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黎明,东海神阿明已来谒见文命,说道:“沿海千里,已布置好了。”文命看他已换了戎装,金甲耀眼,手执双鞭,威风凛凛,便问道:“尊神亦参加战事么?”阿明道:“某自问力不敌两妖,只能在后方遥为声势而已。”
那时黄魔、大翳两个上来禀见文命,说道就去擒妖,文命答应,叫他们小心。两人各执军械,欣然腾空而去。阿明亦腾空而起,以手遥指道:“那边有一点如螺的小山边,就是他们的窟穴。”黄魔一看果然,便向大翳说道:“我们去吧。”两人乘风,如飞而去。这里阿明仍旧落下平地,指挥他的部下拦阻海水。
文命问庚辰道:“我们可向山顶观战么?”庚辰道:“海水既有海神拦阻,不来侵袭,可以去看。”于是文命带了众人齐上山来,庚辰在后,持戟相随。到得山上一看,只见狂风大起,海水翻腾,声如万马,但是万丈洪波一到山边,即陡然而落,这全是海神帮助的原故。大众注目向海中四望,正不知道在何处战争。
庚辰向文命启道:“容某去看看来。”文命许可,庚辰即腾身而起,远远望见东南方有杀气,料想必在那里厮杀,正要想上前救助,忽见一个血红的物件从波中直窜到山上来。庚辰心细,料想不是善类,急忙落下。哪知在一刹那之间,大众已是惊乱至极。原来窜上山来的是一个怪物,青面、红身、赤发,远望如炽炭一大段。窜上山后,凑巧一个工人站在前面,那怪物两手将工人捉住,送往嘴边,张开它如盆的大口,便动它如锯的利牙,喳喳就咬就吃。众人惊得呆了,要逃也不能逃。
横革、真窥叫声不好,叫国哀等保护文命,自己就拿兵器来御怪物。怪物正吃得高兴,看见横革等跑来,毫不在意,吱的一声怪叫,又尖又厉,横革等不觉失措,止住了脚。凑巧庚辰从空中落下,持戟向怪物刺去,怪物出于不意,丢去了吃的尸体,就地一滚,窜向山下而逃。庚辰赶去,已遁入海中。
忽见黄魔、大翳两人倒拖了兵器,气吁吁跑来。庚辰忙问道:“怎样?”大翳道:“好厉害!失败了。”庚辰道:“是什么妖魔?”黄魔道:“怪不可言,有八个头、八只脚、十条长尾、老虎的身子、人的面孔,这是什么东西呢?”庚辰道:“不过是个兽类,怕他做甚?”大翳道:“起先还有一个青面红身赤发的东西,不知是鬼是妖,被我们两个一阵打,窜向水中去了。后来的这一个,真是厉害!他的四只前脚、十条长尾支持我们的军器,真是绰有余裕。”庚辰听到此,大骇道:“原来他们是分兵诱敌之计,幸亏我刚才眼快,还未离开,否则糟了。”说罢,便将那红身赤发的妖物上来吃人之事述了一遍。黄魔道:“我们七个弟兄不应该分开的。现在崇伯将我们分在三起,岂不少了帮手么!我和崇伯去说,叫了他们四人来,共除妖物,何如?”大翳、庚辰均以为善,就同来见文命,说明妖魔难制,要叫繇余等来帮忙。文命答应,黄魔、大翳就分头凌空而去,文命等亦下山休息。
忽然之间,狂风大作,黑云布天,庚辰大叫:“不好!妖魔来了!”也不及顾文命,便腾空而起。果见那八头八脚的妖物当先,后面跟着赤发红身的妖物,连接而来,正在抓捉那些散在山上的工人,张口便嚼。庚辰一想:“这次糟了,我一人如何制伏得两个怪物呢!”
