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到此,忽见一个道者上前向文命拱手道:“足下是下界的崇伯么?”文命慌忙答应道:“是。”那道者道:“此山乃太上真人所居,某奉太上真人之命,说足下要觐见天帝,如今天帝已往钟山,请足下到钟山去,不必前进了。”文命听了,唯唯答应。那道者亦不多谈,飘然而去。
文命听了,不胜怅然,便恳求道:“有上仙代达愚忱,固属万幸,某不胜感激,但是某数万里来此,天帝虽然不可得见,而仪式却不可不备。请上仙随意指定一个地方,令某得举行一个仪式,那么区区之心,才算告尽,不识上仙肯允许否。”那羽士笑道:“天帝之灵,无所不照,凡是世间人的一念一虑,天帝无不知之,本不在表面的仪式。但汝是凡人,以仪式为重,我就带汝去吧。”说着,在前先行,文命等紧紧随后,渐渐上山。
那羽士向文命道:“此山高约一万三千里,最高处名叫四面山,方七千里,周围三万里,是天帝的宫城,天帝就住在上面。四面山的四面,各有一山,东面叫东木山,西面叫劲草山,南面叫平邪山,北面叫蛟龙山,这四山都是钟山的支脉,合拢来总名叫作钟山。如登到四面山上,钟山全个形势都可以看见,但是汝辈凡夫不能上登。我听说,汝辈世间人君以南面为尊,臣子以北面为敬,现在我引你从南面平邪山上去,益发合你们尘世的仪式,你看如何?”文命极口称善。
又走了多时,但见真仙之人来来往往,非常之多。他们看看文命,都不来招呼。文命一秉虔诚朝帝之心,且无一认识,亦不便招呼他们。正走之间,忽然路转峰回,东南面发现一个石穴,穿过了石穴,豁然开朗,遥见一座金城,巍巍耸峙,光彩夺目,不可逼视。那羽士道:“这就是钟山北阿门外,你要举行仪式,就在此地吧,天帝在上面总看见的。”
文命听说,慌忙止住了天将等,整肃衣冠,趋进几步,朝着上天,恭恭敬敬的拜了八拜,心中默默叩谢天帝援助治平水土之恩。拜罢起来,刚要转身,只见上面飞下一个金甲之神,向文命说道:“天帝传谕文命:‘汝的一片至诚,朕已鉴之,现在命汝一事。汝归途经过疏属山,山上有一个械系的尸身,汝可在左近石室中藏之,勿令暴露,但须仍如原状械系,勿得释放,钦哉毋违。’”文命听了,忙再拜稽首受命。那金甲神忽然不见。文命这才回身,仍由那羽士领着,带了天将,回归旧路。
那羽士问道:“刚才拜的时候,看见天帝么?”文命道:“某秉诚拜谒,实未曾见,唯见天上一片青云,青云之中隐隐有红云而已。”那羽士道:“这就是天帝了,你能看见,根基不浅。”文命听了不解。那羽士道:“天帝所居,以青云为地,四面常有红云拥护,虽真仙亦罕见其面。你们见的青云红云,岂非就是天帝么!”文命方始恍然,便向羽士道:“上仙在此,名位必高,常见天帝么?”那羽士道:“某无事亦不能常见天帝,唯四面山上和天宫城内可以自由来往而已。”
文命便问他天宫城内的情形。那羽士道:“天宫城内,有五百零四条陌,陌就是世间之所谓街道,条条相通。其中除仙人所居外,有七个市:一个是谷米市,一个是衣服市,一个是众香市,一个是饮食市,一个是华鬘市,一个是工巧市,一个是**女市。”文命听了,非常不解,便再问道:“天上神仙,一切嗜欲应该已经净绝,与凡人不同,何必要设这许多市?而且既是神仙,具有广大法力,即使有所需要,自可以无求不得,无物不备,何必还要设起市来做买卖呢?第七个**女市尤不可解,难道神仙亦纵欲么?难道天上神仙亦如人世间腐败的国家,有卖良为贱之事么?”
那羽士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未成神仙之时,想成神仙,要绝嗜欲;既成神仙之后,根底未固,道行未纯,还要绝嗜欲;到得根底既固,道行既纯,无论如何不怕堕落,那么一切饮食男女之事都与世人无所分别。你听见说过神仙宴饮的情形么?不是龙肝凤髓,就是玉液琼浆,若不是仍有饮食的嗜欲,何必奢侈至此?西王母是你所知道的,若不是仍有男女之欲,何以儿子女儿生了这一大批?你这次从蓬莱山而来,看见那面的华丽么?又看见此地的华丽么?若不是仍有嗜欲心,何必如此?所以平心说一句,天上的神仙与人间凡夫差不多,不过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一个得志,一个不得志罢了。若要真个绝嗜欲,除非更上一层,到无色界天中的非想非非想处天中去不可,那又谈何容易呢?”
