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兰常随清风飞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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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下她们的两便士,欢送她们离开。佩恩太太拿着沃波尔的《流氓哈里斯》,韦弗太太拿着《鹰之路》。

很快他又逛回了另一间房,走向放诗歌的架子。一种忧郁的魔力,这些书架总带给他这样的感受。他自己那本可怜的书就在那儿——当然是束之高阁,在高处卖不掉的那堆里。

《鼠》,高登·康斯托克著,一个不起眼的小小的八开本,定价三先令六便士1 ,而现在降到了一先令。在它的十三份书评中(《泰晤士报》“文增”2 上宣称它展现了“卓越的前景”),没有一个看出来这个标题中并不怎么隐晦的玩笑。而在他担任麦基奇尼书店店员的两年间,没有一位顾客,哪怕一位也没有,曾从书架上取下过这本《鼠》。

1 一英镑等于二十先令,一先令等于十二便士。

2 指Times Literature Supplementary(《泰晤士报文学增刊》),最初是《泰晤士报》的增刊,后来成为独立刊物。

有十五到二十个架子上放着诗歌。高登酸溜溜地看着它们。大部分都是些废物。在稍微高于眼睛,就快升入高阁而没入无闻的地方,放着往年诗人的作品,他们是他年轻时代的明星。济慈、戴维斯、豪斯曼、托马斯、德·拉·马雷、哈代,死去的星辰。在这下面,正好和眼睛平齐处,是时下炙手可热的红人。艾略特、庞德、奥登、坎贝尔、戴·刘易斯、斯彭德。这帮人真是浪得虚名啊。死去的星辰在上,浪得虚名的人在下。我们还能有值得一读的作家吗?但劳伦斯还不错,乔伊斯在他装神弄鬼之前还要更胜一筹。而万一我们真有了个值得一读的作家,我们还能一眼就认出他来吗?会不会已经被垃圾憋得昏了头?

叮!店里的门铃响了。高登转身。又来了位客人。

一个20岁的小伙子,樱桃小嘴,金色头发,女里女气地跌了进来。他显然是个金主,带着那种金钱辉映出的金色光环。

他以前来过店里。高登拿出了专为新顾客保留的绅士而谦卑的姿态。他重复着惯用口诀:

“下午好。我能为您做什么吗?您是在特意寻找某本书吗?”

“哦,不,不是的。”嗓音甜美,发不出翘舌音。“我到处看看好吗?我只是看见你们的橱窗就忍不住。我就是对书店没有抵抗力!所以我就飘进来——哟呵!”1那就再飘出去吧,娘娘腔。高登挂上一个文化人的笑容,是书虫对书虫的笑容。

“哦,请便。我们喜欢让人们随便看看。有可能您喜欢诗歌?”

“噢,当然啦!我爱死诗歌啦!”

1 原文是r和w分不清,换用汉语中比较普遍的平翘舌混淆,方便理解。

当然啦!肮脏的小势利鬼。他的衣服看起来有一种艺术气息。高登从诗歌的架子上抽了一本“苗条的”红色集子。

“这是刚出的。或许会让您感兴趣。这是翻译过来的,非常与众不同,是从保加利亚语翻译过来的。”

这招非常巧妙。现在就不用管他了。这就是恰当的待客之道。别逼他们,让他们自己随便看个二十分钟左右,然后他们就会觉得不好意思而买点东西。高登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不挡着娘娘腔的路,却又随意地把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带着适合绅士的漫不经心的姿态。

门外泥泞的街道看起来灰暗而阴沉。从转角的某处传来咔嗒的蹄声,声音冰冷而空洞。烟囱里腾起的缕缕黑烟被狂风裹挟着转了方向,贴着倾斜的屋顶滚滚而下。啊!