说时迟,那时快,那八头八脚的妖物看见庚辰腾起空中,亦抛掉所吃的人,腾空来扑。庚辰忙用大戟抵挡,舍死忘生,在空中苦斗。那下面赤发红身的妖物,却得其所哉,逢人便咬、便吃。大众正在无路可钻,幸喜得东海神阿明赶来,用双鞭打去,那妖物亦用铁棍相迎,两个又战在一处。过了片时,只听见空中大叫:“庚辰努力,我们来了。”原来繇余等到了。那妖物见有了救兵,掉转身躯,径回东海而去;那下面赤发红身的妖物亦舍了阿明,窜向海中。七员天将暂不追赶,来看文命,幸喜大众无恙,只有工役死伤数十人。文命闷闷不乐,庚辰劝道:“崇伯勿忧,某等来朝定擒此两妖。”
到得次日,七员天将只留着童律、乌木田保护文命等,其余都向朝阳谷进发,迎面见两妖物亦腾空而来。黄魔性急,就是一锤打去,那虎身怪物将长尾一迎,连接第二条长尾就打过来;红身怪物亦来助战。众人哪敢怠慢,庚辰的戟、繇余的剑、狂章的棒、大翳的刀,四面齐包围拢来,红身妖物不耐战,三合之后,就被击落水中。那虎身怪物却全无惧色,任五员天将四面围攻,他有八张脸、十六只眼睛,面面看得见;四只前爪、十条长尾,处处顾得到;而且刀斩不进,锏打不受,足足相持一个时辰。庚辰大怒,由空中再腾身而起,直上云霄,再提起大戟,从怪物顶心直刺下来,怪物出其不意,八张大口齐吼一声,倏向海中遁去。五员天将遍觅不得,只能转身。哪知童律正迎上来,说道:“红身妖物又乘虚来袭,幸而给我们打退,钻入水中去了。”众人才知道他们又是分兵之法。
到了次日,五员天将再到朝阳谷宣战,哪知妖物潜藏不出,一连三日都是如此。大家商议,无法可施。
忽闻香气扑鼻,空中似有音乐之声,大家抬头一看,只见一座香车从东方冉冉而来,旁边无数侍女,各执翠葆、乐器、香炉簇拥着,徐徐下降。庚辰等认得是王母第四女,名林,字容真,道号南极紫玄夫人,慌忙告诉文命,又上前迎接。
那时夫人香车已停,文命上前躬身行礼,夫人亦下车答礼。文命细看那夫人,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形貌端正,便说道:“有劳夫人下降,想是为那妖物之事。”夫人道:“是呀,舍妹瑶姬前来东海,曾以此事托我。现在知道这两个妖物难制,所以特来奉访。”文命大喜,就请夫人到船中小坐。夫人道:“不必,我就要去的,我不是来捉妖怪,我不过介绍一个人罢了。”文命忙问是哪一位。夫人道:“当初黄帝轩辕氏的儿子很多,有一个儿子,名叫禺虢,是嫫母所生。嫫母之丑,闻于天下,崇伯想亦知道。禺虢的儿子,名叫禺强,他们父子两个,死后都做海神。禺强是北海之神,专管北海的事务。
“从前渤海东面,不知道有几千万里,有一个大壑,名叫无底之谷,因为它的下面是无底的,一名叫作归墟,凡是地面上八纮九野的水,以及天上天汉的水,统统流注到那壑中去,但是从来不觉得它有增减过。那壑中有五座大山,一座叫岱舆,一座叫员峤,一座叫方壶,一座叫瀛洲,一座叫蓬莱。这五座山,高下周围各三万里;山顶上坦平的地方,各九千里;五座山的中间,相去各七万里。五座山接着,仿佛和邻居一般。五山上的台观,都是金玉造成的。山上的禽兽尽是白色,又都有一种琅玕之树,丛丛而生,它的花和实都有滋养之功,吃了之后能够不老不死。住在山上都是仙人圣人之类,一日一夕,飞来飞去者,不可以计数。
“但是这五座山是浮着的,没有根的,时常随了潮波上下往还,不能暂时停止。住在山上的仙圣很感到一种不便,就去和上帝商量。上帝恐怕这五座山流到西极去,就叫禺强去想法。那禺强本有灵龟、巨鳌之类供他役使,他就叫了十五个巨鳌,分为三番,五个一番,举起头来,一个戴住一座山,使它不能移动,每隔六万年,交代一番。这就是禺强的一种事务,他的本领亦可谓大了。
“他的父亲禺虢,虽则没有赫赫之功,但是本领亦不小,况且又是东海之神,专管东海之事,假使请了他来,两个妖物就不足平了。”
