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文命自从凿通方山之后,就与淑士国君告辞,乘龙更向西北而行。一日到了三身国,其人民一首三身,举动异常不便,言语亦不可了解,遂不多留,再往西行。
远处空中又看见那似鸟非鸟的车子,伯益道:“这个东西非常可怪,究不知是什么东西,我们跟过去,看它一个下落吧。”大家赞成。郭支口中发出号令,两条龙就掉转方向,径跟那飞车而行。走不多时,那飞车渐渐降落,两龙亦跟了降落。文命等一看,原来是个繁盛之地,庐舍廛市弥望相接。那时飞车已降在地上,仿佛旁边还有无数飞车停在那里。
文命等之龙太长大,降不下来,只能再转向海滨空旷之地,然后降下。刚下龙背,陡听得机声轧轧,又有两座飞车凌空分道而去,接连又是一座翱翔而来。文命等无不诧异,就叫郭支等守住行李,独与伯益、黄魔、鸿濛氏、之交五人缓步入其国境。沿途所见人民,都只有一只手,而眼睛却有三只,一只在上,两只在下,成品字形。又遇到几个同样之人,各骑着一匹浑身雪白而朱鬣、目若黄金的文马。伯益认识,就指给文命看道:“这个就是从前在犬封国看见的骑了之后可以活到千岁的吉量马,难道此地之人都是长寿不死的么?”
正说时,只听得路旁树林之内劈拍一声大响,按着又听见兽嗥之声,大家吓了一跳,仔细一看,陡见两个猎户从外面奔进林内去,原来已捉到好几只野兽了。文命等跟进去一看,只见里面设着一种机关,有三只野兽关住在内,亦不知是何名字。
那两猎户将三兽一个一个捉出捆缚,依旧将机关张开,然后将野兽扛之而行,自始至终,两个人只有两只手,但毫不觉其吃力费事。文命等看得稀奇,就上去问他们道:“请问贵国何名?”那猎户道:“叫奇肱国。诸位远方人,要探听敝国情形么?某等苦不得闲,从此地过去几十步,有一间朝南旧屋,屋中有一个折臂的老者,他闲着无事,而且到过的外国不少,请诸位去问他吧。”说着,竟抬兽而去。
文命等依他的话,走到一间旧屋,果见一老者坐在里面,看见文命等走到,先站起来问道:“诸位是中华人么?难得到此,请进来坐坐。”文命等入内与之施礼。那老者道:“老夫病废,不能还礼,请见谅,请见谅。”文命等坐下之后,就问那老者道:“老先生曾经到过中华么?何以知道某等是中华人?”那老者道:“老夫久仰中华是个文化礼义之邦,但是无福,却不曾到过。前几年在别个国里遇着中华人不少,现在看见诸位服式相同,所以知道是中华人。不知诸位到此是做何种买卖,还是为游历而来。”
文命道:“都不是,都不是。”因将看见飞车、特来探访的来意说明。那老者听了诧异道:“敝国飞车每个时辰走四百里,诸位乘的是什么船?竟能追踪而至,亦可谓极快了。”文命道:“某等坐的不是船,是龙,所以能追得上。”那老者听了,益发诧异道:“龙可以骑么?究竟是中华天朝,有这种能力,敝国飞车算得什么呢!”文命道:“敝国骑龙不过偶尔之事,并非人人能骑。贵国飞车乃人人所用,且系人力所造,所以某等极愿研究。”那老者道:“既然如此,待老夫指引诸位去参观吧。”说着,站起身来,往外先行,文命等跟在后面。
走约一里之遥,只见一片广场之中停着飞车不少,这时正有二人向车中坐进去,忽然用手指一扳,只听得机声轧轧,车身已渐渐上升;升到约七八丈之高,改作平行,直向前方而行,非常之稳。那老者邀文命等走到车旁,文命细看那车的制造,都用柴荆柳棘所编成,里外四周都是轮齿,大大小小,不计其数。每车上仅可容二人,所以方广不到一丈。座位之前又插着一根长木,那老者指点道:“这飞车虽则自能升降行动,但如得风力,其速率更大,这根长木就是预备挂帆布的。”又指着车内一个机关说道,“这是主上升的,要升上去,便扳着这个机关。”又指着一个道,“这是主下降的,要降下来,便扳着这个机关。”又指着两个道,“这是主前进的,这是主后退的。”又指着车前突出的一块圆木板说道,“这是主转向的,譬如船中之舵一样。”文命等且听且看,虽莫名其奥妙之所在,但暗暗佩服他们创造之精。