狂风骤起摧肝胆,

新秃白杨迎风折。

浓烟低垂如黑缎,

海报拍动声瑟瑟。

好。但诗兴又消散了。他的目光再次落到了街对面的广告海报上。

他几乎想要大声嘲笑它们,它们是那么软弱无力,那么了无生气,那么倒人胃口。好像有谁会被那样的东西引诱似的。

就像长了一背脓包的女妖。但它们还是让他觉得难受。铜臭味,无处不在的铜臭味。他偷偷瞟一眼娘娘腔,他已经离开了诗歌的架子,拿起了一本关于俄国芭蕾的昂贵的大书。他像松鼠拿着松果那样,用他那粉嫩的笨拙的爪子小心地抓着书,研究着那些照片。高登清楚他这类货色,有钱人家的“文艺”青年。他自己并不是艺术家,不能算,但却是艺术的追捧者,艺术工作室的常客,丑闻巷议的消息贩子。挺好看的小伙子,虽然娘得厉害。他后脖颈上的皮肤如绸缎般光滑,如同贝壳的内侧。一年只有五百英镑,就绝不可能有那样的皮肤。和所有有钱人一样,他带着一种魅力、一种光辉。金钱和魅力,谁能把它们分开呢?

高登想到了拉弗斯通,他那位富有魅力的富贵朋友,《反基督教》的编辑,一个他万分喜欢的人,一个他两星期也见不到一次的人;还想到了露丝玛丽,他的女朋友,一个爱他——用她的话说,是热爱他——的女人,同时也是个从未和他上过床的女人。钱,又是钱,都是因为钱。所有的人类关系都必须用钱来买。如果你没有钱,男人们不会喜欢你,女人们不会爱你。也就是说,不会喜欢你或爱你到有一丁点实际意义的地步。但说到底,他们是多么正确啊!因为没有钱,你就不可爱。尽管我说着人类的语言,如天使般动听。但是,我要是没有钱,我说着的就不是人类的语言,不如天使般动听。

他再次看向那些广告海报。这次他是真的憎恶它们。比如说,维生素巧克力的那个。“一口维生素,能走十里路!”一对年轻情侣,姑娘和小伙子,穿着神清气爽的登山装,在苏塞克斯的风光中勇猛攀登,山风撩动他们的发丝,如诗如画。那个姑娘的脸庞!那种可恶的假小子似的明媚和雀跃!是那种喜欢所谓“健康的乐趣”的姑娘。迎着山风。她穿着紧身的卡其色短裤,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摸她的背。而在他们旁边——角桌食客。“博伟佐餐,角桌怡情。”高登带着浓重的憎恶仔细地看着那东西。傻里傻气的笑脸,就像一只志得意满的老鼠,乌黑油亮的头发,可笑的眼镜。角桌食客,时代的弄潮儿;滑铁卢之役的胜利者,角桌食客,他的主人想让他成为的那种现代人。一只温驯的小猪,正坐在金钱铸就的猪圈里,喝着博伟。

一张张被风吹得惨淡的脸庞走过,一辆电车轰隆隆地开过广场,威尔士王子楼上的钟敲响了三点。一对老东西,一个流浪汉或乞丐和他老婆,穿着几乎拖到地上的油腻腻的长大衣,正拖着脚步向店里走来。从外表判断,他们是偷书贼。最好留意一下外面的那些箱子。那个老头在几米远外的路沿边停住了,而他老婆走向门边。她推开门,透过缕缕白发抬头看向高登,目光中含着一种满怀期待的怨毒。

“你收书不?”她粗声粗气地问。

“有时收,得看是什么书了。”

“我这儿有些挺棒的书。”

她走进来,砰的一声关上门。娘娘腔回头恶心地看了一眼,走开一两步去了角落里。老太婆从大衣下面掏出一个油腻腻的麻布袋,神秘兮兮地靠近高登。她散发着陈年面包屑的味道。

“你收这个不?”她说,她抓着麻布袋的封口处。“这一堆只要半克朗1 。”

“都是些什么?请让我先看看。”

“这都是挺好看的书。”她吸了口气,弯腰打开麻布袋,里面陡然喷出一股极强的面包屑的气息。

“给!”她说着,把一大捧面相肮脏的书塞到高登面前。

这是1884年版的夏洛特·M.杨格的小说,看起来像是被人枕着睡了好多年。高登往后一退,突然觉得恶心。

“我们不可能买这些。”他简短地说。

“不能买?怎么就不能买?”