文命听了大喜,深深致谢。夫人道:“我今日来,就是为此,再会再会,我去了。”说罢,与文命行礼,即便升车,护从之人簇拥着,冉冉上升,向东而去。
文命问庚辰道:“夫人仙山在何处?”庚辰道:“就在这里渤海之中、长离山上。前日我主云华夫人遇着崇伯的时候,就是从那里来。”文命道:“离此地有多少路?”庚辰道:“有仙术的,片刻可到;没仙术的,终身走不到,不能计路程。”
文命听了,亦不再问,便想请禺虢的方法。但是,禺虢虽则是个海神,那云华夫人所授的宝箓上却没有请他的符咒,那么怎样办呢?后来一想,有了,先召了东海神阿明来,问道:“汝是东海之神,何以又有禺虢,亦是东海之神?”阿明道:“东海之大,不可限量。小神所管理者,不过近中国的一部;禺虢所管理的,是东海之全部。地位不同,等级不同。譬如世间,一个是天子,一个是诸侯,不能比拟的。”文命道:“那么,我要请禺虢来,托汝去介绍,可以么?”阿明道:“小神就去。”瞬息间,骑龙而逝。
过了多时,阿明来了,说禺虢就到。文命率领了七员天将及一班臣佐躬身屏息而待,不知道禺虢是怎样一个威严武勇的神人,哪知半空之中忽然翔下一个怪物,人面鸟身,耳上贯着两条黄蛇,脚上又踏着两条黄蛇。大众正是诧异,只见阿明上前介绍道:“这位就是海神禺虢。”文命不觉出于意外,然而也不敢怠慢,忙向之行礼。
那禺虢把头点两点,就说道:“文命!你叫我来,想系为天吴、罔象作怪之故,我早知道了。如今天意已回,治平有望,我应当为你效力,收伏此两怪。”文命道:“这两怪究竟是什么东西?”禺虢道:“那虎身的,名叫天吴,自称水伯;红身的名叫罔象,一名沐肿,都是天地乖戾凶恶之气孕育而成,无始以来,早已有了。和这两种怪物相似、散处在山海川泽的,不知道有多少!天下有道,他们为和气仁风笼罩,伏着不敢出头;到得国运一衰,民生应该遭劫,他们就争先恐后的出来,搅乱世界,这亦不足为稀奇。现在这两怪,在我管辖之下,我替你平了吧。”
说完之后,向空中大喝道:“应龙何在?”只见空中一条长龙,约有数十丈,张着四爪,飞舞而来,原来是有两翼的。那应龙飞到禺虢面前,点头行礼。禺虢就吩咐道:“天吴、罔象在朝阳谷躲着,你给我去诱他们来。”应龙领命,掉转身躯,径向海中飞去。禺虢向文命道:“我们且到山上去等着。”说罢,两足腾起,早上山头。众人细看,原来他的两脚并不曾动,动的是脚下的两条黄蛇,仿佛和他的车骑一般。于是众人随了文命亦向山上而行。
到得山顶,只见海中波涛汹涌,起落数十丈,几于全海都摇动了。忽然见应龙从海中直窜而出,随后天吴、罔象亦窜出来。禺虢看见,大喝一声,说道:“两个孽畜,还敢倔强么!”天吴、罔象一见禺虢,知道不妙,转身想逃,陡见两道黄光从禺虢耳上发出,变成两条黄龙,向天吴、罔象直扑过去。那罔象早被黄龙擒住,活捉过来;天吴还想抵抗,禁不起黄龙的大爪,一爪捉住他四脚,一爪抓住他十尾,早又活捉过来。众人细看那两怪,煞是可怕。
禺虢向两怪道:“汝等还敢倔强么?”罔象不能人言,但以尖厉的声音吱吱的叫,想是讨饶的意思。天吴却能人言,不过说起来,八口齐张,声音嘈乱之至,大概亦说饶命乞怜的意思。禺虢道:“上帝有好生之德,汝等既知悔过,能服从我的命令,就饶恕你们吧。”禺虢说完,那两条黄龙四爪一松,身体顿然缩小,霎时间已变了两条极小的小蛇,钻入禺虢两耳的缝中去了。大众看见,稀奇之至。
文命向禺虢稽首道谢,并说道:“这两个怪物,造孽多端,尊神不从严惩处,恐怕他们狼子野心,将来仍旧为万民之害,那么如何?”禺虢道:“这个不消汝虑得,我自有处分,将来如再为患,我任其责便了。倒是你治水,虽有才能卓绝的贤人,虽有飞行神武的天将,但是还不可没有一个变化不测的神物为之辅佐,我现在要介绍一个与汝,汝要么?”文命忙致谢道:“若得如此,真乃万幸,但不知是何神物。”禺虢向空一看道:“就是此公。”众人一看,却是应龙。
