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该再喝酒了。”
“没关系,这边来。”
1 是一片戏院和娱乐场所聚集地。
他抓住她的胳膊,开始拉着她往摄政街的尽头走去,那紧紧抓着她的样子像是生怕她会跑掉似的。这时他已经忘了拉弗斯通。拉弗斯通跟在后面,不知道自己是该不管他们径自走掉,还是该留下来盯着高登。露丝玛丽犹豫不前,她不喜欢高登那样拉着她的胳膊。
“你要带我去哪儿,高登?”
“转过街角,去黑暗的地方。我想吻你。”
“我不觉得我想被人吻。”
“你当然想。”
“不!”
“是的!”
她跟他走了。拉弗斯通在摄政宫的转角处等着,不确定该怎么办。高登和露丝玛丽转过街角,几乎马上就消失在了更为黑暗狭窄的街道中。妓女们恐怖的面容,如同敷着粉色粉底的骷髅,她们正从几家门口意味深长地窥视着。露丝玛丽瑟缩着躲避她们。高登觉得十分搞笑。
“她们以为你也是她们中的一员呢。”他对她解释道。
他把酒瓶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放在人行道上,然后突然抓着她把她向后一扭。他热切地渴望她,并不想在前戏上浪费时间。他开始在她整张脸上大吻特吻,动作笨拙却十分用力。她任他这样做了一会儿,但这吓坏了她。他的脸离她如此之近,看起来苍白、怪异而迷乱。他满身酒气。她挣扎着转过脸,只让他吻自己的头发和脖子。
“高登,你不许!”
“我为什么不许?”
“你在干什么?”
“你以为我在干什么?”
他把她顶在墙上,用醉汉那种仔细而专注的动作,试图解开她裙子的前襟,实际反倒越弄越紧。这下她生气了。她猛烈地挣扎着,把他的手拍到一边。
“高登,马上停下来!”
“为什么?”
“你要是再这样我就扇你一耳光。”
“扇我一耳光!别跟我来女童子军那一套。”
“让我走,好不好!”
“想想上周日。”他****地说。
“高登,你要是还这样我就要打你了,我真的会打的。”
“你才不会。”
他把手径直伸进了她裙子的前襟里。这动作实在太过粗野,好像她对他来说是个陌生人。她从他脸上的表情中看出这一点。她对他来说不再是露丝玛丽,她只是一个姑娘,一具姑娘的肉体。正是这件事让她生气。她挣扎着,并挣脱了他。
他又追上来,抓住了她的胳膊。她用尽全力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敏捷地闪出他的接触范围。
“你这是为什么?”他说。他觉得自己的脸简直被这一下给打伤了。
“我可不会忍受那种事。我要回家了。你明天就不会这样了。”
“放屁!你和我一起走。你要和我上床。”
“晚安!”她说着,沿着黑暗的小街逃走了。
有一刻他想跟上她,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太沉了。反正也不值得这样做。他晃**回去,拉弗斯通还在那儿等着,神色忧郁而孤独,部分是因为他在担心高登,部分是因为他正在努力不去注意那两个满怀希望紧紧逡巡在他身后的妓女。高登看起来醉得厉害,拉弗斯通想。他的头发耷拉在额头前,一侧脸庞十分苍白,另一侧被露丝玛丽扇得红通通的。拉弗斯通以为这一定是醉酒导致的红晕。
“你把露丝玛丽怎么样了?”他说。
“她走了。”高登说,用一个挥手解释了一切,“但长夜未央啊。”
“听着,高登,你该上床睡觉了。”
“上床,是的。但一个人不行。”
