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该死。”他无力地喃喃了几遍。他在心里想着——这是他无可改变的反应——如果提出借给他十英镑的话,不知道高登愿不愿接受。
他们又喝了一杯,又是拉弗斯通付的钱。然后他们出门上了街,差不多到分手的时候了。高登每次和拉弗斯通在一起最多一两个小时。和富人的交往,就像造访高原一样,永远必须简短。这是一个无月无星的夜晚,只有一阵湿漉漉的风在吹。
夜晚的空气、啤酒和水濛濛的灯光让高登获得了一种凄凉的清醒。他认为对一个富人,即使是像拉弗斯通这样正派的有钱人,解释贫穷真正的残酷之处也是不可能的。也正因如此,解释这一点就更加重要。
“你读过乔叟的《律师的故事》1 吗?”
“《律师的故事》?我印象中没有。是讲什么的?”
1 指乔叟名作《坎特伯雷故事集》中第五个故事,律师所说的故事。
“我忘了。我想到了开头的六节,他讨论贫穷的那部分。
它是怎么让每个人都有权利践踏你,让每个人都想践踏你的!
它让人们讨厌你,知道你没有钱。他们侮辱你,只是因为侮辱你好玩,知道你无法回击。”
拉弗斯通感到痛心。“哦,不,肯定不是的!人们没那么坏。”
“啊,那是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高登不想听人说什么“人们没那么坏”。他怀着一种痛苦的欢乐,牢牢抓着这个想法不放,认定因为自己穷,所以每个人必定都想来侮辱他。这和他的人生哲学相辅相成。突然,他不能自已地谈起过去两天里脑海中一直折磨着他的那件事——他周四的时候从多林一家那里受到的冷落。他不知羞耻地把整件事都和盘托出。拉弗斯通很惊讶。他不明白高登这么小题大做是为了什么。为了错过一个可怕的文学茶话会而失望,在他看来这简直荒唐。就算你给钱请他去,他也不会去参加文学茶话会的。和所有富人一样,他对人类社会避之不及的时候要远多于寻求与人交往的时候。他打断高登道:“你知道吗,你真的不该这么容易生气。毕竟,那样的事情无关紧要。”
“不是这件事本身有什么要紧,而是它背后的精神。是怎么仅仅因为你没钱,他们就自然而然地冷落你的。”
“但这很有可能是个误会什么的。为什么该有谁冷落你呢?”
“‘你若为穷人,兄弟生嫌恶。’1 ”高登执拗地引用道。
拉弗斯通就算对死人的观点也很恭敬,于是揉了揉鼻子。
“乔叟这么说的?那我恐怕不敢苟同乔叟的意见。人们不嫌恶你,说不上。”
“他们有。而且他们嫌恶得对。你就是讨人嫌。就像李施德林(Listerine)口香片的广告说的一样。‘他为何总是孤身一人?口臭毁了他的事业。’贫穷就是精神上的口臭。”
拉弗斯通叹了口气。毫无疑问高登是在无理取闹。他们继续边走边争论,高登情绪激动,拉弗斯通不以为然。在这样的争论中,拉弗斯通面对高登是无能为力的。他觉得高登夸大其词了,可是他从来不想反驳他。他怎能反驳呢?他富有,高登贫穷。你怎能和一个真正贫穷的人争论贫穷?
1 为《律师的故事》中的诗句。
“还有你没钱的时候,女人们都是怎么对你的!”高登接着说,“这就是这可恶的金钱勾当的另一个问题——女人!”