原来那应龙自从诱了两怪出水之后,未得禺虢发放,不敢擅离,只在空中夭矫盘舞。禺虢喝声“下来”,应龙顿时缩小,长不盈二尺,落在地上。禺虢向文命道:“当初皇考轩辕帝破灭蚩尤,应龙曾经效力。皇考上宾之后,应龙不及追随,几百年来,总是跟了我在海中潜修。它深知水脉地脉,如有治水掘地之事,它可以效劳,汝收用了它吧。”说着,又向应龙道:“你跟着崇伯治水,将来还有一件大事须你出力,功成之后,我再助你升天,你可敬慎地做,勿得任性、不听号令。”应龙听了,将头连点两点。于是禺虢向文命道:“我们再会吧。”说时,脚下的两蛇已载着禺虢腾空而起,天吴、罔象两怪,亦跟着腾空而起,须臾之间,已没入于烟涛浩渺之中,就不见了。这里文命拜送过之后,慰遣了阿明,又发放了应龙,听它自在。回到山下,大家见所未见,不免纷纷议论。
到了次日,文命再率领工人上山开凿,那时一无窒碍,工程非常顺手。凿了一个月,已凿通了两处,里面的积水,统统由两个缺口中放出海去,但是里面的积水虽则放出,而外面的海潮又不免从缺口中涌进,一日两次,于平地上的工作颇有妨碍。于是文命又作法,叫了阿明来,和他商量。在里面平地上工作未告成之时,托他将潮汐暂时的约住,不使它直冲内地。阿明答应了,自去照办。文命带了一班将佐,到内地来,那时积水初退,地下沮洳泥淖,甚为难行,就用那制好之橇来做交通之具,颇为便利。但是地方广漠得很,北至大陆泽以北,南至兖水(就是济水,现在山东省之黄河),延袤几百里,从何处施行呢?文命往来数次,相度形势,决定先开两条,一条在北,一条在南,都是从大伾山起,一直通到东面。后来仔细想想,觉得还不够,想在那南北两条之中再多开几条,有几条定下了,有几条定不下,很费踌躇。
伯益看了不懂,便问道:“此地水患,自从碣石山开通以后,水都向海中泄去,虽则有海潮进来,亦只要在海边防御就是了,在此地多开水道,是什么意思?”文命道:“某所虑的,不是下面海中之水,是上面山中之水。某拟将雍、冀二州之水统统都泄到此地来,放它到海中去。二州蓄水既多,来路又远,高低相差又大,一旦冲到这种平原,其势湍悍,难免不泛滥溃溢,所以我想多开几条水道,以分其势,势分则力薄,不足为患了。”伯益道:“那日禺虢说,应龙颇知水脉地脉,崇伯既然踌躇不决,何不叫应龙来问问呢?”文命一听不错,便向空喝道:“应龙何在?”那应龙果然应声而至,在空中向文命点头行礼。文命道:“我现在要掘十条水道,最南北两条,我已定好了,还有八条未定。从南到北,三百里之间,你看何处最宜,先给我去相度起来,我再来定夺。”应龙点首,在空中回翔一周,陡然用尾往下一击。众人跑过去看时,只见那龙尾所击之处已成一个深潭。转眼间,应龙身躯渐长至数百丈,爬在地上,蜿蜒向东而行。众人一直跟过去,只见它尾巴所过之处已成一条小沟,屈曲不绝。文命细看,正是自己所定而不能遽定之线,不禁大喜。
过了多日,应龙将八条大川的路线都划定了。文命慰劳一番,随即叫众人动工。那时人夫二十万业已召齐。动工的第一日,文命亲执畚锸,以为众人之先,便是横革、真窥、伯益、水平等,亦一齐动手。大众见了,自然格外踊跃。文命又将十条大川深广的度数处处定下了。过了两日,叫大临、叔达仔细监工,自己带了七员天将及横革等向豫州地方而来。
那豫州地方在太行山南麓,一面是山,一面是平地,亦是沮洳难行。一日,忽然竖亥急急跑来,报称析城山(现在河南济源县北、山西阳城县南)一带禽兽为害,其中有妖人指挥,伯虎、仲熊二人不能制伏,伤丧人夫不少,现在众人已向发鸠山退却,请崇伯作速派人前去剿除。文命听了,未及开言,童律、狂章二人以为是他们分派的地方,就上前向文命说,要立刻前去。文命道:“不必,此地离发鸠山甚近,我们一同去吧。”当下就叫竖亥回去通报,一面大众径向太行山而来。
一日,将近发鸠山,忽见前面刺斜里一人如飞的过去,其行之疾,几乎比燕子还要快,虽相隔不过丈余,而面貌衣服都看不清楚,可想见他的快了。当下大众见了,无不诧异。昭明道:“莫非就是妖人么?”文命一想不错,就吩咐童律、狂章道:“汝等且去看来,是否妖人。”二将得令,各绰兵器,腾空追踪而去。过了多时,才转来报道:“某等依着方向追去,各处寻找,并无影响,想来竟是妖人。”文命道:“妖人既在此处出没,我等不可不加戒备。”于是之交、国哀、真窥、横革及天将等各执兵器,随时留心,以备不测。