正说时,又听得机声轧轧,仰天一看,只见又是一座飞车从空降到广场之上,车中走出两个人来,向他方而去。文命又问那老者道:“这种飞车是贵国政府所有的呢,还是人民所有的呢?”那老者道:“敝国上等之家都自备飞车;中下等人家无力备车者,可到此地来雇用,所以这种都是商家营业之物,每日来雇用的颇不少。”
文命道:“贵国飞车是在国内用的呢,还是到外国去才用呢?”那老者道:“在本国亦用,因为敝国人为天所限,只有一臂,做起事来万万不能如他国人之灵便,所以不能不爱惜光阴。来往较远之地,乘坐飞车可以节省时间,并非为贪安逸之故。”文命道:“贵国人到外国去,究竟何事?”那老者道:“大概多为经商。敝国所制之物非常灵巧,外国人极为欢迎,所以常常获利,敝国人所恃以立国者唯此而已。”文命道:“贵国人虽只有一臂,而眼睛却有三只,比别国为多,想来总有特别用处。”那老者道:“敝国人三眼分为阴阳,在上的是阴,在下的是阳。阳眼用于日间,阴眼用于夜间,所以敝国人夜间亦能工作,无需用火,这是敝国人的长处。”
那老者一面说,一面走,领了文命等仍到他的家中。文命道:“老先生游历外邦甚多,不知道到过几国。”那老者笑道:“老夫从二十几岁坐飞车出门,游历外国,到此刻足足有四十多年。所到过的,近者如长肱、轩辕、女子、丈夫,远者如裸民、贯胸、厌火、歧舌,最远者如跂踵、聂耳、犬封、深目,足足有几十国,偏偏没有到过中华,这是生平所引为深恨的。上次又乘飞车远行。刚出国境,不料空中似有神仙在那里战斗,被龙风一刮,顿然坠下,幸喜落在地上,不曾堕入海中,然而一臂已经折断,从此一切需人,再想远游是不能的了。”
伯益道:“犬封、深目等国远在极北,而且苦寒,老先生到那边去做什么?”那老者道:“从前听人传说,犬封之国有一种良马,名叫鸡斯之乘,骑了之后寿可千岁,不过甚难捉获。敝国人民听了,非常欣羡。商贾经业本来是敝国人的生计,用机械猎取禽兽亦是敝国人的特长,所以就议定,派十辆飞车,备了货物,带了机械,寻到那边,居然被某等捉到二牝一牡,这就是某到犬封国的原因了。”
伯益道:“这马骑了果能寿长千岁么?”那老者道:“敝国捉到这马不过二十多年,究竟如何,且看异日,此刻殊无把握。”文命道:“老先生游历既多,就近之地必多到过,请问贵国之西还有几国?”那老者道:“西面都是神人所居,无可贸易和游历之地。距此西面约一千余里,名叫西海渚,那个神人人面鸟身,珥二青蛇,践两赤蛇,据说名叫弇兹。距此西南数百里,有一片平野,名叫栗广之野,有十个神人,横道而处,名叫女娲之肠。据说是中华上古一位圣君女娲氏的肠所化,未知确否。又距此地西北一千余里,有个神人,名叫石夷,据说是司日月之长短的。那面有一只五彩有冠之鸟,名叫狂鸟,此外无可观览,请诸位不必去吧。”文命道:“贵国北边呢?”那老者道:“敝国北面是一臂国。再往东北,纯是西海。西海之北,不周山、天山、钟山、三危山自东而西,连绵不断。”
正说到此,外面有几个人进来,说有要事和老者商量,文命等只得告辞出来。时候尚早,又到各处游览,只见各处捕捉禽兽的机械甚多,多是百发百中,巧妙无比。又见有一种异鸟,两头赤而黄色在其旁,不知何名。当下回到海滨,住宿一夜,空中飞车声时有所闻,想来他们能用阴眼,不怕天黑之故。
次日晨起,文命和伯益商议道:“据老者说,西方都是神人所居,无可游览,此话谅必可信,我们向北走吧。”伯益道:“是。”于是大众径向北行。不多时,到了一臂国,只见那人民生得怪极,不但手臂只有一只,连眼睛也只有一只,鼻孔也只有一个,下面亦只有一只脚,仿佛一个人直劈作两半一般,所以平常不能行路,只能一脚趯趯的跳,必须两人联合起来才能好好的走。大家都看得稀奇,说道:“这也是鹣鹣、蛮蛮之类了。”