拉弗斯通相当沮丧地点点头。这在他听来比高登之前一直说的要有道理些。他想到了赫迈妮·斯莱特(Hermoione Slater),他自己的女朋友。他们已经恋爱两年了,但总是懒得结婚。那样“太麻烦了”,赫迈妮总是说。当然,她挺有钱,或者说她的家里人有钱。他想到她的双肩,宽阔、光滑、青春逼人,从她的衣服里露出来时如同人鱼出海;还有她的皮肤和秀发,透着莫名的温暖和慵懒,如同阳光下的麦田。一提起社会主义,赫迈妮总要打哈欠,甚至连读读《反基督教》也不肯。“别跟我说那些下层人民。”她常常说,“我讨厌他们。他们发臭。”而拉弗斯通深深地爱着她。
“当然,女人确实麻烦。”他承认道。
“她们不只是麻烦,她们是该死的诅咒。我是说如果你没有钱的话。如果你没有钱,她们看到你都觉得讨厌。”
“我想这样说有些过分了。事情没有那么残酷。”
高登不听。“既然女人是这个样子,那谈论什么社会主义啊什么其他主义啊,都是胡扯!女人想要的从来就只有钱。有钱为她自己、两个孩子、德拉格家具和叶兰买一栋房子。她们能想象的唯一的罪恶就是不想挣钱。从没有女人用除了收入以外的东西来衡量一个男人。当然,她对自己不会这样说。她说他真是个好男人——意思是他有很多钱。而如果你没有很多钱,你就不好。在某种意义上,你丢人,你有罪,你对叶兰犯了罪。”
“你老在说叶兰。”拉弗斯通说。
“这是个至关重要的题材。”高登说。
拉弗斯通揉揉鼻子,不舒服地看向一旁。
“你看,高登,你不介意我问问吧——你有女朋友吗?”
“噢,天哪!别说起她!”
然而,他说起露丝玛丽来了。拉弗斯通从没见过露丝玛丽。这一刻高登连露丝玛丽长什么样都记不得了。他记不得他是多么喜欢她,她又是如何喜欢他,记不得在他们仅有的几次见面中,他们在一起时总是多么开心,记不得她是多么耐心地忍受着他几乎叫人忍无可忍的种种。他什么都不记得,除了她不肯和他睡觉,还有她到现在有一个星期没写信了。在夜晚的潮气中,肚子里装着啤酒,他觉得自己是个被遗弃被无视的家伙。露丝玛丽对他“很残忍”——这就是他对此事的看法。仅仅为了折磨自己也让拉弗斯通不舒服,这让他感到一种变态的快感,他开始创造一个假想中的露丝玛丽的形象。他把露丝玛丽塑造成一个麻木不仁的家伙:她既觉得他可笑,却又有些鄙视他;她玩弄他,与他保持着一条胳膊的距离,而只要他再更有钱一点点,她就会投怀送抱。而拉弗斯通从没见过露丝玛丽,并非全然不信他的说辞。他插话道:“但是我说,高登,你看。这个姑娘,沃特——沃特洛(Waterlow)小姐,你是说她的名字叫这个吗?——露丝玛丽;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你呢?”
高登的良心扎了他一下,尽管并没扎得很深。他不能说露丝玛丽不喜欢他。
“哦,是的,她确实喜欢我。我敢说她非常喜欢我,以她自己的方式。但还不够,你看不出来吗?我没有钱,她就没法足够爱我。都是钱。”
“但钱肯定没有那么重要吧?毕竟,还有其他东西。”
“什么其他东西?你看不出来一个男人的全部人格都是和他的收入绑定的吗?他的人格就是他的收入。你没有钱的时候怎么能吸引女孩?你穿不起体面的衣服,你不能带她去吃饭看戏,周末也不能带她去度假,你不能随身散发出愉快有趣的气息。而要说这种东西无关紧要,那是胡扯。这确实要紧。如果你没有钱,你们连个见面的地方都没有。露丝玛丽和我每次见面不是在大街上就是在画廊里。她住在某个肮脏的女子招待所里,而我那个贱人女房东不肯让女人进房子。在可怕的湿漉漉的大街上东游西逛——露丝玛丽就是把我同这些东西联系起来。你难道看不出来这会怎样让一切浪漫烟消云散?”