文命道:“怎样知道有妖人指挥?”仲熊道:“有一个百姓从那山里逃出来,他说,有一夜,他伏在林中,明月之下,看见一个妖人坐在石上,豺虎熊罴纷纷然环绕在他的旁边。那妖人大加演说,教它们如何如何的吃人,并且说有法术可以保护它们,叫它们不要害怕,只要选了肥而且白的人送给他吃,就是了。那些野兽仿佛知道他的意思,一齐鸣嗥答应。后来又来了一个妖人,这一个叫他章商兄,那一个叫他鸿濛兄。两人所说的话,无非是如何择人而噬的方法。这个百姓吓得屏息不敢少动,直待妖人兽类都散尽了,才敢轻轻逃出来。那时因为月色暝蒙,距离又远,所以两妖人的面目辨不清楚。某等所知道妖人的消息,便是如此。”
文命道:“那妖人走路是否甚快么?”伯虎道:“这个却不知道。”真窥在旁说道:“昨天我们已遇着过了,真个其行如风,迅速之至。”仲熊道:“此地离析城山甚远,难道他竟还会跑来么?”大家正在猜疑,庭坚忽然笑道:“足下等昨日所遇到的,不要就是那夸父么?”文命问道:“怎样叫夸父?”庭坚道:“他是帝子丹朱的臣子。丹朱封国就在此山东面,那夸父常常打这里经过的,不知道干什么。起初某等亦以为是妖人,后来才打听明白。”文命道:“丹朱手下原来有这等异人!”庭坚说:“不打紧,某等到此多日,细细访问他的情形,无非是终日漫游,并不留心于政治学问,而且匪僻的朋友亦多。夸父这人,虽有异能,但是于人民毫无利益,终日逢迎丹朱之恶,将来亦恐难免于不得其死呢。”文命听了,不禁慨然。
七员天将大怒,刀剑锏戟,七器并施,霎时间杀得那些猛兽尸横遍野,其余的没命的逃去。忽然一阵沙飞石走,从山林里跳出一个人来,大叫道:“何物狂奴,敢来伤我士卒?”众人一看,只见那人状貌古怪,手执长矛,飞也似的赶来。童律见了,就迎上去,问道:“你是人是妖,快说出来。”那人道:“我乃鸿濛氏是也,一向住在此山,你敢来犯我境界,还说我是妖,岂有此理!”说着就是一刀,向童律砍去。童律急用长枪迎战,战了多合,不分胜负。狂章看了,忍不住擎起黑棒,上前助战。鸿濛氏看见有生力军来,料敌不过,虚晃一矛,回身便走。
童律、狂章两个紧紧赶着,转过山林,只见又有一个相貌古怪之人,手提双鞭,飞奔而来。但听鸿濛氏大叫道:“章商氏快来!”说着,重复回身,抵住童律,那章商氏亦来抵住狂章。四人交战了许久,又不分胜负,后面黄魔、大翳二将赶到,加入战斗。鸿濛、章商二氏敌不过,往后再逃,四员天将在后紧追,看看赶上。忽见鸿濛、章商二氏将身一扭,倏然不见。四将大骇,深恐中伏,亦不再寻,归来与庚辰、繇余筹划。
文命知道了,即忙焚起符箓,喝声道:“析城山神何在?”转眼间,一个马身人面的怪物立于面前,向文命行礼道:“析城山神偈见。”文命道:“现在某奉命治水,为山上妖人所阻,这种妖物究竟是什么东西,汝可知道么?”析城山神道:“不是妖物,确是人类。他们一向在各处采药,修炼多年,已成地仙,颇有神通,共有七个,一个叫鸿濛氏,一个叫章商氏,一个叫兜氏,一个叫卢氏,一个叫乌涂氏,一个叫犁娄氏,一个叫陶臣氏,占住此山和西面的王屋山,而尤以王屋山为他们的大巢穴。他们从地下暗去潜来,不知干什么事。近来异想天开,更教导禽兽出来害人。他们说:‘近来人心不古,浇漓诈伪,但知纵人欲,而不知循天理,本来与禽兽无异,给禽兽吃吃,不过和禽兽吃禽兽一般,有何不可!’这是他们所持的理由。”
文命道:“现在他们在此山中,共有几个?”山神道:“只有两个,一个鸿濛,一个章商,其余都在王屋山。”文命道:“那么,多谢费心,请转去吧。”析城山神行礼而隐。文命就和七员天将商议,黄魔道:“他们有七个,我们亦有七个,且和他们大战一场,见个输赢,何如?”文命道:“切须小心,恐怕他们施行阴谋诡计呢!”