他站在路沿上,眺望着瘆人的午夜。有一会儿他觉得生不如死。他脸上火辣辣的。他的整个身体都有一种痛苦、肿胀、炽热的感觉。尤其他头痛欲裂。不知怎的那邪恶的灯光充斥着他的感官。他看见高楼上的广告牌闪闪烁烁,时红时蓝,窜上窜下——可怕而邪恶的光芒,属于一个穷途末路的文明,就像一艘正在沉没的轮船上还在闪耀的灯光。他抓起拉弗斯通的胳膊,用一个手势囊括了整个皮卡迪利广场。
“地狱里的灯光就会像那个样子。”
“我不奇怪。”
拉弗斯通在找空出租车。事不宜迟,他必须赶紧把高登弄回家睡觉。高登不知道他是高兴还是生气。那种火辣辣裂开般的感觉太痛苦了。他清醒的那一半还没死呢。清醒的那半仍然对自己之前和现在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他做了傻事,明天他会想为此自杀的。他为了莫名其妙的排场挥霍了五英镑,他抢劫了茱莉娅,他侮辱了露丝玛丽。明天——哦,明天,我们会清醒的!回家去,回家去!清醒的那半叫喊着——去你的明天!醉了的那半不屑地说。醉了的那半还在叫嚷着要找点乐子。而醉了的这半更加强大。某处一座火红的时钟吸引了他的目光。十点四十了。快,赶在酒吧关门之前!我的喉咙,我快死了!1 他的思绪再一次滑向诗词。他感到自己胳膊下有个硬邦邦的圆形物体,原来是那个基安蒂酒瓶,于是他拔出塞子。
拉弗斯通正在挥手招呼一个出租司机,却没能引起他的注意。
他听见身后的妓女发出一声惊叫。他转身惊恐地看到高登已经倒转酒瓶,正在喝酒。
1 原文为法语“Haro!la gorge m’ard!”,是拉封丹叙事诗中的诗句,讲述一个佃农惹怒了主人,为了惩罚要吞吃三十个大蒜并不许喝水。于是他吃到第十二个的时候,痛苦地呼喊自己要死了,请求喝水。
“喂!高登!”
他蹦到他跟前,把他的胳膊强压下来。一滴酒滑下高登的衣领。
“拜托你,小心点!你不想让警察抓你吧,想吗?”
“我想喝酒。”高登抱怨道。
“但是该死的!你不能在这儿开始喝。”
“带我去酒吧。”高登说。
拉弗斯通无助地揉揉鼻子。“哦,高登!我想那比在人行道上喝强。来吧,我们去酒吧。你在那儿喝你的酒吧。”
高登小心地塞好瓶塞。拉弗斯通引导他穿过广场,高登抓着他的手臂,但不是为了寻求支撑,因为他双腿仍然十分稳当。他们在交通岛上停下,然后找准车流的空隙,沿着秣市街(Haymarket)走过去。
酒吧里的空气似乎沾染了啤酒的湿气,全是啤酒的水雾裹挟着威士忌的气味,令人作呕。吧台边的一排男人兴高采烈,都像浮士德一般,正赶在十一点的丧钟敲响之前饥渴地猛灌最后几杯酒。高登轻而易举地从人群中钻过。他没心情在乎几下推搡和拥挤。不一会儿他就已经挤到了吧台边。一边是一个喝着吉尼斯黑啤酒的壮实的旅行推销员。另一边是一个上校模样的男人,高挑纤瘦,一脸颓唐。他胡子低垂,全部的言语似乎都由“哇,哇”和“啥,啥”组成。吧台上滴满了啤酒,湿嗒嗒的,高登往上面扔了半克朗。
“一夸脱苦啤酒,谢谢!”
“这儿没有夸脱杯。”疲倦的酒保喊道。他一面摆弄着威士忌酒架,一只眼睛盯着时钟。
“夸脱杯在顶层架子上,埃斐(Effie)!”掌柜从酒吧那边回头大吼。
酒保匆匆拉了三次打啤酒的拉手。那个巨大的玻璃杯就放到了他的面前。他举起酒杯。多沉啊!一品脱1 纯水重1.25磅。喝下去!唰——哗哗!啤酒化为一道长长的溪流,美滋滋地淌下他的喉管。他停下来歇口气,感到有点恶心。来吧,再来一杯。唰——哗哗!啊——!这次差点呛着了他。但是挺住,挺住!啤酒瀑布般沿着高登的喉管涌下,似乎也淹没了他的耳朵。他听见掌柜的吼声:“最后一单啦,先生们,请吧!”他把脸从酒杯上移开一会儿,恢复了呼吸。现在到最后一杯了。唰——哗哗!啊——!高登放下酒杯。三口干——不赖啊。他在吧台上敲敲杯子。
“嗨!给我把另一半拿来——快!”
