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命道:“洪水之平,雖則天意,但是一切指導幫助之功都是王母,所以應該歸功到王母,洪崖先生的話是不錯的,文命君臣等豈有可不代表人民致謝之理?”說著,就向王母行禮,深深致謝。一瞥眼,看見雲華夫人站在王母後麵,又忙過去向雲華夫人行禮,深深致謝。王母連聲說道:“算了吧!算了吧!不要再多禮了,我們快坐,我們快坐。”
眾人聽說,一齊就近坐下,三人為一席。文命恰與南極王夫人同席。另外一個男子非常麵善,但是叫什麽姓名、在什麽地方見過,總想不起。正要想請問他,忽聽見王母問道:“今朝我請來的這許多嘉客,有好些都與崇伯見過,崇伯還能認識麽?”
文命仔細一看,最觸眼的是東海神禺虢、北海神禺強、南海神祝融、風神飛廉;其次如日中五帝圓常無、丹靈峙、浩鬱將、澄增渟、壽逸阜五個;又有二十八宿及五嶽神君、廬山使者、霍山潛山兩儲君;又有雲師、雨師、滕六、巽二;又有西海神祝良、東海神阿明,及東海君馮修青、朱隱娥兩夫婦,南海君祝赤、翳逸廖兩夫婦,西海君句太丘、靈素簡兩夫婦,北海君禹張裏、結連翹兩夫婦;此外又有西城王君、海若、青女、東方青腰玉女、南方赤珪玉女、西方白素玉女、北方玄光玉女、中央黃素玉女、王華存夫人、玉女李慶孫;此外認識的就是王母的女兒紫微夫人王愈音、雲林右英夫人媚蘭、太真夫人婉羅和玉卮娘了。
原來文命天賦高、記憶力強,一見之後,無不認識。有好許多沒有見過之人,則不知道他們是什麽神仙,於是離席起身,向那認識的一一招呼,行禮致謝。忽然有五個絕色女子,衣服分青、黃、赤、黑、白五種顏色,齊走過來,向文命說道:“崇伯!如今貴顯,不認識我們了?”
文命仔細向她們一看,覺得麵貌非常之熟,然而在何處見過、叫什麽名字,無論如何總想不起。隻得告罪道:“某記憶力弱,一時實在想不起,有罪有罪,請原諒吧。”那五個女子聽了,都和文命笑了一笑,一個穿赤衣的女子指著文命同席的那男子道:“這位先生,崇伯總應該認識。”那男子亦向文命拱手道:“崇伯!多年不見,不認識我麽?”
文命再仔細一看,始終想不出,便問道:“上仙貴姓?”那男子笑道:“某姓宋,名無忌。”文命陡然想起,就說道:“某從前曾經做過一夢,夢見先生引導向月中經過,見到月中五帝夫人,不要就是諸位麽?但是那個是夢境,並非真的,豈竟實有其事?”宋無忌哈哈笑道:“崇伯以為是夢麽?我們都以為是真的呢。”
正說到此,隻聽見眾人一齊叫道:“秦先生!秦先生!為什麽來得這樣遲?”文命轉身一看,原來是巨靈大人秦供海。但見那秦供海一路進來,到處向眾人拱手,說道:“對不起!對不起!累諸位久待。”文命忙過去相見。