“因为它们对我们没用。这种东西我们卖不掉。”

“那你让我把它们从口袋里拿出来干吗?”老太婆激动地质问着。

1 1克朗等于5先令。

高登绕过她,避过那股味道,然后默默地拉开了门。吵是没用的。整天都有这种人到店里来。老太婆恶毒地拱起双肩,嘀嘀咕咕地走了,回到了丈夫身边。他在路沿上驻足咳嗽了一阵,咳得如此厉害,你隔着门也能听见。一口浓痰,像一根白色小舌头一样,慢慢地从他的双唇间冒了出来,被吐进下水道里。然后两个老东西拖着脚步走开了,他们全身上下都藏在油腻腻的长大衣里,只露出脚来,就像是甲壳虫。

高登看着他们走掉。他们只是副产品而已,是财神爷抛弃的东西。伦敦遍地都是成千上万这样的邋遢禽兽,就像脏兮兮的甲壳虫一样爬向坟墓。

他看向外面不堪的街道。这一刻,在他眼中,在这样的城市里,这样的街道上,每一个活着的生命都必然是没有意义而且无法忍受的。分解和腐烂,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痼疾,这强烈的感觉扑面而来,不知怎么这感觉和对面的广告海报混杂在了一起。这时他用更为细致的眼光看着那些巨大的笑脸。说到底,有的不仅仅是愚蠢、贪婪和下流。角桌食客对你微笑,看起来阳光灿烂,假牙上闪着亮光。但这笑容背后又是什么?孤独,空虚,毁灭的预言。如果你知道如何去看的话,难道你会看不出来,在那油光满面的志得意满背后,那笑容可掬、大腹便便的细节之后,除了可怕的空虚、隐秘的绝望之外一无所有?现代社会对死亡的渴求:自杀协定;在寂寞的小屋里把头扎进气炉;**和堕胎药。还有对未来战争的隐忧:敌军的飞机飞过伦敦,螺旋桨深沉的轰鸣,炸弹震天动地的雷响。这些统统写在角桌食客的脸上。

又有客人来了。高登往后一站,体现出绅士的谦卑。

门铃叮当一声。两位中上阶层的淑女闹哄哄地款款而入。

一名皮肤粉嫩水润,三十五岁左右,松鼠皮外套上隐隐透露着撩人的胸脯,散发出一阵绝对女性化的深色紫罗兰香味;另一位中年女人很粗壮,是咖喱色的黄脸婆1 ——想必是印度人。

紧跟在她们身后的是一个皮肤黝黑,邋遢而腼腆的小伙子,他像只猫一样不好意思地从门口溜了进来。他是这店里的一位贵客——一个无声无息的孤独家伙,几乎害羞得不敢讲话,而且不知用了什么奇怪的手段,总能保持自己的胡子像是隔了一天没刮。

高登重复自己的口诀:

“下午好。我能为您做什么吗?您是在特意寻找某本书吗?”

水润脸庞对他报以大大的微笑,而那个印度黄脸婆则把这问题当作无礼之举。她没有搭理高登,而是拉着水润脸庞走到新书旁的架子边,那里放着关于狗和猫的书。她们俩马上开始从架子上取书,并大声地说起话来。黄脸婆的声音听起来像个军士训练员。毫无疑问,她是一名陆军上校的妻子,或者遗孀。娘娘腔仍然沉浸在关于俄国芭蕾的那本大书里,不着痕迹地挪开了些。他的表情在说,如果她们再扰他清静,他可就要离开这家店了。那个腼腆的年轻人已经走向了诗歌的架子。这两位女士是这家店的常客。她们总要看些关于猫狗的书,但实际上什么也没买过。关于猫狗的书占了整整两个架子。老麦肯齐尼把它叫作“淑女角”。