“哇!”上校说。
“你挺厉害嘛!”旅行推销员说。
1 一夸脱等于两品脱。
拉弗斯通在吧台那边较远的地方,在几个男人的团团包围下,看着高登的所作所为。他对他喊道:“喂,高登!”他皱着眉,摇摇头,实在不好意思当众说“别再喝了”。高登站起身来。他仍然沉稳,但只是意识上沉稳。他的头似乎涨得硕大无比,整个身体和之前一样有种痛苦、肿胀、炽热的感觉。他懒洋洋地举起再度斟满的啤酒杯。他现在不想要它了。它的味道令他恶心。它不过是一种讨厌的浅黄色**,味道也恶心,简直跟尿一样!一大桶这玩意儿灌进了他的五脏六腑——可怕!但是加油,别退缩!不然我们来这儿还能干吗?把它喝下去!它离我的鼻子是那么近。那就把它喝进去吞下去。唰——哗哗!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他的食道已经自行关闭了,不然就是啤酒错过了他的嘴巴。酒浇得他满身都是,成了一波啤酒潮。他像《英格尔兹比传说》1 中的彼得修士一样,被啤酒淹没了。救命!他试图呼救,他呛到了,失手摔了啤酒杯。他周围一阵**。人们都跳到一旁躲避飞溅的啤酒。嘭!
酒杯一声巨响。高登摇摇晃晃。人影、酒瓶、镜子在不停转啊转。他往下倒去,快要失去意识。但他面前依稀可见一个竖直的黑色物体,那是眩晕的世界中唯一一个稳定的点——啤酒拉手。他握住它,一拧,紧紧抓住。拉弗斯通向他走来。
酒保气愤地靠在吧台上。飞旋的世界慢慢减速、停下。高登的大脑非常清醒。
1 《英格尔兹比传说》,Ingoldsby Legends,由英国作家托马斯·英格尔兹比(Thomas Ingoldsby)编写的故事集,包含神话、传说、鬼故事等。
“喂!你抓着那个啤酒拉手干吗?”
“该死的溅了我一裤子!”旅行推销员喊道。
“我握着那个啤酒拉手干吗?”
“是啊!你握着那个啤酒拉手干吗?”
高登晃到一边。上校瘦长的脸正俯视着他,湿漉漉的胡子还在滴水。
“这娘们说,‘我握着那个啤酒拉手干吗?’”
“哇!啥?”
拉弗斯通挤过几个人,到了他身边。他用力搂住高登的腰,把他拉起来站好。
“站起来,拜托你!你醉了。”
“醉了?”高登说。
所有人都在嘲笑他。拉弗斯通苍白的脸红了。
“杯子值两先令三便士。”酒保怨毒地说。
“还有我这该死的裤子怎么办?”旅行推销员说。
“我来赔杯子。”拉弗斯通说。他赔了。“现在出去吧,你醉了。”
他一只胳膊搂着他的肩,另一只拿着基安蒂酒瓶——这是他之前从他那儿拿过来的——开始带着高登向门边走去。高登挣脱了。他能走得稳稳当当。他用一种庄重的架势说:“你说我醉了?”
拉弗斯通又拉住他的胳膊。“是的。很显然,恐怕你是醉了。”
“鹅要过河,河要渡鹅,不知是那鹅过河,还是河渡鹅。1 ”高登说。
“高登,你确实醉了。你越早上床睡觉越好。”
“你这伪善的人!先除掉你自己眼里的梁木,然后才能看得清楚,去掉你兄弟眼中的刺2 。”高登说。
到这时拉弗斯通已经把他弄到了人行道上。“我们最好打辆出租。”他说着在街道上张望起来。
但是,附近似乎没有出租车。酒吧要关门了,喧闹的人群从酒吧里涌出来。高登到了室外觉得好些了。他的大脑从没这么清楚过。远处一盏霓虹灯亮着邪魅的红色灯光,给他的头脑注入了一个全新的绝佳主意。他扯扯拉弗斯通的胳膊。
“拉弗斯通!我说,拉弗斯通!”