拉弗斯通很难过。连带自己女朋友出门的钱都没有,这一定糟糕透了。他努力让自己鼓起勇气说点什么,但失败了。带着愧疚,也带着欲望,他想到了赫迈妮的身体,像一颗成熟温暖的水果一般**的身体。运气好的话,她今天晚上会来他公寓里。很可能她现在正等着他呢。他想到米德尔斯堡的失业者。性饥渴在失业者中泛滥成灾。他们走到公寓附近了。他抬头望向窗户。是的,窗户里灯亮了。赫迈妮一定在那儿呢。她自己有一把弹簧锁的钥匙。
当他们走进公寓的时候,高登向拉弗斯通贴近了一些。夜晚将尽,他必须和自己喜爱的拉弗斯通分开,回到自己污秽寂寞的卧室里去了。而所有的夜晚都是这样结束的,穿过漆黑的街道,回到寂寞的房间,没有女人的空床。而拉弗斯通会说“上来吧,来吗?”而高登会坚定地说:“不。”永远不要和你爱的人一起待得太久——没钱人的另一戒律。
他们在台阶底下停下来。拉弗斯通将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放到扶手上的一个铁箭头上。
“上来吧,来吗?”他说着,毫无说服力。
“不了,谢谢。是时候我该回去了。”
拉弗斯通的手指握紧了那个箭头。他绷起身体,似乎要往上走了,却没有走。他越过高登的头顶看向远处,扭捏地说:“我说,高登,你看。我说句话,你不会生气吧?”
“什么?”
“我是说,你知道。我讨厌你和你女朋友那样子。不能带她出来约会,等等一切。这种事情太糟糕了。”
“其实没什么的。”
一听到拉弗斯通说这太“糟糕”,他就知道自己夸大其词了。他希望自己之前没有说那么愚蠢的自伤自怜的话。人们会不由自主地说些这样的事情,事后又会后悔。
“我敢说我夸张了。”他说。
“我是说,高登,你看。我借给你十英镑吧。请那姑娘出来吃几次饭。或者周末出去玩之类的。可能这会大有不同。我讨厌想到——”
高登苦涩地、近乎凶狠地皱起眉头。他后退一步,似乎要避开一个威胁,或一项侮辱。可怕的是,说“好”的**几乎征服了他。那十英镑可以做多少事情啊!他的头脑中闪过自己和露丝玛丽在餐馆桌旁的景象——一盘葡萄和桃子,一位鞠躬不迭、殷勤招待的侍者,一瓶放在柳条筐里的布满灰尘的深色葡萄酒。
“绝不!”他说。
“我真的希望你愿意接受。我告诉你我愿意借给你。”
“谢谢。但我宁愿留住我的朋友。”
“这话说得不是太——呃,太资产阶级了吗?”
“你觉得我要是从你那儿拿了十英镑,那是借吗?我十年也还不回来。”
“哦,好吧!这也没有多么要紧。”拉弗斯通看向一边。
终究还是得说出来——他发现自己常常莫名其妙地要被迫做出这可耻的、讨厌的坦白!“你知道,我有很多很多钱。”
“我知道你有。这正是我不肯向你借的原因。”
“你知道吗,高登,有时候你就是有点——呃,死脑筋。”
“我敢说确实如此。我无能为力。”
“哦,好吧!那就晚安。”
“晚安。”
十分钟后,拉弗斯通和赫迈妮一起乘出租向南驶去。她之前一直在等他,坐在卧室的火炉前一张巨大无比的扶手椅上,睡着了,或者快要睡着了。不管何时,只要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可做,赫迈妮总会很快睡着,就像动物一样,而她越睡就越健康。当他走向她的时候,她醒了,伸了一个撩人的、慵懒的懒腰,半是对他微笑,半是打哈欠。在火光的映衬下,一边脸颊和**的胳膊呈现出玫瑰色。不一会儿,她控制住哈欠,对他打招呼:
“哈罗,菲利普!你这半天都去哪儿了?我等得花儿都谢了。”
“哦,我和一个朋友出去了。高登·康斯托克。我想你应该不认识他。那个诗人。”
“诗人!他跟你借了多少钱?”
