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根苦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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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進步”觀念都彌漫著同樣愚駑而幼稚的虛偽,就以帝國主義的問題為例。每一個左翼“知識分子”自然都是反帝國主義者。他號稱超脫於帝國紛擾之外,如此自然而然又自以為是,一如他號稱超脫於階級紛擾之外一樣。就連沒有明確反對英國帝國主義的右翼“知識分子”也假裝對此抱以笑話似的疏離姿態。拿大英帝國打趣太過容易。《白人的義務》《不列顛萬歲》、吉卜林的小說、討厭的駐印英國人——誰提到這些事情不是帶著一聲嘲笑?有沒有哪個文化人一輩子一次也沒取笑過那個說如果英國人離開了印度,白沙瓦和德裏之間(或者隨便哪裏)就不會剩下一個盧比和一個處女的印度陸軍士官長?這就是典型的左翼人士對待帝國主義的態度,這是一種徹底的軟弱又沒骨氣的態度。因為說到底,唯一重要的問題是:你是想讓大英帝國團結一體還是想讓它分崩離析?而在內心深處,沒有哪個英格蘭人,尤其沒有哪個打趣英國駐印上校的人,想讓它分崩離析。因為,且不說其他,光是我們在英格蘭享受的高標準生活就有賴於我們牢牢抓住帝國,特別是印度、非洲等熱帶地區。在資本主義製度下,為了讓英格蘭的生活相對舒適,一百萬印度人必須生活在餓死的邊緣——這是一樁罪惡,但每當你跨進一輛出租車或吃一盤奶油草莓時,你都在默許此事。否則,就要推翻帝國,讓英格蘭變成一個寒冷又無足輕重的小島,我們全都不得不在島上辛苦工作,主要靠鯡魚和土豆過活。這是任何左翼人士都最不想要的。但左翼人士依舊認為,他對帝國主義不負有道德責任。他非常樂意坐享帝國的成果,然後靠嘲笑使帝國團結一體的人來拯救自己的靈魂。

明白了這點,就開始明白大多數人對於階級問題的態度是多麽不切實際。如果僅僅是改善工人生活的問題,每一個正義之士都無異議。例如,拿煤礦工人來說。每個人,不算傻瓜和惡棍,都願意看到礦工過得更好。例如,如果礦工能乘坐著舒適的有軌電車,而不是手腳並用地爬到煤壁上;如果他可以上三個小時而不是七個半小時的班;如果他可以住有五間臥室、一間浴室的體麵房子,領一星期十英鎊的工資——太棒了!而且,凡是動腦子的人都十分清楚,這是有可能實現的。世上有,至少可能有無窮的財富,隻要盡可能開發,我們全都能生活得像王公貴族,假設我們想這麽做的話。而非常膚淺地看,從社會層麵來說這個問題也一樣簡單。某種意義上,確實是幾乎每個人都想消除階級之分。顯然,現代英格蘭人與人之間這種長期的不和諧,是受罪,是詛咒,是麻煩。因此,人們禁不住像童子軍團長一樣善意地大聲疾呼:“別叫我‘先生’了,夥計們!我們都是人嘛!讓我們結成朋友,攜手並肩,牢記我們全都是平等的。我知道要戴什麽樣的領帶而你不知道,我喝湯靜悄悄的而你喝湯會發出水流過排汙管的聲音,諸如此類,到底有什麽要緊?”所有這些都是毒害最深的垃圾,但表達得當的時候就顯得十分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