“什么?”
“我们去找两个妓女吧。”
尽管高登醉了,拉弗斯通还是觉得羞愤。“我亲爱的老弟啊!你不能做那种事。”
“别那副该死的上流样儿!为什么不行?”
1 原文为Swan swam across the sea,well swam swan,押头韵,是广为流传的英语绕口令。高登以此显示自己没有醉,仍然口齿伶俐。
2 出自马太福音,7:5。
“但你怎么能呢,该死!你才刚刚对露丝玛丽——一个那样着实迷人的女孩——道过晚安!”
“夜里猫儿一般黑。”高登说,觉得自己吐露了一句玩世不恭的至理名言。
拉弗斯通决定忽视这句评论。“我们最好走到皮卡迪利广场去。”他说,“那里会有很多出租车。”
剧院正在清场。灯光如死尸般惨白,人群和车流在灯光下熙熙攘攘。高登的大脑万分清醒。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还将做什么蠢事和坏事。然而说到底,这似乎没什么关系。他回想他的三十年岁月、他浪费掉的人生、空白的未来、茱莉娅的五英镑、露丝玛丽,觉得那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了,就像望远镜拿反了时看见的那样。他带着一种哲学的兴味说:“看那霓虹灯!看那家橡胶店顶上那些可怕的蓝色灯。看到那些灯,我就知道自己是个下了地狱的灵魂。”
“没错。”拉弗斯通充耳未闻地说,“啊,来了辆出租!”他打着信号。“该死!他没看见我。稍等。”
他把高登留在地铁站,快速穿过街道。有一小会儿,高登的大脑一片空白。然后他意识到两张凶悍却年轻的脸庞,就像幼年捕食动物那样的脸庞,贴近了自己的脸。她们有着漆黑的眉毛,戴的帽子像是露丝玛丽那顶的低劣翻版。他在和她们打情骂俏。他感觉这似乎持续了几分钟。
“哈罗,朵拉!哈罗,芭芭拉!(看来他知道她们的名字。)你怎么样啊?老英格兰的裹尸布1 怎么样啊?”
“哦——你这没脸没皮的!”
“那你们这大晚上的是在干什么呢?”
“哦——就是随便逛逛呗。”
“就像狮子,在寻找可以吞食的猎物吗?”
“哦——你真是没脸没皮!是不是没脸没皮,芭芭拉?你有脸的呀!”
拉弗斯通拦到了车,把车领到了高登所站之处。他下车来,看见高登被两个姑娘簇拥着,怔怔地站住了。
“高登!噢,我的上帝啊!你这是造什么孽?”
“我来给你介绍一下。朵拉和芭芭拉。”高登说。
有一下拉弗斯通看起来简直是生气了。实际上,拉弗斯通生不来真正的气。失望、痛苦、尴尬——是的,但不是生气。
他向前一步,可怜地尽力不去注意那两个姑娘的存在。一旦他注意到她们,那就完了。他抓住高登的胳膊,想把他强拖到出租车里去。
“过来,高登,求你了!出租车在这儿。我们直接回家,把你放**去。”
1 老英格兰的裹尸布,典出威廉·布莱克诗作《纯真的预言》:The harlot's cry from street to street/Shall weave old England's winding-sheet.(妓女沿街的叫喊,将织就老英格兰的裹尸布)高登此句暗指两女为妓女。
朵拉抓着高登的另一只胳膊,拉着他不让拉弗斯通碰到,仿佛高登是一只遭偷的手提包似的。
“这到底关你什么事?”她恶狠狠地叫喊道。
“我希望你不是想侮辱这两位女士吧?”高登说。
拉弗斯通哑口无言,他往后一退,揉了揉鼻子。这一刻要坚定,但拉弗斯通这辈子就没坚定过。他从朵拉看到高登,从高登看到芭芭拉。这下完了。一旦他看到她们的脸,他就迷失了。哦,上帝啊!他能怎么办?她们是人,他不能侮辱她们。
