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蘭常隨清風飛

下去,下去!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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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地下,去地下!沒入大地安全而柔軟的子宮,那裏不存在找工作也沒有丟工作,沒有親朋好友來煩你,沒有希望、恐懼、抱負、榮譽、責任——沒有任何形式的債。這就是他的祈望之所。

但他祈望的並非是死亡,真正的生理上的死亡。他有種奇怪的感覺。自他在警局拘留室醒來的那個早上,這感覺就一直伴隨著他。醉酒後那種難受狂躁的情緒似乎已經化為了一種習慣。那個沉醉之夜標誌著他人生中一個段落的結束。它突如其來地把他向下拽去。從前,他與金錢法則抗爭,可還是保留著自己可憐的僅存的體麵。但是現在,他想要逃離的恰恰就是體麵。他想放低自己,低入萬丈深淵,低入某個體麵再也無關緊要的世界中去,想切斷自尊的束縛,淹沒自我——用露絲瑪麗的話說,就是想沉淪。這一切在他腦海裏融為一體,化作去“地下”這一個念頭。他喜歡想到那些迷失的人群,那些地下的人:流浪漢、乞丐、罪犯、妓女。他們生存的那些地底的棚屋陋巷,是一個美好的世界。他喜歡想到,在這個金錢世界之下,還有一個巨大的放浪世界,讓成功失敗都沒有了意義,一個眾鬼平等的王國。這就是他的祈望之所——抱負之下的,地底的幽靈王國。想到倫敦南城那些綿延不斷、煙霧繚繞、陰沉灰暗的貧民區,想到那一片粗蠻的宏大荒野,能任你永遠迷失自我,這給了他莫名的安慰。

某種意義上,這份工作正是他想要的,至少已經接近了他想要的。在朗伯斯,在冬日陰沉的街道中,看著一張張“茶鬼”1 的烏紫麵孔從迷霧裏飄過,你會有一種被淹沒了的感覺。在這下麵,你不會接觸金錢和文化。沒有什麽讓你非得高雅應對的高雅顧客;沒人有本事用那種發達人士的獵奇姿態,問你“有你這樣的腦子和文化,怎麽在做這樣的工作?”。你隻是貧民區的一分子,和所有貧民區的住民一樣,被當成理所應當。那些來租書屋的年輕男女和邋遢的中年婦女,甚至很少發現高登是個文化人這一事實。他隻是“閱覽室的那家夥”,基本和他們沒什麽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