“没有。他不是那种人。事实上,他对于钱傻得很。但在他自己那方面,他非常有天赋。”
“你和你那些诗人啊!你看起来累了,菲利普。你什么时候吃的晚饭?”
“呃——实际上,没吃晚饭。”
“没吃晚饭!为什么?”
“哦,好吧,你看——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明白。是一种意外,是这样的。”
他解释了一下。赫迈妮放声大笑,身子挺起来一些。
“菲利普!你真是个傻瓜老混蛋!忍着不吃饭,就为了不伤害那个小畜生的感情!你必须马上吃点东西。当然你的下人回家去了。你为什么不养一些真正的仆人呢,菲利普?我不喜欢你过的这种低三下四的日子。我们出去到莫迪利亚尼吃个晚饭。”
“但是已经十点多了。他们关门了。”
“胡说!他们一直开到两点。我打电话叫出租。我不会让你饿死自己的。”
在出租车上,她靠在他身上,仍然昏昏欲睡,她的头枕在他的胸口上。他想到米德尔斯堡那些七个人挤一间房、一星期二十五先令的失业者。但姑娘的身体重重地压在他身上,而米德尔斯堡相当遥远。而且他饿得不像话。他想到了自己在莫迪利亚尼最喜欢的那张角桌,想到那家廉价酒吧和它的硬长凳,陈旧的啤酒臭味,还有黄铜痰盂。赫迈妮在睡意蒙眬地对他说教。
“菲利普,你为什么一定要过这样糟糕的生活呢?”
“但我没过糟糕的生活啊。”
“不,你在过。你明明不穷,却要装穷,住在那个逼仄的公寓里,不用仆人,还和所有这些可怕的人来往。”
“什么可怕的人?”
“哦,就像你这个诗人朋友这样的人。所有那些为你的报纸写稿的人。他们这样做只是为了从你这里揩油。当然我知道你是个社会主义者,我也是。我是说这年头我们都是社会主义者。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把自己的钱拱手送人,和那些下层阶级交朋友。你可以既当社会主义者也过好日子啊,我的意思就是这样。”
“赫迈妮,亲爱的,请不要称他们为下层阶级!”
“为什么不?他们就是下层阶级啊,不是吗?”
“这是个非常讨厌的说法。称他们为工人阶级吧,不行吗?”
“那就工人阶级吧,要是你喜欢的话。但他们照样发臭。”
“你不该说这种话。”他无力地抗议。
“你知道吗,菲利普,有时候我觉得你喜欢那些下层阶级。”
“我当然喜欢他们。”
“多恶心啊。多么荒唐地恶心啊。”
她安静了,心满意足地不再争吵。她的双臂环抱着他,如同一个沉睡的女妖。她吐纳着女人的芬芳,这是一种反对所有利他主义、所有公平正义的强有力的无言动员。在莫迪利亚尼餐厅门外,他们付清了出租车费,正要向门口走去,突然从他们前方的铺路石里,仿佛一下子冒出来一个瘦长的大个男人的身影。他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像是一只乞怜的牲畜,怀着迫切的渴望,然而又万分胆怯,好像害怕拉弗斯通会打他似的。他把脸凑到拉弗斯通面前,那是一张可怕的脸,泛着鱼肚白,浓密的胡须一直蔓延到眼睛处。从颗颗龋齿间吐出几个字:“一杯茶,长官!”拉弗斯通恶心地一瑟身躲开他。他的手不由自主地移向自己的口袋。但就在同一瞬间,赫迈妮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向了餐厅里面。
“如果我不管你,你会把自己身上的每一分钱全都给他的。”她说。