就像一看到乞丐他就会把手伸到自己口袋里去一样,这种本能让他此刻无能为力。这些贫穷的、可怜的姑娘们!他不忍心弃她们于夜色。他突然意识到,高登引他进入了一场可恶的冒险,而他将不得不去经历。他这辈子第一次陷入了和妓女一起回家的窘境。
“但真是见鬼!”他无力地说。
“我们走吧1 。”高登说。
1 原文为法语。
朵拉一点头,出租司机接到了指示。高登窝进角落的座位里,似乎瞬间沉入了某个无边的深渊,然后又慢慢从中爬起,对自己的行为只有模糊的意识。他正在灯光点缀的黑暗中平稳地穿行。还是灯光在动,而他在凝滞?这就像是在海底,在闪闪发光的翔游的鱼群中一样。他再次想象自己是地狱中一个受诅咒的灵魂。色彩邪魅的火山,头顶尽是黑暗。但地狱里应该有苦刑。这是苦刑吗?他努力分辨自己的感官。之前跌入神志不清的那一霎让他虚弱、难受、摇摇欲坠,他的额头似乎要裂开了。他伸出一只手,碰到了一只膝盖,一只吊带袜,还有一只柔软的小手,正在机械地搜寻他的手。他意识到坐在对面的拉弗斯通正在急迫而紧张地点着他的脚趾。
“高登!高登!醒醒!”
“怎么了?”
“高登!噢,该死!我们说法语吧。你都干了些什么?你觉得我想跟一个肮脏的——噢,该死!”1“Oo-parley-voo francey!2 ”两个姑娘嗔怪道。
高登觉得有点好笑。这对拉弗斯通有好处,他想。一个空谈社会主义者带妓女回家!这是他这辈子第一个真正的无产阶级举动。拉弗斯通似乎感觉到了这个想法,于是痛苦地默默缩进他那一角,尽量远离芭芭拉。出租车在一条小街上的旅馆前停下。这是个糟糕、粗俗又低级的地方。门上“旅馆”的招牌歪歪斜斜。窗户几乎一片漆黑,但醉意朦胧的浑浊歌声从里面飘了出来。高登蹒跚着爬出出租,摸索朵拉的胳膊。帮我们一把,朵拉。小心台阶。哇哦!
1 此句为法语。拉弗斯通不想让妓女明白自己的意思,转换成了法语。
2 两个妓女也学拉弗斯通说法语,但说的是一种错误的简单语句,奚落拉弗斯通。
一条窄小幽暗、臭味逼人的走廊,铺着亚麻地毯,看起来乱七八糟,有种临时凑合的感觉。歌声变大了,是从左边某处的一个房间里传来的,就像教堂风琴一样哀戚。一个面色不善的对眼女招待凭空冒了出来。她和朵拉似乎认识彼此。真烦!
那就不用竞争了。左边的房间里,一个单独的声音接腔继续唱,用故意的滑稽腔着重唱道:
“那人吻了一个漂亮姑娘,去告诉了他妈妈,该把他的嘴巴削掉,该把——”
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的悲哀。听起来是个非常年轻的声音。某个可怜的、内心只想和自己妈妈姐姐待在家里玩找拖鞋游戏的男孩的声音。房间里面是一群年轻的傻瓜,就着威士忌和姑娘们闹腾。这曲调提醒了高登。他转向拉弗斯通,后者走了进来,芭芭拉跟在后面。
“我的基安蒂哪儿去了?”他说。
拉弗斯通把瓶子给他。他的脸看起来苍白、困倦,甚至是痛苦。他满怀惭愧,手足无措地让自己和芭芭拉保持距离。他不能碰她,甚至不能看她,但他又无法逃走。他的眼睛追寻着高登的双眼。“看在上帝分儿上,我们不能想个办法脱身吗?”他的眼睛发出信号。高登对他皱起眉头。挺住!别退缩!他又抓起了朵拉的胳膊。来吧,朵拉!现在该上楼啦。
啊!等会儿。
朵拉搂着他的腰扶着他,把他拉到一旁。一个年轻女人沿着幽暗而浊臭的楼梯下来,装腔作势地扣着手套扣子;她身后跟着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穿着晚礼服,黑色的外套和白色的围巾,手里拿着大礼帽。他小嘴紧闭,视而不见地走过他们身边。从他眼中愧疚的神色来看,他是个有家室的男人。高登看着他光秃秃的后脑勺上煤气灯的微光。他的前辈。很可能会上同一张**。以利沙的斗篷1 。那我们现在上去吧,朵拉!
