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根苦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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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最終你會得到一個更切題的答案,大致如下:“是的,你說的自有一套道理。毫無疑問,強健我們的身體,不要阿司匹林和中央供暖等等,是非常高尚的。但關鍵你看,沒有人真的想這樣。這意味著回到農耕的生活方式,意味著非人的辛苦,你不想要辛苦——懂得辛苦含義的人都不想要。你會這麽說,隻是因為你這輩子根本沒幹過一天活兒。”等等,等等。

某種意義上這是真的。這等於說:“我們安逸——看在上帝的分兒上,就讓我們安逸下去吧!”至少很實際。正如我已經指出的,我們進了機器的五指山,要逃走是千難萬難的。但這個答案實際上還是逃避,因為它沒有說清楚,我們說“想”這樣、“想”那樣到底是什麽意思。我是個墮落的現代半知識分子,如果清早不喝一杯茶,周五不看《新政治家》,我就會死。很明顯,某種意義上,我不想回到更簡單更艱苦的生活,很可能是農耕生活。同樣意義上,我也不想減少喝酒、償還債務、做足夠的鍛煉、對妻子忠貞,等等。但從另一個更長遠的意義上講,我確實想做這些事;或許同樣的意義上,我想要一個不把“進步”定義為讓小胖子們過得更安全的文明。我列出的這些,幾乎就是我向社會主義者——紙上談兵的思考派社會主義者——解釋他們是怎麽把可能的追隨者趕走的時候,我能從他們口中得到的僅有的論點。當然也有老一套,就是社會主義終要來臨,不論人們喜不喜歡,就因為那省事兒的一句“曆史必然”。但“曆史必然”,或者更確切地說是對這個“曆史必然”的信奉,也沒鬥過希特勒。

同時,那些有思想的人,智識上往往為左翼,但性情上常常是右翼,徘徊在社會主義陣營的大門口。毫無疑問,他明白自己應該做個社會主義者。但他首先看到了社會主義者個體的愚鈍,然後觀察到社會主義的理想似乎很軟弱,於是掉頭走了。直到不久前,他們都會自然地轉向冷淡主義。十年前,甚至五年前,典型的文人雅士還在寫書討論巴洛克建築,高尚的靈魂不屑於政治。但現在這樣的態度不容易了,甚至不時興了。時局越來越嚴峻,問題越來越清楚,萬物恒常(也就是你的俸祿總是穩妥的)的信念也不大流行了。文人雅士所騎的牆,曾經像大教堂隔間裏的長絨坐墊一樣舒服,現在卻叫他如坐針氈,他越來越顯露出要放棄一邊或另一邊的傾向。我注意到一個有趣的現象,那麽多十幾年前還在為藝術而藝術,追求自身價值,覺得連去大選投票都太庸俗、玷汙了文字的主要作家,現在卻采取了明確的政治立場。而大多數較為年輕的作家,至少是那些小有成就的,從一開始就有“政治性”。我相信,到了危急關頭,會有一種可怕的危險,那就是知識分子可能主要會倒向法西斯主義。隻是危急關頭何時到來還很難說,很可能取決於歐洲的事態,但可能兩年甚至一年之內,我們就會走到決定性的時刻。到那一刻,任何一個稍有頭腦或正義感的人,就會從骨子裏明白,他應該站到社會主義這邊。但他不一定會自發地過來,有太多古老的偏見在阻礙他。他需要被說服,人們要在理解他的觀點的前提下說服他。社會主義者再也浪費不起任何時間去對已經皈依的人傳道了。現在的工作是要盡快發展社會主義者,但常常,他們非但沒有這樣,反而在製造法西斯主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