次日天晓,七员天将一齐再上山来,只见山上禽兽尽数逃匿,静悄悄的,一无声息。童律道:“这妖人何处去了?”乌木田道:“想必到王屋山去求救兵了。”一言未了,只听得一阵兵器之声,猛见七个异人各执兵器,从山石中大步而出。七员天将齐声道:“来了来了!”也不及答话,立刻上前交战,一对一对的杀起来。
隔了好一回,狂章敌不住鸿濛氏,渐渐有点退却;那边兜氏敌不住童律,卢氏敌不住庚辰,也败阵而逃。庚辰、童律也不追赶,刺斜里截住鸿濛氏。鸿濛氏看看不对,大叫一声:“我们去吧!”陶臣氏、乌涂氏等一齐答应,撇了交战的对手,齐向山头乱跑,倏忽都已不见。童律等还想找寻,庚辰道:“不可,他们有地行之术,我们路途不熟,恐遭暗算,不如归去,再商量吧。并且我们是捉贼,他们是做贼,做贼容易防贼难,万一他们窜到我们后面去,那么怎样?”大众听了,都以为然,急忙腾空回营。
哪知鸿濛氏等果然正在那里大肆骚扰,真窥、国哀都已受伤,之交、横革保护了文命,到处逃匿,其余官吏人夫死伤者不计其数。黄魔、乌木田当先,大喝一声,直冲过去,却好遇着乌涂氏、陶臣氏,就厮杀起来;这里庚辰、繇余等亦一齐杀进。那鸿濛氏等情知不敌,打一个胡哨,霍地里向地一钻,都不见了。庚辰大怒,向狂章等道:“你们且在此守护,让我去看来。”说着,即纵身来到王屋山头。
等了片时,果见卢氏、乌涂氏两个从地下探头出来。庚辰大叫一声:“看我的戟!”就是一戟刺去。那二氏出于不意,急忙擎出武器招架,三人就战在一起。忽然鸿濛氏等一齐从地下钻出,上前助战,将庚辰围住。庚辰一枝大戟,力敌七人,但是却不能取胜,无心恋战,虚晃一戟,纵身跳出圈子,径自归来。繇余忙问:“怎样了?”庚辰道:“他们人多,一人难以取胜,我们多去两个吧。”童律道:“他们再私下来袭,那么怎样?”庚辰道:“黄魔、大翳二人暂留在此,其余都去,想亦够了。”
于是禀知文命,再向王屋山而来,哪知静悄悄一无消息,找了半日,不见人影,只得转来。大家商议,昭明道:“想来他们畏惧潜逃了,我们就过去吧。”伯益道:“恐怕没有这样容易,还是慢慢地仔细为是。”水平道:“崇伯何不叫了王屋山神来问问呢?”文命一想有理,即忙作起法来,喝声:“王屋山神何在?”哪知等了半日,毫无影响。又作起法来,再喝一声,仍是如此。文命大骇,为什么法术竟不灵了?
忽见那析城山神匆匆走来,行礼道:“崇伯!刚才召王屋山神,王屋山神是不能来的。”文命道:“为什么?”析城山神道:“某等地祇,与天神不同。天神居于大气之中,是流动的,流动则易于感应,所以无论多少远,可以一召即到。地祇居于大地之中,是固定的,固定则难于感应,除出几个名山、大川、大海、阶级崇高、常与天神接近的地祇外,其余的地祇,必须到了他所管领的境界以内去召他,他方能感动,应召而来。现在此地非王屋山辖境,他绝不能越境而来。小神深恐崇伯未知此项原因,徒劳号召,所以冒昧进见奉告,恕罪恕罪。”
文命道:“原来如此,承蒙告我,感激之至。不过现在鸿濛氏等究在何处,汝知道么?”析城山神道:“他们离开此山已有两日,一定都到王屋山去了。”文命道:“刚才天将等去找过,找不到。”析城山神道:“王屋山下有一大洞,是仙家三十六洞天之一,叫作小有清虚之天,周围殆及万里,他们躲在里面,从何处找呢!”文命道:“是了,尊神请转,费心费心。”山神行礼而退。
文命与天将等商议道:“似此如之奈何?”庚辰道:“某听见说仙家三十六洞天,每洞都有一位真人居住,何以肯容这些妖人在内?必有原故,还得过去问问王屋山神才是。”
于是大众离开析城山,径向王屋山而来。行到中途,忽然一阵飞沙走石,从中有无数人影直扑文命。文命觉得不妙,刚要躲避,那些人影已到身旁,伸手来攫。忽然文命身上发出两道光芒,一赤一白,直射过去,那些人影似乎吃惊,转身疾走。横革等上前拦住去路,那些人影已不知去向了。这时七员天将在前开路,万不料变生肘腋,祸起仓卒,等到得知赶来,已无法可施。然而因此知道赤碧二珪非常有用,于是不住的向地下乱照,以防鸿濛氏等再来。不料一路照去,鸿濛氏等未曾照见,却照出一种物件,原来云华夫人所说的铁矿此地很多。文命仔细研究,觉得一点不错,于是谨记在心。
