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文命自從遇見風後之後,便依著他的話,不往北走,先向東行,一路視察工程,隨時指點。過了多月,那十條大川已次第掘好了,卻是明視之功居多。文命巡視一周,甚為滿意,於是每條大川都給它取一個名字。
且說這十條大川,流分派別,相去本不甚遠,到得下流,複匯合攏來,成為一條極廣極大之河。這條河東連碣石,直通大海,潮汐灌輸,常常打到裏麵來,因此也給它取個名字,叫作逆河。名稱定好之後,那時水勢盡退,恢複幾十年前之舊狀,於是尋出兩個古跡來,一個是人類始祖盤古氏之墓(在現在河北省青縣南七裏),一個是古帝赫胥氏之墓(在現在河北省南樂縣東四十裏)。文命便叫人一一修好,種些樹木,又建造享堂祭殿,躬親祭拜,又各派定二百戶人民,叫他們守護。於是,兗州下流治水之事,總算告一段落。然後再向西行,察看中流的工程。從大伾山以西,一直到鼎湖,千餘裏之地,要鑿去好幾座山,真是眾擎易舉,不到幾個月,工程已經過半。文命看了,頗覺心慰。
一日,過了王屋山西南麓,行至中條山與崤山東支銜接之處,但聽得斤斧之聲錚錚動天,十萬人夫正在那裏開鑿。細看那連綿不斷的山,已經鑿去不少,但有六個山峰,孤撐特立在當中。最北麵兩個,如同柱子一般,相對距岸而立。它的南麵,又是一個孤峰突起,頂上平而且闊,仿佛一個平台。它的西南,又有鑿剩的大石一塊,其高數丈,四麵有意鑿得渾圓,想見工役人等的好整以暇。它的南麵,又有三個峰頭,分排而立。那時大司農在旁,就問道:“這幾個山峰一齊鑿去,水流衝下,豈不是更順利麽?”
文命道:“我要留它們在那裏,有三個原因。第一,是節省工程。這許多峰頭,一齊鑿去,工程較大,隻要水流通得過,就是了。第二,是遏阻水勢。我測量過,雍、冀二州間的地勢,比此地高五六千尺,而距離則不過三四百裏。那股水勢奔騰而下,兩岸是山,雖則可以約束,還不要緊,但是一到下流,盡是平地,恐怕禁不住。所以我在下流開了九條大川,以分殺它的勢力;又在此地留幾個峰頭,使衝下來的水受一個阻擋,盤旋曲折而過,那麽它的衝**之力就可以稍緩了。三則,我要借這幾個峰頭立一個做人的榜樣。大概世界上的人,有獨立不懼的性質者少,胸有主宰,不為外界所搖動、引誘的人尤少。看見他人怎樣,不問是非,就跟了亂跑。問他何以如此,他就說:‘現在人家都是如此,我又何必不如此?’或者明明知道這件事情是不好的,他又推諉道:‘大家都是如此,靠我一個不如此,有什麽用處呢?’人人存了這種念頭,所以遇到一種不良的風俗,不崇朝而可以遍於全國。這種思想,起於濱海的外人。他們習見潮流的洶湧,以為無法可以抵禦,無法可以挽回,所以他們的口號總叫作‘順應潮流’。你試想想看,做人如隻要如此,真太容易了!我的意思,一個人總應該有一種獨立不撓的氣概,一個人總應該有一副能辨真理的本領。果然這項事情是不應該如此的,那麽雖則天下之人都是如此,我一個人亦決計不如此;任便人家笑我、罵我、排斥我,我亦斷斷乎不改我的態度,寧可凍死、餓死、窮死、困死,我斷斷乎不改我的操守,這就叫‘至死不變強哉矯’,這就叫‘誌士不忘在溝壑’。這幾個山峰,我要叫它兀峙中流,經千年萬年水流之衝擊而挺然不動,顯出一種不肯隨流俱去的精神,做世人的模範,尊意以為何如?”