他们走到角落里他们最喜欢的那张桌子旁。赫迈妮把玩着几个葡萄。但拉弗斯通非常饿。他点了自己一直在想的烤牛排,还有半瓶博若莱红葡萄酒。那位胖胖的、白发苍苍的意大利侍者,是拉弗斯通的老朋友。他端来了还在冒烟的牛排。拉弗斯通切开牛排,它这鲜嫩的肉心真可爱啊!在米德尔斯堡,失业者们挤在发臭的**,肚子里装着面包、人造黄油和没加奶的茶水。他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吃牛排,就跟偷了一条羊腿的狗一样可耻地兴高采烈。
高登快步向家走去。天很冷。十二月五日——现在真是冬天了。割除汝之包皮,上帝说。潮湿的夜风恶狠狠地刮过**的树木。狂风骤起摧肝胆。他周三开了头,现在完成了六节的那首诗,回到了他的脑海中。这一刻他并不讨厌它。和拉弗斯通说说话总能振奋他,真是奇怪。似乎仅仅是和拉弗斯通接触就能莫名地让他安心。即使他们的谈话令人不快,他也会在离开时感到自己终究不是那么失败。他用半大的声音吟诵着那六个完成的诗节。它们不赖,一点不赖。
但他在脑海里断断续续地回想着他对拉弗斯通说过的话。
他对自己说过的一切念念不忘。贫穷的屈辱!这就是他们不能理解也不愿理解的事情。不是艰苦——一星期两英镑你不会吃苦,就算吃了也不打紧——但就是屈辱,那种可怕的、该死的屈辱。它让每个人都有权利践踏你。每个人都想践踏你。拉弗斯通不相信,他太善良了,这就是原因。他认为你可以穷,但仍然能被当成一个人来对待。但高登更明白。他一边走向房子,一边对自己重复,他更明白。
大厅的托盘上有封信在等着他。他的心扑通一下。最近所有的信都能让他兴奋。他一步三级地上了楼,把自己关进屋里,点燃了煤气灯。信是多林写的。
亲爱的康斯托克——你周六没来真是太遗憾了。有些人我想让你见一见呢。我们确实告诉过你这次是周六而不是周四,不是吗?我妻子说她肯定告诉过你。不管怎样,我们二十三日将举行另一场聚会,算是圣诞前的聚会吧,大概在同样的时间。那时你会来吗?这次不要忘了日期哦。
爱你的
保罗·多林
高登的肋骨下传来一阵痛苦的震颤。那么多林是在假装这全是个误会——假装没有侮辱过他!诚然,实际上他周六不可能去那里,因为周六他必须去店里上班。但是,重要的是这份好意。
当他重读到“有些人我想让你见一见”这几个字的时候,他的心痛苦不已。看看他这该死的运气!他想到自己可能见到的那些人——例如,高端杂志的编辑们。他们可能会给他些书请他评论,或者约他写诗,或者天知道什么事。有一刹那他感到强烈的**,要相信多林说的是真的了。或许说到底他们真的告诉过他是周六而不是周四。或许如果他搜寻一下自己的记忆还能记起来这事——甚至可能发现那封信本身就躺在那堆纸里。但是不!他不肯去想它。他压抑住了那阵**。多林一家就是故意侮辱他的。他穷,所以他们侮辱了他。如果你穷,人们就会侮辱你。这就是他的信条。要坚信这一点!
他走到桌边,把多林的信撕得粉碎。叶兰耸立在花盆中,呈现呆滞的绿色,它无精打采,可怜兮兮的,尽显病态的丑陋。当他坐下时,他把它拉到面前,若有所思地看着它。他和叶兰之间有一种用憎恶结成的亲密。“我还是会打败你的,你这混——”他对着灰尘扑扑的叶片低语道。
然后他在纸堆里翻找一通,终于找着了一张干净的,拿出笔来,用他那小巧、工整的字体,在纸的正中间写下:亲爱的多林——关于来信:去你××的。
你真诚的
高登·康斯托克
他把它塞进信封,写下地址,然后马上出门从自动售票机上买了邮票。今晚就把它寄出去:这些东西早上再看就变样了。他把它丢进邮筒。看来又有一个朋友上西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