后来又看见一匹黄马,满身虎纹,只有一目,前蹄亦只有一只,行路甚为艰难。伯益道:“想来此地风土偏而不全,所以人物都有这种现象,正是天地间缺陷甚多,无可补救的。”
过了一臂国,果然是茫茫大海,虽有岛屿,人迹甚稀。两日之后,才见一座大山阻在前面。降下一看,风景甚熟,原来已是不周山。文命道:“既然到得此间,我们绕四海一周已经差不多了。当初陛辞的时候,天子曾吩咐我亲见西王母致谢。如今西去就是西主母所居,我想去见西王母,如何?”众人听了,无不赞成,于是径向昆仑玉山而行。
过了峚山,就到钟山,其间四五百里,本来尽是大泽,渐见干涸,奇鸟、怪兽、奇鱼非常之多,然而多不知其名。再过去是泰器之山;山下有水,名叫观水;水中有鱼,其形如鲤而有鸟翼,苍纹而白首、赤喙。大众正看得稀奇,庚辰道:“此等处某等可谓熟游之地,但是虫鱼鸟兽之名记不得这许多,所以虽是见过,亦不知其名。”
一日,到了槐江之山,刚要到山顶,陡见一匹怪马,人面而鸟翼,遍身虎纹,从上面半飞半跑的迎上来,和文命点首为礼。文命不解,青鸟介绍道:“这位是本山的神祇,名叫英招。”文命听了,慌忙答礼,便问他本山所有的出产。那英招神一一对答。文命道:“某治水已毕,将谒西王母,经过贵山,并无他事,请尊神不必相陪。”那英招神听了,答应一声,再将头一点,展开两翼,直向北方而去。
下了槐江山,越过泑泽,到了天山,看见一个怪物,其形如黄囊,其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浑敦而无面目,大家诧异之至。青鸟道:“这是此山之神,名叫帝江,一切不知,但识歌舞。”横革有点不信,说道:“他耳目俱无,何能识歌舞呢?”青鸟道:“你不信,可试试看。”横革唱了一个歌曲,又舞蹈一回,那帝江果然应声合节的飞舞起来;等到横革曲终舞罢,他亦停止不动,才相信青鸟的话是真。
到得山脚,忽见一个老翁坐在一块大石之上,他旁边停着一乘跷车,其制甚小。文命细看那老翁,须发虽白,颜如童子,知道他必是一位仙人,遂和伯益上前施礼。那老翁但将头点点,并不起身还礼,说道:“文命、伯益!汝等来了么?昨日天帝已有跷车一乘送来,叫我招呼你们,但是仅文命一个有缘,其余除天将等不算外,都是无缘,只好留在此间,陪我游玩吧。”这几句话说得响亮而柔和,仿佛如钟磬之声,大众都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文命自从受了云华夫人的宝册符箓,能够驱使鬼神,以后到处神祇见了他都是恭敬客气,从没有像这老翁的大模大样,又听说连伯益都无缘,不能同去,不胜惊讶。当下文命就请教那老翁的姓名。那老翁道:“我名叫老童,你的父亲鲧就是我的胞弟。”文命听了,急忙倒身下拜,说道:“原来是伯父,小侄放肆失礼了。”老童道:“彼此都没有见过,无所谓失礼。不过你的心思我亦知道,无非想伯益也同去,但是做不到。你们看这乘跷车,不是只有一个人可容么?”
文命等至此只好打消同往的意思,伯益尤怅然失望。只见老童从袖中取出一张物件来,递与文命道:“这个亦是昨日天帝交来的,叫你佩在身上,才可以渡弱水三千,否则虽有跷车亦不中用。”文命连忙拜受,展开一看,只见上面都是些宝文大字,无从认识,更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只得谨敬佩在身上。老童道:“你上车吧,可以去了。他们都有我在此做伴,不必记念。将来仍旧回到此地,和他们一同归去。”
文命一一答应,跨上跷车,不及和众人作别,那跷车不假人力,自然凌空而起。三青鸟便取出羽衣披在身上,倏然化为三青鸟,飞往前导。七员天将亦凌空而起,在跷车的左右前后簇拥护卫。那跷车前进,其速如矢,众人在下面不胜艳羡,直到看不见踪影,方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