後來大家坐定,文命隻見席上每人麵前各放一個碧金的酒杯,鑄成鸚鵡的形狀;杯旁安放一個白玉的酒勺,雕成鸕鶿的形狀,心想真是奢華啊!忽聽王母高聲說道:“菲酒無多,諸位請啊,不要客氣。”文命聽了,剛要用手去拿那個鸚鵡杯,哪知杯已淩空而起,徑送到自己嘴邊。文命大駭,隻得一飲而盡,杯就漸漸放下。旁邊的白玉鸕鶿勺也隨即自動起來,將杯中添滿,仍複放下。文命細看同席的諸位無不如此,並不動手,欲飲則杯自舉,杯幹則勺自挹,方歎仙家妙用。後來肴饌紛呈,每人一簋,亦都不用人搬送,大概自空中自然而至。吃過之後,那殘碗自會淩空而去,接著又是一碗熱氣騰騰的新饌淩空而來,依舊放在原處。
這時全殿中共有幾百席,所以室中常有幾百個碗盞之類來來往往,連續不絕,如穿花蛺蝶一般。各位神仙對於這些是見慣的,所以絕不在意,依舊各人談各人的天。文命是初次觀光,殊覺見所未見,暗想,從前大司農來的時候並不如此,他的日記上並沒得記著。現在我來了:“他忽然顯出這個神通,必定有一個原故,絕不是故意弄給我看。”後來突然悟到,“禺虢、禺強、飛廉等都是人麵獸身之神,並無兩手,何以能持杯?所以隻好用這種器皿;既然有幾個人用這種器皿,自然大家一律都用這種器皿了。”
文命正在思潮起落,隻聽宋無忌問道:“崇伯當日遊月宮的情形,還記得麽?”文命道:“記得記得,但當時確實是夢,何以竟實有其事?”宋無忌道:“大凡人的做夢,共分六種:一種叫正夢,是無心所感之夢;一種叫噩夢,是奇怪不祥之夢;一種叫思夢,日之所思,夜則成夢;一種叫寤夢,似醒未醒之時所成之夢;一種叫喜夢,因喜悅而有夢;一種叫懼夢,因恐懼而成夢。這六種夢,有人說其實不過三種:一種是致夢,凡思夢、喜夢、懼夢都是因思之所致,所以叫致夢;一種叫觭夢,凡噩夢、寤夢都是因為心情不寧、念慮紛繁,或凶兆將至所致,所以叫觭夢;還有一種叫鹹陟,就是無心所感之正夢了。一個人平日如思慮繁多,神魂不寧,絕不能有正夢,或者反有畸夢。假使是個正人,他的思慮當然純一,他的神魂自然寧靜,待他睡時,或者如至人之無夢;假使有夢,那個夢一定是非常之靈驗。所以令高祖黃帝當時做了一個夢;夢見大風吹天下之塵垢,塵垢盡去;又夢見一人,手執千鈞之弩而驅羊數萬群。醒了之後,就知道天下必有姓風名後和姓力名牧的兩個賢人,後來訪求起來,果然得風後於海隅,得力牧於大澤,用以為將相而天下大治。這個豈不是夢之靈驗麽!還有一個聖君,夢見天帝賜他一個賢人,醒後將他的形象畫出來,到處去尋,用以為相,果然是個賢相。這種夢不必推詳,實實的在夢中看見這個人,豈不是尤其靈驗麽!”
文命道:“這種理由某亦知道,但是那聖君雖則夢見賢相,那賢相究竟沒有看見聖君。現在某夢見諸位,而諸位竟實實看見某,豈不奇怪!”宋無忌道:“這個理由不難解說,那賢相是凡人,某等不是凡人。凡人自然不能見人夢中之神魂;某等神仙則不但能見人夢中之神魂,並且能和他的神魂講話遊宴,這是常有之事。譬如常人往往夢其祖先或亡故的親友,托夢非常靈驗,就是這個原故。鬼尚能如此,何況某等神仙呢?”
