽到寒風在你耳邊的陣陣細語。冬麥已沒過小腿,櫻桃樹上豔紅的花骨朵也已初現其形,這是阿拉貢前線這一帶因戰爭而廢棄的果園和菜園,稍加留意,你還會看到水渠旁邊的紫羅蘭和幹得像標本一樣的野風信子。隨即你就會發現在我們戰線的後麵,有一條河流,這是我來到前線後第一次看到如此美妙的水源:清澈碧綠,咕嘟咕嘟地涓涓流淌,終於有一天,我忍不住咬緊牙關,慢慢地將身體浸入水中——這是我六個星期以來第一次洗澡,或許算不上洗澡,隻稱得上是片刻的浸泡而已,因為河水主要來自山上剛融化的雪水,溫度幾乎接近冰點。

整個前線依然平靜如常,無任何改變。隊伍裏的英國士兵總是習慣性地說,這根本不是戰爭,簡直就是一場血腥的啞劇。我們幾乎從未受到法西斯分子炮火的直接威脅。唯一會造成傷害的就隻有流彈,因為雙方陣地曲折交錯,流彈總是從不同的方向射過來。此時我們陣地上的所有傷亡都來自流彈。亞瑟·克林頓被一顆不明方向的流彈擊碎了左肩骨,胳膊動彈不得,恐怕會終身殘疾。敵人的迫擊炮總是聲東擊西,通常隻是被當作轉移我方注意力的手段,幾乎沒有一塊彈片落到我們戰壕前的防護牆上。他們的真正目標是距離我們陣地後方數百米遠的一個農莊,裏麵有不少農場建築,被我們用作這一帶戰區的軍需倉庫、指揮部和炊事房。可是,對於距離這裏有八九公裏之遙的法西斯分子的炮手來說,他們根本無法瞄準目標,最多也就隻能打碎幾塊玻璃或者震塌幾麵牆壁罷了。而我們麵對的危險隻是在法西斯開火時碰巧走在路上,炮彈又碰巧落到你路過的地方。在這裏你很快就會學到一種不可思議的戰爭常識,那就是隻要聽到炮彈發射的聲音,便會立即判斷出它會在離你多遠的地方爆炸。在此期間,法西斯分子的炮彈簡直毫無威力可言。直徑15厘米的炮彈卻隻能炸出一個一米多深,不到兩米寬的彈坑,而且每四發炮彈中就至少有一發啞彈。當時流行著這樣的傳說,諸如法西斯分子的兵工廠遭到了破壞,而那些沒有爆炸的啞彈中被發現寫有“紅色戰線”的字條,不過我一次也沒有見到過。其實那些炮彈早已舊的無法形容,曾經有人在撿到的導火線雷管上看到其刻有的生產日期竟然是“1917”。敵人的裝備質量和我們的不相上下,槍的口徑也與我們使用的完全相同,因此那些沒有爆炸的炮彈,也都會被各自撿回去,作為還擊對方的武器。據說,有一枚老掉牙的炮彈,每天在戰場上空來回往返無數次,卻從未爆炸過,提起這枚炮彈敵我雙方無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