庚辰在旁插口道:“是啊,无色界天中某曾去过,其中真是一无所有。一无所有,当然没有嗜欲了。”那羽士道:“此处是忉利天,是欲界十天中之第六天,亦名三十三天。既然是欲界,当然免不掉嗜欲。”文命道:“一个凡人,要登忉利天,容易么?”那羽士道:“很容易,只要不杀,不盗,便可以登忉利天了。”文命道:“那么神仙法力广大,有什么用处?”那羽士道:“那是一时救急之用,或者是幻景,或者是从别处移来。幻景不能当作实用,从别处移来的亦只可暂用而不能常用,且须归还,否则便是盗窃了。”文命道:“据上仙说,神仙仍不能无嗜欲,但是**女公然设起市来,未免太不像样!况且一夫一妻已够了,何必设市?难道天上亦有**子么?”
那羽士道:“男女之欲是天地化生之本,何处能绝?何时能免?亦无法可禁。设起市来,可以有一个分别,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庶几不会混淆,比那鬼鬼祟祟、暗昧不明的,总要好些。天上虽无**子,但是以此为修炼根本的神仙亦甚多。譬如从前一个容成子,以阴阳采战之法得成神仙,现在下界还有他著作的一部书,叫《容成御女术》,流传各处。你看他既然以此道而成仙,成仙之后,难道他就肯决然舍去么?还不是仍旧要干这个勾当。天上神仙如此者岂只容成一人?**女市之设,正是为这班人呢。”
文命道:“那么众香市、华鬘市又是什么意思?”那羽士道:“这七个市,除出米谷、衣服二市之外,都可说是奢侈**乐之市。众香市所陈列的无非是什么龙涎香、百合香之类,华鬘市所陈列的无非是女子、男子珠玉金翠装饰品之类,饮食市陈列的无非是奇珍异味之类,工巧市陈列的无非是奇器异械之类。大概天上神仙最是逍遥无事,既然逍遥无事,便竭力从这个奢华**乐上去讲求,所以有这种现象。你们下界凡人,终日劳劳碌碌,担忧怀恐,茹苦含辛,到头来还不能长久,因此羡慕天上的神仙,真是难怪的。”
正说时,已到原处,文命还有许多问题,无可再问,只得与羽士作别,跨上跷车,率了天将,向昆仑而行。远远望见一柱矗天,大司农从前到昆仑的那册日记文命是看过的,知道这柱就是昆仑铜柱了。渐渐下望,已见陆地。
文命不敢固请,只得从命,说道:“既承西王母体恤厚爱,自当于明日晋谒,今日请诸位代达微忱,不胜感激。”说罢,与众人深深行了一个礼。那为首两人向三青鸟使道:“王母懿旨,叫汝等陪崇伯到行宫中去休息,即便同去。”三青鸟使答应,那班欢迎的人亦随即回去。
文命细看,男男女女,骈肩叠背,约有几百,有些认识,有些似乎见过而不认识,只好疾趋上前,躬身行了一个总礼,说道:“文命不才,承诸位尊神上仙如此优待,何以克当!文命此来,奉圣天子之命,专诚向王母拜谢。现在王母不知在何处,文命候见过西王母之后,再向诸位拜谢。”文命说完,只听得人丛中有一人高叫道:“主人主人!崇伯要先见你,谢你呢,快请出来。”陡见一个妙年女仙排众而出,向文命行礼道:“崇伯已到钟山,归功于九天了,家母不过奉天帝之命,略效微劳,何功之有?哪里敢当这个谢字?请不要说谢,家母自然出来了。”
文命一看,认识是王母第四女南极王夫人林容真,便说道:“大功之成,全由王母,这是圣天子所吩咐的,文命何敢委天子之命于草莽?还请夫人代达下情,使文命不辱君命为幸。”林容真依旧代王母固辞,文命又固请,相持了好几回,忽然人丛中又有一人高声叫道:“主人太谦,客人太至诚,固然都是美德,然而害得我们为难了,站在这里,既没得吃,又没得坐,又没得谈话,我看我来做个调人吧。俗语说:‘恭敬不如从命。’现在宫殿里面筵席都已备齐,并无行礼之处,崇伯见了主人,只要口中多说两个谢字,不要行那个跪拜大礼,那么主人之心既安,而崇伯归去亦可以复命于天子,崇伯以为如何?”文命无奈,只能说道:“既然如此,文命敢不遵从?”众人方才散开,让文命进去。
(1). 簳:音g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