文命聽了,恍然大悟,又問道:“那麽人當睡熟之時,他的神魂一定飛揚而他去麽?”宋無忌道:“亦不必如此,有的隻在它軀殼之中輾轉來往,亦能夢見許多人物。因為人身百體,無不有一個神在那裏管理。如同發神就有兩個,一個名叫壽長,一個名叫玄華。耳神一個,名叫嬌女。目神也有兩個,一個叫朱映,一個叫虛監。鼻神亦有兩個,一個叫勇盧,一個叫衝龍王。舌神亦有兩個,一個叫始梁;一個叫通命,號叫正倫。腦神叫覺元。齒神叫丹朱。腎神叫玄冥,號叫育嬰。這種名目,一時亦說不盡。當一個人入夢之際,神魂遊行於百體之中,遇到什麽神,就領導他去遊行什麽髒腑或什麽肢體,那個夢就奇妙新鮮了。還有一種人,入夢之後,他的神魂隻在離腦際數尺之地盤旋來去,做出許多離合悲歡奇怪變幻的夢,這種夢大概是三夢之中的致夢為多。假使遇到一個有道之士,能夠見人生魂,就知道他日間在那裏想什麽事,做什麽事,因此就可以判斷他這個人的善惡,這亦是常有之事。所以做夢也有一個夢神,夢神的名字叫趾離,如若就寢的時候叫了他的名字,祝告一番,那麽做起夢來一定平安清吉,亦是個厭勝的方法。至於崇伯那日神魂同某偕遊月宮,不過是做夢之一種罷了。”
宋無忌正在滔滔聒聒的談夢,忽聽見王母高聲說道:“今日請諸位嘉賓蒞止,開一個盛會,有三個意思,可以說三會並作一會。怎樣的三會呢?一個是歡迎會。崇伯離開此地,到下界去建功立業,普救眾生,屈指已近三十餘年。今日難得重來,舊雨變成今雨,亦是一段佳話。我們歡迎他,應該多敬他一杯。”大家聽了,一齊拍掌,都說:“讚成讚成!歡迎歡迎!飲一杯飲一杯。”那時黃金鸚鵡杯早似蝴蝶般聯翩飛來,絡繹不絕。文命聽了王母的話,雖則大半不解,但不便問,隻好接連的飲了無數杯。
隻聽得王母又高聲說道:“自從近百年以來,上界鬧政變,下界鬧洪水,真可以說是天昏地暗,神人不寧。幸而得仗天帝的大力,旋乾轉坤,上界的惡神刑天氏等業已降服,料來四五千年之中不至於反複;而下界的水患亦次第平定。從此以後,天清地寧,宇宙上下同享升平之福,這是極難得的。所以今朝這個會亦可以叫慶祝會,我們大家站起來,各飲一杯,共同慶祝天上,慶祝地下,諸位以為如何?”大家聽了,又是一回拍掌,一回歡呼,站起來齊飲一杯,方才坐下。
忽然那洪崖老先生又站起來說道:“諸位請聽,前數年我在下界遊戲,偶然遇到了唐堯聖天子,他因為水患漸深,懇我設法,我當時知道天意未回,嚴詞拒絕。後來聖天子懇求不已,我才說出‘西王母’三個字,當時原是可憐聖天子憂民之心太切,不忍使他絕望,所以才說這三個字,並非有意泄漏天機。今朝阿母竟埋怨我,說一切事情都是我惹出來的。諸位想想,是我這個老頭子惹出來的麽?治水之功,幫助崇伯的人固然不少,但是總以阿母為第一。因為一切遣將、請神、設法,都是阿母為首。所以今朝既開慰勞大會,我們敬過崇伯之外,還應該多敬阿母幾杯,諸位讚成麽?”言未畢,大家一齊拍手道:“讚成讚成!”
隻見西麵席上又有一個女仙站起來說道:“阿母幫助的功勞固然不少,但是雲華夫人幫忙的功勞亦不算不多,依我看,她們母女兩個都應該重重敬她們幾杯。”大家聽了,又重複一齊拍掌道:“讚成讚成!不錯不錯!”於是鸚鵡杯飛來飛去,又忙了一陣。
這時賓主極盡歡娛,忽然空中又飛下一隻隻翡翠之盤,盤上盛著一個桃子,光明洞澈,仿佛水晶所做。文命不識,正在細細賞玩,南極王夫人道:“這桃名叫玉桃,是本山的土產,平時堅硬之至,刀斫不入,隻要用玉井泉水一洗,就酥軟可食了,崇伯何妨嚐嚐呢。”文命依言,吃了,果然香美之至,這亦是大司農日記上所沒有的。仙境珍奇,正不知有多少呢!