一日,到了王屋山,文命先作法叫王屋山神来。哪知来谒见的亦是个马身人面的神祇,文命误会,以为析城山神又来,便问道:“此地已是王屋山了,何以王屋山神不来,又劳尊神前来?”那神祇道:“小神就是王屋山神。”文命道:“汝是王屋山神么?何以状貌与析城山神无异?”王屋山神道:“自太行山以来万余里,所有小神等形状大略都是如此。”文命道:“那么某误会了。请问尊神,现在鸿濛氏等七怪在此山洞中么?”王屋山神道:“是。”文命道:“这七怪来历如何?何时占有此山?”王屋山神道:“他们的来历,小神不知道。前数十年,有一位真仙,名叫尹寿,住在此处,他们曾来转过一转,因为怕惧尹仙人,就跑了去。后来尹仙人去了,他们才敢来此,不过十多年呢。”文命道:“小有清虚洞天必有仙道管理,何以让他们盘踞?”山神道:“这个洞天,是西城王君管理的。十数年前,西城王君应大帝之召,不知到何处去了,至今未返,因此给他们占据。”文命道:“原来如此,费神,请转吧。”王屋山神去了。
庚辰向文命道:“既然都在洞中,我们就攻进去吧。”文命答应,于是童律、乌木田留守大营,其余五将径向山洞而来。但见洞门深闭,洞外流水斜崖、幽花古木,景致不俗。黄魔走过去,将双锤向洞门一击,大叫:“妖人!快滚出来受死!”打了半日,寂无声息。于是大翳、狂章等一齐过来,刀剑锏戟,共同攻打,始终打不进。原来这洞门是仙家之物,非常坚固,天将等无法可施,心中都觉焦灼。庚辰道:“我看这事只有请夫人做主了,你等在此守住,我去就来。”繇余等答应。
庚辰即纵身上天,御风而行,瞬息已到巫山。那灵官等看见,就问道:“夫人叫你保护大禹治水,你此刻来做什么?”庚辰道:“前途遇着困难了,所以来求救。”灵官道:“夫人在瑶台上呢。”庚辰听了,径到瑶台,躬身参见。夫人道:“汝为王屋山七氏不能收伏,所以来么?”庚辰道:“是。”夫人道:“那么汝到无色界天中的非想非非想处天,去请西城王君来,就可以收伏了。”说着,叫侍女将一块白玉做成的符信递与庚辰,说道:“汝拿了这块符信,可以直上天门。”庚辰答应,收了符信,谢了夫人,即纵身上天而来。
进到天门,早有守护天门的大神拦住,验过了符信,许放入内。庚辰拜问他到无色界天去的路,守护天门的大神指示了。庚辰一路而前,但觉那种富丽华贵的气象,比从前随着云华夫人到王母处还要高好多倍,竟是口舌所不能形容的。庚辰因为有使命在身,不敢留恋,过了多时,已到了无色界天,依旧有神人到处来往不绝,但是种种富丽华贵的景象到此地一概都没有了,只见一片茫茫,无边无际,除出神人之外,竟无所见。庚辰不觉迷于所往,适值有一个神人走来,庚辰便拜问他非想非非想处天的处所。那神人道:“此处是空处天,过去是识处天,再过去是无所有处天,再过去才是非想非非想处天。汝既来此,不必前进,你念头既动,你所要见的人早已知道,跟着你的念头自会来找你,不必去寻了。”正说时,果然有一个星冠羽衣的老道者,走来向庚辰拱手道:“足下是云华夫人遣来的使者么?”庚辰应道:“是。”那道者道:“我就是西城王君,你的来意我已知道了,我们就去吧。”说着,同了庚辰径出天门。庚辰要到云华夫人处去缴还符信,西城王君道:“不必,我与你代缴吧。”说着,将符信取来,向空一掷,只见那白玉的符信化为一只白鸟,向巫山方面飞翔而去。庚辰看了,深叹仙家妙用。于是跟了西城王君,径向王屋山而来。
那时各天将等久了,看见西城王君,知道是请来的救兵,个个上前行礼。凑巧文命因各天将去攻王屋洞,长久不归,心中惦念,亦拔队而来。庚辰忙上前报告一切,并介绍西城王君。
文命过来,行礼相见,极道感谢之意。西城王君道:“这洞本是贫道栖止之所,前数年贫道奉上帝之召,听讲圣经,离去此间,所以被他们占据,但是莫非数中注定,不是偶然之事。”繇余道:“现在他们将洞门紧闭,攻打不开,如之奈何?”西城王君道:“这很容易。”说着,走过去,将洞门一拍,那洞门顿时豁然而开。黄魔、狂章就想趁势冲进去,西城王君止住道:“且慢,里面大得很呢!彼等七人躲在何处,一时何从去寻!他们有地行之术,即使寻到,入地遁去,汝等又将如何!况且他们七人本领也还不弱,拼命死斗,必有一伤,亦非善策。诸君且过来,贫道与诸位一些助力吧。”说着,叫各天将张开手心,在每人手心中各画一道符,并且说道:“一个引一个,有缘者同来。”七员天将亦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画完符之后,就各持兵器,闯进洞去。