1 urried,curry-face等是对印度人的蔑称,故用黄脸婆指代,说明“黄”

和厌恶。

又一位客人到了,是来租书屋的。一个二十岁的丑女孩,没戴帽子,穿着白色背带装,长着一张灰黄呆滞、老实巴交的脸,厚厚的眼镜把她的双眼都映得变形了。她是一家药房的伙计。高登摆出他对借阅者的亲切态度。她冲他微微一笑,迈着笨拙的熊步跟着他走进了租书屋。

“您这次想看什么书呢,维克斯小姐?”

“呃——”她抓着自己背带装的前襟。她那变形的、漆黑的双眼放射出信任的光芒,凝视着他的眼睛。“嗯,我真正喜欢的是一本好看劲爆的爱情故事。你懂的——摩登的东西。”

“摩登的东西?比如芭芭拉·贝德沃斯的作品?你读过《纯如处女》吗?”

“噢不,她不行。她太深奥了。我受不了深奥的书。但我想要点——呃,你明白的——摩登的。性的问题啊,离婚啊之类的。你明白的。”

“摩登,但是不要深奥。”高登用下里巴人对下里巴人的口气说。

他在劲爆的摩登爱情故事里巡视一番。这种书在租书屋里不下三百本。前厅里传来两位中上阶层淑女的声音。一个水润脸庞,一个黄脸婆,在为狗的事情争论着。她们拿了一本讲狗的书,正研究着那些照片。水灵的声音对着一张京巴的照片大呼小叫,“这个小天使,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瞧那小小的黑鼻子——噢,真是太可爱了!”但那个印度嗓音——不错,铁定是个陆军上校的遗孀——说京巴太懦弱了。她的狗要有胆量——要能打的狗;她说她讨厌这些懦弱乞怜的小狗。“你没有爱心,贝德莉娅,没爱心。”水灵的声音哀伤地说。门铃又叮当响了。高登把《七夜血》递给那个药店的姑娘,然后在她的借书证上登了记。她从背带装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寒酸的小皮包,付给他两便士。

他走回前厅。娘娘腔已经把他的书放回了错误的书架上,不见了。一个纤瘦敏捷、鼻梁高挺的女人,穿着得体的服装,戴着金边夹鼻眼镜——可能是个女老师,绝对是个女权主义者——走了进来,她要找沃顿-比弗利夫人关于选举权运动历史的著作。高登怀着暗喜告诉她他们没有这本书。她锐利的眼神犹如利剑,仿佛在讥刺他是个无能的男人,然后就走了出去。那个瘦瘦的年轻人不好意思地站在角落里,脸埋在D.H.劳伦斯的诗集中,像是一只头埋在翅膀下的长腿鸟。

高登在门边守候着。门外站着个穷讲究的老年人,他长着草莓鼻,脖子上围着一条卡其色的围巾,正在六便士的廉价书箱子里翻弄着。那两位中上阶层的淑女突然离去,留下桌子上一摊打开的书。水润脸庞的那位还在恋恋不舍地回望着讲狗的书,但黄脸婆把她拖走了,坚决不买任何东西。高登拉开了门。两位淑女闹哄哄地款款而出,没理他。

他看着她们裹着毛皮的中上阶层背影走上街道。那个草莓鼻的老年人正翻着书自言自语。八成是脑袋有问题。如果不看着他,他就会偷东西。风吹得更冷了,吹干了街上的泥水。一会儿就该亮灯了。QT酱料广告上那截撕破的纸片正在风的吹拂下剧烈翻动,就像晾在绳子上的一件衣服。啊!