過了一回,酒闌席散,眾神仙騎龍跨鳳,紛紛向王母告辭而去。文命多飲了幾杯,有點醉意,亦向王母告辭。王母叫三青鳥使護送雲車,到行宮裏,住了一宵。
後來王母等又備了雲車,與文命出了龍月城,從增城而上,過了昨日宴飲的地方,再升上去。文命向上一望,隻見上麵仿佛都是城闕。後來升到一處止住,隻見太陽、月亮都在下麵,東西南北四麵之風一齊而至,文命覺得寒氣凜冽,頗不可耐。王母亦覺得了,便道:“崇伯猶是凡胎,罡風恐怕耐不住,四麵尤不可受,我們下去吧。”說著,那雲車已漸漸低下,文命回望山巔,駕鶴驂鸞在那裏遊戲的仙人頗不少。
不片時,已降到昨日宴飲的那一層止住,王母道:“昆侖三層,最下一層叫增城;這層是第二層,名叫涼風,亦叫閬風;最上一層叫懸圃,以金為墉城,其方千裏,城中有金台五所、玉樓十二,城中最高處叫昆陵之地,這種地方都是不容易到的。這層閬風,道行較深的人就可以到。昨日崇伯僅到了一個傾宮,現在可以各處走走了。”說罷,駕了雲車,各處遊曆一轉,真是說不盡的富貴華麗。最後到了一間房室,尤其精美。忽見雲華夫人用手將壁間一物扳了一扳,頓覺得天旋地轉,那房室就移轉起來,漸漸的繞了一周。王母道:“這就是此地著名的旋室,我因為看得好,所以在我那裏亦依式造了一間。上次大司農來,曾經請他在那裏宴飲。”文命一想:“不錯,日記上是有的。”
大家在旋室中談了一回,重複乘雲車降至第三層。文命記得大司農日記上還有疏圃一段載著,便問疏圃在哪裏。王母等又領文命到疏圃一看,果然純是蔬菜之畦,四麵浸以黃水。王母道:“昨日席上所用的菜,就是此地所出呢。”出了疏圃,一路言談,不覺已到閶闔門。
文命隻見閶闔門外極遠之處,有一座高山正對閶闔門。文命便問那是何山。王母道:“那座山名叫須彌,正對七星之下,矗立在碧海之中,但以地勢而言,仍是昆侖山的一個支阜,所以通常亦可以叫它昆侖山。”文命道:“那山上想來亦是仙靈所居?”王母道:“是的,那山和此地之增城差不多高,亦分為九層,中多奇物。第五層有一個神龜,長一尺九寸,有四翼,已曆一萬歲,能升木而居,亦能作人言。第六層有一株五色玉樹,蔭翳五百裏,夜至水上,其光如燭。第三層有大禾,其穗一株可以滿一車;有一種瓜,其味如桂;又有一種柰,生於冬天,色如碧玉,拿了玉井之水洗而食之,能使人體骨輕柔,可以騰虛。第九層山形狹小,但是上麵也有無數芝田蕙圃,都是仙人在那裏種植。旁邊有十二個瑤台,各廣千步,都是用五色玉築成基址。最下一層有流精霄間,直上四十丈,四麵又各有奇異之景物。東麵有風、雲、雨、師。南麵有丹密雲,望之如丹色,丹雲四垂周密。西麵有螭潭,多龍螭,都係白色,每千歲而一蛻其五髒。潭的左側有五色之石,都是白螭之腸所化成,此石中有琅玕璆琳之玉,煎之可以為脂。北麵有珍林,上麵都是珍玉,從旁道別出一幹折枝,終日在那裏相扣,音聲和韻,非常可聽。山下更有九河分流,南有赤波紅波,隔千劫而一竭;再過千劫,水乃更生。所以論到須彌山,有無窮的靈異。崇伯願去遊玩麽?”
文命道:“承王母及諸位夫人伴遊一日,已覺不安之至。現在時已不早,某歸心如箭,倘有仙骨,或有福緣,且俟將來吧。”王母等聽了,亦不相強,即令三青鳥使仍送文命回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