啊,这些楼梯!攀上地狱何其艰难!2 好啦,我们到了!“小心台阶。”朵拉说。他们到了楼梯顶。黑白相间、棋盘似的亚麻地毡。漆成白色的房门。有一种污水的气味,还有微微的亚麻的腐臭。
我们走这边,你们那边。拉弗斯通停在另一扇门前,手指搭在把手上。他不能——不,他不能这么做。他不能进入这可怕的房间。最后一次,像是一只等着挨打的狗的眼睛一样,他的眼睛转向高登。“我非要这样吗,非要不可?”他的眼睛说。高登严肃地瞪着他。坚持住,拉弗斯通!向你的末日挺进!但他知道芭芭拉3 。这可比你做的事情无产阶级得多。
然后,突然之间,令人惊讶的是拉弗斯通脸色放晴了。一种解脱的表情,几乎是快乐的表情弥漫开来。他有了一种绝妙的主意。毕竟,你总是可以给姑娘付钱,但实际上什么也不做呀!
谢天谢地!他耸起肩膀,聚起勇气,走了进去。门关上了。
我们到啦。一件鄙陋可怕的房间。地板上铺着亚麻地毡,有煤气取暖,巨大的双人**铺着微脏的床单。**方挂着一张取自《巴黎生活》1 的彩色装裱图片。搞错了。有时候原画的对比没有这么好。还有,好家伙!窗户旁的竹桌上,赫然放着一株叶兰!你找到我了吗,哦,我的敌人?但是过来吧,朵拉。让我们看看你!
1 圣经中的典故:以利沙的师傅以利亚指定以利沙为接班人,将自己的斗篷给他,就代表让他继承自己的事业。
2 原文为拉丁语Difficilis ascensus Averni,化用《埃涅阿斯纪》中“facilis descensus Averni(堕入地狱何其容易)”。
3 原文为拉丁语Atqui sciebat quae sibi Barbara,化用贺拉斯的诗句“Atqui sciebat quae sibi barbarus tortor pararet”,barbarus原为野蛮人之意,此处作者利用了它和芭芭拉名字的谐音,开了个玩笑。
他好像是躺在**。他看得不大清楚。她那捕食动物般的年轻面庞,带着深黑的眉毛,伏在他摊开的身体上方。
“我的礼物呢?”她问,半是挑逗,半是威胁。
现在别管那个了。办事!来这儿。嘴上功夫还不错嘛。来这儿。再近点儿。啊!
不。没用。不可能。有志者,却事不成。精神是愿意的,但肉体是虚弱的。再试试。不行。一定是醉酒的原因。看看麦克白。最后试一次。不行,没用。恐怕今晚不行。
没事,朵拉,你别担心。你还是会拿到你那两英镑的。我们不是按结果付费。
他打了个笨拙的手势。“来,把那个瓶子给我。梳妆台上的那个瓶子。”
1 1863年创刊的一本法国文娱杂志。
朵拉拿过来了。啊,这下好些了。这个至少不会失败。他用那双已经肿得老大的手打开了基安蒂的瓶子。葡萄酒流下他的喉咙,又苦又呛人,有些还进入了他的鼻腔。酒淹没了他。
他在往下滑,越滑越快,然后摔下了床。他的头碰到了地板,双脚还在**。他就以这个姿势躺了一会儿。生活就该这样吗?下方,年轻的声音仍在哀戚地唱着:“今宵且尽欢。今宵且尽欢。今宵且尽欢。今宵且尽欢——明朝再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