狂风骤起摧肝胆,

新秃白杨迎风折。

浓烟低垂如黑缎,

海报拍动声瑟瑟。

不赖啊,一点不赖。但他不想写下去了——实际上是写不下去了。他摩挲着口袋里的钱,却不发出声音,以免被那个腼腆的年轻人听见。两便士半,明天没烟抽,他的骨头痛起来。

威尔士王子楼上亮起一盏灯。他们应该是在擦拭吧台了。

那个草莓鼻的老年人正在读两便士箱子里一本埃德加·华莱士的书。远处的电车轰隆作响。麦肯齐尼先生很少下楼到店里来,而是在楼上的房间里。他须发皆白,手边放着鼻烟盒,对着一本小牛皮封面的米德尔顿的《黎凡特之旅》在煤气炉旁昏昏欲睡。

那个瘦瘦的年轻人突然意识到只有他一个人了,愧疚地抬头一看。他是书店的常客,但从来不会在哪家店里待过十分钟。对书籍的渴慕和对招人白眼的恐惧一直在他心中交战。不管在哪家店里,十分钟后他都会变得不安,觉得自己碍事了,然后就落荒而逃,并纯粹出于紧张而买点什么东西。他一言不发地递过劳伦斯的诗集,从口袋里别扭地掏出三个弗洛林1 。

他递给高登的时候弄掉了一个。两人同时弯腰去捡,头撞到了一处。年轻人往后一站,有些脸红。

“我给您包起来。”高登说。

但这个腼腆的年轻人摇摇头——他结巴得太厉害了,凡是可以避免开口的时候他从不说话。他抓起书,溜了出去,那架势像是干了什么丢脸的事。

高登孤身一人了。他晃回门边。那个草莓鼻的男人回头张望着,捕捉到了高登的视线,于是垂头丧气地走掉了。他正要把那本埃德加·华莱士的书偷偷塞进自己的口袋里。威尔士王子楼上的钟敲响了三点一刻。

1 弗洛林:货币名,一弗洛林相当于两先令。

叮咚!三点一刻。三点半就会亮灯,四点四十五就要关门了,五点一刻吃晚饭。口袋里有两便士半,明天没烟抽。

突然,一阵强烈的无可抵抗的烟瘾席卷了高登。他已经下定决心今天下午不抽烟了。他只剩四根烟了,这是要留到今天晚上他“写作”的时候的。因为没有烟他就没法“写作”,烟就像空气一样。然而,他不得不抽根烟。他拿出他的“玩家范”烟盒,抽出一根短烟。这纯粹是愚蠢的放纵,这意味着今晚的“写作”时间短了半小时,但这无法抗拒。带着一种惭愧的快乐,他将那安抚人心的香烟吸入了自己的肺中。

灰色的窗玻璃上,他自己的脸回望着他。高登·康斯托克,《鼠》的作者,年不过三十1 ,却已经垂垂老矣,只剩26颗牙了。不过,维庸2 在同样的年纪时也还默默无闻,让我们感激这些小小的恩典吧。

他看着从QT酱料广告上撕下的那根纸条飘动呼旋。我们的文明就要死去。它必然要死去。但它得不到善终。飞机不久就要来了。嗡嗡——嗖——嘭!整个西方世界都在烈性炸药的咆哮中灰飞烟灭。

他看着暮色四合的街道,看着玻璃窗中自己脸庞的灰色映像,看着拖着步子挪过的寒酸人影。他几乎不自觉地吟道:“这就是‘倦怠’!——眼里不由自主地噙满泪水,它抽着水烟筒,幻想断头台!”3

金钱,金钱!角桌食客!飞机的嗡鸣,炸弹的轰响。

高登眯眼望向铅灰色的天空。那些飞机要来了。他在想象中看到它们现在正在飞来,一队又一队,数也数不清,如同蝗虫组成的乌云般遮蔽了天空。他嘬起舌头,微微抵着牙齿,发出嗡嗡的、像苍蝇扑向窗玻璃的声音,假装那飞机的嗡鸣。此时此刻,这就是他热切渴盼着,想要听到的声音。

1 原文为法文。

2 维庸:Villon,也译维永,法国诗人。

3 此为波德莱尔的诗作《恶之花·致读者》中的句子,原文为法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