只见里面别有一重天地,仙花异草、玉阙丹房,到处皆是。寻了许久,到了一座玉琢成的桥边,陡见犁娄氏手执大犁,在桥的那一面立着。狂章就大喝一声,冲将过去,交起锋来。忽而鸿濛氏、章商氏、兜氏、卢氏、陶臣氏、乌涂氏六个一齐出来,这边黄魔、大翳等不敢怠慢,亦一齐冲过去,两两相持,杀作七对。繇余敌住陶臣氏,一个用剑,一个用槊;黄魔敌住章商氏,一个用锤,一个用鞭;童律敌住兜氏,一个用枪,一个用叉;大翳敌住卢氏,一个用刀,一个用斧;乌木田敌住乌涂氏,一个用锏,一个用钺;庚辰敌住鸿濛氏,一个用戟,一个用矛。斗不多时,那七氏都有点招架不住,败阵而逃,要想钻入地中,不知如何,竟钻不进去。七员天将从后面紧赶,黄魔捉住了章商氏,庚辰捉住了鸿濛氏,狂章捉住了犁娄氏,童律捉住了兜氏,繇余捉住了陶臣氏,大翳捉住了卢氏,乌木田捉住了乌涂氏,一齐出洞而来。
文命大喜,西城王君就请文命到洞中去小坐,文命答应。黄魔道:“这七个妖人,乘乱窃发,指挥禽兽,伤害无辜,复敢抗阻天师,实属罪大恶极,先处死了他们吧。”文命刚要答应,西城王君忙摇手道:“不可不可,听贫道一言。这七个人虽则有罪,但是他们修炼多年,功夫可惜,况且天运劫数应得有这一番扰乱,亦并非全出于他们之故。崇伯治水,必须周行天下,远到外邦,人才不嫌其多,缓急庶有所用。请体上天好生之德,看贫道之面,赦他们一死,叫他们立功赎罪吧。”文命道:“真君见教,敢不从命,不过他们野心习惯,是否肯真实改过,殊不可知!万一将来反噬起来,变生肘腋,那么如何?”西城王君道:“那个却不必虑,如果将来他们再敢变叛,自有制之之法,管教他们不得善终。”说着,便问七氏:“汝等愿伏诛,还是愿改过,立功自赎?”七氏齐声道:“如蒙恩赦,某等情愿立功赎罪,绝不敢稍有怠惰;至于反侧谋变,更无此事。”文命大喜,便赦了他们。
西城王君便邀文命等共至洞中游历。文命刚进洞门,只见上面横着一块匾额,题着“小有清虚之天”六个大字,向里面一望,别有天地,种种仙家景物悦目娱心,不必细说。初到一处,上面镌着“清虚之宫”四个字,想来是洞中的正殿了。宫中西边,另有一座高台,西城王君指向文命道:“这座台,名叫阳台,世上初初得道的人,必须到此台上来受训诲。”后来曲曲弯弯,又走到一处,只见上面镌着“南浮洞室”四个字,西城王君便邀文命入内,从一个天生石匣之中取出一部书来,递与文命,说道:“从前敝老师西王母,在此室中用此书教授贫道,贫道今日亦以此书转赠崇伯,倘能将此书中所说勤加修炼,超凡入圣并非难事。”文命接了,稽首拜谢。西城王君又道:“此刻崇伯治水紧急,料想无心研究此书,将来功成之后,不妨看看。如果去世上仙,还请将此书仍旧来安放原处,不胜幸甚。”文命听了,又连声唯唯。
游历转了,回到正殿休息,文命便向西城王君道:“此洞不过岩石中之一穴,何以里面竟有如此之广大,且别有天地,是什么原故?”西城王君道:“大地之内,有三十六个洞天,而以这个洞天为第一,周围有万里,适才所游的,不过万分之一二而已。”文命大诧异道:“有如此大么?”西城王君笑道:“这是仙家妙用。一个葫芦之中,尚且可以辟一个世界,何况山洞呢!将来崇伯功成行满,自会知之,此刻亦不须讨论。”说罢,取出些交梨、火枣之类,分赠予文命等,文命等称谢辞出。
回到营中,叫过新收伏的七员地将来,严切的训诫和劝导一番,然后将天将和他们一正一副的分配:庚辰正将,鸿濛氏副之;黄魔正将,章商氏副之;狂章正将,犁娄氏副之;童律正将,兜氏副之;大翳正将,卢氏副之;繇余正将,陶臣氏副之;乌木田正将,乌涂氏副之。后来他们七对非常投契友好,西城王君所谓有缘者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